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坤請客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請客就得請客。
次日臨近中午時,周坤就開始喊人了。他興衝衝地安排Y君開車拉著劉豔和我,他則開車先去飯店點菜,讓我們晚個十來分鍾再去。他的這個安排看著挺合理的,我禁不住暗暗誇了他一句。
“沒問題,我們一會就到。”Y君愉快地答應道。
“記住啊,興城街道辦事處斜對過,大路南邊,李家飯店,就是農商銀行的正對過。”周坤臨出門前又囉嗦了一遍,生怕我們找不到地方,白白地錯過了他這回專門奉獻出來的好心好意。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劉豔嬉笑著打發他道。
周坤瀟灑地走了,出門後還甩了一下頭。
“肯定能找到,以前不是去過一次嗎?”劉豔又道。
我隨手打開高德地圖,慢慢地尋找周坤說的那家飯店。
“大不了我們導航過去。”我隨口說道。
“沒事,肯定能找到,那個地方就一條東西路。”Y君用四平八穩的語調說道,根本就不著急去吃這個飯。
好吧,等著吧,大家都是掐著表混過這十來分鍾的。
我們驅車到了飯店門口,待Y君穩妥地在飯店門口停好車,大家才說說笑笑地進得店來,並踱步上樓走進二樓的一個看起來比較雅致的小房間,直到此時我才驚愕地發現這個屋裏除了周坤之外,還有兩個本單位的男人,一個是袁優嶺,一個是邵飛,他們兩個和周坤、Y君都是一個級別的,此刻他們三個人正嘻嘻哈哈地隨便聊著天呢,尤其是周坤,一臉的興奮勁,也不知道他們都說了啥。
Y君是在我和劉豔的身後進來的,當我不經意地回頭看他時,我發現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的不快,他顯然也不知道今天的飯局會有袁優嶺和邵飛這兩個“外人”,因而對周坤的安排有點不滿。
我們一車來的三個人都可以互相證明,周坤之前確實沒說喊袁優嶺和邵飛一塊吃飯的事,我從頭到尾都以為就我們屋裏的四個人一塊簡單地聚聚呢,誰知道到了地方竟然是這種結果。我一個職場新人對此安排倒是沒什麽意見,反正人家掏錢請客嘛,人家愛請誰就請誰,我也管不著。我估計劉豔也是這種心理,單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個大概了,她畢竟是單位的老人了,應該比我有經驗。
可是周坤這樣做,明顯對Y君有點不大尊重。
不過Y君的臉上在閃過最初的驚愕和反感之後,倒也沒當場表現出一絲一毫不滿和厭惡的神情,而是很快就像平時一樣熱情地和那兩個早就在屋裏呆著的人隨意地寒暄起來,就像是大家事先彼此約好的一樣。都是麵子上的事情嘛,有時候還是要好好維護的。
桌子上的幾樣涼菜早就擺好了,大家很快就重新落座了。周坤是主陪,劉豔是副主陪,袁優嶺是主賓,Y君是副主賓,邵飛是三陪,我和劉豔挨邊坐著,就算是這個桌上的醜丫吧。
其實每一場酒席都隻能有一個中心人物,這回周坤明明是先喊的我們屋裏的三個人,結果到了飯桌上他卻讓袁優嶺坐了主賓的位置,這就有點不太講究了,連我這種職場小白都看出問題來了,就更不要說像Y君那種在單位裏很少見的聰明人了。
“也沒事先問問你們都喜歡吃什麽,我就先點好菜了,有點不好意思啊。”周坤一開始就先道了一個歉,把先斬後奏的事提了出來,這樣一來大家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其實吧,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吃什麽還不都一樣?關鍵的問題不在這裏,周坤這樣講,明顯就是在避重就輕。
“你看看你,周坤,我說你做得不對吧?”年紀最大的袁優嶺聽後皮笑肉不笑地褒貶周坤道,他似乎還以為自己的玩笑開得很好呢,滿桌的人都不如他幽默呢,“你事先不問問我們喜歡吃什麽,我們肯定不會生氣的,但是你不問問兩位女同誌喜歡吃什麽,那就明顯是你的不對了,你叫邵飛說說,是這麽回事吧?”
然後,他用帶火的庸俗不堪的嬉笑眼神看了看我和劉豔。
他在捕捉我們的態度變化,在觀察我們的心理反應。
“哎呀,沒事了,沒事了,我從來都不在乎吃什麽的,隻要我們領導有這個心情,一心想著請我們,那就是最好的了,我們吃什麽都香,是吧,親愛的李雪妹妹?”劉豔趕緊化解道,不讓袁優嶺的挑撥離間之計得逞。
我估摸著,這個袁優嶺也是類似的話說多了,以至於別人都能夠輕易地見招拆招來,對從容不迫地付他了,劉豔的反應就是最好的例子。羊見過太多的狼,就很容易對狼產生一種漠視的態度。
果不其然,袁優嶺後來的表現確實如此,他喋喋不休地賣弄著自己頭腦中那點可憐至極的幽默感,還偏偏自我感覺良好,臉上還總是掛著得意洋洋的讓人覺得十分討厭神情,看得我都感覺肉麻不已,渾身不住地起小小的雞皮疙瘩。
沒有原則地胡亂耍貧嘴和會在恰當的時機說冷笑話是兩碼事,找準和現場氣氛的結合點巧妙地插科打諢和一味地逞能和要熊味也是兩碼事,可惜這個臉皮甚厚的袁優嶺總是分不清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從而不斷地在我們麵前鬧著不大不小的笑話。
“這個魚不錯,我專門點的,大家嚐嚐。”周坤招呼道。
“是微山湖的四鼻鯉魚嗎?”久不發言的邵飛陰沉沉而又笑眯眯地問道,一副胸中自有一番邵氏江湖的驕傲氣派。
“應該是吧?”周坤對著邵飛猶猶豫豫地笑道,看來他有點懼怕這個叫邵飛的家夥,或者這個叫邵飛的家夥平時有點不大好惹,所以他比較在意自己的態度和語氣,不敢隨意地開玩笑和說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又慢吞吞地說道,想從各個方麵都盡量滿足對方的心理需求,“一會我問問老板,看看到底是什麽魚。”
“反正我打電話訂房間的時候,就安排他們給弄好點了。”他隨即又嘟囔道,這個話當然是專門說給邵飛聽的。
“恁說說今天這個鯉魚,會要多少錢?”邵飛低頭問道,一副對別人的回話毫不在意的樣子,看著就讓我感覺不爽。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問別人呢?
“我看,也就是三四十塊錢唄。”周坤忍不住回道。
“那你得看到底是哪裏的魚,是不是真正的微山湖四鼻鯉魚,還得看是在什麽樣的飯店吃,對吧?”好為人師的袁優嶺趕緊插話道,怎麽也不肯放過這次當眾發言的機會,而且他每次搶過話頭以後,不拉拉扯扯地沒邊沒沿河地說上幾分鍾,甚至是十幾分鍾,根本就不會主動停下來,好像上輩子是個啞巴一樣,“有一回,我大學同學請客,請我們幾個比較要好的人聚一聚,就在我們大學學校附近最好的一家飯店,當時也是來了這麽一盤香辣鯉魚。我心想,咱棗莊也有香辣鯉魚啊,而且也是道名菜,對吧?所以我就想知道價格,結果我一看那個菜價單,好家夥,恁說多少錢吧?實話告訴你吧,上麵就是標著88,我的老天啊,88啊,厲害吧?我給恁說,飯店裏的菜,這個玩意,根本沒個準價,有時候嘴就是個價。所以我剛才才這樣說都,你得看到底是哪裏的魚,是不是真正的微山湖四鼻鯉魚,還得看是在什麽樣的飯店吃,對吧?所以說,有時候不能光看價格,光認飯店,得全麵地看,得看飯店的位置,檔次,還有裝修風格,還有請的什麽樣的廚師,都是專門接待什麽人的……”
“夠了,夠了,真是夠死了,我就不明白了,周坤怎麽喊了這種人一塊吃飯呢?”我一邊十分厭惡地如此想著,一邊真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上,袁優嶺的話就像一頭命硬的大綠豆蒼蠅一樣可惡。
他自鳴得意地囉嗦了好半天,終於消停下來了,那還是服務員上菜時不小心打斷的他呢,要不然真不知道他會說到下午幾點。
“二十九中附近有一家魚館,”邵飛抓住時機繼續不陰不陽地講道,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對誰都不在意的樣子,“去年快過年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去那裏吃飯,就點了一個香辣鯉魚,還有其他幾個很平常的素菜,也沒喝店裏的酒,到最後結賬的時候,老板娘竟然要了我們190,當時就把我給惹煩了,我說你把賬單拿給我看看,結果我一看那個賬單,一份香辣鯉魚竟然要我們55,真是坑人坑到家了,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去那裏吃飯了。”
邵飛這回學聰明了,他沒再使用問句,否則的話他的話茬子又得被袁優嶺這個老貨搶走,而且再也不會還給他了。再笨的人吃過幾回虧,也知道躲著對方走了,更何況像邵飛這種精明人呢。
“你看看你說得好吧,”我一直擔心的事後來還是發生了,袁優嶺再次搶過話題賣弄起來了,“誰叫你快過年的時候去下飯店的呢,你有錢,你是大款,敢在過年的時候下飯店,人家不宰你宰誰?人家就是掙的這個巧錢,對吧?你就和過年的時候洗車一樣,平時20的,過年的時候就是40,而且洗車卡還不能用,你愛洗不洗……”
我的個大神呀,怎麽才能躲開這個老貨呢?
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周坤眼睜睜地看著袁優嶺一次又一次地在那裏長篇大論,甚至是胡說八道,就是管不了他。沒法啊,是他親自安排對方坐的主賓,主賓說話多點,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劉豔作為一個女同誌,當然隻能默不作聲了。
我作為一個新人,更得要保持沉默了。
Y君和我們一樣,也是隻有埋頭吃飯到份,他根本就不怎麽搭理袁優嶺和邵飛,而且看他的那個意思,還不如在辦公室裏就著老鹹菜吃塊煎餅舒服呢。
反正也不能喝酒,這個飯真是吃得無趣極了。
我其實是和Y君挨著坐的,他有好幾次都偷偷地朝我微微地笑了一笑,同時又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個意思是讓我仔細地聽聽袁優嶺的所謂高見,認真地看看對方的表演,而我每次都覺得他的這個舉動特別有意思。尤其是袁優嶺嘴裏的有些話,在Y君含有某種特殊意味的溫柔眼神的加持下,會突然變得妙趣橫生和別開生麵,讓我有一種醍醐灌頂和豁然開朗的異樣感覺。
同樣是一把鎖,換個鑰匙開,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