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道兒”朋友
常青已經離開這裏了,不過他隔三岔五的會給我打個電話,問我小傑跟我聯係過沒有。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小傑,小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了,這我就放心了……一個人在外麵奔跑真不是滋味,朋友倒也交往了不少,沒一個知根知底的,真想把你糊弄出來陪我呢,想來想去還是常青這小子對我的脾氣。”說著,念叨了一串電話號碼,“他再跟你聯係的時候,你讓他打這個電話,這個人會找到我的。蝴蝶,再問你一件事情,強子死了,這是真的嗎?”我說,真的,小傑懊喪地歎了一口氣,“讓這小子賺了……孫朝陽那邊怎麽樣?”
我簡單把前一陣跟孫朝陽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小傑嘿嘿地笑:“還他媽嘴硬?又好戳他一棍了。”
我說:“孫朝陽這邊有我呢,我跟胡四聯手,很快他就沉底了,等他沉了我再折騰他。”
小傑說:“你們辦事兒太羅嗦,別管了,他殺了廣元,我不準備讓他活了。先這樣吧,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想了想,還真想不起來還應該跟他說什麽了:“小傑,來得及就給我打個電話……保重。”
掛了電話,我倚在樹上大口地喘了一陣氣,腦子像漲潮一般翻騰個不停。我應該怎樣才能幫助一下小傑呢?他這樣下去早晚得出事兒,一年抓不住他,兩年三年以後呢?盡管小傑的牙口很好,抓住了也不一定能順利地懲罰他,可是警察也不是吃素的啊,他的前途說白了就是一個死……我呢?我會平安地活下去嗎?我明白自己現在是在一條什麽樣路上走著,這條路看上去貌似平靜,實際上暗流湧動,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出了問題。忽然就想起了胡四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要幹大事兒就不能沒有長進,咱們這樣的人如果老是賴在黑道兒上,終歸幹不成大事兒”。我不想幹什麽大事兒,我隻想在原有的基礎上,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再愜意一些,讓我爹能夠過上再好一點兒的日子,讓我弟弟將來的生活有所保障,讓跟著我風風雨雨,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有一個好的結果。可是這樣下去,我能如願以償嗎?
這段路也不知道是怎麽走的,到了胡四飯店的時候,飯店門口已經停滿了車,我就明白自己是來晚了。
我轉到一輛車後麵,摸出煙點了一根,猛吸兩口,丟了煙頭,裝做風塵仆仆的樣子,大步進了飯店。
胡四正在前廳跟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說話,見我來了,把那個人往我的身邊一拉:“來,認識一下。”
“哈哈,我認識你,”中年人爽朗地笑著,衝我伸出了手,“我是梁超,你就是蝴蝶吧?”
“梁哥,早就聽四哥整天念叨你呢,”我握了握他的手,“好象以前見過你。”
“蝴蝶真好腦子,可不是見過嘛,”梁超依舊笑,“還記得你勇鬥黃歹徒的時候,我去給你助過威嗎?”
“梁哥那時候在海天路派出所幹所長,”胡四過來一手一個拉著我和梁超往裏走,“一會兒好好聊。”
我瞥一眼梁超,一下子想起來了,可不是嘛,在我砸完了黃胡子的時候,我看見他在後麵揮舞著一副手銬大聲咋呼“誰的槍?把他給我拷起來!”,當時我就知道是胡四找了派出所的人,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個所長。那還能有黃胡子活的?這時我才相信胡四那天對我發牢騷的那些話是真的,黃胡子一定不甘心被我趕跑了,他肯定去找過類似梁超這樣的人,梁超通知了胡四,胡四就開始了他的活動,最終把這事兒壓住了。看著滿麵春風的胡四,我的心裏不由得一熱。
我跟梁超分在一個桌子上,進門的時候,裏麵已經坐滿了人,看他們的年齡和麵相,我估計這都是所謂“白道兒”上的人,不禁有些拘謹,胡四這是怎麽安排的?我跟這樣的人根本說不到一塊兒去呀。胡四把我倆推進來坐下,拍拍手對大家說:“各位大哥,梁主任大家都認識,我就不作介紹了,這位英俊小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楊遠。”
我看到,有幾個人剛開始還心不在焉,一聽胡四的介紹,眼睛裏立馬出現了好奇的神情。
我衝他們一一抱了抱拳:“各位大哥好。”
胡四從後麵推了我一把:“哈哈,這是什麽動作?哥哥們不興來這套。”
幾個滿臉油光的中年人一齊擺手:“老四你這是說了些什麽?你這兄弟一看就是個場麵人,好,我們喜歡。”
一個服務員端著一個很大的蛋糕進來了,梁超皺著眉頭朝她揮了揮手:“拿出去拿出去,不玩兒這個。”
胡四接過蛋糕,往桌子中間一晃,又拿走了:“走個過場,走個過場,哈哈,哥哥們,開始。”
梁超看上去很痛快,連啟子都不用,一口一個將擺在桌子上的啤酒都啟開了:“一人一瓶,自己添自己的。”
胡四站在梁超後麵,低下腦袋對他說:“梁哥,你在這麵照應著,我去別的桌子轉一圈就回來。”
梁超擺擺手:“你忙你的,我們這幫老家夥都熟悉,自己玩自己的。”
三圈酒喝下來,我就感覺很不適用,這酒喝得也太快了,一口一杯,那杯子還粗得像大腿。那幾個對我感興趣的人似乎看出來我的酒量不行,好象要灌我,其中一個端起酒杯衝我晃了晃:“楊兄弟,哥哥先敬你一杯,”咕咚把自己的酒喝了,笑眯眯地看著我,“哈哈,我最佩服你們這樣的人,跟那些街頭小混混兩碼事,幹得痛快,還不傷害老百姓,能跟你這樣的道上兄弟坐在一起,哥哥我非常榮幸,看得起我你就把那杯酒幹了,哥哥我這裏先謝謝了。”
我摸著胸口,強忍著陣陣上湧的啤酒沫子,一口把自己的酒幹了,擺擺手說:“酒量不行,歇會兒再說。”
梁超捶著我的後背,哈哈大笑:“缺乏鍛煉啊,當年我在你這麽年輕的時候,喝他個十瓶八瓶的玩兒一樣。”
這個我相信,林武一次都能喝整整一箱呢……我笑著搖了搖頭:“梁哥厲害,我也就是三瓶的量,多了就吐。”
一個被稱做郭隊的人衝我伸過了杯子:“老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跟他喝了不跟我喝那不行。”
“郭哥,”我瞥了梁超一眼,“喝得太快了,要不讓梁哥先跟你喝,一會兒我補上。”
“也行,欠我一個酒了啊,”郭隊直接把酒伸到了梁超的鼻子底下,“來吧,咱哥兒倆走一個。”
“祝胡老四生日快樂!”梁超抓起酒杯幹了一個,回頭看看我道,“怎麽樣?咱這酒量可以吧?”
“可以個屁,”郭隊笑道,“一共才喝了三瓶酒,談什麽酒量?看我的!”
原來這種人喝起酒來跟我們一樣,也夠瘋狂的,不到半個小時,大家都帶了醉意。我裝做不勝酒力的樣子,眯著眼睛聽他們說話。他們基本沒談幾句正經話,話題直接就奔了下三路,剛開始敬我酒的那個人說:“嘿嘿,一路歡笑大家都去過吧?真他媽好玩兒,剛去了一個小妞真水靈,那奶子挺得……嘖嘖,跟他媽氣球似的,真好……”
“我知道她,”一個人插話說,“別看他小,那是個油子,你還吹呢,你能撈著摸她的奶子?”
“我怎麽沒撈著?”敬我酒的那個人衝他翻了個白眼,“我還不是跟你吹,連下麵我都摸了……”
“打住打住,”梁超瞟了我一眼,“你們都喝多了,別說這些了,讓蝴蝶笑話你們為老不尊。”
“沒事兒,”我衝他們笑了笑,“看樣子哥哥們跟胡四都是鐵哥們兒,我跟他一樣的脾氣,說你們的。”
“我不聽你們說些破玩意兒,”梁超矜矜鼻子,嘟囔道,“要辦就辦實在的……吹牛沒意思。”
“那倒也是,”郭隊把脖子橫過來,“老梁喜歡動真家夥,沒去一路歡笑玩玩?那地方不錯。”
“玩?”梁超猛地喝了一口酒,“要不是我不當警察了,早去給他連窩端了,賣**嫖娼,應該嚴厲打擊。”
敬我酒的那個人嘿嘿一笑:“梁主任,你也就是嘴皮子硬,你端得了人家嘛。”
梁超把身子往後一仰:“閑得沒事兒幹了我,人家這叫活躍光棍們的業餘生活,屬於穩定社會秩序,好事兒,我管個蛋啊。”
敬我酒的那個人眼放綠光,嗖嗖地舔著嘴唇:“這話說得好,梁主任,你是沒見著那個剛來的小妞啊……”
梁超伸手彈了他的腦門一下:“我是幹什麽的?早看見啦,不錯,挺水靈的,就是不上步。”
“是啊,他奶奶的,”敬我酒的那個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人家是本市的,直接賣的全是外地的,可惜。”
“她叫什麽來著?”梁超似乎對那個小妞頗感興趣。
“叫娜娜,好象就住在吳胖子家附近,聽說她哥哥跟吳胖子關係不錯,可也是,她哥哥就不管管她?”
“攤上這麽個來錢的妹妹他舍得管?”郭隊隔著老遠笑道,“我有這樣的妹妹也不管。”
“你?”梁超埋下頭,吱吱地笑了,“你要是有那樣的妹妹,早讓你自己給收拾了。”
旁邊一個一直沒說話的瘦子,忿忿地拍了一把桌子:“對!應該取締了這個**窩!根據我國法律,容留組織甚至強迫婦女賣**的,應該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直至死刑!他媽的……何況,何況他們還目中無人,抽空我還得去收拾收拾那個叫吳胖子的,他媽的他那叫開了個什麽飯店?明擺著是個雞窩嘛!上次我去找他,讓他給我老丈人擺一桌壽宴,你們猜這小子說什麽?他竟然敢對我說,大哥,現在是法製社會,我犯了法你可以抓我,可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到我這裏‘熊吃熊喝’那就不對了,尤其你還是個法律工作者……我氣糊塗了,說早晚要抓他去坐牢,這小子還跟我耍橫,說什麽長法在那裏罩著,這個買賣是長法的,有膽量你抓長法去吧。長法怎麽了?不就是一個地痞?老梁,跟你那些兄弟打個招呼,端了他的老巢,然後我負責處理他,不判這小子十年八年的,我脫了這身皮。”
“你說端就端?”梁超輕蔑地說,“他敢開這樣的買賣就有辦法不讓你端,人家這買賣開了幾年了你知道嗎?好端的話,夥計們早就去端他了,還輪得到你?我打聽過了,人家上邊有人,道兒上也有人,兩頭齊全,你就歇著吧。”
瘦子喝了一口酒,把酒杯一蹾,斬釘截鐵地說:“我的眼裏容不得沙子,社會主義法製更容不得踐踏!”
滿桌子的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厲害,厲害,老李不愧是真正的共產黨員,鐵骨錚錚啊。”
郭隊乜了瘦子一眼,似乎是想打個圓場,舉著酒杯向我晃了兩晃:“你欠我的酒應該喝了吧?”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幹了。
大家又開始向我發起了進攻,不知不覺中我又喝不進去了,嗓子眼裏堵滿了啤酒沫子。
“楊兄弟,看來你的酒量不行,歇會兒我跟你說個事兒,”瘦子端著酒杯坐了過來,“你認識不認識長法?”
“耳熟,哪裏的?”我裝糊塗。
“剛才你可能沒聽明白,”瘦子說,“吳胖子說這個叫長法的是他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哪兒知道?”我笑了笑,“說實話,我也就是在賣魚這個行當還有幾個認識的,外麵我還真不大接觸呢。”
“不會吧?”瘦子嘬著嘴巴,鼻孔一掀一掀地說,“能跟胡老四混成哥們兒的就一定不是‘善茬子’。”
“這跟認識長法有什麽關係嗎?”我有些上了酒勁,皺著眉頭問。
瘦子哦了一聲,用手轉著酒杯,鄭重其事地說:“老弟,我是西區法院執行庭的法官,我叫李忠,以前當審判員的時候,我宣判過很多大案要案,任何犯罪分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吳胖子和長法也不例外。現在,我正式開始詢問你,”這家夥板起臉來還真像那麽回事兒,雙眼炯炯有神,直戳戳地瞪著我,“楊遠聽著,你認識一個叫長法的嗎?”
“老李你又喝醉了這是?”梁超當胸推了他一把,“滾蛋!真他媽掃興,你以為這是在法院?”
“別管他,”我的胸口幾乎要脹破了,聲音也變了形,“我認識長法。李法官,你接著問。”
“好,很好,”李忠滿意地摸了一下下巴,“你跟他是什麽關係?”
“老李,你他媽有毛病是不是?”梁超抓起他麵前的杯子,嘩地潑了李忠一臉啤酒,“滾!”
我拉了梁超一把,衝他一笑:“梁哥,別管他,他喝多了,讓他玩玩。”
李忠瞪了梁超一眼,拿起桌麵上的一遝餐巾紙將自己的臉抹成了窗冰花:“別反動啊,工作的時候我誰都不認。”
我能感覺到,大家的臉都轉向了我,他們似乎不相信我有這麽大的忍耐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用胳膊隔開還要上來拉李忠的梁超,輕聲說:“剛才你問我跟長法是什麽關係是吧?”
李忠傲慢地點了點頭:“對,請回答。”
“報告法官,長法是我的兄弟,”我拿過不知道是誰給我添滿的酒,輕輕啜了一口,“是我安排長法去保護吳胖子的,因為吳胖子做生意不容易,需要我的保護。如果我不保護他,有人會把他吃窮了的,他的飯店就開不下去了。”
“好,很好,”李忠越發來勁了,悠然地點了一根煙,“這意思就是你在收他的保護費了,是嗎?”
“是,”我身上的血開始像海嘯那樣的奔湧,“我不能白給他幹活呀,所以收他點兒辛苦費。”
“知道這是什麽行為嗎?犯罪行為啊同誌,”李忠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是要被判刑的,是要去坐牢的啊。”
“你說什麽?”我把椅子往後拖了拖,讓他離我遠點兒,“我沒聽明白。”
“我說你這是在犯罪,”李忠陡然提高了聲音,“要判刑!要坐牢!要……”
我的血管在這一刹那爆炸了,我像獅子捕食那樣猛地把還想教訓我的李忠撲倒了。
房間裏一下子亂了,我聽見有人大聲喊:“快去找胡四!蝴蝶瘋了!”隨後我聽見一陣桌椅的碰撞聲,一個人重重地壓在了我的身上:“兄弟住手!”我嘶嘶地叫著,一翻身把那個人掀到了一邊,掄起拳頭對準李忠的腦袋就砸,拳頭在半空中被那個人抓住了,我回頭一看,是梁超,梁超幾乎都要哭了:“兄弟,你這是何苦?剛才你不是已經承認他喝醉了嗎?”我的腦子猛然一頓,我這是怎麽了?他喝醉了,我要打他,這不應該是我楊遠幹的事情啊……我懵懂著站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胡四從門口衝了進來,“蝴蝶喝大了?不能吧?”
“沒事兒,”梁超邊拉李忠起來邊衝胡四笑道,“李哥跟蝴蝶劃拳劃惱了,喝你的去吧,這兒有我呢。”
“什麽脾氣?”胡四一把將我推坐下,扳著李忠的脖子來回看,“他沒打你吧?這小子真混蛋。”
“哦,不錯不錯,”李忠摸著挨了一拳的腮幫子,斜了我一眼,“你們哥們兒都不錯,打得好。”
我的腦子還在僵硬著,恍惚弄不明白我為什麽要動手打他,剛才我還在心裏說,讓他發酒瘋,讓他發酒瘋,堅決不能發火,這樣的人不能得罪,不是衝胡四的麵子也應該為自己想想,打了這樣的人會吃大虧的……可是怎麽就突然打了他呢?一時間我對自己的脾氣徹底鄙夷起來,就這“抻頭”將來遇到更大的事情豈不是要麻煩?我還怎麽領導我的那幫弟兄?很長時間已經在我身上消失了的那種自卑感又悄然襲上了心頭……我茫然地看著胡四,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梁超看我尷尬的樣子,摸了摸我的肩膀:“沒事兒,這事兒不怨你,我們大家都在看著呢,不怨你。”
我給李忠倒了一杯酒,雙手遞過去:“對不起,剛才我衝動了,給你道歉。”
李忠怏怏地歎了一口氣:“唉,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麽種子長什麽樹啊,有些人是交往不得的。”
胡四摩挲著他的脊梁,點頭哈腰地說:“李哥說的對,一會兒我就批評他,太不象話了。”
李忠說的那句話又讓我一陣不爽,他這是明擺著瞧不起我,想回應他一句又忍了,拉倒吧,沒意思。胡四歪著腦袋衝我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別笑話他,他是在演戲,我苦笑了一聲:“四哥,看來我來錯了,我走吧。”
李忠回了一下頭:“你為什麽要走?你哥們兒的生日宴席你不應該走,還是我走吧。”說著,慢條斯理地抓過了搭在靠背上的上衣,隨手憚了兩下,“要我說啊,這人可不能太狂氣了,不一定哪天就掉到別人的手裏去了……得,算我今天倒黴,又明白了什麽叫做沒有檔次的人。胡老四,我走了,陪你兄弟好好玩兒吧,以後我也不能到你這裏來了,我怕挨打,”胡四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尷尬地笑,李忠晃開他,慢慢往外踱,“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等著。”
我掃了旁邊的人一眼,那些人竟然沒有一個出去送他的,我沒趣地搖了搖頭。
梁超看著李忠的背影,衝我一呲牙:“嗬嗬,他是真喝大啦,這都念叨了些什麽呀。”
郭隊歪著身子拉了我一把,輕聲說:“別介意,老李就這德行,出門就忘。”
李忠走到門口,轉回身來,把手往裏麵一攤:“夥計們別怪我啊,我可什麽都沒幹。”
“就是就是,”胡四用身子把他擋了出去,“李哥絕對有數,從來不幹彪子事兒。”
“看看吧,老四這小子能‘舔’著呢,”梁超指著門口說,“從來不得罪人,周總理就是這號人。”
“好你個反革命!”郭隊“嘭”地一敦酒杯,“你敢醜化人民的好總理?來人,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屋子裏的空氣活躍了起來,大家又開始喝酒,我沒有了一絲坐下去的興趣,抓起衣服衝大家點了一個頭:“哥哥們,今天這事兒辦得真‘糟爛’,我沒臉再在這裏跟哥哥們喝了,我先回去,有機會我請大家去我那裏喝,我走了。”
梁超他們剛想過來攔我,胡四就笑眯眯地進來了:“老李這小子哭了,哇哇的,冤枉死了。”見我穿上了衣服,胡四瞪大了眼睛,“你怎麽了?也想走?至於嘛,這才多大點事兒?坐下坐下,沒你這麽辦事兒的嘛,梁哥,你是怎麽幫我招呼客人的?怎麽都想走?”這話我聽著很別扭,好象我是個外人,梁超倒成了胡四的鐵哥們兒,心裏很不是滋味,胡四你小子真不拿我當兄弟對待了?想插句話,胡四衝我擺了擺手,“都聽我的啊,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誰要是不經過組織批準,擅自離開喝酒崗位,別怪我放狗咬人。蝴蝶,尤其是你,你跟我是什麽關係?想走就走?標準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不知道現在從中央到地方,打擊的就是這個嗎?給我坐好了,先聽我來上一曲!”
我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胡四走過來,用一個不易察覺的動作捏了我的胳膊一把:“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胡四這一把捏得很有力氣,我估計他不讓我走,肯定是有事情想要告訴我。
可能是因為我剛才的表現,胡四加入酒桌以後大家再也沒勸我喝酒。我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裏聽他們說話,還是那一套,我懷疑人到中年離了女人就活不下去了。郭隊是個急性子,非要幹了這杯酒馬上去一路歡笑找那個叫娜娜的小妞。一直在流著口水的那個人征詢地問我,在吳胖子那裏看場子的真是你的人?我點點頭說,真是,我剛剛“招安”的一幫小兄弟。胡四好象早聽說了這事兒,拍著胸脯說,我們的朋友遍天下,不是吹牛,在港上我們哥們兒就跟孫悟空似的,指哪兒打哪兒,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郭隊說,你給長法打個電話,讓他把那個小妞叫過去,咱們一起吃個花酒,那個小妞的酒量真不賴,上次連我們隊上最能喝的張管教都喝趴下了。我問了一句,郭隊在哪裏高就?郭隊說,在勞教所,犯人頭兒,沒意思,人家到期就走了,我們跟個無期一樣,得一輩子在那裏呆下去,還不帶減刑釋放的。
“郭隊在幾中隊幹管教?”我忽然來了興趣,想打聽打聽李俊海的底細。
“中隊?”胡四哧了哧鼻子,“咱們郭哥是中隊的領導,大隊,大隊長啊。”
“哪裏哪裏,”郭隊笑了笑,“副的,不管事兒,頂個打雜的使喚。”
“我一個朋友前年在你們那裏勞教,是二中隊的,叫李俊海,不知道郭隊有沒有印象。”
“李俊海啊,誰不認識他?”郭隊哈哈笑了起來,“那是個人物,說話辦事兒比個中隊長還管用呢。”
這倒出乎我的預料,記得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無精打采的,哪有“大頭皇”的風采?當年在勞改隊的時候,我去他們車間找他商量申訴的事情,他跟個死耗子似的蹲在車間旮旯裏,沒有一點兒活力,我問他勞改打得順心嗎?他竟然哭了,他說,順他媽了個×心?我整天讓別人吆喝過來吆喝過去的,連個“臭迷漢”都敢衝我吹胡子瞪眼,我他媽死了的心都有。當時我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活該,誰讓你的心理那麽陰暗的?但是想到他是我的把兄弟還是幫了幫他。我找了他們車間的大值星,給他安排了一個比較輕快的活兒,讓大值星告訴那些欺負他的人,這是蝴蝶的把兄弟,誰再對他不禮貌,當心腦袋。後來他的處境好點兒了,多少也學會了怎樣為人處事,但是也不能在勞教所混得這麽好吧?我知道,在勞教所跟在勞改隊差不多,除非你的拳頭夠硬,腦子夠活泛,或者是家裏有錢,再或者隊長是你的親姐夫,否則你永遠也混不起來,這跟混社會是一個道理。李俊海這幾樣都談不上,難道他很有錢?
“是嘛,”我故做驚訝地說,“到底是有錢好啊,李俊海在經濟上那沒得說。”
“對,這小子挺有錢的,聽說他姐夫是建築公司的承包頭,經常接濟他,這小子也很會花,全用在刀刃上。”
“不會吧?”胡四插話說,“不是聽說他幾個姐姐跟他都沒有來往了嗎?他姐夫憑什麽給他錢?”
“別亂說,”我推了胡四一把,“人家他大姐早跟他和好了,再說,他大姐還住著他的房子呢。”
說完這話,我的心一愣,胡四說的對,按說李俊海除了我給他的幾千塊錢,不應該很有錢的。他的錢是哪來的呢?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啊。看來這小子在裏麵的時候有什麽活動,我問郭隊:“聽說教養的可以經常出來看家?”
郭隊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敷衍道:“是啊,表現好的可以放兩天假。”
我有些明白了,李俊海很可能出來過,至於他出來的活動那就很難說了。
胡四也不願意談論李俊海,大聲嚷嚷道:“別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我給大家唱段京劇助助酒興!”
梁超用酒杯敲了敲桌子:“唱什麽京劇?誰聽得懂?還不如我給大家來個黃段子呢。”
沒等大家說話,梁超就說上了,他說有一次他跟一個運管處的同事去外地出差,晚上寂寞得難受,就去找了個小酒館喝酒,喝到一半來了一個村姑,那個村姑躲在門簾子後麵用那雙腫眼泡子一個勁地衝他放電。他就跟著那個村姑去了村姑的房間,村姑說咱倆來來不要錢,白來。梁超納悶,就問她,那你不是吃虧了嗎?村姑說,俺爹是個賣盤子的,你日我一下買我爹一個盤子,我夾你一下你買我爹倆盤子就行了。一個盤子才幾個錢?一聽便宜,梁超就騎上去了。剛“攮”進去,那村姑就開始記數了:一盤、兩盤、三盤、四盤、五盤……梁超大吃一驚,大姐,這一次下來我得買你多少盤子呀?就趴在上麵不動彈了。人家村姑也不“彪”,用下麵記數:一夾、兩夾、三夾、四夾、五夾……
“去去去!”胡四笑癱了,“你他媽這哪是操×呀,這是敗家呀,完了事兒你連房子也得賣了。”
“我是彪子?咱快呀,她還沒念到十夾的時候,咱完事兒了,不過走的時候麻煩大啦,裝了一車皮盤子。”
“糊弄人,假的,”流口水的那位不高興了,“這分明是個故事,有本事來段真的。”
“真的咱也有啊,”梁超舉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抹著嘴巴說,“聽著啊,也是那次出差,晚上又睡不著了,出去打個野食兒吧?我就背著我同事去了一個野雞店,因為去的晚了,家什兒都讓別人占了,我就對老板娘說,不行我就吃點兒虧勉強跟你湊合上一把?老板娘見我長得還不錯,就同意了。上了床,我就跟她幹上了。一開始我采用的是**,到了緊要關頭咱得換動作啊,我最喜歡的動作是關鍵時刻掐著對方的大腿幹,這一掐不要緊,撲通一聲把我閃到了床底下,你說嚇不嚇人?我的手裏竟然抱著一條大腿!操他媽媽的,那個老板娘的一條腿的假的!”
“這個好玩兒……”連我都繃不住了,一頭紮到了窗口。
“怎麽樣?我這膽量還可以吧?這事兒要是攤在任何人身上,不嚇死也得神經了……”
“梁哥,我受不了了,”流口水的朋友別別扭扭地站了起來,“咱們走吧?去一路歡笑。”
“走啊!”梁超抓起了他的衣服,“大家一起去,看我怎麽調理哪個叫娜娜的。”
胡四忽地站了起來:“不準去!”
梁超吃了一驚:“怎麽了老四?你好象生氣了?這沒什麽吧?”
胡四瞄了我一眼,忽然換了一種輕柔的語氣:“還是別去了,蝴蝶不喜歡這事兒。”
梁超繼續穿他的衣服:“那你們倆就在這裏繼續戰鬥,我們幾個去,蝴蝶,你就不用打電話了,長法我認識。”
“去吧,”我忍著笑,上去推推他,“哈哈,我這才發現,敢情梁哥是個活寶,有機會我得好好請請你。”
“你說你都這把年紀了,整天往那種場合竄的什麽勁?”胡四上來扒梁超的衣服,“坐下喝酒。”
“老四今天這是怎麽了?以前沒見你這樣啊,一聽說吃花酒,你倆眼瞪得比誰都大。”
“今天不是特殊情況嘛,我的二十六大壽,你們參加了這麽好的慶典,再去幹那營生,很不吉利的。”
郭隊已經走到了門口:“老四你別管,不吉利就不吉利,我們認了。”
胡四無奈,鬆開抓著梁超肩膀的手,看我一眼道:“那我就不管了,我跟蝴蝶繼續喝,你們不許回來了啊。”
梁超挨個拉還在坐著的那幾個人:“一起去,一起去,我讓你們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