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恕我直言啊,老弟,”馬建堂欲言又止而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一望而知就是希望對方能夠一點就透,毋庸他再多言的意思,一副縱然是想要置身事外而又不能的意思,“你這次來幹的這個買賣,恐怕是艱苦卓絕而又任重道遠啊。”
他本來想使用“凶多吉少”和“前景堪憂”之類的詞語的,但是又考慮到自己不行未必人家就不行,畢竟是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嘛,所以才臨時改了詞,換了個更加冠冕堂皇的說法。
薑當然還是老的辣,萬事知道留有餘地。
“不過,我是抱著極大的決心和信心來的,我也願意接受這個挑戰。”馬開江目光如炬地轉頭看了看窗外,輕聲而又堅定地說道。
然後他又很快地把頭轉過來,迅速地重又拾起謙卑和恭敬的道具來。窗外其實什麽也沒有,因為窗戶都被一個巨幅廣告牌遮住了。如果他非要走近看的話,看到的無非就是一些藏在窗台上的各種垃圾罷了。
“嗯,這個我能看得出來,”馬建堂微笑著肯定道,一副悠然自得的過來人的樣子,不愧是馬開江慕名而來非要認真請教一番的老師,他肯定不會讓來者失望的,“凡是真正了解你的領導都說,你這個人既年輕又有文化,又有比較豐富的機關行政領導工作經曆,是個不可多得的複合型人才。他們說你不僅思維敏捷,敢想敢幹,還是個足智多謀的才情非凡的同誌,幹起工作來更是雷厲風行,不甘人後,很有那麽一股子闖勁和韌勁,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領導太抬舉我了——”馬開江謙虛道。
他感覺連屁股下邊的椅子都開始發熱了,他快要坐不住了。
“我看人是不會錯的,”不等他再作謙虛,馬建堂又馬不停蹄地誇獎道,真像是一匹傳說中的千裏馬,雖然現在隻是一匹不甘老去的老千裏馬而已,“這點自信心我還是有的。”
馬開江再謙虛就沒什麽意思了,他索性沉默了。
“我搭眼一看就知道你這個人不簡單,”馬建堂目光閃閃地繼續說道,臉上總是帶著一副甜絲絲的意味,“太高的話我不敢說,不過我看你將來提個省部級還是很有希望的——”
馬開江的心“咯噔”一下子,血壓瞬間飆到180了。
“我相信我的眼光,”馬建堂極為瀟灑地放言道,“我也相信組織的眼光,這個肯定是跑不了的……”
“主席過獎了,過獎了!”馬開江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了他有史以來最美麗迷人和春風得意的笑容,賽過古往今來任何妖豔可親的叫人過目不忘的青樓女子,雖然他偶爾也曾經這樣想過,但是畢竟從未敢把這種可能性說出口,因為他怕驚動了老天爺。
“我從來不隨便誇獎別人。”馬建堂強調道。
“你這是在批判我在某些方麵做得還很不夠好,不夠成熟,或者有些事情把握得還不是太好,往往在不經意間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對不對?”馬開江笑道,希望得到對方的肯定。
馬建堂故作深沉地笑了笑,也或許是真深沉也未可知,反正馬開江也並未打算去深究其意,老領導願意笑就讓他笑去吧,他能揣摩倒什麽程度就揣摩到什麽程度,確實解不透的東西就讓它解不透吧,凡事隻要自己盡力就行了,反正取經人是來取經的,又不是來評論佛祖的,隻要最後能取到真經就行。
“其實呀,在您老人家跟前,”馬開江又恰當地恭維道,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表現得很是到位,此舉確實也感動了馬建堂,導致他願意說出更多的心裏話,願意帶出一個好徒弟,“我永遠都是一個二年級的小學生,我永遠都得抬著頭仰望您啊,光您的這個異常豐富的人生經驗和從政智慧,就足夠我學一輩子的了……”
“再說了,”他繼續實話實說道,把人生的目標定得不高也不低,比較符合最大的可能性,“說句不怕您老人家笑話的話,要說不想在仕途上往上繼續走,那都是瞎話,不過我這輩子最大的期望,撐破天了也就是能混個副廳吧。要是真能到那一步,那也算是俺老林上有那棵蒿了,那我就得使勁朝北磕頭了。”
“說老實話,”對於馬開江的這番恰到好處的恭維和謙虛,馬建堂很欣慰地就受用了,因為他感覺到對方確實是發自肺腑地說出這番話的,沒有任何做作和虛假的成分,於是便接著笑道,這一笑一看就是見識多廣的意思,意即“你放心,這個事我心裏有數”的意思,“我雖然從來都不怎麽看好青雲縣這個地方,但是我卻很看好你。”
馬開江立馬就受寵若驚了,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這要是換成其他任何人的話,”馬建堂斟酌著說道,講起話來可謂是滴水不漏,既沉穩又準確,還頗有氣勢,“我們大家都會捏著一把汗的,不過既然是你過去了,去到那裏挑大梁,那麽也許局麵就會完全不同了。這件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個非常嚴峻的考驗,但是對你來說可能就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在這一點上,你不能不佩服組織雪亮的眼光,”他稍微又扯遠了一點,其用意還是要作證自己的觀點,好能自圓其說,“不能不佩服領導雪亮的眼光。說到如何正確地識人和用人,這確實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得考慮到很多方麵才行啊,嗯……”
“僅憑我工作多年的直覺我就認為,”他突然有些不夠嚴謹地大聲說道,這樣的表態和預測似乎有些跌了他原來的份,不過幸好他說的是“工作多年”,而不是“從政多年”,多少還有點謙虛的意思,倒不至於真的晚節不保,從而說了過頭話,辦了過頭事,在後輩麵前顯得有些為老不尊,把控不住自己,“你一定會比你的前任孫三好書記幹得要強許多的,至少說你不會比他差哪裏去。”
“關於這一點,”他又重點強調道,就像絕大部分領導講話時自由發揮的那一部分往往都比較重要一樣,“你自己要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才行,絕對不能被即將麵臨的困難和危險嚇倒。”
“這玩意其實就和喝酒一樣,”他妙趣橫生地比喻道,心態一下子也跟著年輕了許多,“你要是從心裏就對它害怕,覺得降不了它,那很可能最後就真的降不了它,你要是從一開始就信心滿滿的,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後很可能就真的贏了它。”
“這都是有例子可循的——”他嘿嘿笑道。
馬開江明白,隻要他願意聽,後邊的例子多了。
“我可不敢和孫書記比較,”接下來他因為一時還摸不清對方話裏可能隱藏著的某種深意,所以隻能打著官腔繼續謙虛道,這也是他這一類人必須熟練掌握的基本生存技能之一,他現在操作得還算比較熟練,完全看不出什麽生澀和僵硬的意味,“據說,他可是一個絕對強勢的人物,可謂是有想法、有魄力,有能力、有水平,既能衝鋒陷陣,又能運籌帷幄,是個真正難得的人才。”
“哼,你那是太高看他了!”馬建堂非常不以為然地回應道,他現在就是迫切地需要這種從根子上否定他所認識的所謂的強勢人物的美妙感覺,因為這種機會平時並不多見,所以才顯得非常寶貴,他可不想坐失良機,他也需要恰當地表現一下自己的巍然存在。
“當然這也是你的謙虛表現,”他轉而又道,思路還是比較敏捷的,“所以你這樣說也是對的。”
“但是,”他極為隆重地先說了前兩個字,然後才緩慢而凝重地把下邊的內容吐了出來,“我始終都以為,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外界傳說的那樣,有什麽高超的本事,過人的能量,和非同一般的智慧,他充其量就是個被捧起來的紙老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