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穀底幽居2

楊珞瞧著那枚果子,心頭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是喜是愁,忖道:“想不到這玄天神功竟真的能與我的道家內功一並修習,不但相安無事,反而相輔相成,激發了無窮的威力,隻可惜它畢竟還是一門魔功,其中隻怕含有重大缺陷,現下雖沒有表露出來,日後卻是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練它何益?可我若不練它,便連自己的內功也修煉不得,內力乃是一切武技的本源,內力不濟,武功自然也就不成,要我白白浪費時日,我又如何心甘?況且我若是不能練武,在這絕穀之中又有什麽別的事好做?隻怕不出數月,我便會鬱悶而死了。”楊珞想到這裏,心中憋悶難言,出了小屋,滑到樹下,在附近的草地上打了幾個滾,躺在草叢裏,望著空中那彎彎的月牙兒,愣愣地發起呆來。

楊珞愣了一陣,忽然腦海中念頭急轉,禁不住啞然失笑,忖道:“這玄天神功到底是不是魔功也從來沒人說過,都隻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我年輕識淺,不能理解這心法的奧妙,將它誤當作了邪派武功,那也是大有可能。”他想到此節,心中登時寬鬆了不少,接著想道:“我不練這玄天神功,便隻能坐在這裏幹瞪眼,倒不如賭它一賭,勤加修煉,卻還有一半的機會練成絕世神功,即算是沒有一半,隻得一成,我也願意冒這個險。”楊珞處事果斷,既然下定了決心,便勇往直前,自此之後,每日起早貪黑,勤練不輟,山穀中寂寥幽靜,楊珞心無旁騖,每練它一日,倒抵得別人兩三日的功夫,不知不覺間內力修為一日千裏,突飛猛進。

楊珞每日隻有三件事情,吃飯,睡覺,練功,日子簡單了倒也容易打發,彈指間便已過了數月。此時的楊珞已絕非昔日可比,意念到處,掌指間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強勁的吸力,已可輕而易舉地將八尺外的小物抓在手中。武藝的精進讓楊珞興奮不已,他等了這幾個月,早已絕了小炮等人會來救他的念頭,這時卻想:“我隻需這般不停地努力下去,過得十年八年,或許便能吸附在懸崖壁上,一步步地爬出去了。”

似這般又過了月餘,楊珞練功的進展漸漸緩慢下來,他心中焦急,用功更加勤了。這天楊珞盤膝坐好,催動真氣,維、蹺脈中卻是空空****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楊珞心中一驚,連連鼓動內息,維、蹺脈中的真氣卻仍是黃鶴杳杳,不知到何方去了。楊珞暗道:“難道我練功的方法不對,以至出了什麽岔子麽?”左思右想,又將玄天神功細細研讀,卻見其中字句都與自己所記誦的一般無二。

楊珞沉吟良久,忽然想道:“難道是我日日以練本門內功為主,以至於任督二脈中真氣太強,壓製了維蹺脈中的真氣運行麽?這麽說來雖有點難以置信,但若真是如此,我又應該如何?”楊珞想到此處,好像黑暗中的旅人又看見了一絲光明,接著想道:“我就當它是如此,且將玄天神功單獨練它個十天半月的,再來看看能不能有什麽進展。”他主意拿定,便一心一意修煉玄天神功,隻不過月餘,功力便已大進,到了一個以前從未想到的新境界。

楊珞自覺玄天真氣運行的速度、節奏都與以前大不相同,到了有的部位,甚至是與原先截然相反,心中暗道:“我這條路大概是走對了,且讓我試試,看能不能象以前一樣,兩門內功一起修煉。”當下將玄天神功的口訣默默念誦了一遍,盤膝坐好,自任督二脈中行起氣來。

楊珞想得一點也不錯,他真氣方才發動,維、蹺四脈中內勁也是倏然而來,如琴瑟和鳴,兩者各自怡然而行,卻又配合得恰到好處,當真似奏樂一般,盡得音律之美。楊珞功行一轉,心氣平和,意念似有實無,不增不減,但到得第二轉,兩道真氣忽然一變,如琴音陡然高昂激越,盡含金戈鐵馬之意,玄天真氣越走越強,越行越快,原本後到的筋脈穴位此刻都先到了,所過之處如疾風迅雷,大有反客為主之勢,但無論它怎樣勇猛奔騰,另一道真氣卻始終悠悠然,不急不徐,總能應和它的節奏,二者一張一弛,剛柔並濟,相得益彰。楊珞覺得體內又漸漸形成兩個漩渦,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是向外旋轉,全身仿佛有翻江倒海一般的勁力向外湧去。楊珞一聲斷喝,雙掌急分,掌風到處,兩塊堅硬的山石應手而裂。楊珞收掌凝望,又驚又喜,他實在想不到這兩掌竟然有如許威力,好似天外霹靂一般,開碑裂石,當者披靡。楊珞心中禁不住湧起一股豪氣,縱聲長笑,直衝霄漢,所過之處,白雲悠悠,天空海闊。

秋去冬來,物換星移,寂寞中,又是數月悄悄過去。楊珞的武功一日千裏,丈許外的小樹被他掌風一帶便斷為兩截,若是讓他擊得實了,堅硬的山岩也要穿個規規整整的窟窿。他所練的勁力與眾不同,沒有震力,乃是飛旋而出,沾著的地方灰飛煙滅,沒沾著的地方卻是完好無損,半分也看不出來。這天楊珞收了真氣,默默想道:“現下我的內力也過得去了,行走江湖已完全可以保護自己,再假以時日,便是爭雄天下也沒什麽難處,隻是這數月來,我練來練去,隻有發出去的勁力猛了,似原先那般強勁的吸力卻再也沒有練出來過,那吸力練不出來,我便出不了這山穀,武功再強又又什麽用處?唉……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若是真要我在此呆上一生一世,我也隻好認命。”他念頭轉到此處,登時放開了心胸,再單獨練了一個月的玄天神功,玄天真氣卻又慢了下來,所行的速度節奏竟跟初練時一般無二,兩道真氣的合力自然又變成了強大的吸力。楊珞大喜,用功更加勤力,如此到了第二年春天,玄天真氣再快起來,吸力又變成向外的衝力,此後反反複複,快和慢的間隔越來越短,一月之中便要轉換幾次。楊珞順其自然,堅持不懈,不厭其煩中又過了一年,終於將那玄天真氣練得欲快則快,欲慢則慢,收發自如,爐火純青。

這一年已到了夏季,穀中卻仍是繁花似錦,開得絢爛迷人,楊珞看著這些花兒,益加思念親人和夥伴,也就更加渴望回到外麵的世界,掐指算來,這已經是他來到穀中的第四個年頭了,他身材長得高大了,身上的一襲衣衫也早已襤褸不堪,所幸穀中並無別人,他的內功又已經練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倒也不怎麽在意。楊珞走到崖邊,細細數著崖壁上他刻下的一道道痕跡,喃喃自語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五了吧,我今日就已二十歲了。”話一出口,卻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他太久沒有說話,聲音已變得粗厚了許多,連自己都不識得了。楊珞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忽然間覺得很有趣,不停地跟自己說起話來,他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忽地想起小時候娘親替他過生日的種種情形,禁不住一陣傷心湧上心頭,黯然垂首,忖道:“這許多年沒有見著爹娘,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娘的身子弱,到了冬天就會咳嗽,但願早已治愈了才好。我真是枉為人子,白白活得二十年,卻不曾向父母盡過一天孝道。”楊珞想到此處,抬頭望著那懸崖頂,咬牙忖道:“不成,但叫我楊珞有一口氣在,就得爬上這崖頂去。我失蹤了四年,娘一定傷心欲絕,我真是大大的不孝,從今以後更要加倍努力練功,早登上崖頂一日,便讓爹娘少傷心一日,我的心裏也才能好受一分。”楊珞想罷,剛回身要走,忽然間目光掃到當日豆子摔死的那處平台,心中又是一陣劇痛,忖道:“豆子的屍身早被那群該死的禿鷲分食了,但興許還有散碎的遺骨留下,這些年來風吹日曬,受盡了折騰,以我此時的功力,或許可以爬得上那平台,不如勉力一試,如果僥幸成功,便可收殮了他的遺骨,讓他入土為安。他叫我大哥,我卻讓他暴屍荒野整整四年,當真是心痛又慚愧,今番我就是賠上性命也要登上那台去。”楊珞心意已決,當下原地坐定,調養精神,過了半個時辰,一躍而起,運起神功,緊緊附在崖壁上,一步步向上爬去。

楊珞爬到大半,已是累得手腳酸軟,力不從心,抬頭向上望去,隻見那平台猶在二三十丈外,楊珞竭盡全力,又向上爬了十丈,隻覺渾身發麻,眼冒金星,莫說是數丈的距離,就是挪動數寸對此時的他來說也是難如登天。楊珞向下看了一眼,隱隱見到幾縷雲氣從腳底飄過,自己的小屋早已淹沒在一片鬆濤之中,一絲半點也瞧不見了。楊珞這時候上上不去,下也沒力氣,形勢凶險萬分,他閉上了眼睛,默默禱告道:“豆子,你要是在天有靈,便讓我登上去,幫你把遺骨收了,大哥對不起你,隻能為你做這點事,求你在冥冥中助我一臂之力。”說也奇怪,楊珞剛禱告完畢,腳下忽地起了一陣旋風,托著他輕輕鬆鬆地又上了七八丈,眼看就隻剩下三四丈的距離,卻再也攀登不上。

楊珞越來越是癱軟,腦中也是一陣陣地發暈,不禁駭然忖道:“難道我楊珞注定是要死在這絕壁下?”他手足拚命運力,但奇經八脈中真氣已竭,舊力已失,新力難生,一陣輕風吹過,楊珞全身一鬆,刷地向下滑去。楊珞大驚,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念頭,愛恨情仇,生死榮辱狂風暴雨般地向他劈頭蓋臉砸來,而隻一刹那,這一切又都離他遠去,剩下的隻有一片虛幻縹緲的黑暗。

楊珞狂呼一聲:“不!”全身不知從哪裏湧出一股真氣,奔騰咆哮,直衝生死玄關,一波,兩波,三波,習武之人窮畢生之力也難以克服的最大障礙竟在這瞬息之間被他衝破了。生死玄關一通,全身真氣流轉,自然而生,無窮無盡,楊珞隻覺四肢百骸中勁力潮湧而出,雙掌向崖壁上一按,穩穩吸附在光溜溜的石壁上,隨即手足並用,縱躍如飛,頃刻間便登上了那塊突出的平台。

楊珞站穩了腳跟,驚魂稍定,心中暗叫一聲:“萬幸!”他本以為這番必死無疑,誰知情急之下,心中無色無我,竟然三花聚頂,龍虎交會,衝破了生死玄關,終於死裏逃生。似他這般遭遇,便是一千年,一萬年,也難得遇上一個,卻偏偏被他遇上了,蒼天總是有眼,保佑好人,不由得你不信。

楊珞登上平台,四下掃視,隻見這平台並非隻是一座石台而已,當中還有一個黑黝黝的石洞,直通往山腹之中,隻是在下麵時,視角全被擋住了,半點兒也看不見,而那日楊珞高空墜下,自顧尚且不暇,更哪有餘裕去觀察這山壁的形態。是以竟懵然不知有這個山洞的存在。

楊珞顧不得那山洞,先自找尋豆子的遺骨。平台上除了些許的塵砂和不知何處落下的枯枝之外,空空如也,隻是在進入山洞不遠的地方還留著一個幹枯的頭骨,想來便隻有這個頭骨滾入洞中,其餘的零散碎骨都不知道被大風刮到何方去了。楊珞搶上前去,拾起那頭骨,心似刀絞,淚如泉湧,泣道:“豆子,你放心,大哥不會讓你這麽白白死了,大哥一定會替你報仇。”他哭了一陣,心中漸漸平靜,撕下一塊衣襟將豆子的頭骨包了,拜了幾拜,喃喃地道:“豆子,這些年來大哥沒有上來陪你,你一定很寂寞吧,你平日裏最喜歡說話了,大哥今日就陪你說個夠。豆子,你知道嗎?大哥現在已經練成了一身冠絕天下的內功,單以內力而論,已足以傲視天下,睥睨群雄,其實大哥的這一身內力都是拜你所賜,要不是為了上來見你,我就不會從山壁上跌下去,若是不曾跌下去,就不會提早了數十年衝破生死玄關,一定是你在暗中相助於我,我知道你向來待我最好。”楊珞說著說著,心中酸楚,忍不住又流下淚來。他靠在洞口休息了一陣,心情稍有好轉,抬眼向那洞內望去,但見內中黑漆漆的,不知何處才是個盡頭,宛如一隻猙獰的野獸,貪婪地張大了嘴巴,專等著吞食那些進去自尋死路的人。

楊珞見了這個神秘洞穴,好奇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前去一探究竟。他將豆子的頭骨放在地上,道:“豆子,你且在這裏等等,待我看看這洞中有沒有什麽古怪。”說罷緩緩向山洞深處走去。楊珞走出數丈,洞內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他剛要取出懷中的火折子,忽聽得“嗖嗖”兩聲,兩件物事貼著他的耳邊飛過,隨即聲響驟密,猶如萬箭齊發,挾著駭人的聲勢直向他撲來。楊珞猛吃了一驚,一時間手足無措,隻依稀辨得那響聲都是直奔上三路而來,本能地往地上一撲,但覺千萬物事從自己的頭頂掠過,聲響又急又密,在山洞中不停回**,猶如下著一場暴風雨。楊珞雙手護頭,偷眼向空中瞧去,隻見那一團團黑影在洞口的亮光中都呼呼啦啦地拍打著翅膀,上下翻飛,原來竟是一大群蝙蝠。楊珞暗暗鬆了口氣,慢慢爬起來,搖亮了火折子,接著向洞中走去。其實這山洞也沒有多深,隻是光線暗了,從外麵卻看不分明。楊珞隻又向前走得十餘丈,便到了山洞的盡頭。盡頭處是一麵頗為平整的石壁,濕漉漉,滑膩膩,生滿了青苔。楊珞伸手摸了摸那些青苔,轉身便要離開,但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火光飄忽中,隱隱約約見到左手盡頭處竟似有一排整整齊齊的石階。楊珞驚疑不定,忖道:“莫不是我眼花了?這連鳥獸都不願呆的地方,怎麽會有什麽石階?想來隻是幾塊比較方正的天然石頭罷了。”他一麵這麽想著,一麵仍是向那石階走去,待得走到跟前,卻隻見一條又長又陡的石梯赫然豎在麵前,石梯狹窄無比,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穿透了洞頂,向著山腹中蜿蜒而去。

楊珞望著那石梯,忽地興奮莫名。一種強烈的預感,或者應該說是希望,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楊珞覺得也許自己就快能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山穀了,這希望好像陽光一般,刹那間驅散了他心中的陰霾,他返身走到洞口,拾起那幾根枯枝,用火折點燃,快步回來,不顧一切地向上爬去。樓梯果然很長,楊珞走了近百丈才終於來到盡頭。石梯在盡頭處轉了個彎,彎並不大,卻通向了一間廣大的石廳。

站在這石廳門口的楊珞愣住了,他沒辦法不愣住,因為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堆積如山的珍寶,從來沒有讓寶石的光芒晃得睜不開眼。相比之下,他原先在崖頂洞中見到的那些寶藏,便如同秋螢的微光一般在皓月麵前黯然失色。楊珞邁著僵硬的步子走到高過他兩倍的寶山麵前,將雙手深**進了珠寶之中,口中喃喃地道:“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怎麽好像做夢一般。”他呆立了一會,猛然抽出雙手,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南唐寶藏,這才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南唐寶藏。”他取了塊雞蛋大的紅寶石握在手中,左瞧右瞧,忽然慨然一歎,隨手將寶石扔在地上,低聲道:“人人都想得到的南唐寶藏,我得到了,那又如何?它卻隻不過是困死了我。”楊珞圍著那寶山轉了半圈,來到寶山的後麵,這裏的山壁刀砍斧削,修葺得十分工整,石壁上嵌著一道石門,門的右邊懸著個純金的圓盤,不知道是什麽機關。楊珞伸出兩指在那圓盤上彈了彈,聲音清脆悅耳,裏麵乃是空的,原來這金盤卻隻是個蓋子。楊珞隻微微用力一撥,金盤便向左旋開,露出裏麵另一個黑黝黝的圓盤來,這圓盤觸手冰涼,非金非鐵,不知是何物所鑄,圓盤的中間挖了個形狀很奇怪的長條窟窿,似乎原來是嵌著什麽東西,卻已被人取走了。楊珞越看那窟窿的形狀就越覺得眼熟,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它到底象什麽,伸手試著左右旋了旋,那圓盤卻紋絲不動。他放下了金盤,伸手敲擊石門,聲音凝重厚實,聽不出究竟有多沉重。楊珞退後兩步,運起神功,“嗨”地一聲,雙掌齊出,向那石門上擊去,但聽得轟然巨響,塵砂紛揚,石屑飛濺,山壁上的碎石塊嘩嘩地滾了下來,但這一切平息之後,石門還是石門,宛如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楊珞輕歎一聲,低頭忖道:“這石廳乃是建在山腹之中,我若再發力蠻打,隻怕門還沒打開,山洞卻先垮了,那我豈不是要被壓成肉泥?算了,這石門後麵無非也就是些寶藏,對我而言,還是半分好處也沒有。”楊珞又在石廳中轉了幾圈,再沒什麽新發現,轉身從珠寶堆中取出一顆又大又圓的夜明珠,自言自語道:“還是你有些用處,至少可以照亮我回去的路。”說罷用衣袖將那珠子擦了擦,沿著來時的石梯向下走去,他已熟悉了地形,隻花了頓飯功夫便又回到下麵的山洞中,這時飛出去的蝙蝠轉了個圈都飛了回來,楊珞伏低了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洞口,他內功既高,走路時仿如微風拂過,竟連蝙蝠都懶得搭理他這點動靜,仍是一隻隻安安穩穩地倒吊著睡大覺。

楊珞拾起包著豆子頭骨的布包,貼身藏好,走到崖邊,飛身而下。這下來可比上去容易多了,何況他此時生死玄關已通,全身真氣生生不息,隨意拍打石壁,消減下墜之勢,衣帶翻飛,如仙子淩風,瀟灑自如,與上去時那般痛苦狼狽相比,已是大相徑庭,不可同日而語。

待回到崖下,天色已晚,楊珞隨意摘了些野果吃,便回樹屋休息。他將豆子的頭骨放在枕邊,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他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從兩人相識到教豆子練武,從豆子偷吃了王員外家的大黑到二人在山間打雪仗,楊珞高興一陣又傷心一陣,百感交集,無法自已,到了天快亮的時候,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楊珞在山穀中仔細轉了數圈,尋了一處所在,頭頂上一方藍天,左右兩排鬆樹,前後開闊,算得是好風水。楊珞拍了拍鬆幹,喃喃道:“豆子,你瞧此處還好麽?大哥就將你葬在此處了,希望你早日轉世為人,投個好胎,下一世不要再受這麽多苦楚。”說罷從懷中取出布包,一個沒留神將另一件物事也帶了出來,“撲”地一聲掉在地上。楊珞低頭一看,原來卻是駱青峰拋下的那件飾物,他一想起駱青峰,登時火冒三丈,“呸”地吐了口唾沫,又狠狠地在那飾物上踩了兩腳,這才上前掘坑,埋葬豆子的遺骨。楊珞埋好豆子,尋得棵質地上好的鬆樹,劈斷了,剖成兩半,用那半截匕首在剖麵上認認真真地刻下七個字:“豆子之墓,楊珞立”,刻罷將它插在了豆子的墳前。楊珞撫摸著那七個字,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忖道:“豆子自幼孤苦,受盡欺淩白眼,臨到末了還死於非命,屍骨無存,此刻我想替他立個碑,卻連他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隻能用個綽號代替。想來隻恨駱青峰這狗賊,我若不替他報仇,這世上還有公理麽?”楊珞靠墳而坐,淚眼朦朧中又見到駱青峰飾物上的絲線還在草叢中忽隱忽現,心中暗道:“豆子一定不喜歡看到此物,我還是將它扔得遠一些的好。”想罷起身便向草叢中走去。那飾物被他狠狠踩了兩腳,已經深深地陷進了黑土地裏,楊珞伸出兩指拈住飾物上的絲線,輕輕一抖,那飾物便跳了出來。楊珞將它握在手中,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間心頭大震,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地麵上留下的那道凹痕,不由自主地呆住了。這凹痕和石洞中那黑色圓盤上的凹痕分明就是一模一樣,不單是形狀一樣,就連大小尺寸都是毫厘不差。楊珞發了一陣呆,忽然仰天狂笑,叫道:“老天爺,原來你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到底是要戲弄我還是要幫我?你若是當真有靈,便讓我重返塵世,誅奸殺佞,行俠仗義,創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吧。”

楊珞笑了一陣,收起那物,轉身拜別了豆子,折下根鬆枝紮成火把,又來到懸崖下。楊珞將火把插在腰間,微一調息,又展開身形向那半空中的山洞爬去。這回上來自然是駕輕就熟,沒費多少力氣就到了洞口。他輕手輕腳地潛入洞底,在石梯邊上點燃了火把,一鼓作氣地向上登去。

楊珞來到存放寶藏的石廳之中,顧不得看上那些耀眼生花的珍寶一眼,隨手滅了火把,快步走到了山壁上的石門前,左手掀開金蓋,右手取出那飾物,照著黑色圓盤上凹痕的模樣放了上去,隨即輕輕一按,隻聽得“嗒”的一聲輕響,兩物嚴絲合縫,渾然聯成了一體。楊珞大喜,將那圓盤用力一扭,但聽得“轟隆”一聲響,山洞四壁,連同腳下地麵都微微顫抖起來。楊珞趕緊退開,過了一會,顫抖漸漸止息,又是“轟隆”一聲,那扇厚重的石門緩緩旋了開去,露出另一間石屋來。楊珞抬眼向那屋中望去,隻見裏麵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大廳內的珠光寶氣也隻照亮了門前丈許的地方,隱隱約約映出些直立的架子,卻仍是似有還無,看不分明。

楊珞見狀忖道:“這飾物果然就是寶庫的鑰匙,這麽說來,駱青峰定然就是三叔的兒子,那我還要不要殺他?他早知道這寶藏的昔年往事,卻一直深藏不露,分明早就包藏了禍心,害死豆子,推我下穀,想來實在可恨,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三叔的兒子,既然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便須付出代價。”楊珞想到此處,心意立決,又點燃了火把,慢慢向裏走去。這裏果然立著很多架子,每個架子又分成上中下三層,每一層都一個挨一個地放滿了四四方方的鐵盒子。楊珞一麵觀望,一麵忖道:“這些鐵盒中的物事定是比外麵的寶貝更加珍異百倍,那卻還能是什麽?我楊珞可真是孤陋寡聞了。”思量間楊珞已走到了石屋的盡頭,這裏除了眾多的鐵盒之外,再沒有特別的物事。楊珞環顧四周,忍不住想要打開鐵盒來瞧瞧,他手剛伸出去,忽然想道:“慢點,這鐵盒中要是有什麽機關,我可吃不消,還是小心點好。”他退回大廳,隨手取了塊寶石,照準一個盒子,抖手擲了出去,但聽得“當當”接連兩聲脆響,鐵盒子摔到地上,散了開來,盒內掉出一本書和一些白色的小塊,然後便沒了動靜。

楊珞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隱隱聞到些刺鼻的味道,原來那些白色的小塊都是些嗆人的石灰。楊珞撥開散碎的石灰顆粒,拾起那本書冊,隻見上麵寫著“華山鬆鶴掌”五個字,墨色古舊,不知是何年代之物。楊珞一愣,忖道:“原來這些鐵盒裏麵裝的都是些武功秘籍,卻不知有沒有上乘的輕功心法,我想多半是有的,待我將它找出來,再練它三年五載的,說不定這懸崖絕壁便成了平地坦途,豈不大妙?”楊珞想到此處,急不可待地將架子上的鐵盒一個個翻開來看,隻見昆侖七絕神掌,崆峒鳳鳴掌,恒山水韻掌,青城雷神破拳,河南洪家百步神拳,西藏密宗大手印,東海天水宮大鵬天龍掌……各種天下聞名的拳掌功夫,應有盡有,連少林的大力金剛掌,如來神掌,羅漢神拳也在其中。楊珞越看越奇,忖道:“這裏所藏的武功秘籍,無一不是獨步天下的神技,有許多更是各大門派和武林世家的不傳之謎,卻不知此間主人是如何得來,隻怕當初坑蒙拐騙,巧取豪奪的事也做了不少,日後若有機會,將它們全都物歸原主,中原武林才能百花齊放,更加繁榮昌盛。”

楊珞翻完了這個架子上的鐵盒,又接著去翻別的架子,不多時便把這裏所有的盒子全都翻了個遍,除了又尋得各種腿法和暗器、兵刃功夫之外,到底是被他尋著“梯雲縱”和“踏風行”兩本輕功秘籍。楊珞大喜,連忙翻開研讀,那“踏風行”說的是如何運氣調息,以使得行於平地之上,快逾奔馬,如禦風而行,倒沒有多大用處,而“梯雲縱”就不同了,說的正是如何在絕壁之上騰挪向上,正合他意。楊珞仔細看完,這“梯雲縱”功夫講究的就是一口真氣,隻要真氣不瀉便可猱身直上,但人總有氣息竭盡之時,是以頂多也就上得三四十丈而已。其實他修煉的內功用來爬牆登山那是最合適不過,隻是無奈此崖實在太高,人力有時而窮,要想一次登頂卻終究不能。“梯雲縱”在內力綿長方麵雖然大大不如他自己的內功,但在用氣用力的技巧上卻是遠遠勝出,楊珞揣摩之下,頓時受益匪淺。

不知不覺又到了天黑十分,楊珞忖道:“這許多秘籍其實都是天下至寶,武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得到其中的一本打得你死我活。我既然有緣得見,自然應該仔細研讀一番,相信武學造詣定可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隻是這洞中沒吃沒喝的,總不成天天都從下麵爬上來,還是將它們帶下去看比較好,不過先學什麽好呢?想來還是應該從拳掌開始,日後練兵刃也好有些根基。”楊珞想到這裏,取了三本掌法秘籍放在懷中,又再原路下崖而去。

待得填飽了肚子,楊珞便隨手取過一本秘籍研讀,隻見第一頁上寫道:“練此神掌,貴在用恒,掌法共分四層,天資聰穎者兩年可練成第一層,四年可練成第二層,八年練成第三層,練成第四層掌法則大概需要一十六年的時間……”楊珞默一計算,心中嘀咕道:“照這麽說來,練這掌法豈不是要花上三十年的時間?還是待我先瞧瞧有沒有速成一點的,隨便練一個玩玩。”楊珞剛要將書冊放下,忽然又想道:“楊珞呀楊珞,你怎麽也成了個投機專營之輩?須知這世上的事情,俱是一分勤勉,一分成就,練上乘武功更是如此,須下的苦功越多,就越是高明,半分也取不得巧的。反正我也不知道還要呆在這裏多少時候,這掌法越是難練就越妙,正好讓我用來打發寂寞。”楊珞想到這裏,心中登時釋然,一麵繼續研讀,一麵比劃起來。他心無雜念,真氣自然隨著掌訣而動,眼睛盯著書本,右手緩緩向內畫了兩個圈,微微一收,隨即向外一吐,但聽得“蓬”地一聲響,掌風到處,他的小樹屋登時塌了半邊。楊珞一愣,自言自語道:“不是說須得兩年才能練成嗎?怎地我才揮揮手便成了?”其實天下武功雖然門派眾多,但均以內力修為作為根基,他既已練成了天下罕有的絕世內功,其他的武功技法自然是手到擒來。楊珞一時不解,卻也不深究,放下了那秘籍,先修繕房屋,直花了兩個時辰才重又弄好,此時已是深夜,楊珞也已困倦,躺在地上隻一小會便睡著了。

第二日早晨,楊珞又接著練那掌法,從第二層練到第四層也隻不過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楊珞將那秘籍扔在地上,忖道:“說得駭人聽聞,其實也隻是稀鬆平常,不過這武功看起來倒蠻有威力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隨手又取了“恒山水韻掌”過來觀瞧,這“水韻掌”倒頗有獨到之處,表麵平靜如鏡湖,內裏洶湧如海浪,綿裏藏針,厲害非常。楊珞花了半日才將掌法練得頗具形狀,當真領會其中妙旨卻已是三日後的事了。

自此之後,楊珞每日起早貪黑,潛心修煉各門各派的武功絕學,他每過得數日便上崖一次,換取新的武功下來修習,春去秋來,花謝花開,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這一年中楊珞已修煉了數十種武學絕技,雖然每一種都沒有到達最高境界,但他天資聰明,記心過人,所有的口訣心法已被他一絲不錯地銘刻心中,天下最上乘的武學俱已被他一窺堂奧,隻須假以時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這日楊珞上得崖來,將華山無極劍,點蒼蒼梧劍,少林達摩劍三種劍譜放回原位,這已是兵刃當中的最後三種功夫。楊珞環視四周,忖道:“除了暗器之外,其他的武功我都看得差不多了,天下武學果然無奇不有,卻也殊途同歸,門派之分有時候倒覺得牽強得很。我要想精通這裏所有的武功,至少也要十年八年,十年八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十年八年之後,我又該做些什麽呢?”楊珞想到這個問題,心中一陣茫然,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他神不守舍,不小心將一個鐵盒碰到了地上。楊珞拾起那鐵盒,剛要放回原位,忽見架子後麵的牆上露出一塊四四方方的黃色突起來,這地方甚為隱蔽,原來被那鐵盒嚴嚴實實地擋住了,一點點也看不見。楊珞一愣,忖道:“這是什麽?難道這石室中另有機關?”他一念及此,心中登時一陣狂喜。須知這每一個機關都是他出去的希望,叫他怎麽能不激動。楊珞伸出拇指在那黃色小方塊上重重一捺,架子後麵的牆壁果然抖了幾下,“咿呀”一聲,一扇門戶應聲而開。楊珞見了那門戶,立時便傻傻地呆住了。原來那門戶隻不過寸許來厚,轉動起來甚是輕捷,門後麵是一條淺淺的隧道,剛進門就轉了個彎,不知通向何處。楊珞呆了半晌,重重一拍自己的腦袋,暗罵道:“你這個大蠢材,怎地從來不曾在這間石屋中仔細搜尋?這扇暗門實在是再容易發現不過,你若早些想到,隻怕一年前就能出去了。”這念頭也隻是一瞬間的事,這當兒他哪還顧得上自怨自艾,邁開大步便向那通道中走去。

通道裏陰冷潮濕,乃是螺旋向上,楊珞心急如焚,自然是縱躍如飛,不多時便來到通道的盡頭。這裏什麽也沒有,隻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環孤零零地掛在牆上。楊珞抓住鐵環,用力一拉,鐵環應手離牆,連帶著被他扯出三尺來長的一段銅鏈來。楊珞再運力拉扯,那鏈條卻再也動不得半分。他抬頭望了望四周,靜悄悄地一點動靜也沒有。楊珞喟然一歎,手上勁力一鬆,那銅鏈竟“嗖”地一聲縮了回去,接著山石震動,不住地有浮沙碎石簌簌地落將下來。楊珞稍稍退後,隻見頭頂上一塊萬斤巨石緩緩降下,速度慢得不能再慢,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終於落到地麵。這塊巨石約莫八尺見方,八尺來厚,四麵均有巨型銅鏈在斷口處與山壁相連,隻在銅鏈和山壁之間露出一個恰可讓人鑽過的狹縫,自狹縫中向上望去,仍然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麽所在。楊珞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巨石四麵的銅鏈又發出“咯咯”的聲音,竟然已開始慢慢縮了回去。楊珞一驚,心念電轉,想道:“這巨石合攏之後還能不能再放下來?上麵是什麽所在?我該不該上去?若我上去了,上麵是條死路,這機括又不能再度啟動,我豈不是就困死在裏麵?”這許多問題,一時之間怎能想得透徹。楊珞眼見那縫隙越縮越小,已幾乎無法通過,咬牙將心一橫,忖道:“這機會稍縱即逝,無論如何也得賭它一賭,就是立時便被壓死了,也好過苦苦困在這穀中數十年。”他腦中還在這麽想著,身子早已縱了起來,便用那“梯雲縱”功夫,如急箭一般,從狹縫中激射而上。楊珞剛站定了身子,忽然覺得手上一痛,火把已燒到了手上,他慌忙鬆手,那火光跌落在地上,隻無力地掙紮了幾下便滅了,四下裏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就在火光閃爍的最後一刻裏,楊珞已將周圍環境看了個清清楚楚,這裏是個空曠的山洞,四壁怪石嶙峋,左邊有一條小路蜿蜒而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似曾相識。楊珞伸手入懷去摸火折子,火折子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掉了。楊珞暗罵一聲:“該死。”憑著記憶向左邊那條小路摸去。他摸索著走了一會,忽然間見到一線光明穿透了重重的黑暗,將無限的希望鋪天蓋地地灑了進來。楊珞心中一陣狂跳,再顧不得許多,向著那光明的地方,撒開大步,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