第十章 英雄大會2

蔣沐陽見袈裟飄來,急伸手去抓,誰知展盡手臂,仍是差了幾寸,正萬念俱灰間,忽聽福裕大師一聲斷喝:“用鞭!”

蔣沐陽猛然醒悟,急抖長鞭,堪堪纏住福裕大師的袈裟。他下墜力道凶猛,福裕大師也抵擋不住,沿著崖壁滑出數丈才漸漸穩住身形,此時再看,蔣沐陽的雙足已幾乎著地了。

蔣沐陽死裏逃生,渾身冷汗涔涔,向福裕大師翻身拜倒,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說著從懷中取出伏風果,雙手呈上,道:“請大師納了此物。”

福裕大師道:“阿彌陀佛,蔣施主,此乃你舍命奪來,老衲如何能取?”

蔣沐陽道:“若不是大師出手,蔣沐陽這條命便當真是舍了,大師武藝精深,德行高亮,正是這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選。我輩有何能為,竟然也敢覬覦盟主之位,想來實在可笑。大師,萬勿推辭,否則便是瞧不起我蔣沐陽。”說罷將伏風果硬塞進福裕大師手中,回頭向群豪道:“在下將伏風果轉贈福裕大師,各位有無異議?”

眾人齊聲應道:“沒有,正該如此。”

蔣沐陽點了點頭,轉向剛剛下來的胡義達,道:“胡義達,你我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今日是盟主之會,我隻怕煞了風景,不來與你為難,將來江湖再見,便是不死不休。”說罷一拂衣袖,大步向山下走去。

胡義達聞言冷哼一聲,也自去了。福裕大師見狀正要拔步追去,卻忽然袖口一緊,已被鍾鐵箏拉住了。鍾鐵箏笑道:“大師何往?”

福裕道:“老衲要去歸還這伏風果。”

鍾鐵箏道:“蔣兄已將之贈給大師,這裏眾人都是見證,何況大師取得此物,乃是眾望所歸,何必推辭?”

福裕大師連聲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然則就在他與鍾鐵箏糾纏之間,蔣沐陽卻已走得不見了蹤影。鍾鐵箏見狀一笑,放開福裕大師,轉向黃伯原道:“黃掌門,如今六十四枚伏風果已各歸其主,下一步怎麽安排,還請黃掌門示下。”

黃伯原聞言朗聲道:“各位英雄,請隨我回去迎客鬆下,屆時各位自願出場比試,得勝一場的,便可到一旁休息,待到所有人出場完畢,再由最先得勝的兩人互相比試,餘下的以此類推,直到選出武功最高的那位俠士為止,大家以為如何?”

他話音剛落,立時便有人應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就這麽辦。”

黃伯原又等了一陣,見無人再說話,才又道:“各位既然沒有異議,請隨老夫來。”說罷當先行去,引領眾人回轉迎客鬆前。

黃伯原待群豪站定,步入場中,高聲道:“老夫宣布,這次比武正式開始,不知哪兩位英雄願意先下場較量?”

群豪聞言,正相互推讓,卻忽見南首人群中躍出一人,道:“在下洪勁鬆,練的是家傳的百步神拳,自知武功低微,權充個拋磚引玉之用,向天下英雄討教了。”說罷雙手握著那伏風果,向群雄作了個四方揖。

他揖還沒作完,便聽得東麵人叢中有人叫道:“我來會你。”隨即一人躍出,也展示了一下手中伏風果,才道:“在下趙家駒,乃川西聖手門門主,請教了。”說罷拉開架式,兩人登時鬥成一團。

這兩人一個招式儉樸,一拳一腳,清清楚楚,另一人卻是招式又快又奇,拳腿上下翻飛,晃得人眼花繚亂。

沈辛看得大為高興,小聲對楊珞道:“楊兄,你認為誰會贏?”

楊珞道:“這姓洪的百步神拳已有四分火候,招式雖然緩慢,卻能以拙製巧,我看在五十招之內,他便能穩操勝券。”

沈辛道:“哦,且看看你說得對不對。”抬眼又向場中望去。此時兩人已經越鬥越緊,又過得三、四十招,那趙家駒忽然招式一變,左右穿插,頃刻間四麵八方都是掌影。

沈辛見狀“哎喲”了一聲,道:“照此看來,那姓洪的隻怕擋不住了呢。”

楊珞笑道:“不急,且看著。”他話音剛落,隻見那洪勁鬆當胸一拳打出,對那漫天的掌影竟似沒有看見一般,說也奇怪,他這拳到中途,紛飛的掌影便減少了一半,再每前進一分掌影便減少幾隻,等得到了盡頭,所有的影子全都匯成一隻手掌,一拳一掌結結實實地碰在一起,但聽得“砰”地一聲巨響,洪勁鬆站著紋絲不動,趙家駒卻是飄開數尺才穩住身形。

洪勁鬆抱拳道:“趙掌門,承讓了。”

趙家駒臉色煞白,一言不發,拱手一禮,轉身退了下去。

黃伯原見狀道:“這一場是洪兄弟勝了。黃某在這裏懇請大家,隻分高下,不決生死,今日的勝敗也決不可記掛在心頭,以至於生出什麽仇恨來。各位都是心胸寬廣之人,又都是為了替國家效力,萬萬不可因此結下仇怨,壞了武林的和氣。”語聲稍頓,環視了眾人一眼,接道:“老夫也不再多言了,各位英雄請繼續。”說罷返身落座。

場中立時又躍入兩人,互通姓名之後便各展生平所學,緊緊相鬥。

沈辛看了一會,忽然伏在楊珞耳邊道:“楊兄,下一場就該輪到你了吧。”

楊珞一笑點頭,正巧此時場中二人勝負已分。楊珞當下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場中,壓著嗓門道:“各位英雄,在下點蒼徐泰然,不知哪一位願意指教一二?”

他話音剛落,忽聽得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道:“連點蒼掌門人也已出馬,總算有點看頭了,就讓老頭子來接這一陣吧。”

楊珞隨著語聲望去,隻見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越眾而出,他手中拄著一根黑黝黝的拐杖,禿頂馬臉,骨瘦如柴,尤其那兩顆大暴牙更是難看得很。此人原是楊珞見過的,方才攀岩時,他便老是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麽緣故。

群豪見了這人,不禁都替楊珞捏了把冷汗。原來這老怪乃是九陰教教主九隱龍馮忌,數月前徐泰然與其子馮遮為了爭個粉頭,大打出手,結果徐泰然失手打死了馮遮,從此兩家結下大仇,此乃武林中人所共知的一段笑柄。馮忌武功高強,性情凶殘怪異,為人陰狠毒辣,又好色貪**,是以他名號雖叫做九隱龍,暗地裏將他喚做九陰龍和九**龍的反而更多。他中年才得一子,自然是愛逾性命,誰知卻糊裏糊塗地被徐泰然殺了,這等深仇大恨,他如何肯善罷甘休,今日明擺著就是報仇來的。

楊珞困於穀底五年,哪裏知道這段恩怨,向沈辛望了一眼,見他一臉的惶恐,隻道他也不知道這老頭的來曆,當下一拱手,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眾人聽他這麽問法,隻道他故意戲謔馮忌,都是禁不住暗暗好笑。馮忌自然是怒氣勃發,但他性情陰沉,表麵上卻是神色不動,道:“老夫九隱龍馮忌。”

楊珞聽也沒聽過這名號,隨口道:“久仰、久仰。”

馮忌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沉聲道:“久仰?久仰我什麽?”

楊珞一愣,心道:“哪有這麽問話的?”隻好說道:“前輩大名,這個……如雷貫耳,自然是久仰了。”

群豪聞言俱是忍俊不禁,年輕一點的登時便笑出聲來,眾人皆知這馮忌少年時曾得過一場大病,病愈之後雙耳幾乎完全失聰,如今與人說話,全靠唇語之術,所謂九隱龍的“龍”便是由“聾”而來。楊珞一句如雷貫耳,那是又狠又正地戳在了馮忌的痛處。馮忌果然神色大變,須發皆張,大喝一聲:“納命來吧。”舉起拐杖,當頭劈下。

楊珞慌忙側身避過,順勢從腰間抽出長劍,左手捏了個劍訣,穩穩站定。他表麵上從容不迫,心中卻是納悶得緊:“怎地這老頭一上來就跟我拚命,難道是徐泰然跟他有殺父之仇麽?”他哪知道殺父之仇沒有,殺子之仇卻硬是有一樁。

馮忌的杖法怪異無比,手杖或撩或刺,盡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攻過來,楊珞礙在是點蒼掌門人的身份,隻得展開蒼梧劍法,緊守門戶,見招拆招,卻也並不落下風。兩人一攻一守,轉瞬間已拆了上百招。馮忌久攻不下,漸漸焦躁起來,杖上貫注了十二分勁力,杖影過處,厲嘯聲不絕於耳,聲勢甚是駭人。楊珞身在杖影之中,便似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眼看隨時都會被巨浪吞沒,可每次巨浪過後,它又總是悠閑地駛了出來。

楊珞初時使那蒼梧劍法,心中頗有點打鼓,但越使越順,越使對那劍法的妙處領悟越多,漸漸得心應手,將蒼梧劍法蒼勁雄渾的妙旨發揮得淋漓盡致。再戰了片刻,楊珞對馮忌的杖法變化已了然於胸,故意在身前賣了個破綻,馮忌果然挺杖刺來,楊珞的身子忽然飄開半尺,將那手杖讓在一側,隨即身隨杖走,不知怎麽轉了幾個圈,馮忌的手杖已被他抓在手中。楊珞抓住了那拐杖,挺劍緩緩向馮忌的咽喉刺去,他不欲取馮忌的性命,隻要逼他撤手認輸也就罷了,是以劍勢甚緩。誰知就在此時,馮忌伸出拇指在杖柄上一按,楊珞抓著的半截杖身忽然彈了開去,一道電光自杖身中閃出,直向楊珞咽喉奔去。這下奇變陡生,楊珞再想躲避,卻哪裏還來得及,眼看就要傷在那電光之下。

眾人見狀俱是失聲驚呼,楊珞別無選擇,隻得將全身功力運於左手中指,看準那電光來勢,奮力彈出,但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那電光斷為兩截,分別彈了開去。楊珞再不敢怠慢,右手長劍連顫,眨眼間刺中了馮忌胸前七處穴道,每劍隻深入半寸,閉住了他穴道,卻不傷他性命。馮忌手中一軟,剩下的半截兵刃“嗆啷”一聲掉在地上,眾人這才看清,那兵刃乃是一支隻有一指來寬的細劍,劍身鋒銳,隱泛藍光,看樣子竟是喂有劇毒。

群雄登時大嘩,紛紛指責咒罵起九隱龍來。九隱龍技不如人,輸得一敗塗地,老臉掛不住,早已漲成了豬肝色,但他心中的驚異,遠勝羞愧,須知他這柄拐劍乃是用百煉精鋼加入萬載寒鐵所鑄,削鐵如泥,無堅不摧,如今竟被敵人以二指之力彈斷,敵人的內力之強,實在是深不可測。

楊珞雖然奮起神威,彈斷了馮忌的兵刃,自己受的罪可也大了,整個中指的第一指節都已漲成紫黑之色,鮮血不斷地從指甲縫裏湧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楊珞抱劍一揖,冷冷地道:“馮前輩,承讓了。”轉身回到自己位上坐下。

沈辛慌忙取出匕首將他左手中指的指甲削去,用手絹替他包紮好,然後將一粒淡黃色的丸藥送到他嘴邊,道:“快些服下。”

楊珞知道那劍上喂有劇毒,早已運起玄天真氣將毒血逼出體外,但見他神色憂急惶恐,不忍拂他美意,當下張口將那丹藥吞了下去。這粒丹藥一入口,便有一股清涼之意從腹中升起,眨眼間彌漫四肢百骸,讓人如沐春風,舒暢無比。

沈辛見他服下了藥丸,這才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這下好了,有這‘百陽香丹’護體,便是再猛惡十倍的毒藥也不怕了。”

楊珞知道那丹藥甚是珍稀,忍不住問道:“沈兄弟,你為了救我的性命,白白浪費了如此貴重的靈藥,不覺得可惜嗎?”

沈辛笑道:“那有什麽可惜的?反正原本也不是我的物事,隻要救得了你的性命,要我的什麽都可以,何況隻是區區一枚丹藥。”

楊珞聽他語出摯誠,心中甚為感動,他久居穀底,數年來從未有人對他如此關心,這時心情激**,竟險些掉下淚來。

那九隱龍動彈不得,立在場中好不尷尬,幸虧教中兩名弟子快步跑出,將他抬了下去,九隱龍麵如死灰,心中對那徐泰然的仇恨之深,直欲將之碎屍萬段,自然是不在話下。

又是幾場比武下來,時候已近正午,華山派弟子送來酒食,群豪暫且罷鬥,各自用膳。待酒足飯飽之後,又再出手較量,到得申牌時分,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差不多都已過關,僅餘下少林,華山兩派尚未出手。黃伯原見天色漸晚,起身走入場中,向眾人拱手一禮,道:“老夫華山黃伯原,恭請天下英雄指教。”說罷負手卓然而立,但他站了良久,卻無一人上來挑戰。黃伯原將那話又說了一遍,仍是無人應聲,黃伯原道:“既然眾位都已不屑出手,那隻好算作黃某勝了,今日的比試就到此結束,各位今晚盡可在華山下榻,明日一早,咱們再開始第二輪比武。”

黃伯原說完,轉身便要離開,忽聽得人群中一人叫道:“不成,少林寺的福裕大師尚未出手,這第一輪比試豈能到此為止?”

他此言一出,登時便又許多人附和,又一人道:“不錯,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鬥,福裕大師武功蓋世,智慧高超,德行更是高人一等,他若是不出手,選出來的武林盟主便算不得數,大家說是不是?”場中百人轟然應是,齊聲喊道:“福裕大師不出手,我等俱不服氣。福裕大師,武林盟主,福裕大師,武林盟主……”

黃伯原見群情激憤,無法控製,轉頭向福裕望去。福裕大師緩緩站起,低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他聲音低沉,音量也不大,但不知怎的,這聲佛號竟似從天邊傳來,在群山間回**不息,眾人心中俱是微微一震,登時心靜神寧,但聽得福裕大師又說道:“多謝各位施主抬愛,但老衲乃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與世無爭,名譽權利更是視作虛無,怎能跟眾位去爭這武林盟主的虛名?老衲來此,無非是本著我佛慈悲,欲盡少林綿力,解救天下眾生,其餘的事情,老衲想也不曾想過。”

人叢中一人應道:“大師這話可就不對了。我們今天選這盟主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帶領我們上陣殺敵,挽救大宋河山,絕對不是為了某一個人的權勢。我們要的是一位武功智計俱高的有能之士,大師的武功謀略有目共睹,德行更是沒話說,參選盟主那是眾望所歸,絕非爭名奪利。大師慈悲為懷,若是我們選一個膿包盟主,帶著我們都去送死,大師的心中能安麽?大師以解救天下蒼生為己任,難道我們便不是天下蒼生麽?”

這人說的話句句在理,福裕大師一時之間也無言以對,隻是不停地搖頭。

眾人見他不允,又一人道:“大師若是執意不允,隻怕江湖上以訛傳訛,說少林武功稀鬆平常,豈不是墮了少林的百年威名?”

福裕大師仍是搖了搖頭,道:“旁人怎麽說便由他說去,少林武功得以享譽數百年,豈是僥幸所致?相信不用老衲多說,天下自有公論。”

沈辛站在楊珞身邊已有許久沒有吭聲,此時卻笑道:“大師妙悟禪理,怎地這‘名’之一節卻始終參詳不透?大師不願爭這武林盟主的名號,那咱們便把這名號改為武林狗蛋好了,大師不願爭名,便是心中有名,其實盟主不榮,狗蛋不辱,隻要大師心中無名,盟主狗蛋又有什麽不同?受想行識俱是空的,又何來的盟主?何來的狗蛋?”

福裕大師聞言心中一動,低頭冥思片刻,忽然抬頭大笑道:“多謝施主提點,老衲數年苦參,竟不如此刻一朝聞道,不錯,沒有盟主,也沒有狗蛋,沒有福裕,也沒有少林,哈哈哈……”

眾人見福裕放聲大笑,心中俱是欣喜萬分,那黃伯原也是哈哈大笑,道:“好,恭喜福裕大師終於修成正道了。”笑聲稍殺,轉頭對眾人道:“各位朋友,福裕大師的武功智慧不用我多說,依我之見,福裕大師便可自動進入第二輪,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歡然響應,掌聲雷動。黃伯原待群豪稍稍安靜,接著道:“今日天色已晚,華山派已為眾位備下酒食客房,請各位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再來見證這百年難遇的龍爭虎鬥。請。”說罷一抱拳,帶著幾個門下弟子,徑直去了。

群豪由華山弟子引領,也一麵談笑,一麵散去。

楊珞和沈辛混在人群中用完了酒飯,由一名華山派弟子領到西麵廂房中歇息。

楊珞待那弟子退下,對沈辛笑道:“沈兄弟,想不到你對佛學也有研究,連福裕大師這樣的高僧也要經你點化才能修成正果,愚兄真是佩服。”

沈辛嘻嘻笑道:“楊兄別來取笑我了,其實我隻會說說,其中的道理卻是不懂的。”

楊珞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比我強多了,我可是連說都不會說呢。”

沈辛笑嘻嘻地甚是得意,忽然卻歎了口氣,道:“唉……可惜明日便瞧不成熱鬧了。”

楊珞道:“為什麽?”

沈辛道:“明日那徐泰然醒轉過來,定然直上華山,你們兩個徐掌門碰到一塊,還不馬上鬧翻了天?雖然他武功沒有楊兄的好,可咱們畢竟是假冒的,事情穿了幫,定被大夥趕下華山去,與其那樣,還不如咱們現在偷偷走了,省得受些閑氣。”

楊珞聞言道:“不錯,咱們這就走吧。”說罷開門就向外走去。

沈辛見狀不禁一愕,張口結舌地道:“楊兄,楊兄,你……你怎地,這就走了。”

楊珞道:“咦?不是你叫走的嗎?怎地卻來問我?”

沈辛道:“我……我雖說是要走,可……可也不用走得這般快吧。”

楊珞道:“那你還想做什麽?”

沈辛一滯,道:“我……我也沒什麽好做的,走啦走啦。”說罷將衣袖一甩,低著頭氣衝衝地向外走去。

楊珞伸手攔住了他,笑著輕聲道:“沈兄弟,跟你開玩笑呢,徐泰然要走,咱們不須走,隻將臉麵清洗幹淨不就得了,這華山上人山人海,誰又知道咱們是哪一派的弟子?”

沈辛聞言一愣,隨即喜道:“不錯不錯,不須走,不須走。”說罷拉了楊珞,蹦蹦跳跳地向外而去。

楊珞不解道:“沈兄弟,既是不須走,如何還向外去?”

沈辛道:“楊兄,小弟以前從來沒來過華山,趁著眼下好興致,正好四處轉轉。”

楊珞道:“其實我也沒來過。”

沈辛喜道:“既是如此,咱們不如先到華山絕頂看看,佛光瑞氣雖然見不著,欣賞一下月色卻也是好的,這月下的華山說不定別有一般好處呢。”

楊珞道:“賢弟何必急在一時,不如等明日……”話沒說完,沈辛已插口道:“那可不行,第一日上華山,當然便要登到頂上,否則日後想起,定要覺得遺憾呢。”說罷不由分說,拉了楊珞的衣袖便一同向山頂走去。

楊珞心道:“那有什麽好遺憾的?”腦中還不明白,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沈辛而去。

兩人腳下輕捷,不多時便已登上華山絕頂,其時一彎新月高掛空中,月雖不圓,卻已足朗,四麵山峰盡沐於淡藍色的月光中,一麵連綿起伏,一麵悄立聆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兼之清空萬裏,雲閑風微,端的一番好氣象。

沈辛仰頭向天,張開雙臂轉了幾個圈子,一跤跌坐在草地上,笑道:“楊兄,我說這裏不錯吧,你看,多舒服。”

楊珞深吸了口氣,道:“不錯,的確是個好所在,隻是不知此峰喚做什麽名字,未免美中不足。”

沈辛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這裏便是華山思過崖。”

楊珞若有所思地道:“原來如此。”

沈辛道:“什麽原來如此?”

楊珞笑道:“沈兄弟成日調皮搗蛋,如今幡然悔悟,終於肯來思過了。”

沈辛撲哧一笑,道:“楊兄,你又來取笑我,我幾時調皮搗蛋了?就算有……也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

楊珞嘻嘻一笑,轉身走到崖邊,張目望去,隻見腳下千丈絕壁,霧氣氤氳,端的是人間絕險,楊珞見狀心中忽然一顫,當日墜崖的一幕重又浮現眼前,一時心潮起伏,竟自呆了。

沈辛不明就裏,但見他雙目直勾勾地望著崖下,不禁大為好奇,問道:“楊兄,崖下有什麽好瞧的麽?”說著走到他身邊,探首向下望去。

楊珞正在失神,眼角瞥見沈辛身影,心中想著豆子往事,霎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是真,那個是幻,不由自主地失聲道:“豆子小心!”,同時手臂急展,一把攬住了沈辛的腰肢,猛然向後躍去。

沈辛吃了一驚,從他懷中掙紮出來,惶然道:“楊……楊兄,你……你怎麽了?”

楊珞如夢初醒,冷汗涔涔,語無倫次地道:“我……我沒事,隻是忽然……忽然想起了往事,我……沒嚇著你吧?”

沈辛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怎麽沒有,可嚇死我啦。你瞧你,滿頭是汗,先擦一擦吧。”說著從懷中取出條絲帕,遞到楊珞麵前。

楊珞抬手接過,抹拭了兩下,忽覺鼻端傳來一股淡雅幽香,中人欲醉,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如此精致的熏香絲帕,女兒家身上才會有,沈兄弟怎麽也……對了,我方才抱他回來,他腰肢纖柔,渾不似男兒硬朗,難道沈兄弟他……”他念頭還沒轉過,沈辛已經一把將絲帕搶了過去,道:“好啦好啦,隨便擦擦就好。”

楊珞道:“這絲帕……”話沒說完,沈辛已搶道:“楊兄,你……幫個忙好不好?”

楊珞一滯,改口道:“好,沈兄弟盡管吩咐。”

沈辛道:“我忽然間內急,你幫我望風,小弟就地解決了。”說罷忙不迭地跳進旁邊的草叢裏,眨眼間便傳來“嘩啦嘩啦”的水流觸地之聲。

楊珞聞聲一愕,忖道:“哪有女兒家如此不拘小節的?又哪有女兒家居然……居然是站著解決的?沈兄弟是男子,那是確定無疑的了。”他想到此處,心中釋然,正待取笑沈辛幾句,耳畔卻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衣袂飄風之聲,楊珞心中一凜,低聲道:“沈兄弟,有人來了。”

沈辛聞言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衫,跳出草叢,一句“哪裏?”還沒出口,已被楊珞一把拉過,一同隱入一塊巨石之後。

沈辛探頭張望,但見空山寂寂,哪來半個鬼影,剛要開口說笑,楊珞已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巴。

沈辛見他神色鄭重,心中納悶,推開了他手掌,又向外望去,這回果然見兩名黑衣人如兩道輕煙一般直向峰頂飄來,不禁對楊珞大為佩服,連忙縮回了頭,壓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兩黑衣人在思過崖下停住,四下觀望,似乎在勘查地形。

沈辛向楊珞望了一眼,見他滿臉俱是迷惑之色,不禁大為奇怪,將口唇貼到楊珞耳邊,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道:“楊兄,怎麽了?”

楊珞轉過頭來,將食指壓在唇上,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可出聲。又過了一會,那兩黑衣人忽然一左一右迅速散開,隱蔽於兩側的亂草之中。

沈辛更是不解,疑惑地向楊珞望去,楊珞拉過他手掌,用食指在他掌心中寫道:“又有人來了。”

沈辛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果然又見兩人向思過崖上走來,這兩人一僧一俗,卻正是少林的福裕大師和華山掌門黃伯原。兩人一麵走一麵低聲談論,待到了兩黑衣人埋伏的所在,那黃伯原忽然停下腳步,長長地歎了口氣。

福裕大師問道:“黃施主,不知你所說的機密要事到底是些什麽?需要如此鄭重,到這偏僻無人的思過崖上來說?”

楊珞聽到此處,心中倏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恰又見那兩黑衣人藏身的草叢中隱隱有寒光一閃,禁不住大聲叫道:“大師小心,有埋伏。”

他語聲還未落,左首那黑衣人已經一個筋鬥翻出,手中長劍呼嘯,帶著匹練般的銀光向福裕當頭劈下,右首那黑衣人卻象毒蛇一樣,無聲無息地從草叢中溜出,手中一柄黑黝黝的軟劍,向著福裕的雙腿繞去。

福裕大師處變不驚,高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右手一招“天花亂墜”,掌影重重,迎向空中那人,左手卻將念珠一揮,念珠便似長了眼睛一般,與那攻到腳下的長劍纏在了一起。福裕這一招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是畢生武功精華所聚,先是在那佛號聲中運上了佛門上乘內功“獅子吼”,震得兩黑衣人心旌搖**,右手所出的一招則是攻敵之必救,最難得的是他右手揮出剛猛掌力,左手卻還能以陰柔內力絞住敵人的長劍,這三門功夫,每一門都須練上二十餘年才能有成,如今三門齊使,更不知道需要多少苦功。

楊珞抽出長劍,正要躍下相助,卻聽黃伯原大聲喝道:“何方妖人,竟敢行刺福裕大師,納命來吧。”說罷長劍遞出,直刺左首那人咽喉,他劍光閃爍不定,劍到中途,竟忽然一轉,閃電般地向福裕大師後心刺去,這下變起俄頃,福裕大師就是神人也無法防備,隻聽得“撲”地一聲輕響,黃伯原的劍自福裕大師後心紮入,前心穿出,福裕大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轉身猛地揮出兩掌,卻都被那黃伯原躲過了。

福裕大師踉蹌著退後了幾步,指著黃伯原道:“你……你……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黃伯原嘿嘿冷笑道:“老禿驢,你若是老老實實地吃你的齋,念你的佛,我也不來為難你,誰叫你不安分守己,也要出來爭那武林盟主之位,我若不殺你,如何可以登上盟主寶座?你要怪就怪自己六根不淨,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楊珞長劍方才抽出,慘劇便已釀成,一時間驚得呆了,此時聽了黃伯原的話,心中怒火如熾,從高處一躍而下,一招“獨劈華山”,狠狠地朝黃伯原頭頂劈去。

黃伯原身形一縮,陡然退後八尺,那兩黑衣人卻一左一右揮劍急攻上來。楊珞勢如瘋虎,右手展開無極劍法,左手運起七絕神掌,恨不得立時便將三人斃於劍下。那黃伯原也不上來幫忙,遠遠地在一旁負手而立,口中不住嘿嘿冷笑。

楊珞越戰越怒,體內玄天真氣忽然如潮水般湧來,他一聲狂呼,左掌猛地向那使軟劍的黑衣人拍去,那黑衣人不識得玄天真氣的厲害,眼看這掌並無多大威勢,伸手硬接,雙掌剛一相交,立覺不妙,但為時已晚,楊珞的內力排山倒海般地湧來,隻聽得“喀喇喇”一聲響,那黑衣人的掌骨,腕骨,肘骨,肩骨盡皆折斷。楊珞左手掌力得手,右手劍招更是絕不容情,一招“天地無極”緊跟而上,那黑衣人已受重傷,哪裏還躲閃得過,長劍如流星般從他喉頭穿了過去。

楊珞殺了此人,另一個黑衣人的劍光卻已挾著勁風向他右手臂斬落,楊珞急切間無法拔出長劍,隻得鬆手撤劍,向後躍出。黃伯原此時才吃了一驚,手掌一揚,一物飛出,在山壁上一碰,一聲輕響過後,四下裏濃煙滾滾,什麽也瞧不見了。

楊珞急忙後退,舞動劍鞘護住全身,待那濃煙過後,黃伯原,黑衣人,另一黑衣人的屍體全都不見了蹤影,地上隻留下福裕大師的屍身和一塊銅牌,楊珞拾起那銅牌,隻見上麵刻著些古怪花紋,不知道是文字還是圖案,他隻怕刺客逃逸,也顧不得深究,將銅牌塞在腰間,拔腿便向山下追去。

楊珞追下山來,卻見迎客鬆下燈火通明,黃伯原竟已帶著群雄,列陣以待,但見楊珞如飛而來,黃伯原戟指罵道:“就是這個元狗暗害了福裕大師,大夥千萬別讓他走脫了。”

楊珞聞言大怒,厲聲喝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暗害了福裕大師不算,如今竟然還來栽贓陷害,誣賴好人,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以祭福裕大師在天之靈。”說罷雙掌一分,向黃伯原猛撲而來。

黃伯原不來與他接戰,退入了群豪陣中,罵道:“兀那元狗,滿嘴狗屁,臭不可聞,明明是你和同黨暗殺了福裕大師,居然還敢反咬一口,實在是齷齪下流已極。”

群豪見這兩人一個是大會主人——華山掌門黃伯原,一個是點蒼掌門徐泰然,互相指認對方殺害了福裕大師,一時間猶如墜入雲裏霧裏,麵麵相覷,真偽難辨。

楊珞見狀暗道:“等到言語分辨明白,黑衣刺客早已不知逃往何方,不如以雷霆之力,製服了黃伯原再說。”當下撇了群雄,徑直來追黃伯原。

黃伯原邊退邊道:“元朝狗賊,你殺害了福裕大師,那是鐵證如山,賴也賴不掉的了。你若是心中不虛,便讓我問你三個問題,你若是答得上來,福裕大師便算是我殺的,任由在場的各位英雄豪傑千刀萬剮,也絕沒有半句怨言。元狗,你敢答麽?”

眾人聽他口口聲聲指楊珞是元狗,都是疑雲大起,昆侖掌門鍾鐵箏側身擋在兩人中間,道:“徐兄且慢,你若是真的沒殺害福裕大師,便答三個問題又有何妨?”

楊珞見鍾鐵箏出麵阻撓,知道事已難成,隻得停步道:“好,狗賊,便瞧你如何狡賴。”

黃伯原見狀也停下腳步,道:“元狗你可聽好了,第一,你手中隻有劍鞘,你的佩劍呢?”

楊珞道:“我的劍便插在你這狗賊的同夥身上。”

黃伯原嘿嘿冷笑道:“插在我同夥的身上?我看是插在福裕大師的身上吧。”

楊珞聞言心中一震,暗道:“不好,我失了佩劍,又無人看護福裕大師的屍身,隻怕要被這廝栽贓陷害了。”

黃伯原哪容他思量,接著問道:“第二,你身上有個銅牌,可敢拿出來讓大家看看麽?”

楊珞聞言更是吃了一驚,忖道:“他如何知道我身上有個銅牌,難道……竟是他故意留下的?”舉目望去,隻見黃伯原負手冷笑,群豪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隻得道:“那有什麽不敢。”掏出那銅牌,遞給了鍾鐵箏。

鍾鐵箏伸手接過,一瞥之下,神色大變,沉聲道:“這是蒙古探子的腰牌,你到底是什麽人?”

楊珞知道中計,一麵尋思對策,一麵緩緩道:“這銅牌是從被我殺死的黑衣人身上掉出來的。”

黃伯原冷冷地道:“黑衣人?眾位可有見到什麽黑衣人麽?再說人被你殺了,屍體總該留下吧,屍體在哪裏呢?”

楊珞道:“屍體被你和你的同夥運走了,何必明知故問?”說著轉向群豪,接道:“我想請問大家,如果我是蒙古奸細,如果是我刺殺了了福裕大師,而又正巧被黃掌門撞見,我孤身一人,不去逃命,卻為何要沒頭沒腦地撞上來送死?”

黃伯原聞言一驚,忖道:“這小子心思好快,若給他機會反擊,便不知鹿死誰手了。”當下冷哼一聲,截口道:“不必籍辭狡辯。我再來問你第三個問題,你若非心中有鬼,為何要易容改扮?你既然易容改扮,那便定是心中有鬼,是也不是?”

楊珞聞言心中駭然,忖道:“這廝好毒的眼睛,沈兄弟如此妙手,居然也被他識穿了。這個問題可當真不好回答。呀,沈兄弟呢?光顧著追這惡賊,卻把沈兄弟忘了,所幸他心思機敏,應該不會有事。”

眾人見他沉吟不語,心中疑慮越來越深,正在這時,忽聽一人叫道:“福裕大師的屍身找到了。”隨即有二人將福裕的屍身抬入場中放下,眾人紛紛圍上前去,隻見福裕大師怒目圓睜,口中鮮血已半凝結,胸口上竟赫然插著楊珞的那柄長劍。楊珞日間比武時用過此劍,場中眾人有一大半都還記得,登時有人失聲道:“呀,是徐掌門的佩劍。”

鍾鐵箏麵沉若水,雙目炯炯地望著楊珞,道:“徐掌門,這你又作何解釋?”

楊珞不答,心中暗道:“沒想到這黃伯原黨羽眾多,頃刻間就設計好圈套等我來鑽,偏偏我又沒頭沒腦地鑽了進去,如今騎虎難下,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事到如今,不如知難而退,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何苦一意孤行,白白搭上性命。”楊珞想到此處,忽地使出“梯雲縱”輕功,拔地而起,向群豪身後躍去。誰知那黃伯原早料到他有此一招,也是一躍而起,在空中一掌三腿,連續攻來。楊珞隻得奮力化解,真氣一瀉,重又落下地來。此時群豪已認定楊珞便是殺害福裕大師的凶手,是以他剛一落地,便有數十種兵刃向他身上招呼過來,楊珞左支右絀,眼看便要被眾人剁成肉泥。

就在此時,天空中忽然落下數十顆彈丸,每顆彈丸一著地,便爆出一陣極強的煙霧,竟是跟黃伯原逃跑時所用的一模一樣。楊珞顧不得多想,借著煙霧避在一旁,突然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楊珞一驚,剛要運勁反攻,卻聽得那人低聲道:“楊兄,隨我走這邊。”聽聲音正是沈辛。楊珞大喜,當下攜了他手掌,運起“踏風行”的輕功,一溜煙地朝山下衝去。

楊珞和沈辛跑到郊野中偏僻處,看看沒人追來,楊珞將徐泰然的那身行頭脫下扔了,又掬水將臉上的藥物洗擦得幹幹淨淨,兩人才又慢慢向長安城中走去。

沈辛見楊珞一路默默不語,心事重重,忍不住問道:“楊兄,你在想什麽呢?”

楊珞轉頭望了他一眼,道:“沈兄弟,難道你不覺得此事大大不妥麽?”

沈辛道:“當然不妥,那殺千刀的黃伯原,為了當什麽狗屁盟主,居然心狠手黑地謀害了福裕大師,若有一日落在我手裏,定要將他千刀萬剮,切碎了拿去喂狗。”

沈辛不解地道:“那還有什麽複雜的?”楊珞道:“你想刺殺福裕大師的那兩人,武功高強,不輸於各大門派的掌門人,這樣的人物都已為黃伯原所網羅,他的勢力可想而知,如此強大的勢力,卻還來搞什麽武林大會,選什麽武林盟主,這背後必有重大圖謀,最令人起疑的便是被我殺死的那人身上居然帶著蒙古探子的令牌,那黃伯原多半便是蒙古人一夥,今次武林大會的目的若是伺機戕害我武林同道,則中原武林危矣,大宋天下危矣。”

沈辛聞言略一沉吟,道:“楊兄這麽說也有道理,不知我們現下應該如何?”

楊珞左右徘徊,道:“既然事關天下安危,你我俱為宋之子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今夜咱們好生歇息,明日再上華山,總要想法戳破這老賊的奸計。”

沈辛道:“好,小弟一切聽從楊兄的安排。”

二人商量既定,一同入城,眼看接近客棧,卻有二名漢子迎麵而來,兩人肩上都扛了個麻袋,看模樣總有百十斤重。沈辛待二人走過,轉頭向楊珞輕聲道:“楊兄,這二人有古怪,那麻袋裏裝的乃是活人。”

楊珞點頭道:“不錯。這二人日裏見過了,都是九陰教弟子。我瞧他們定要作惡,咱們跟上去看個究竟。”

沈辛點頭答應。二人遠遠綴在兩名漢子身後,不多時便來到一處所在,二層樓麵,燈火通明。那兩漢子將麻袋送上二樓,便又回到樓下廳中飲酒。楊珞和沈辛悄悄繞到屋後窗下,隻聽得屋內一人悄聲道:“教主受了如許大傷,還要二女相伴,這……使得麽?”

另一人將聲音壓得更低,道:“便是因為傷了元氣,才要禦女采補啊。”

先前那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倒是個好法門,不知什麽時候教主才會教給咱們。”

楊珞聽到此處,大吃一驚,急將身形一擰,縱上二樓,彈腿踢開窗戶,跳進屋內。那九陰教主正自寬衣解帶,見楊珞闖入,猛吃一驚,急將桌上長劍抓入手中,尖聲道:“你是何人?”

楊珞見床榻上二名少女,都隻是豆蔻年華,僵臥不動,滿臉驚恐之色,不禁怒火升騰,厲聲道:“馮忌,好賊子,我隻恨日間沒有一劍殺了你。”

馮忌聞言一愕,隨即醒悟,道:“難怪難怪,我說那姓徐的膿包哪來如此高明的武功,原來竟是旁人易容改扮的。”

楊珞道:“日裏我留你一條狗命,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豈料你豺狼之性,竟然又出來作惡,今番可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馮忌緊了緊長劍,欲作垂死之鬥,但想到敵人武功深不可測,自己又是身受重傷,不禁心灰氣餒,將長劍隨手一拋,歎道:“動手吧。”

馮忌本以為必死無疑,聽得竟有一線生機,忙道:“少俠盡管吩咐,老朽無不遵命。”

楊珞道:“先莫應得爽快,我話說在前麵,此事凶險,辦了也未必能活。”

馮忌聞言略略沉吟,道:“少俠但且說來。”

楊珞上前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馮忌思量了一陣,一一點頭應承。楊珞道:“你若食言或是耍花招,定會落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小心記住了。”說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樓下沈辛正踩著一名漢子的屁股得意地哼著小曲,見楊珞下來,忙迎上前,道:“楊兄,已料理了那賊子麽?”

楊珞道:“不曾。”拉了沈辛出來,將自己的主意跟他說了一遍,沈辛撫掌大笑,直呼有趣。

此時天已透亮,二人走了幾步,正撞見一名老者挑了個熱氣騰騰的麵擔出來,二人見狀登時食指大動,一人要了一碗,坐在旁邊的台階上狼吞虎咽。須臾的工夫,碗中的香蔥麵一根也沒剩下。沈辛伸出舌尖舔了舔碗壁,歎道:“真是從來不曾想過,一碗粗糙的素麵竟也如此美味。”

楊珞道:“怎麽賢弟從前沒試過街邊素麵麽?”

沈辛聞言一滯,道:“這……”側頭凝望了楊珞一眼,接道:“試過是試過的,隻不過沒有楊大哥這樣的好朋友在身邊,這滋味大概就不同了吧。”

楊珞聞言大笑,結賬起身,再看天色,紅日漸起,清晨的風中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伴著薄薄寒意,激得人神清氣朗。沈辛閉目深吸了口長氣,誌得意滿地大步向前走去。

楊珞和沈辛回到客棧,掌櫃夥計都已起身,一個個神色古怪,象是想笑,卻又不敢笑,樓上還傳來陣陣喝罵之聲。

楊珞心中奇怪,喚過一名夥計道:“小哥,你們這是怎麽了?”

那夥計正是日前被徐泰然羞辱的那一個,聞言捂著嘴偷笑道:“日裏窮凶極惡的那一位,住了店,卻拿不出房錢來,硬說是銀子被人家偷了,連他那柄破劍也拿走了,現下正在房裏拿他幾個徒弟出氣呢。”回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又低聲道:“真是活該,似這等惡人,老天爺自然就會醫治他。”說罷“呸”地一聲,往地上輕啐了一口,笑嘻嘻地去了。

楊珞和沈辛相視一笑,跟掌櫃的打了個招呼,一起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兩人走到天字第三號的門前,聽得隔了幾個房間,徐泰然罵道:“你們這幾個飯桶,這麽多人,居然連個小賊都防不住,他拿了銀子事小,拿了我的劍到處去招搖撞騙卻是事大,若是當真作出事來,壞了我的名頭,看我不抽了你們的筋,扒了你們的皮。”

他話音剛落,便聽得“啪”地一聲脆響,想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個耳光,接著便聽徐泰然怒道:“你們這幾個兔崽子,身上就一文錢也沒有麽?罷了,長安城中有位王員外,跟我有數麵之緣,你們拿了我的名帖,到他莊子上去借些銀錢吧。”

幾人齊聲道:“是,師父。”轉身正要出門,卻聽得徐泰然道:“且慢。他要是問你們我怎會失卻了銀兩,你們怎麽說?”

一名弟子道:“就說一時不慎,被賊人竊去了。”

他話音剛落,又是“啪”地一聲脆響,再吃了個嘴巴子。徐泰然怒道:“放屁!你們這麽說法,我們點蒼派還有麵子麽?以後我徐某人還能在江湖上行走麽?”

那弟子委屈萬分地問道:“那要怎麽說法,請師父示下。”

徐泰然道:“你們……你們就說……就說我昨日在郊外發現賊人,當時我赤手空拳,沒帶武器,眾賊人向我撲來,這個……我隻得將懷中銀兩當作暗器,全都發出去了。”

幾人道:“是。”回身要走。

徐泰然忽然又道:“站住,還需加上那眾賊人盡數被我暗器所傷,一溜煙地跑了,這個……我沿途追去,賊鑽進個山洞就不見了。這個……我再回頭找尋銀兩,卻也早被路人拾去了。嗯,是了,就這麽說法,若是說錯了一個字,看我不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

幾名弟子唯唯諾諾地應了,這才終於開門出來。楊珞和沈辛聽了這段對白,隻覺得滑稽無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那幾名弟子見狀一愣,其中一人喝道:“兀那兩個小子,你們笑些什麽?”

沈辛笑道:“我們方才在外麵見著一隻野狗,守在肉攤子旁邊,好容易等到一塊骨頭,剛要啃呢,忽然斜刺裏躥出幾隻老鼠,那野狗見了,頭一甩,便用嘴巴裏的骨頭砸了過去,不過卻沒砸著,野狗顧不得骨頭,撒腿追去,誰知那幾隻老鼠鑽進個洞裏就不見了,野狗隻好又回去找骨頭,骨頭卻也被路人踢飛了,野狗什麽也沒撈著,隻好又守在肉攤子旁邊喵喵叫著要,這回卻被那屠夫一腳踹了開去,現下隻好灰溜溜地在街上遊**,真是好笑得很呢。”

幾個人聽得莫名其妙,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弟子道:“是麽?竟有這種事,那野狗現在哪裏?待我也去瞧瞧。”

旁邊一人拽了他一把,道:“你這傻蛋,聽他胡說呢,哪有抓老鼠的狗?就算有抓老鼠的狗,又哪有喵喵叫的狗?他這分明就是在瞎扯。”

沈辛嘻嘻笑道:“不錯,象這種呢,就真真正正叫作瞎扯胡掰了。”說罷頭也不回地進屋去了。

那幾人恍然大悟,一人道:“原來如此,碰到個瘋子,真他媽倒黴。”

沈辛和楊珞說話都很大聲,徐泰然在屋內聽得分明,肺都快氣炸了,大吼一聲,道:“你們幾個兔崽子,還在羅裏羅嗦地磨蹭什麽?找死麽?”

幾人嚇了一跳,撒開腿便跑。楊珞和沈辛關上了房門,又是哈哈哈哈一陣狂笑,這才漸漸止住。

二人小憩了一陣,楊珞向沈辛討得一粒黑色的易容丹,用水化開,在自己臉上抹了,又隨便貼了些胡須,轉向沈辛道:“賢弟,咱們這就走吧。”

沈辛忍住笑,道:“大哥,你這就算是易容了麽?”

楊珞道:“怎麽不算?橫豎你也看不出我本來麵目。”

沈辛道:“早知如此,何必浪費我的易容丹?隨便給你弄些鍋底黑煙也就是了。”一麵不住搖頭,一麵塗塗抹抹,卻把自己扮成了個慘白臉的陰鬱少年。

楊珞見狀笑道:“你這模樣便好我很多麽?我看用把麵粉也是一般的功效。”

沈辛白了他一眼,道:“快走吧,姓馮的老賊可等不及了。”

楊珞聞言收起顏色,與沈辛大步出了客棧,行不多遠,便見到馮忌和一眾九陰教弟子牽了馬匹在前方的大樹下躬身相候。楊珞上前做了個約定的手勢,道:“昨日裏我說的話,你都還記得麽?”

馮忌見狀,知道麵前此人就是楊珞,道:“少俠放心,老朽雖然耳聾,記心卻是好的。”

楊珞也不多言,翻身上馬,眾人揚鞭踢蹬,如流星掣電般向華山而來。

一個時辰後,眾人已到了華山半腰,楊珞看看四下無人,向沈辛和馮忌道:“你們先進去,我自有辦法混入場內。”

沈辛點頭答應,退到馮忌身後,彎腰低頭,扮作卑屈的九陰教弟子模樣。一幹人來到華山派門前,馮忌陰沉著臉,大剌剌地便往裏闖。

華山眾弟子見了馮忌,心中直犯嘀咕:“怎地這姓馮的又回來了?”卻都知道他昨日栽了個大跟頭,誰也不敢上去詢問,觸他的黴頭。

沈辛和九陰教眾人來到場中,比武已近尾聲,最後一場,是由昆侖掌門鍾鐵箏對華山派的黃伯原。二人功力悉敵,黃伯原劍招吞吐不定,虛實難辨,鍾鐵箏則招招沉穩,式式狠辣,二人纏鬥良久,仍是不分勝負。其時烈日當頭,群豪曬得七葷八素,漸漸不耐,忽聽鍾鐵箏一聲輕嘯,手中鐵箏“錚錚”急響如雨,隨即招式陡變,箏掌交加,迅捷奇幻,黃伯原不虞有此一變,登時手忙腳亂,漸為所製。

鍾,黃二人再過得幾招,黃伯原抵擋不住,漸漸露出敗象。

鍾鐵箏笑道:“黃掌門,你若是再不出華山無極劍法,可就要被小弟占先了。”

黃伯原幹笑兩聲,道:“既是如此,黃某隻好獻醜了,鍾掌門,多多指教。”話音剛落,劍招已變,輕靈飄逸,動如閃電。

楊珞凝眸細看,隻覺那黃伯原招招都是似是而非,劍意更是與自己學過的無極劍法大異其趣,不禁大感詫異,忖道:“難道是我練錯了?可是口訣中明明白白,劍招應是沉雄有力,快而不飄,狠而不辣,斷不是他這般使法。”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聽場中“砰”地一聲巨響,鍾黃二人結結實實地對了一掌,二道人影各自飄開。

鍾鐵箏拿樁站穩,戟指道:“你……”話沒說完,黃伯原已搶道:“再接我幾掌試試。”隨手扔下長劍,身形如鬼魅般飄至,掌影翻飛,直向鍾鐵箏天靈劈落。鍾鐵箏哪敢怠慢,慌忙棄箏接招,但聽得“砰砰啪啪”響個不停,頃刻間兩人已換了十數掌。

眾人俱知此戰已到了緊要關頭,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聽得轟然巨響中,兩條人影倏然而分,各自卓然而立,此時場中雖有數千人,卻是一片死寂,清風吹過,拂起二人的衣帶,沙沙輕響,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群豪呆立了片刻,忽然有人輕聲道:“鍾掌門隻怕是不行了。”眾人凝神望去,隻見鍾鐵箏的眼耳鼻口中均有鮮血緩緩滲出,模樣甚是猙獰恐怖。當下便有昆侖弟子快步搶上,扶住了鍾鐵箏,惶然叫道:“師父,你怎麽樣?師父,師父……”卻見那鍾鐵箏隻有出氣,沒有入氣,雙目圓睜,牙關緊咬,身軀顫動了幾下,終於頹然軟倒。眾弟子紛紛撲上,見師父已然仙遊,無不撫屍慟哭。

楊珞見狀大驚,忖道:“昆侖派七絕掌力獨步天下,鍾掌門分明已得其神髓,也未見那姓黃的老賊掌力如何猛惡,怎地竟將他生生震死?啊喲,不好,如此一來,那老賊便要當上武林盟主了。”隻聽得黃伯原緩緩歎道:“我與鍾先生情同手足,想不到……唉……鍾先生掌力卓絕,黃某不得不全力以赴,誰料一時求勝心切,竟然收不住手腳,以致鑄成大錯,卻叫老夫於心何忍。”說罷雙手背負,昂首向天,滿臉戚然之色。

群豪見了這般變故,都是不勝唏噓,均想鍾鐵箏為人俠義,瀟灑大度,卻落得如此收場,世事之變幻無常,委實隻是無奈兩字而已。

眼看那少年這一劍就要得手,黃伯原身邊卻突然搶出兩人,一人揮刀直迎他長劍,另一人卻是刀挾風雷,猛地向他腰間斬落。但說電光火石間,那少年就要被劈成兩段,卻忽聞“叮”地一聲脆響,那劈向少年的長刀已斷為兩截,斷刃堪堪從少年的腰際掠過,端的是驚險萬狀。

那少年死裏逃生,恍如隔世,呆呆地站在原地發愣。黃伯原卻是嘿嘿一笑,向西麵人群拱手一禮,道:“是哪一位壯士出手相救,免去一場慘禍,黃某真是感激不盡。”

不必說,救人的乃是楊珞,他在千鈞一發之際,以足尖挑起一枚石子,運勁踢出,撞斷了那要命的鋼刀。楊珞見眾人目光投來,心念一轉,上前道:“這位小兄弟的師父無端端地死於非命,性子難免焦躁了些,這樣就要取他性命,似乎太不近人情,其實在下出手也是多餘的,黃掌門與他近在咫尺之間,救人易如反掌,那輪到我來管這閑事?”楊珞這話中帶刺,意思是說“你任由他人行凶殺人,是何道理?”

那少年向楊珞躬身一禮,道:“多謝先生相救,在下今日若能不死,定圖後報。”說罷回身對黃伯原戟指罵道:“黃老賊,你用卑鄙的伎倆害了我師父性命,縱然瞞得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你聰明的今日便殺了我,如若不然,有朝一日我定要將你千刀萬剮,抽筋扒皮,替我師父報仇。”

眾人聞言盡皆嘩然,華山門下弟子更是群情激憤,一人越眾而出,怒道:“小狗,你胡說八道什麽?你師父分明是技不如人,被我師父的掌力生生震死的,比武較技,生死各安天命,我師父勝得光明正大,你若是再滿嘴放屁,毀我師父清譽,便休怪我們華山派無禮了。”

他話音剛落,昆侖派中一名弟子立時冷笑道:“華山派無禮?先前那兩位仁兄不是華山門下,但一出手便要行凶殺人,難道便有禮了麽?你們蛇鼠一窩,分明是串通好了來對付我們昆侖派,嘿嘿……家師雖然不幸仙遊,咱們昆侖派卻也容不得你等沆瀣一氣,隻手遮天。”

華山派弟子聞言齊聲怒喝,長劍紛紛出鞘,昆侖派中也是白光耀眼,兵刃閃爍,眼看便有一場惡鬥。群雄上得山來,真心實意選武林盟主的少,瞧瞧熱鬧的倒多,況且更多有黃伯原的黨羽混雜其中,這時見了這般場麵,登時便齊聲起哄怪叫,火上澆油。

楊珞見狀,嘴唇微動,遠遠向馮忌說了幾句話。馮忌讀唇知意,連忙點頭,越眾而出,尖聲道:“昆侖派今日是來找碴的麽?鍾鐵箏死便死了,誰叫他學藝不精?黃掌門英雄仁義,乃是這盟主的最佳人選,誰要是跟他過不去,就是跟我九陰教過不去,姓馮的第一個不會饒他。”

昆侖弟子更是怒不可遏,一人冷笑道:“好個華山掌門,道貌岸然,暗地裏結交的卻是這種蛇蟲鼠蟻。嘿嘿……華山派,九陰教,真個物以類聚,臭味相投。”

華山弟子聞言都是無地自容,黃伯原首徒顧慶豐道:“馮教主,華山派的事,華山派自己會解決,不需要馮教主來出頭。”

馮忌聞言麵色一變,道:“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你跟我說的話都是不作數的麽?”

顧慶豐一愣,道:“我跟你說什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