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鏡裏乾坤

且按下子洋和阿妙,回頭再說雲海與葉風,二人有“禦風咒”相助,一日內便到了距離建康不遠的一座小鎮上。兩人在客棧用了晚膳,天已黑盡,於是各自回房休息,雲海抱了小天出來,剛解去它入夢咒,那小家夥便“咪唔咪唔”地直叫喚,雲海一麵喂它,一麵又想起莊無夢來,不禁黯然神傷,癡癡地想到後半夜,忽聽得“咿呀”一聲輕響,好像是隔壁葉風的房門開了。雲海心中一凜,唯恐是上官無心等來尋晦氣,當下將小天放入懷中,翻身而起,輕輕走到門邊,貼著門縫向外望去。

院中並無旁人,葉風從自己房中出來,坐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發呆。空氣中帶著些微的寒意,梧桐葉沙沙的搖曳著,於是樹影也無奈地搖曳著,映在葉風惆悵的臉上,顯出淡淡的蒼涼。雲海望著她美麗臉龐,心神一陣**漾,忍不住推門出來。葉風見了他,淡淡一笑,道:“怎麽?你也睡不著?”

雲海道:“是……是啊,天氣……太悶熱了。”

葉風道:“是嗎?我卻覺得有些寒冷呢。”

雲海一窘,道:“嗯……不說這個了,明日咱們便到建康了,交送完寶物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葉風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其實師父叫我把東西帶到雞鳴寺,連交給誰都沒交代,隻說是一切自有緣法。”

雲海不禁一愕,道:“是這樣,那……我能不能問問到底是什麽寶物?”

葉風聞言略略猶豫,向四麵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是乾坤鏡。”

雲海也低聲道:“哦,有什麽特別的功用麽?”

葉風道:“我也不知道,但它一定很重要,否則上官無心怎麽會勞師動眾地來搶?”

雲海歎道:“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真是半點兒也不錯。”

葉風輕輕“嗯”了一聲,忽見雲海懷中鑽出顆貓頭來,不禁失聲道:“哎呀,好可愛的貓兒,是你養的麽?”

雲海把小天抱了出來,歎了口氣,道:“是我和一位姑娘合養的。”

葉風從雲海手中接過小天,低頭逗弄了它一陣,忽道:“其實我也有件事想問你。”

雲海道:“是什麽?你盡管問。”

葉風麵上微微一紅,輕輕咬了咬嘴唇,道:“你……那天叫我莊無夢莊姑娘,我跟她很象麽?她是你什麽人?”

雲海聽到莊無夢的名字,心中一痛,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你跟她真的很象,簡直是一模一樣,若不是我……我怎麽都不會相信你不是她。”

葉風道:“若不是你怎樣?難道出了什麽變故麽?”

雲海黯然點了點頭,道:“她已經亡故了,就在……就在我懷裏。”

葉風聞言輕輕“啊”了一聲,沉默許久,才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她?”

雲海沒料到葉風問得如此直截了當,愣了愣,道:“大概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從我看見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上她了,我控製不住自己,那感覺就好像我已經認識她很多年,或者說……好像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在找一個人,終於讓我找到了一樣。”

葉風淡淡地道:“是嗎?那我跟她長得那麽象,你會不會也喜歡我?”

雲海聞言一呆,還沒答話,葉風已接著道:“你可千萬不要,否則我一劍殺了你。”

雲海愕然道:“為……為什麽?”

葉風道:“不為什麽,我就是不樂意你喜歡我,你……長得太難看。”說罷站起身來,把小天塞給雲海,大步回房,重重把房門關上了。

雲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了好一陣,才喃喃自語道:“我真的……長得很難看麽?”

第二日雲海和葉風都是早早起身,二人用過早膳,直奔建康,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建康城內,此乃江南繁華之地,店鋪林立,人群熙攘,到處是新鮮奇怪,五光十色的貨品,葉風滿臉興奮,東瞧西看,倒頗有些留連忘返起來。

雲海見狀道:“你若喜歡,送完了寶物,我再陪你來慢慢逛就是了。”

葉風將嘴唇一撇,道:“誰要你陪?我自己不會來麽?”說罷掉頭去了。

雲海正待發足趕上,卻依稀聽得有人道:“雲海!”雲海渾身一震,正四下尋找那聲音的來處,忽又聽得那人在頭頂叫道:“雲海!真的是你。”

雲海猛抬頭望去,隻見對麵酒樓的窗前,一人興奮地向著自己使勁揮手,正是子洋。雲海大喜過望,失聲道:“子洋,我終於找到你了!”說罷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酒樓,直向二層躥去。

子洋也是喜不自勝,急急迎上前來,兄弟二人見麵,都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緊緊相擁良久,雲海才摸去眼角的淚花,道:“子洋,你走了這許久,也沒傳個信回家,可叫我找得好不辛苦。”

子洋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想,誰知一路諸多變故,始料未及,我也是身不由己。對了,雲海,你怎麽會到建康來了?離魂山上的魔獸都解決了嗎?”

雲海聞言得意地笑道:“說來你不相信,我尋得……”話沒說完,隻聽“噔噔”樓梯響,卻是葉風上樓來了。雲海見葉風寒著臉瞪著自己,這才意識到周圍還有許多旁人在,尷尬地一笑,向子洋道:“我先給你引見,這位葉風姑娘,是我在路上結交的朋友。”回頭向葉風道:“這是我的兄弟子洋,我們從小寸步不離,比親兄弟還親。”

二人聞言相互見禮,子洋向雲海道:“還有一個好朋友也在呢。”說著向他身後一指,雲海回頭望去,這才發現阿妙也在一旁,不禁又驚又喜,道:“阿妙姑娘,怎麽……你……你沒回家麽?”

子洋道:“此事說來話長,這酒樓龍蛇混雜,不是說話之地,咱們還是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行詳談。”說罷讓阿妙和葉風見禮,四人聯袂出來,到了荒僻冷清之處,子洋見前後左右俱無人煙,才壓低聲音將別後遭遇約略說了一遍,雲海和葉風聽得驚心動魄,不覺手心中全是冷汗。雲海道:“子洋,你真的已將禦魔子擊斃了麽?”

子洋道:“不錯,不過隻毀了他肉身,元神逃了。”

雲海道:“毀了他肉身,也算替師父出了口惡氣,子洋,想不到你進步如此神速,看來不用多久,咱們便可以完成師父的遺願了。”

子洋道:“希望如此。對了,你呢?有沒有貪玩偷懶,誤了修行?”

雲海急道:“我哪有?”正待將自己的經曆和盤托出,葉風卻道:“別再說了,這麽聊下去,豈不是沒完沒了?還是先跟我去雞鳴寺吧。”

子洋聞言道:“怎麽葉姑娘還有事在身麽?”

雲海道:“我一時高興,倒險些忘了,葉姑娘要將師門寶物送往雞鳴寺去,免得被那上官無心搶了去。”

子洋一愕,道:“你說上官無心?”

葉風道:“上官無心曾是我師兄,已被家師逐出師門了,看你的模樣,莫非識得此人?”

子洋道:“方才敘述簡略,未提及名姓,禦魔子的大弟子也叫做上官無心。”

葉風道:“原來如此,那多半就是他了,要不他從哪裏學來的妖術?真是物以類聚,師徒都是一般的險惡貪婪。”

子洋略略沉吟,道:“葉姑娘,能否告訴我你要送的是何種寶物?”

葉風聞言略略躊躇,瞥了雲海一眼,見他向自己堅定地點了點頭,當下低聲道:“是乾坤鏡。”

子洋聽了,身軀微微一震,道:“什麽?是乾坤鏡?真的是乾坤鏡?”

雲海見狀不禁有些詫異,道:“子洋,莫非你知道乾坤鏡的來頭?”

子洋抬頭四麵張望了一眼,道:“我在師父的‘野老悟真’上見過對此物的描述,亦記載有相關咒法,此乃人間至寶,據言依托靈力,可穿越時空,行旅於過去未來。”

雲海聞言半信半疑,道:“真的麽?”“麽”字還沒出口,卻聽得葉風也道:“真的麽?”話雖一樣,那語氣卻是興奮激動,與雲海大不相同。

子洋道:“薄野師父既然將它記入野老悟真,那便必定是真的。”

葉風喜道:“那太好了,你既然知道咒訣,現在就施法吧。”一麵說著,一麵急急忙忙地從包袱裏取出一麵古舊的銅鏡。

眾人舉目望去,隻見那銅鏡顏色黯淡,背麵雕有樣式奇特的花紋,被斑駁的銅綠覆蓋著,看不分明,正麵也不光滑,霧蒙蒙的好似罩著一層塵沙。

葉風將銅鏡遞給子洋,道:“求求你,快些施法吧。”

子洋甚為詫異,接過了銅鏡,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葉風道:“我要回到過去,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傷了我師父,我要救他老人家。”

子洋道:“可是我從來沒用過那咒訣,隻怕不能駕馭自如,萬一出了什麽岔子,那可如何是好?”

葉風左右徘徊了兩步,抬頭道:“這個你不必擔心,無論有什麽後果我都不會怪你。”

雲海聞言大急,搶道:“這如何使得……”話沒說完,葉風已斬釘截鐵地道:“如何使不得?若是你們的師父有難,你們會不會去救他?”

子洋和雲海聞言對視一眼,相顧無言,一陣沉默過後,雲海歎道:“好吧,既然你執意要去,也由得你,不過要加上一個條件,就是也帶上我。”

葉風見他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目光堅定而明亮,不禁心中油然而起一股暖意,低頭道:“你這麽大個人,還要人帶麽?要來便自己來唄。”

雲海見她應允,回頭向子洋道:“子洋,那便拜托你了。”

子洋道:“真的要去?雲海……”

雲海不待他說完,抬手扶住了他肩膀,道:“子洋,我意已決,你當是幫我。”

子洋聞言長歎一聲,道:“好吧,我會盡力而為,此處並不安全,咱們還是到星藤界中施法。”

雲海道:“好啊,聽你說得那麽神奇,我早就想看看那寶葫蘆了,要不是為了在姑娘們麵前穩重些,我早一把搶了過來。”

子洋和二女聞言都是微笑搖頭,雲海見狀不禁有些發窘,上前一手拉了子洋,一手拉了葉風,道:“來吧。”

子洋將葫蘆放在身旁的樹下,挽住了阿妙,心中默念真訣,四人隻覺眼前流光一轉,已變了模樣,著眼處一片長空闊野,一間簡陋茅屋,兩三花樹,四五彩蝶,雖然略顯孤單寂寥,卻大有飄然世外之感。雲海見狀好不興奮,一麵喋喋不休,一麵繞著茅屋快速踱步,心裏隻是盤算著要如何把這星藤界建成世外桃源。

葉風卻無心細看,隻向子洋道:“現下穩妥了吧,請子洋兄施法。”

子洋把那咒訣仔細想了一遍,將乾坤鏡放在地上,喚過了雲海,道:“我現下嚐試開啟‘乾坤鏡’,你們心中默想著要去的地方,進入鏡光之中即可,不過可要好生記住,以我的功力,頂多支持一炷香的工夫,到時候你們不回來,便會永遠留在過去。”

雲海道:“放心放心,隻是去瞧一眼,須臾的工夫便回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小天,交給阿妙,道:“阿妙姑娘,它可是我的心肝寶貝,麻煩你幫我照顧它。”

子洋見狀一愣,道:“你的花樣可真多,怎麽又養起貓兒來了。”

雲海嘻嘻笑著不答話,葉風上前拉住了他,道:“我準備好了。”

子洋聞言再不多話,盤膝坐定,凝神施起法咒來。他口中念念有詞,轉瞬之間,地上的銅鏡便綻出一大片耀眼的白光,流動吞吐,好似一頭怪獸,掙紮跳動,不肯安寧。

葉風見了,攜著雲海大步走入白光之中。雲海還來不及反應,便覺腦中一暈,腸胃翻湧,眼前幻象叢生,整個身軀一陣驟然劇痛,好似莫名其妙地被人狠狠地拉長了。

雲海漸漸抵受不住,正待縱聲狂呼,那拉力卻又憑空消失,周圍的事物再真切起來,雲海隻覺全身象散了架一樣,疼痛難忍,搖搖欲墜。

葉風與他也是一般感受,隻是咬牙忍住,步出白光向外一瞧,隻見明朗新翠的一座小山,空靈純淨的千頃湖波,蜿蜒前伸的回廊引領至湖心,彼處一座閣樓,周圍開滿清冽芬芳的白荷,再配上在清晨的微風裏繚繞不散的幾縷水氣,真好似蓬萊仙境一般。

雲海隨著葉風出來,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發出驚羨之聲,喃喃道:“誰人住在這裏,那可就是神仙的日子了。”

葉風道:“此處就是積雨穀中菡萏閣,師父的清修之所,看來時候正好,咱們快過去瞧瞧。”說罷快步向前搶去。雲海急忙跟上,二人剛到了菡萏閣外,便聽得內中一名男子冷笑道:“出塵老鬼,你再不把乾坤鏡交出來,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葉風聞言哪能按捺得住,猛地推門進去,隻見師父端坐在矮榻前的蒲團上,對麵站著一男一女,女的身著淡色長裙,手握拂塵,臉上用白紗掩去容貌,隻餘一雙半睜半閉的眸子,灰蒙蒙的不見光彩。男的則作儒生打扮,青色長衫,腰纏玉帶,雙手負在胸前,臂彎裏插著一柄青鋼劍。

二人見葉風突然闖入,並不驚奇,那女子冷笑一聲,道:“外麵的那位,也請進來吧。”

雲海聽那男子聲音甚為熟悉,心中正驚疑不定,聞言也舉步進去,迎麵望見榻前那人鶴發童顏,仙風道骨,料想必是出塵子,當下躬身一禮,道:“晚輩雲海,參見出塵子老前輩。”

出塵子微一頷首,道:“免禮。”瞥了葉風一眼,又輕歎一聲,道:“要來的終於是來了。”

青衫男子嘿嘿冷笑,道:“出塵子,你還在羅裏囉唆地說什麽廢話?難道指望這兩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兒能幫你?再不交出乾坤鏡,這菡萏閣中隻怕……嘿嘿……要多三具屍體了。”

雲海聞言轉過頭來,隻見那人麵容瘦削,豹眼鷹鼻,竟赫然是矩州知州樓文定。雲海見狀大吃一驚,念頭還沒轉過來,旁邊葉風已刷地抽出長劍,厲聲道:“什麽人在此撒野,想奪我師父的寶物,先問問姑娘我的手中劍。”說罷捏個劍訣,便要上前拚鬥。

雲海急忙拉住了她,向樓文定道:“樓大人,還識得在下麽?”

樓文定瞥了他一眼,道:“哪裏來的野小子,本官怎能認識你?”

雲海聞言忖道:“此人模樣雖然是樓知州,聲音卻與惡賊沈鐵義一模一樣,現下又說不認識我,難道他竟是沈鐵義改扮的?又或者,根本就是樓知州的軀殼裏裝著沈鐵義的魂魄?不錯,倘若真是如此,便能解釋當日沈鐵義為何離奇自殺了。”雲海想到此處,心中冒起一股寒氣,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正待出言試探,卻聽得出塵子道:“風兒,這裏沒你們的事,你們出去吧。”

葉風聞言急道:“師父,這兩個惡人要害您性命,風兒說什麽也不會走的。”說罷甩開了雲海,將長劍一挺,直向樓文定咽喉刺去。

樓文定一聲冷笑,稍稍轉動身形,葉風這一劍正刺在他長劍柄上,“叮”地一聲脆響,火花四射。

樓文定接了這一劍,隻覺一道強力沿著劍身傳下,震得自己臂彎微微發麻,不禁心中暗驚,退後一步,拔劍在手,道:“丫頭,看來倒是我低估你了,還有什麽招數,全都使出來吧。”

葉風更不答話,猱身上前,手中長劍幻起千條劍影,向樓文定當頭罩落。樓文定目光一閃,腳下猛地發力,整個身軀倒飛而出,葉風見狀,腳尖一點地,如影隨形地追去,二人直穿出門口,落在湖麵上,腳下各踏定了一枝蓮花,隨風飄搖,怒目相對。

雲海見二人大戰在即,連忙跟了出去,出塵子也緩緩起身,正欲走向門外,那女子卻將拂塵一揮,萬縷塵絲灑開,擋在了他麵前。出塵子歎了口氣,道:“殘雪,你真的不肯放過我?”

那女子厲聲道:“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叫我的名字?今日你交出乾坤鏡,我尚可饒你一命,如若不然,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出塵子道:“咱們的恩怨都已經過去數十年了,為何你還不肯放下?”

殘雪冷笑道:“你錯了,你我之間的糾葛,我早已忘了,我這次來,純粹為了乾坤鏡。”

出塵子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本門的規矩,鏡在人在,鏡亡人亡。”

殘雪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偏要抱著這些狗屁門規不放也由得你,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兩全其美。”

出塵子聞言一愕,道:“什麽方法?”

殘雪目中寒光一閃,一字字道:“我殺了你,你死了,乾坤鏡就跟你再沒什麽相幹。”說罷將拂塵一抖一轉,那塵尾登時收得鐵緊,如棍棒一般向出塵子天靈蓋砸去。

出塵子雙手背負,不閃不避,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眼看那拂塵已壓到他頭頂,卻又陡然凝住,殘雪手腕微微顫抖,咬牙道:“你……為何不閃避?”

出塵子道:“我不相信你會殺我。”

殘雪沉默了一陣,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道:“你錯了。”說著手中拂塵暴長,如毒蛇一般纏住了出塵子的脖子,驟然收緊,發出“咯咯”聲響。

這力道好不猛惡,出塵子早覺察出其中不但蘊有真力,更暗藏惡靈煞氣,不禁心中暗驚,忖道:“難道殘雪真要殺我?”當下運起魂力,抬手向拂塵上彈去。

殘雪來勢凶狠,出塵子這一彈已用了七成力道,誰知他才剛出手,頸間卻是一鬆,殘雪竟將所有勁力都收了回去。出塵子收勢不及,暗勁潮湧而出,直震得殘雪“噔噔噔”連退數步,一跤跌坐在地上,“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出塵子見狀大吃一驚,急忙上前將她扶住,道:“你……你為何要收手?”

殘雪慘然一笑,道:“想不到我不忍心殺你,你卻忍心殺我。”

出塵子心亂如麻,道:“我……我不是……”這話才出口,殘雪已從他懷中陡然翻起,同時兩掌齊出,正正印在他前心。

出塵子一聲悶哼,踉蹌著退出八尺,唇邊湧出一縷鮮血,目中盡是驚詫之色,道:“殘雪,你……”

殘雪緩緩收了雙掌,語聲變得如寒冰一般,道:“出塵子,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明白,人是會變的。你所認識的殘雪,數十年前就死了。”

出塵子喘過一口氣,歎道:“你果然是變了,為了乾坤鏡,你竟然用這麽卑鄙的方法來對付我。”

殘雪道:“那可怨不得我,你修行那麽高,我哪有把握對付得了你?好在你這人有個弱點,就是感情用事,這老大的破綻,豈能不好好利用?話又說回來,若不是你當年有負於我,又怎能心神大亂,為我所趁?根本就是你種下了因,才有今日之果。”

出塵子淡然一笑,道:“或許你說得對,不過你若是認為打傷了我,就能奪走乾坤鏡,那你就錯了。”

殘雪道:“是嗎?我知道我沒法讓你屈服,不過麽……”她一麵說,一麵轉頭望向窗外,接道:“外麵那女娃兒是你徒弟吧。”說罷縱起身形,向外撲去,才剛到了窗口,卻好似撞上一道無形的牆壁,滑落了下來。

出塵子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想出去?先破了我這‘混元一氣罩’吧。”

殘雪聞言麵上閃過一抹怒色,隨即卻笑道:“我用得著破麽?你心脈已傷,元神無根,我看你能支持多久?”

他二人這裏僵持,外麵葉風和樓文定卻打得不可開交。論武功,葉風強些,可樓文定的攻防中夾雜著些簡單的法術,陰險毒辣,讓人防不勝防。

雲海見狀,隻恐葉風遭了樓文定暗算,正待上前相助,卻見回廊的起始處走來一個女孩兒,一麵走,一麵東張西望,見了葉風和樓文定在水麵激鬥,停下了腳步,瞧得眼睛都直了。

雲海凝眸望去,隻見那姑娘細眉大眼,瑤鼻朱唇,竟是久違了的沈寶兒,雲海不禁吃了一驚,急忙揮臂招呼道:“沈寶兒,快到這裏來。”

沈寶兒聞聲回頭,瞧清楚了雲海,又驚又喜,疾步奔上前來,道:“逍遙仙人,你……你怎麽會在這兒?看到你可就好了。”說著眼圈一紅,竟流下淚來。

雲海忙道:“別哭,別哭,就算是見到了本仙人,也犯不著激動成這樣啊,我來問你,你為何到此處來了。”

沈寶兒聞言抹了抹眼淚,向樓文定一指,咬牙道:“都是這狗官害的,硬是誣陷咱們沈家販賣私鹽,勾結江洋大盜,把我們的家產全充公了不算,還把我爹打入大牢,說要秋後問斬。我全家亦被軟禁於沈宅內,惟獨我恰好出外射獵,這才幸免。獄卒之中有昔日受過我爹爹恩惠的,偷偷傳話出來,說是我爹要我來這積雨穀中找一位叫做出塵子的前輩,他與我們沈家頗有淵源,一定會幫忙,所以我就來了。”她這話音未落,忽聽得一聲轟然巨震,菡萏閣的外壁猛然爆開,木屑紛飛,出塵子和殘雪箭射而出,分別飄落在葉風和樓文定身側,殘雪腳下踏了一片花瓣,出塵子卻隻是淩波踏浪,卓然而立。

殘雪見狀心中驚駭,麵上卻冷冷地道:“出塵子,果然從不叫人失望,受了我崩雪掌力,竟然還是勝我一籌,不過也沒用,你終歸是受了重傷,我隻需一路拖下去,你便會不攻自破。”

出塵子道:“錯!殘雪,為何你還是假定我不會殺你?你會變,我何嚐不會?”說罷十指連彈,數道金光閃出,激射殘雪和樓文定麵門。

殘雪見狀吃了一驚,失聲道:“金仙十劍。”一把推開了樓文定,自己則擰身縱入空中,拂塵反掃,掀起一道白光向出塵子反擊而去。

葉風見師父與殘雪鬥法,也不願怠慢,將長劍一引,又向樓文定撲去。樓文定穩住心神,見招拆招,二人劍光織網,在日光下幻起兩片耀目的光幕。

雲海見戰場中劍氣縱橫,法咒交錯,湖麵的回廊棧道已被真力咒光摧毀了幾處,急忙向沈寶兒道:“此乃仙魔之戰,凶險萬分,你肉體凡胎,難免被殃及池魚,快走!”

沈寶兒早驚得目瞪口呆,聞言點了點頭,正待要走,忽又轉身道:“仙人,我該當去向何處?”

雲海見湖麵上戰況緊張,心急如焚,聞言也無暇細想,向遠處一指,道:“你瞧那邊有一團幻變不停的白光,你走入其中,會見到一男一女,都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年,你告訴他們是我叫你去的,他們自然會照顧你。”

沈寶兒聞言點頭答應,正待要走,雲海又一把拉住了她,道:“你的劍借我。”說罷不由分說,探手抽出她腰間長劍,高高拋入空中。沈寶兒原待看個究竟,但見幾道洶湧的湖波撲來,將前方的回廊又拍斷了兩處,隻怕稍有拖延便會被困湖心,當下不敢怠慢,撒腿向乾坤鏡咒光急奔而去。

這邊雲海凝神禦劍,直指樓文定。這禦劍術他原本不甚稔熟,此番情急之下,竟不可思議地運用自如。樓文定見遠處忽然飛來一劍,揀定了自己,繞身飛舞,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化攻為守,將手中劍舞得宛若一團白色氣幕,罩住了全身上下,潑水不進。他與葉風交手,原本勢均力敵,此時以一敵二,登時落了下風,幾個回合下來,已是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殘雪與出塵子的戰鬥更是驚險,渾不見二人真身,隻見漫天幻象,金仙十劍破空厲嘯,拂塵殘影縱橫捭闔,湖麵波揚十丈,浪湧滔天,颶風狂瀾,幾奪天地偉力。

雲海見狀,心中暗暗驚駭,忖道:“這般鏖戰,凶險萬狀,若不速戰速決,隻怕夜長夢多?況且一再拖延,子洋也快支撐不住了。”回頭望那乾坤鏡咒光,果然已向內收縮了一圈,光芒黯淡了不少,當下召回長劍,隱去身形,禦風向樓文定身後潛行而去。

殘雪雖在激戰之中,仍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瞥見雲海忽然遁去身形,不由大吃一驚,忖道:“隱身術乃是道法中的至高境界,便是我也不會,這小子居然運用如此嫻熟,我實在是小覷他了,看他的意圖,是要刺殺義兒,義兒武功雖高,道法才剛入門,如何抵擋得住?說不得,隻好如此了。”當下將牙一咬,躍到高處,口中默念咒訣,天空中陡然湧起無邊彤雲,朔風翻卷,有如刀割。

眾人察覺有異,不覺放緩了手腳,舉目觀望,隻見天宇中寒氣流行,隱隱現出一隻雪白的大鵬模樣,殘雪仿如站在那大鵬頭頂,單掌當胸,目光低垂,口中念念有詞。

出塵子見狀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迦樓羅破空斷’,風兒,你們快走。”

雲海已約略猜到三分,聞言心中駭然,忖道:“伏魔錄上有記載,‘迦樓羅破空斷’屬‘三界咒法’篇,此法一出,方圓百丈內,無論神,魔,人俱遭玄冰重創,無一幸免。葉風不諳道法,豈能抵禦?”他此時剛好潛至樓文定邊上,方舉劍欲刺,那廝卻驟然躍出圈外,橫劍當胸,嘴角牽動,麵上露出陰冷的笑容來。

雲海見良機已失,急忙現出身形,擋在葉風麵前,叫道:“快走!”說罷不由分說,拉了她便向遠處急奔。二人腳步方動,殘雪身上已閃出耀眼的光芒,肅殺之氣夾著鋒利的碎冰撲麵而來。

出塵子身在極遠處,救援已然不及,當下使了個圍魏救趙的法子,雙手齊出,十道劍光便要向樓文定頭頂斬落。

殘雪見狀厲聲喝道:“出塵子,你要殺自己的兒子麽?”

出塵子聞言心頭巨震,收住了法訣,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殘雪縱聲狂笑,道:“我說他是你兒子,咱們的親骨肉,你要殺他,盡管動手。”

這兩句話的工夫,雲海和葉風已奔至乾坤鏡咒光邊上,葉風一把甩開了雲海的手掌,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雲海一麵回頭觀望,一麵急道:“情勢凶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葉風道:“我不走,我要救師父!”話沒落音,身後颶風冰雨已怒嘯而來,猶如千萬把透明的利劍,把虛無的空間都撕裂了。

雲海見狀急展雙臂,一上一下,各畫了半個金圈,在空中築起“太極陰陽盾”,全力將玄冰風暴格擋在外麵。

葉風見天地間陡然昏暗失色,狂冰暴雪鋪天蓋地地劈麵壓來,無論空中地下,再辨不出師父人影,不禁心頭震恐,失聲叫道:“師父……”可惜聲音隻傳出數尺便被風雪吹散,根本無法及遠。

雲海拚命頂住風暴,但那風暴中的玄冰越來越重,越來越銳,雲海力不從心,勉強向葉風道:“你……再不走……咱們都……要命喪於此。”

葉風一心要救師父性命,但見雲海雙臂顫抖,臉上滾下豆大的汗珠,不由進退兩難,道:“可是……我……師父他……”

雲海眼冒金星,五髒翻湧,雙掌上壓力卻是一重強過一重,哪還有氣力與她爭論,當下將真力略鬆,玄冰暴登時將他推後數尺,正撞在葉風身上。葉風猝不及防,被這大力一衝,身子向後飛起,直落入乾坤鏡咒光中。

雲海見狀心下稍安,再挪到咒光邊上,正欲撤力退去,心頭卻忽然一凜,忖道:“我若此時返回,這‘迦樓羅破空斷’的咒力會不會穿入乾坤鏡咒光,隨我回去?子洋,葉風毫無防備,阿妙和沈寶兒更是絕無自保之力,我把災難引回,豈不是白白害了他們性命?”他心中猶豫不決,又堅持了一陣,再也抵受不住,腦中一暈,一口鮮血衝出,將麵前的地麵都染紅了一大片。

雲海見了那殷紅血色,心中信念反而堅定起來,忖道:“我若抵擋不住這咒力,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何必連累他們?不如犧牲我一個,死死護住乾坤鏡咒光,待子洋力盡,咒光消失,他們就都安全了。”

雲海這主意拿定,凝神靜氣,氣力反而悠長起來,再苦苦支撐片刻,身後的咒光越來越淡,就在將要消失的一瞬間,殘雪忽然一聲斷喝,橫空亂舞的萬千玄冰猛然爆開,一股強猛無比的力量狂湧而來,雲海眼前一黑,口中鮮血激噴,身軀被這巨力拋起,向後直飛而去。

再說子洋祭起乾坤鏡咒光,支撐了一陣,漸漸乏力,加之心中焦急,額頭上沁出一片細密的汗珠來。阿妙見了,忙取出絲巾,正待替他擦拭,卻見咒光中走出一名陌生的美貌少女,瞪大了眼睛,四處張望。阿妙見狀,迎上前去,道:“姑娘,你是……”

這少女正是沈寶兒,聞言望望阿妙,又瞧瞧子洋,道:“我叫做沈寶兒,是逍遙仙人叫我來的。”

阿妙愕然道:“逍遙……仙人?”

沈寶兒道:“是啊,逍遙仙人,你們不認識他麽?他年紀很輕……相貌很……很俊俏……說話時眉毛總是上下移動……”

阿妙聞言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說雲海,對了,他和葉姑娘呢?”

沈寶兒道:“葉姑娘?我不認識,那邊湖麵上有四個人在捉對廝殺,二男二女,逍遙仙人就在旁側觀望,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加入戰團了。”

子洋聞言不覺皺起眉頭,阿妙見狀,知道他心中焦慮,急忙把沈寶兒拉到一邊細問詳情,沈寶兒還未說得分明,咒光中又是人影一閃,葉風被雲海撞回星藤界內。

阿妙急忙迎上詢問,葉風隻道:“師父和雲海還在菡萏閣。”將長劍一引,又待向咒光中撲去。

子洋見了,厲聲喝道:“別回去!”

葉風聞言一愕,道:“為什麽?”

子洋道:“若你阻住雲海的來路,你二人錯亂時空,都會化為虛無。”

葉風聞言心中一震,道:“那……咱們可如何是好?”

子洋沉聲道:“在此靜候,雲海一定會回來。”說罷收攝心神,勉力支撐乾坤鏡咒光,片刻過後,子洋精力耗盡,那咒光越來越弱,幾乎已瞧不清了。

葉風早已心急如焚,見狀再也按捺不住,正欲搶入咒光之中,忽一陣強猛無比的霜風厲嘯而來,逼人的寒氣幾乎在一瞬間將她全身血液凍僵,暗藏的碎冰掃過她麵頰,登時留下幾條血痕。葉風大吃一驚,方要回避,一條黑影驟現眼前,沒頭沒腦地向她懷中撞來。

葉風心念電轉,棄了長劍,以雙掌按住那物,一麵急退,一麵以柔勁化解前衝力道,直退出十餘丈才穩住身形,低頭再看,掌中托的竟是雲海,他渾身浴血,衣衫破碎,麵色青白,嘴唇烏紫,凍得好似堅冰一塊,早已沒了半點生氣。

葉風見狀,心髒猛一陣抽搐,跌坐在地,失聲叫道:“雲海,雲海,你醒來,快些醒來啊……”可憐此時的雲海又豈能應聲?葉風聲嘶力竭地喚了幾聲,腦中忽然一片空白,淚水恣意湧出,霎時間便爬滿了麵頰。

這邊子洋恰在雲海飛出之時力盡,兩眼一黑,軟倒在地,那乾坤鏡咒光消散,正好將“迦樓羅破空斷”的咒力隔在外麵,也是歪打正著,竟然險險保住幾人性命。

阿妙見子洋昏厥,急忙上前照看,沈寶兒則奔向雲海一側,伸手在他口鼻邊一探,隻覺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氣息,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