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鳴湖的秋

他的體內有一條Y染色體,所以我有時會叫他Y君。

Y君姓※,名※,字雲染,山東棗莊人。

竊以為,真正的愛情應該是毫不費力的,是水到渠成的,是自然而然的,隻要一個眼神就能確定,我就是你鍾情的人,隻需一個動作就能放心,你就是我的菜。比如我和Y君先生的相識、相知和相戀就是如此,彼此根本就沒費什麽周折,沒經曆什麽磨難,就順理成章地到位了,成功了。那種為了得到一心喜歡的人兒,就肆意地對人家開展狂轟濫炸和死纏爛打的追求方式,是我最看不起的,通常也是沒什麽好結果的。我不是非要詛咒那些所謂的愛情狂熱分子,而是對其隨意采取的大張旗鼓的毫無理性的追求方式感覺難以理解和接受,為什麽非要那樣呢?置人家於萬分尷尬的境地,是非常不道德的。

鳳鳴湖的秋季,不同於別處的秋季,正如故國的秋儼然不同於別處的秋。此時,我空有傷春悲秋和多愁善感之意,卻不知怎麽具體描述此地的纏綿秋景,竟然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你看那個雙子星塔樓,哪一座更好呢?”Y君問我。

“都是一樣的,有什麽好與不好?”我反問他。

“你仔細看,還是不一樣點。”他堅持說道。

“究竟是哪裏不一樣?”我故意問他,“你倒說說看。”

“嗯,就是位置不一樣嘛。”他嘿嘿笑道,淳樸得要命,討厭得要命,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想不起應對的正確方法。

我見狀隻好不理他了,這樣狡黠的人,有時候就是不可理喻。不給他臉尚且好些,若是給他臉了,他就不知道姓甚名誰了。

他和我風輕雲淡地開著一些帶著淡淡花香味的微型玩笑,心中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性,也沒有任何過高的要求。我含含糊糊地答應著他,這句話連接不起來那句話,所有的話編製起來都行不成一張格子均勻的大網,當然也沒有一點特別想要表達的意思。這種氤氳般的葳蕤式的醉花陰一樣的好日子似乎永遠都過不完,恰似從鬱鬱蔥蔥的高山上飛下來的流水,一股飄搖而婀娜的白練。因為,我希望它永遠過不完,拉拉扯扯,藕不斷,絲還連。至於我心底的希望到底能不能成為現實的希望,全在於我願不願意堅持下去了。

“東邊的,先迎來朝霞,西邊的,後送走晚霞——”他隨後又用悅耳的男中音自言自語道,像隻驕傲的成年雄黃鸝鳥一樣。

同時,他還用兩條大長腿帶動著兩個大腳丫子,歡歡喜喜地甚至是不懷好意地亦步亦趨地壓著我的小碎步,還有我的小碎步留下的無形的美麗痕跡,就像一條可愛而又愚頑的純白色的哈巴狗一樣平平靜靜地跟著我,東嗅嗅,西聞聞,隨後再搖搖尾巴。

“你是要唱《西遊記》裏的歌曲嗎?”我甜甜地笑問,一如當場送給他一根最新鮮的哈根達斯冰激淩。

冰激淩所擁有的這個甜度,我以為是恰到好處的,是發自內心的,是他斷然難以抗拒的。其實,他也沒必要抗拒,我的迤邐表現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東西嗎?我知道,答案是十分肯定的。

“請問,敢問路在何方啊?”我又嘲弄道,憑空給自己設想了很多種他接下來可能會使用的語意。

“不,”他咧嘴笑道,“我隻是在說一種事實——”

“沒有其他的意思,很單純。”他填補道。

“單純?”我心說,“這是什麽話?”

“一種不能忽略的事實,”他又張口說道,逞能的意味即刻便湧現出來了,叫我不能無視,假裝無視也不行,“你看,它就直挺挺地立在那裏,執著地想要吸引我們的目光,不看都不行。”

“一種類似廢話的事實。”我堵他道,有心要氣他一下。

不知道何時何地,我已經養成了這樣一種較為古怪說話習慣,隻有在他麵前我才是這樣的,除此之外我都表現得十分穩重成熟。我承認,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不約而同達成的小秘密,是千萬不可隨意向外人進行展示和作秀的,我怕不小心引起旁人的嫉妒和猜忌。

“要是一個人連廢話都不想和你說,那麽你可要小心了,”他語速較快地說道,顯然有點教訓我的意思,“畢竟,有些人的遠離是默不作聲的,是蓄謀已久的,甚至是聲東擊西的,或者是反其道而行之的,為的是不引起你的反感和忌恨,以免留下某種後患……”

他當然是有資格教訓我的,我必須得承認。

此時,我忽然想起來一個很有意思的冷笑話:你要是覺得生活或工作方麵的壓力大了,生氣了,無聊了,煩躁了,於是就找個合適的機會和身邊的花花草草說說話,聊聊天,平靜地交流交流,適當地吐露一下心聲,這其實都是很正常的行為,根本就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當那些原本寂靜無聲的花花草草開始一五一十地回答你的問題時,你就要小心一點了。我隨後按照既定的節奏把這個壓箱底的小笑話講給他聽了,他聽後竟然像個孩子一般開心地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海狸鼠一樣的牙齒。

或許是因為深埋許久並發酵許久的興奮和激動情緒所致,所以他在我麵前總是有點好為人師的架勢,不說就有點難受,可我並不想當個唯他命是從的見少識窄的小學生,顯得一點像樣的個人主見和意識都沒有,至少明麵上我不想這樣。至於內心深處的真實情況嘛,其實我早就把他當成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老師了。

兩人行,他是我師,我是他徒。

插空開個小小的玩笑,我剛才這話像不像台詞“這是我老公,這是我老母”的經典容貌?我覺得在趙本山和宋丹丹演的小品《小崔說事》裏邊,白雲和黑土說的一段對話,太好玩了。

就此打住,還是說正事吧。

我越是看重他,尊重他,倚重他,把他放在一個高高在上的我一下子根本就夠不到的位置,然後從後邊小心翼翼地躡手躡腳地仰視他,我越是不能把這種最明確無誤的細致感受和認知在有意或無意中表現出來,有點也不能。他身上又沒有那種黑黝黝的瘮人毛,我到底怕他什麽呢?他不過就是一個枉自有些清高的普通男人罷了。

另外一點,我必須得矜持,始終得板板正正地矜持,因為隻有矜持才是我的護身符,才是我手中唯一可握的武器,盡管在他麵前我並不需要過分地保護自己,而且我也不打算進攻他,和他戰鬥,渴望著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我本身嚴重缺乏的什麽。

我要時刻保護好自己的心,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意念。

“那這個人就是在刻意地疏遠我嘍——”我柔聲回應道,說的自然是前邊的話題,他應該能明白的,因為知我者,非他莫屬,別人誰來都不行,這一點已經被嚴密地證明過無數次了,“既然我已經惹人家厭煩了,不入人家都法眼了,你說是吧?”

“至少是對你不怎麽滿意。”他神情釋然地回道,臉上寫滿了赤色的一覽無餘的坦誠,讓我的心不禁為之一動。

“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好理解的,就好比是微信朋友圈,有的人給別人點讚了,而且是一點一大片,一點一連串,點讚之餘還不忘熱情地留言,但就是不給你點讚,對你發的內容熟視無睹,而且實事求是地講,你發的內容比別人發的內容還要精彩,還有價值。那麽,這種情況隻能說明一個問題,無論那個人怎麽在心裏給自己狡辯,那就是,那個人根本就不怎麽在乎你,甚至是完全無視你——”他笑意盈盈地解釋道,持續的話聲伴著微微的一直在低吟淺唱的風聲,顯得格外好聽,好似深山裏的小和尚有規律地敲打著做工質量十分考究的上了年紀的老木魚,清脆,悠遠,最能撫慰聽者倦怠不已的心靈。

“你說得很多,我明白這個道理。”我搶白道。

“就像以前農村拜年,從你家門口繞過去了。”我又道。

“很貼切。”他不失時機地表揚道。

“有異曲同工之妙?”我道。

“是的。”他嘿嘿笑道,大概是想起了從前的新年。

他的從前不是我的從前,我無緣相見那個美好的場景。

“可是,實話告訴你吧,Y君,”我繼續發揚著我那越是在人少的時候越是會不由自主地變得彪悍和強硬的話風,不肯在氣勢上輸給他哪怕是一點點,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倔強,“我壓根就不在意別人是不是想搭理我,以及搭理沒搭理我。”

“搭理又怎樣?”我氣憤地說道,“不搭理又怎樣?”

我無比堅決地向他宣示著上麵的話,同時緊緊地閉了一下雙眼,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齒,好像是在認真地告訴他,姑奶奶我可不是個好惹的主,誰也別想平白無故地欺負我,肆無忌憚地左右我的意誌,我既不是誰家無能的小媳婦,也不是誰都能隨便揉倒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