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常青回來了
大約一個月後,我回監舍值班了,接替大鴨子的值班組長。上任那天晚上,大鴨子給我安排了一桌“酒席”,董啟祥和老辛都來了,大家好一頓“造”,老辛又喝多了,還是那一套,回憶往事,想他的老娘。大家已經習慣了,沒人聽他嘮叨。我發現以前胡四跟我說的關於老辛很壞的說法有些站不住腳,這是很好的一個人啊,也許是胡四有對不起人家的地方,他才那樣的。說到胡四,老辛又是一番感慨,老辛說,胡四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可惜他在這裏的時候兩個人沒有相處好,不然現在他也可以跟胡四沾點兒光。當時胡四有些小心眼,總是懷疑別人害他,弄得夥計們很不自在。董啟祥說,那是因為你們真的害人家了,反正我知道胡四那個人從來不主動害別人。借著酒勁,我把我跟胡四借車跑客運的事兒告訴了董啟祥。董啟祥沉吟道,這樣不好,我了解老四,他表麵上不好意思說什麽,可是你這樣辦很不好,將來難免產生摩擦。我說,我是這樣想的,我不去幹別人早晚也得去幹,還不如我先去占著呢。董啟祥說,話是這麽說,但是別人幹了歸別人幹,自己的兄弟在同一個行業上混肯定不好。我想了想,問:“那怎麽辦?我先退出來?”
董啟祥皺著眉頭想了好長時間,問:“車過戶了沒有?”
我說,錢我已經給胡四了,進來之前還沒辦過戶,也許他已經辦了。
董啟祥說:“這樣吧,過幾天胡四就來接見了,估計接見完了你就該接見我了,我聽聽他的意思再說。”
我說得有些鬱悶:“他要是真那麽想還真沒什麽意思呢,我覺得四哥還不至於是那麽小氣的人。”
董啟祥笑了笑,岔開話題:“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找小廣?”
這一陣我還真把小廣這個茬兒給忘了呢,考慮了一下,說:“明天吧,明天我去一趟教育科。”
董啟祥搖了搖頭:“你還是別去他那邊了,一句話說不好打起來你也不用回來了,那邊靠嚴管隊近。”
我說,那怎麽辦?他會親自來找我?董啟祥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哪天我把他叫到咱這裏來。”
小廣這個混蛋架子那麽大,他會來嗎?我笑道:“拉倒吧,他會聽你的?”
董啟祥摸著下巴嘿嘿:“你怎麽知道他不會?他怕你嗎?他誰都不怕。”
“那就讓他來,”我估計董啟祥不會說大話,他說的話一般能夠辦到,“萬一我們倆都控製不住脾氣,你在旁邊拉一下,我不想跟小廣打起來,一是激化了矛盾沒意思,二是我還想在這裏好好幹,爭取早點兒回家呢,怎麽樣?”
“沒問題,我估計小廣也不想跟你打起來,他打不過你的,哈哈。”
“他比我高,體格也比我壯,真打起來還不一定誰把誰砸趴下呢。”
“那是個熊包,”老辛插話道,“83年我看見他打架了,下手不狠,跟你完全兩碼事兒,嚇唬人的主兒。”
“他那叫腦子,”董啟祥哼了一聲,“在這裏下手狠那是找死,小廣連這個腦子都沒有那真是個彪子了。”
“還沒跟他見麵呢,就商量著打架?”我擺了擺手,“見麵再說吧。”
那天我喝了不少,大約有半斤白酒,腦子暈暈忽忽的。晚上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折騰。好歹迷糊了一陣,又被噩夢纏住了,一次又一次地夢見一個鬼一樣的麵孔,他躲在陰暗的角落發出一聲聲冷笑,這個聲音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抓住床幫使勁地搖,把上鋪的老萬幾乎都要晃下來了。我坐起來,楞楞地瞪著昏黃的燈泡,感覺天旋地轉,像個被一鞭一鞭抽打著的陀螺。夜已經很深了,一個閃電在窗外閃現,很奇怪,那個深夜沒有下雨。我下床走到窗前,外麵再也沒有什麽閃電,映入眼簾的是一團漆黑。我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感覺腿在發軟,心也感到絕望,我不知道今後自己的路是什麽樣的。什麽是未來?未來是什麽樣子我一無所知。想到芳子,劇烈的心跳撞擊著肋骨,像一隻關在籠子裏的野兔……我想象著我跟芳子走在這漆黑的夜裏,我攬著她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那一夜我幾乎沒有睡覺,送走了早班的犯人,我蜷縮在被窩裏想心事,腦子裏全是我爹和我弟弟。
中班的犯人還在睡覺,走廊上靜悄悄的,讓我懷疑這是一口棺材。
內管的老蘇站在鐵柵欄外麵喊我:“楊遠,接見啦。”
我穿好衣服打開了鐵柵欄:“哪個隊長來的?”
老蘇說:“是於隊,在二道門那裏等著你。”
我出去,走出二道門,於隊站在巨大的灰色鐵門下等我。我走過去問,是誰來了?於隊說,來了不少人,有的沒有介紹信,接見室的人不讓進,胡四和林武來了,還有一個小青年,說是你表弟。我跟著他一溜小跑到了接見室。胡四和林武正站在接見室門口抽煙,我喊了一聲,我來啦。胡四衝我一呲牙:“你小子是越來越難看了,怎麽跟個逃荒的似的?沒睡醒覺?”我顧不得跟他說話,轉頭找我“表弟”:“那個夥計呢?”從冬青後麵轉出一個人來:“遠哥,我在這裏。”是常青,我連忙喊了一聲:“表弟你也來了?”於隊衝胡四反手揮了揮:“進去說話,快點兒啊,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四嘿嘿了兩聲:“我哪能不知道規矩?當年你整天帶我來接見室呢。”於隊不理他,好象是在嘟囔胡四不是東西,油嘴滑舌的。常青顯得很拘謹,跟在林武的後麵不說話。林武麵無表情地上來摟了我一把:“很想你啊,你還好吧?”我說,還好,活著。林武淡淡地笑了笑:“這麽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一聲,很不夠意思啊。”
進了一間屋子,胡四讓林武和常青坐在我的對麵,他坐在了我的身邊:“剛才我先去看了祥哥,來晚了。”
我笑道,不晚,你能來我就很感動了。問常青:“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常青頓了一下:“你們先聊,聊完了我再跟你說。”
胡四給大家發了一圈煙,邊給常青點煙邊說:“我們沒什麽事兒,你先跟蝴蝶說,這事兒要緊。”
“傑哥又跟我失去聯係了,要不我也不可能回來,”常青使勁抽了幾口煙,表情有些萎靡,“我跟四哥說了,我現在是個沒娘的孩子,幸虧四哥不嫌棄我,我先跟著四哥打幾天雜……傑哥出了點兒麻煩,受了傷,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是今年八月份的事兒……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了,傑哥整個瘋了,逮誰詐誰,詐不成就玩野的。那天他說要去看廣元,我們正在廣州,我說太遠了,咱們以後走個近一點兒的地方再去看他行不?傑哥不聽,讓我在廣州等他,他要回來看廣元。我勸不住他,就不勸了,當天夜裏他就坐火車走了。大約一個星期後他給我來了電話,讓我去鄭州,我們在鄭州有個聯係的地方。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他說他開槍打了人,不知道死沒死,不能在那裏呆了。後來我在鄭州跟他碰麵了,他說,他給廣元燒完了紙,下山的時候有幾個像是聯防的人截住他問他是哪裏的,為什麽夜裏來山上?傑哥直接開槍打倒了一個,趁亂跑了。在鄭州,我們從銀行提了幾萬塊錢,他說他要給廣元他媽送點兒錢去,讓我另外找個地方等他,就走了……過了幾天他打來電話,說他被人打了一槍,傷在腿上,讓我暫時別找他了,再後來……我再也沒見著他。打電話停機,跟他原來的一個兄弟聯係,那個人也停了機。後來我覺得老是這樣等也不是個事兒,回來探了探路,才知道你出事兒了,沒有辦法我就自己回來了……遠哥,我懷疑傑哥被警察抓了,他辦得事兒太多了……這我就不跟你細說了,你知道了也沒什麽意思。遠哥,你不要擔心別的,傑哥牙口很好的。我隻是覺得難過,我覺得傑哥這樣下去不是個路子……反正我開始後怕了,這條路不好走。”
我沒有說話,小傑出事兒這是早晚的事情,我曾經對常青說過,讓他見到小傑以後告訴他,盡量別在國內流竄了,有機會的話就出國,什麽緬甸、越南,甚至俄羅斯,先出去再說。常青說,傑哥那個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他曾經說過,他不殺了孫朝陽哪裏也不去……我估計小傑沒有被抓住,要是被抓了,警察肯定會來調查我跟小傑是什麽關係,曾經在一起幹過什麽事情,最大的可能是他受傷以後謹慎了,先把電話號碼換掉,等安穩下來再跟常青聯係,再一種可能是他想甩了常青,因為他害怕連累常青,常青跟了他這麽長的時間,有感情了,他不願意讓常青也跟他走一樣的路。我問常青,你們在一起幹過不少“那樣”的事兒吧?常青說,以後再告訴你,現在不方便。我不問了,他們在一起一定不會閑著,我記得小傑曾經說過,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讓自己腰纏萬貫,讓我的親人和兄弟都過上好日子。現在他一定有了不少錢,這些錢全都沾滿了鮮血……出去再說吧,出去以後我一定要跟他聯係上,不為別的,為了李俊海我也要跟小傑再次聯手,因為小傑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在李俊海的腦袋上爆炸……我愜意地笑了。
“常青,還有別的要跟你遠哥說嗎?”胡四打破了沉悶。
“沒了,我的那點破事兒跟你說就是了,遠哥幫不上忙。”
“那好,”胡四摸了常青的臉一把,“你是個好兄弟,以後跟著我,我讓你過幾年安穩日子。”
“我也是這麽個意思,”常青笑得很靦腆,“四哥你們聊吧,我心裏難受,出去站會兒。”
“去吧,跟春明他們說,你們遠哥挺好的,讓他們先回去吧,到我飯店裏等著,中午我請請你們。”
常青垂著腦袋出去了,腳步拖遝,好象沒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我衝胡四笑了笑:“四哥跟古代的孟嚐君差不多,大家沒有活路了就投奔你,你也不嫌棄,一概收留。”
胡四搖了搖頭:“不是一概,我看他的前途,傻逼我是一概不要的。”
林武在一旁悶聲說:“蝴蝶,你說你那天那麽衝動幹什麽?你發現了黃胡子,好歹給老四和我打個電話呀。”
胡四橫了他一眼:“又他媽來了,都這樣了你還叨叨個雞巴?”
林武橫了一下脖子:“我必須說出來,要不心裏難受。蝴蝶,要不老四就經常說你不拿我們當兄弟看呢。”
“我錯了,”我不想跟他解釋這些了,那天太亂了,沒法解釋,衝胡四笑笑說,“春明從濟南回來了?你應該讓他也進來看看呀,有很多事情我想問問他呢。”胡四哼了一聲:“我是個神仙?說讓誰進來就讓誰進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你那點破事兒也不用問了,我都替你問了,不就是那天晚上李俊海帶他們去濟南的事兒嗎?我問過春明了,李俊海這小子在給你下絆子,本來已經把孫朝陽控製住了,他又讓那個叫劉三的開槍……”我打斷他道:“這個我知道,我想看看春明傷的怎麽樣了。”林武說,暫時瘸了,不過以後會好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嘛,這才三個來月呢。胡四說:“快要過年了,我給康隊準備了點兒東西……”我擺了擺手:“千萬別這樣,這事兒我打聽過祥哥了,康隊淌水不進,這麽辦反而沒有好處。”胡四怏怏地說,那就算了,你還需要什麽?我說:“什麽也不需要,就需要你和四嫂把芳子給我照顧好了。”
胡四眯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笑了:“你小子啊……行啊,我不好說什麽了,說多了你又好罵我了。”
林武也咧著嘴笑:“老四你一點兒好作用不起,你是不是想說芳子是個破×?人家蝴蝶早知道呢,連我摸過芳子他都不在乎……”我推了林武一把:“你要是再敢摸她,我跟你玩命。”林武做出一付冤枉的表情:“我哪敢?你不跟我玩命,她就跟我玩命了……唉,我發現人這種動物挺有意思的,本來我想見了芳子直接強奸了她,誰知道她一哭,兩聲林武哥,我直接軟了心……說實話,這姑娘不錯。”
“李俊海那邊有什麽動向?”我換個話題問胡四。
“你問林武吧,他知道。”胡四翻個白眼,笑得像太監。
“讓我砸了一頓,”林武說,“你也太重視他了,那是個什麽玩意兒呀,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是人看了就心軟。他旁邊的幾個小猴頭兒還想跟我動手,李雜碎把手舞得像甩水袖,不能這麽辦呀弟兄們,林哥是誤會我了,讓他打,打完了就舒坦了……我是幹什麽的?我會被他迷惑了?我他媽還抽他!後來他哭得忒他媽難看了,我甩手就走了,什麽玩意兒嘛,沒有一隻胳膊,拖拉著一條腿,你說你跟他生的什麽氣?老四還說我鹵莽,不應該揍他,應該讓他把你的買賣先讓出來。我管什麽買賣不買賣的,你們之間的事兒誰知道?先砸再說。後來老四又找他……”
“誰找誰呀,”胡四笑道,“是他找的我,讓我帶他來接見你,說要當麵跟你解釋,我沒理他。”
“應該讓他來,我不想跟他直接翻臉,我也想跟他玩腦子,他怎麽弄的我,我要照樣弄回來。”
“那多沒意思?出去以後直接幹挺他拉倒。”林武忿忿地說。
這個我還沒想好,以前我想過這事兒,總覺得直接翻臉不好,很影響形象,有些人會看笑話的,我想一步一步地來。最後再跟他翻臉,明著幹他,讓他哪來的滾回哪裏去。不過林武這麽說也有他的道理,回去考慮一下再說吧。我點了點頭:“這事兒先一放,以後別去找他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解決。”林武皺了一陣眉頭,突然說:“金高也是這麽個意思,砸,砸挺了算完,昨天我剛去看過他,這小子恨得牙根癢癢……”我問:“金高怎麽樣了?”林武哈哈地笑:“好極了,幹了值班組長,吹牛說明年開春就減刑釋放呢,我說,你就吹吧,哪有不到一年就減刑的?金高說,他會破這個例的,因為他玩兒的‘俏’。”金高混得不錯我就放心了,胡亂一笑:“那也不一定,大金有數。”
回監舍吃了午飯不長時間,董啟祥他們就收工回來了。我把他叫到值班室,直接問,胡四來接見你了嗎?董啟祥說,來了,跟林武一起來的。我又問,你提沒提車的事兒?董啟祥說,提了,真沒想到老四這麽大度,他說他會幫你好好管理著的,等你出去以後一把交給你,他這麽說我還能說什麽?相信他好了。我笑道,我也覺得胡四不可能在這點小事兒上跟我計較,我又不是判了很多,很快就出去了。
閑聊了一陣,董啟祥忽然問我:“你弟弟在胡四哪裏吧?”
我說,是啊,早就去了。董啟祥搖了搖頭:“老四很犯愁啊,你弟弟很任性,什麽事兒也不懂。”
估計是胡四不好意思跟我提這些,先通過董啟祥給我露個話,這我理解。
我笑了笑:“什麽都懂也聽話的話就不交給他了,交給他的意思就是想讓他幫我先照顧著呢。”
董啟祥說:“聽老四的意思是草雞了,他看不住他,一調屁股就找不著他了,整天擔心。”
我也有些犯愁了,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回家吧,他需要鍛煉,再說我爹現在的身體也照顧不了他。隻好先這樣了,唯一的辦法是等我出去了,我天天把他帶在身邊。我說,以後我跟四哥說說,不行的話安排個專人看著他,大不了給那個人錢。董啟祥說,那不是目的,你能看他一輩子?這個道理我明白,可是眼下有什麽辦法?我不說話了。
下午睡了一覺,董啟祥又來了:“今天我就把小廣喊過來怎麽樣?剛才我看見他在操場上溜達。”
我坐起來穿好了衣服:“行,讓他來,這個心事不除,我老是睡不塌實。”
董啟祥說:“我把他叫來就走,我不能在你們身邊,小廣愛麵子,當著我的麵他說話會很硬的。”
我搖著頭笑:“如果他個脾氣不改,永遠是個酸秀才。”
董啟祥囑咐我說:“你千萬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激化了矛盾對誰都不好,我在門外聽著,不好的話我就拉他走。”
我說:“你就放心吧,寧肯他揍我,我也不會揍他的。”
剛下床活動了幾下手腳,董啟祥就回來了,直搖頭:“小廣這個混蛋拿架子,不來,說,想談話的話就去教育科找他,怎麽跟他說他也不聽,媽的,我這個當大哥的白當了。”這事兒我還真沒想到,我聽胡四說,小廣跟董啟祥的關係很好,小廣甚至有點兒崇拜董啟祥,按說他應該聽董啟祥的,看來這小子很真有那麽點兒臭架子呢。我衝董啟祥笑了笑:“那我就去找他,你就不用去了,我單獨跟他談。”董啟祥說,不行,我還是得跟你一起去,我怕你們倆打起來。我想了想:“你把我送過去,在外麵等我就是了。”剛想出門,外麵就響起了一個聲音:“祥哥,來朋友啦。”是小廣的聲音,我一怔,他怎麽來了呢?剛想問董啟祥是怎麽回事兒,董啟祥就開門出去了。
“祥哥,楊遠呢?他不是要跟我談事兒嗎?我來了。”
“大鴨子,把門打開。”
“大祥,外人不許進來的呀。”是大鴨子的聲音。
“我是外人嗎?”小廣的聲音很文雅,“我是教育科的,找楊遠談談你們中隊學員的事兒。”
我在門後屏了一下呼吸,推門走了出來。大鴨子把門打開了,小廣一側身子進來了,看都不看我一眼:“祥哥,剛才我想了一下,你說你當大哥的說出來也不容易,我不來不大好,這就來了。怎麽樣,我陳廣勝是條漢子吧?”
“是條漢子。蝴蝶,過來跟廣勝握個手。”董啟祥笑著招呼道。
“小廣哥,握個手吧?”我衝小廣伸出了手。
“有這個必要嗎?”小廣這才抬眼瞥了我一下,怏怏地伸出了手。
“那還是別握了吧,”這小子架子拿得太讓我不爽,我轉身就進了值班室,“進來說話。”
“哈,你們兩個啊……”董啟祥摟著小廣的肩膀進來了,站在門口一猶豫,“我還是出去吧,你們談。”
小廣大大咧咧地橫著坐在我的**,上下顛了兩下:“不錯,會生活,這床弄得挺軟和……楊遠,找我幹什麽?不會是還想揍我一頓吧?我害怕啊。”我給他倒了一杯開水,衝他笑道:“廣哥還是那個脾氣,我要是那麽想,還叫你來幹什麽?”小廣啜一口水,把杯子在桌子上頓了頓:“不是你叫我我才來的啊,這事兒得弄明白了,你沒有那個級別,我這是給董啟祥個麵子。”我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爭執,笑笑說:“你來了就好啊,我也很有麵子。廣哥,你也是個急脾氣,我就不藏著掖著的了,直接說。是這樣,前年發生的那事兒,你應該知道不是我幹的吧?”
“哈哈,你夠痛快的,”小廣好象是有備而來,胸有成竹地說,“就是你。”
“所以這事兒我必須跟你解釋,你錯了,不是我。”
“就這事兒嗎?”小廣輕蔑地晃了一下腦袋,“再沒有別的事兒我就走了,我很忙的。”
“嗬,我覺得你這個人很沒意思,你說呢?”我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這個裝逼犯。
小廣想站起來,抬抬屁股又坐下了:“是嗎?我怎麽覺得我這個人很有意思呢?楊遠,我奉勸你別在我的麵前裝大個兒的,我陳廣勝什麽都不在乎。還記得我曾經去市場找過你嗎?那並不是害怕你,也許跟你現在的想法是一樣的,有些事情我需要當麵跟你談談,可是當時你又是怎麽表現的?你以為你成了個人物是不是?你壓根就沒打算理我,我掉那個底子啊……這還不算,你跟閻八是怎麽說的?你說你早晚要把陳廣勝踩成一泡狗屎……不光閻八,還有建雲,你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麽?你不但侮辱了我,你還侮辱了跟我一起玩過的所有兄弟……”這些話我聽得雲山霧罩,我什麽時候對閻八和建雲說過關於小廣的話了?我他媽閑得沒事兒幹了?我是那樣的人嘛。腦子裏一下子就想起來建雲曾經對我說過的,關於他們跟李俊海一起喝酒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來,心中豁然開朗,我打斷小廣道:“我全明白了,哈哈哈,廣哥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你就沒考慮一下這些事情有沒有可能嗎?我有什麽必要說那些話?我神經病犯了?再說,我說那個有什麽意思?對我有好處嗎?你好好想想,我楊遠是那種碎嘴子嗎?還有,我侮辱過誰?我沒有侮辱過你,也沒有侮辱過跟著你玩兒過的兄弟。”小廣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沒侮辱過黃胡子嗎?你沒侮辱過關凱、閻八,甚至包括朱勝利嗎?”我承認我跟黃胡子、閻八、關凱曾經有過爭鬥,可是你了解當時的情況嗎?黃胡子最後綁架了我弟弟,關凱曾經把我控製在他的辦公室裏,閻八整天在背後掂對我……還有這個朱勝利,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什麽時候還侮辱過他?看來我與小廣的誤會太深了,這些誤會全是背後傳話的結果。
“廣哥,我覺得我說的已經夠透徹的了,再說就多餘了,我隻想說一句,你被人利用了。”
“你的腦子很大嘛,我被人利用了?我就那麽好利用?”
“我說的是實話,我也聽出來了,有那麽一陣,黃胡子、閻八、建雲都在給你灌輸這些東西……”
“有那麽一陣?現在呢?現在也照樣,因為我的為人比你好,你是個什麽東西?”
“廣哥,你冷靜一下,”我皺了皺眉頭,“說話不要太張狂,因為你麵對的是我。”
小廣突然把身子倚到了我的被子上:“你這麽囂張?既然你這麽狂還找我幹什麽?直接再去教育科砍我呀。”
我使勁往下壓了壓升上來的怒火,輕輕一笑:“又激我了,咱們都多大了?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小廣放了賴,竟然側躺著架起了二郎腿:“前麵說的那隻是鋪墊,後來呢,後來你就開始敲詐我了。”
既然他認定了是我幹的,空口解釋是沒有用了,我說:“這樣吧,咱們倆一起去找金成哲,讓他親口對你說。”
小廣的語氣依然不緊不慢:“你提前找他了吧?沒用的,你是個什麽人我知道,又設計好了?”
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抓起馬紮子給他開了瓢,這是個什麽玩意兒嘛,湯水不進!被人冤枉的滋味真不好受啊,胸膛有一種想要爆炸的感覺。見金成哲他不去,這分明是跟我玩兒開了無賴,不見到當事人能弄清楚了事實?這個小子到底想要幹什麽呢?看來我必須爭取主動了,我點了一根煙,也側躺到了大鴨子的**:“廣哥,就算這事兒你認定是我了,而我又不承認,法律呢也沒認定是我幹的,白費勁。咱們這麽辦好不好?你直接告訴我你想要怎麽辦,是繼續‘滾戰’呢,還是有什麽別的想法?說出來讓我聽聽,看看你的條件我能不能接受。”小廣張口就來:“繼續滾戰。”
“那好,在這裏還是等咱們都出去?”我咧了咧嘴。
“我不傻,在這裏那叫彪子,等我出去吧,我還有三年,你呢?”
“我還有一年多一點兒。”
“就這麽定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神經了,跟你繼續滾戰?那成什麽了?兩個彪子?我想了想,開口說:“廣哥不知道我是為什麽進來的吧?”小廣好象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接口道:“敲詐?私藏槍支?你私藏槍支判了多少?這個罪名我也有。”我差點兒笑起來,這個人腦子還真沒有什麽深度,這就聊上了?我正色道:“判得不多,多了我還能明年就出去?”小廣見我跟他繞彎子,似乎覺察到剛才他這話說的沒有什麽水平,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哦,是這樣啊……你的兄弟把黃胡子給殺了?”我淡然一笑:“他不該殺嗎?他把我弟弟綁架了。”小廣的思路開始跟著我走:“你弟弟我見過,多好的一個孩子啊……黃胡子該殺,我最討厭把社會上的恩怨加在家裏人的頭上了,媽的,剛開始我還想幫他呢。你弟弟挺好的吧?我聽祥哥說他讓胡四接去了?”這段話把我感動了一下,心裏有些暖和:“他挺好的,暫時跟著四哥。”
小廣坐起來,悶悶地抽了一陣煙:“咱們這些人啊……唉,真沒意思。”
我忽然覺得小廣根本沒有再與我滾戰的意思,趁熱打鐵道:“廣哥,我還是覺得你對我的誤會太深了。”
小廣眯著眼睛看了我一陣:“金成哲你真的不認識?”
我指了指門口:“祥哥就在外麵,那天我跟祥哥一起去找過他,祥哥可以作證,他根本沒見過我,他見的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我也知道是誰,他叫劉三,是他冒充我的,他的目的就是想給咱們倆造成誤會,然後他好從中謀利。這個人林武也認識,你可以打聽打聽林武……詳細的我就不跟你說了,說起來很麻煩,有時間你可以問問祥哥。”
小廣又躺下了,手裏的煙被他捏得像麻繩:“這麽麻煩?那麽那天我去找你,你為什麽不跟我照麵?”
這小子還在跟我裝,你他媽比誰都清楚,你提著槍,我還沒來得及去找你,你就被抓了,我找個雞巴?
我裝做懵懂的樣子問他:“哪天?打電話那天?”
小廣的臉有些發紅:“不是……就是出事兒那天。”
既然你愛麵子,我就給你這個麵子吧,我笑道:“我哪兒敢去見你?你揣著家夥,我去送死?”
小廣把手裏的煙頭嗖的彈向牆角:“不說這事兒了,反正你也有一定的關係在裏頭,以後我再打聽。”
他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呢,我估計這一局我是小勝了,有機會我再跟你鬥一把,最終的目的是解除誤會,能不能成為朋友是另一碼事兒,反正我是不想再多你這個敵人了。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反正我要讓你出師無名,按你的修養是不可能咬住我不放的。以後我就騰出精力來好好跟湯勇和李俊海之流滾戰吧。我坐起來遞給他一根煙:“你減過一年刑?”小廣點了點頭:“一年半,今年就這麽著了,今年混得一般,明年再爭取吧。唉,我發現這勞改太難打了,減刑一年比一年難……出去也就成半大老頭了。哎,聽說關凱現在跟了孫朝陽?”我說是啊,跟著我幹了一陣幹夠了,踩高枝去了。小廣悻悻地笑了笑:“他就那麽種人,養不熟……你還跟孫朝陽戰鬥著?”這事兒我不想跟他說,我發現他有些婆婆媽媽的,是不是他本來就是這麽個脾氣?這人說不明白,不過心眼兒應該不壞。我微微一笑:“不戰鬥了,年紀都不小了,再這樣下去就不大好看了。”小廣讚同道:“是啊,戰鬥不好家裏人就跟著受連累。”
“晚上別走了,我讓人去買點兒酒什麽的,咱們喝點兒,聽說你好這口兒。”
“哪敢不走?”小廣從**跳了下來,“我得趕緊回去了,晚了扣分啊,喝酒以後再說。”
“我覺得你還得好好考慮一下……”
“我發現你是個小心眼兒,算了,不說你了,以後我再來找你,反正這事兒還沒完。”
“嗬嗬,沒完我就等著你,”我的心裏又是一陣不快,“慢走啊。”
打開門,董啟祥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了看我們倆:“談得很愉快嘛,廣勝,沒錯吧?你冤枉人家蝴蝶了。”
小廣似乎在拿最後一把架子,把腦袋往上一仰:“是不是冤枉了,他自己有數。”
董啟祥一手一個摟著我倆:“能談起來就好,不談話的話,誤會越來越大。”
小廣晃開董啟祥,大步出了鐵柵欄,回頭說:“祥哥,明天抽空去找我一下,有話跟你說。”
“這夥計好大的架子,”大鴨子湊過來說,“一個雞巴教育科有什麽可‘晃晃’的?以為自己不是犯人了。”董啟祥嘿嘿了兩聲:“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脾氣,大鴨子你不了解這夥計,人不錯,就是好個麵子。”大鴨子邊關鐵柵欄邊哼了一聲:“我最瞧不起這種人,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我他媽更應該拿架子,可是咱從來不拿。”董啟祥不理他,轉頭問我:“怎麽樣?都談開了?”我拉著他進了值班室,簡單跟他說了說小廣的態度,董啟祥說:“這就等於他基本承認他錯了,不過你也得防備著點兒,以前他說過這樣的話,有機會要跟你單挑,出出氣。”我不屑地說:“那好啊,明天你跟他約個時間,地點隨他定,我讓他出氣。”董啟祥笑了:“可以啊,我當裁判,好久沒欣賞高手搏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