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個女人不尋常
說著話就到了吳胖子的一路歡笑,我隨手一指花裏胡哨的門頭,對林武說:“來過這裏嗎?”
林武抬頭掃了一眼:“沒有,聽說這是個野雞店,吳胖子在這裏當‘司雞’。怎麽,金高就在這裏給人開會?”
我哈哈一笑:“時代在發展,混子在進步,咱們大金哥也與時俱進了,招集小痞子開會都選了個新潮地方。”
林武訕笑道:“金高真他媽鋪張,長法的那幫螞蟻還用這麽伺候?三棍子砸進小吃部就算對得起他們了。”
我拉著他,衝站在門口的一個小姐笑了笑:“你們老板在嗎?”
那位小姐可能是看出來我跟吳胖子很熟,連忙說:“剛進門呢,他一般不來的,老板請進。”
林武隨口問道:“聽說這裏有開會的?”
小姐眉飛色舞地回答:“有哇,可熱鬧了,剛開完,這會兒正在會餐呢,真熱鬧,又唱又跳的。”
林武罵了一聲操:“金高真他媽閑得沒事兒幹了,跟那幫孫子熱鬧什麽?有錢沒地方花了。”
我回頭笑道:“這叫與民同樂,大金會玩兒著呐,自己喝酒沒意思,找了一幫小弟陪著,學著點兒吧你。”
剛進門,迎麵就碰上幾個蹲在大廳裏吐酒的,林武皺著眉頭罵了一聲:“烏煙瘴氣,這他媽叫什麽事兒嘛。”
一個臉紅得像雞冠子的老混子踉踉蹌蹌地向林武晃了過來:“孫子,剛才你在朗誦什麽?我他媽……”
話還沒說利落,整個人就飄起來了,咣當一聲跌向牆根的一座大鍾,旁邊的人連忙抱住了大鍾。
老混子躺在地上,似乎還不明白剛才自己遭遇了什麽,口裏咦咦連聲:“怎麽了?怎麽了?誰跟我開玩笑?”
林武像座鐵塔似的抱著膀子站在門外射進來的一抹陽光裏,一臉鄙夷:“金高呢?把他給我叫出來。”
老混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挨了一腳,餓狗一樣撲了上來:“操你媽的,敢跟哥們兒動手?來吧!”
這也太沒意思了,我伸腿把他絆倒了,用腳麵子拍了拍他的臉:“別鬧了,我是楊遠,金高呢?”
老混子的反應實在是太慢了,捂著半邊臉,不停地眨巴眼睛,口中念念有詞:“楊遠?蝴蝶?楊遠……”
旁邊的幾個小混子反應過來了,一擦滿嘴的髒物叫了起來:“遠哥來了!豐哥,還不快起來,是蝴蝶哥呀!”
這一跤好象是把老混子摔得不輕,爬了好幾爬也沒能爬起來,隻好單腿跪著喊了一聲:“小弟段豐參見遠哥!”
林武上前一步,把腿伸到他的眼前,讓他扶著林武的腿站了起來:“你叫段豐?很耳熟的名字嘛。”
旁邊的一個小混子尖聲插話道:“他是豐哥,老江湖了,外號小地主,四進宮呢,剛出來的。”
“我想起來了,”林武笑嗬嗬地攙了段豐一把,“小地主,還認識林武嗎?”
“林武?我看看……”段豐使勁揉了揉惺忪的醉眼,燙著似的叫了一聲,“果然是你!我倒,一見麵就打呀。”
“誰打誰?”林武貼了他的腮幫子一巴掌,“我他媽一進門你就想上步,我不自我保護一下能行嘛。”
“別說了別說了,”段豐上感覺剛才在兄弟們麵前丟了麵子,衝旁邊大吼一聲,“還不趕緊去喊金哥?”
小混子喊聲“得令”剛想轉身,我把他們喊了回來:“不用去了,我們直接過去,在哪個房間?”
段豐忽地衝到了前麵:“在二樓大廳,遠哥、林子,跟我走。”
我和林武並肩剛踏上樓梯,後麵就響起了吳胖子公鴨似的聲音:“遠哥來了?蓬壁生輝呀!遠哥,慢走!”
我站住了,對林武說:“你先過去,我跟胖子說會兒話。別耍大哥派頭啊,越那樣越沒有派頭。”
段豐見我要轉身,主人似的拉了我一把:“遠哥不經常來,來了先坐會兒嘛,跟個雞巴吳胖子有什麽好聊的?”
我衝他笑了笑:“有點兒小事兒得跟他交代交代,你們先喝著,我一會兒就上來。”
段豐還想上來拉我,我轉身走了,後麵響了啪的一聲,估計是林武扇了他一巴掌。
吳胖子老遠就衝我伸出了手:“遠哥,你怎麽親自來了?金哥一大早就過來了,還用你親自跑一趟?”
我跟他握了握手,往外麵走了兩步:“今天閑散,沒事兒就出來溜達溜達,順便糊弄你一頓酒喝,別害怕啊。”
一聽這話,吳胖子拉著我就走,邊走邊衝吧台上吆喝了一聲:“趕緊弄幾個好菜去!”
我拽了他一把:“你還真當真了?別弄了,說會兒話,我一會兒上去湊合著吃點兒就行。”
“那成什麽了?”吳胖子把眼睛瞪得溜圓,“就憑遠哥你這個級別跟他們湊到一塊兒?聽我的,咱倆單獨喝。”
“不是那個意思,這不長法不在嘛,我去跟大家說一聲,別耽誤了你的買賣,”我稍一猶豫,“也好,跟你去吧。”
“耽誤什麽買賣?”吳胖子邊往旁邊拐邊說,“自從大家都知道你在罩著我以後,沒一個敢來搗亂的。”
“哦,那就好,”進了一個單間,我問,“金高他們擺了幾桌?”
“哈哈,金哥會過日子著呢,將近四十幾號人就一桌,在會議室裏。長條桌子排了一溜,哈哈,早晨我就說,我說金哥,你就可勁‘造’地吧,我把這個帳劃到長法的工錢裏頭,”吳胖子很健談,一坐下就開始滿嘴噴白沫地絮叨,“你猜人家金高說什麽?金哥那個大度啊,金哥說,一碼歸一碼,我招集的人就應該我掏錢,今天現金!我那個笑啊,哈哈哈哈,剛才我去吧台看了一下,你猜人家金哥才花了多少錢?到目前為止沒超過一千!四十來號人呐……”
“喂豬這是?”我丟給吳胖子兩千塊錢,“再給他們上點兒好的,照這個數來,跟他們說,現在你們是遠哥的人了,生活質量要提高,操他媽的,我就不信一頓兩頓飯還能吃窮了我,去安排去,別讓夥計們說我土鱉。”
“到了我這裏我還能讓你掏錢?”吳胖子把錢給我塞到口袋裏,“本來你沒來,我還打算收這個錢,你來了,我再收錢我‘彪’了?遠哥你不知道,我一天光指著小姐這一塊兒就能收入他個千兒八百的,一頓飯錢我出得起。你就說前天吧,前天運管處的梁大哥他們來,陪酒錢兩千,日×錢……哈哈,這個我不好說,反正光娜娜就交上來六百……”
“他們終於還是來了,”我猛地想起來那天郭隊和梁超他們商量的事情來,衝吳胖子嘿嘿一笑,“胖子,聽說你們這裏來了一個叫娜娜的小姐,專門陪人吃花酒,是不是那天陪梁超他們吃花酒,她又給你賺了不少銀子?”
“那是,”吳胖子打開了話匣子,“知道古代有個叫杜十娘的名妓嗎?這個娜娜比杜十娘差不到哪兒去,整個兒是我這一路歡笑的頭牌!凡是有身份的客人來了,沒有不點她的。她也明碼標價,陪客人吃飯,不管喝不喝酒,一小時一百塊!我日他那個親奶奶的,整個把市場行情給我抬上去了。你知道我這裏別的小姐才多少嗎?不論時間,一場酒下來才三十,管你一天還是一分鍾呢……說來,這人也真他媽賤,×都是一樣的×,怎麽還分貴的賤的呢?”
“嗬嗬,照你這麽說,這個娜娜還賣×?梁超他們說人家賣藝不賣身呢。”
“這倒是還真讓他給說對了,娜娜還真的不賣,人家懂行市啊,要是賣了,她還能有這個身價嗎?嗬。”
“她今天在這裏嗎?”我忽然來了興致,我倒要看看這個叫娜娜的有什麽過人之處。
“她一般晚上六點以後來,白天不敢來,有不少認識她的……”
“哦,我聽說了,她是本市的?”
“是啊,跟我家住得不遠,我跟他哥哥還認識呢,他哥哥以前跟我是同事,老實得三棍子砸不出一個屁來。”
我笑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她哥哥跟你關係不錯,你就忍心讓他妹妹來幹這個?”
吳胖子輕蔑地矜了一下鼻子:“她跟錢有仇?說白了,我這是在幫她呢,關他哥哥屁事?”
我不同意他的觀點:“胖子,話可不能這麽說,他妹妹操這種職業,讓他哥哥知道了,麵子往哪裏擱?”
吳胖子一下子把臉拉長了:“哥哥哎,笑貧不笑娼這話你知道吧?總比她窮死要好,我是可憐她……”
“你會有那麽善良?”我開玩笑說,“先把她可憐到你自己的**去了吧?”
“暈……”吳胖子瀟灑地把手在眼前一揮,“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還能連兔子的覺悟都沒有?”
“要不就是人家嫌你胖,雞巴夠不著眼兒,‘胖鼓侖噸’,上去發昏嘛。”
“我胖?我這叫體格健壯,那方麵的能力一流!”
“是啊,體格健壯,操×健將……”
“下麵該表揚你和胡四了吧?”吳胖子嘿嘿笑道,“骨瘦如柴,操×元帥。”
我皺緊眉頭站了起來,慢慢踱到門口,猛一回身,一腳踹在他雪糕般的臉上,吳胖子像座山那樣轟然倒地。
我倚在門邊,鐵青著臉,冷眼看著他一動不動,吳胖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多了,拿自己跟我平起平坐了。
“遠哥,我……原諒我,我就這脾氣,別人一給我個好臉,我就拿自己不當外人。”吳胖子躺在地下沒敢起身。
“胖子,我告訴你,我跟你開玩笑可以,你跟我開玩笑不行,明白嗎?”我陰沉地說。
“明白,明白……遠哥,我可以起來嗎?”吳胖子像一條白蛆那樣蠕動了一下肥胖的身子。
“起來吧。”我踱回座位,一手抓著椅背,一手指了指他,“規矩要守,話也要繼續說。”
吳胖子以為我要拿椅子摔他,兩隻手猛地往外一撐:“遠哥,你還要打呀?我好心好意的……”
還打你個屁!我皺了一下眉頭,讓你學會尊敬大哥是我的目的,你那麽聰明,我還打你幹什麽?
我把手拿開,坐下點了一根煙,慢悠悠吐了幾個煙圈:“起來吧,繼續說話。”
吳胖子戰戰兢兢地爬起來,遲遲不敢過來,他好象不敢在這間屋子裏呆了:“遠哥,我再給弟兄們看看菜去?”
“不用了,我改主意了,菜就不用給他們上了,酒隨便他們喝就行了,讓他們一醉方休……”
“遠哥,這樣不好啊,”吳胖子還是改不了多嘴的毛病,“小孩子喝酒沒有數,喝多了出毛病啊。”
“這話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這次我沒有發火,他說得很對,不能慣毛病,我直接撥了金高的大哥大。
金高的聲音很高,似乎有些不滿:“你跟個二逼吳胖子聊什麽聊?他夠級別嗎?趕緊過來,小弟們要給你表演大合唱呢。”我笑道:“先讓他們唱著,我跟胖子在研究一個美女呢。大金,話都給他們說透了嗎?哦……說透了就結束,全讓他們滾蛋,一會兒你和金高到吳胖子這裏來,咱哥兒幾個再喝點兒,好幾天沒正經吃飯,陪我好好吃一頓。”金高說:“你還別說,跟這幫孫子在一起很真他媽有意思,我好象年輕了好幾歲呢。行,我這就讓他們走……”金高沒關電話,直接說,“小的們,你們遠哥喜歡清淨,他說了,讓大家先回去,他就不過來了,大家散了吧。記住我今天跟你們說過的話,在這幾天裏一個不準給我惹事兒,誰要是出了毛病,我可不是長法,一個字,砸!聽清楚了嗎?”那邊一陣呼嘯:“聽清楚了!”這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天安門廣場閱兵式上戰士們回答首長的喊聲,我哈哈笑了:“金高,你在訓練羊群呢,好了,散了就到我這裏來。”金高說:“林武這小子又犯病了,左右開弓,喝上了。”
“讓他來我這裏喝,不聽話就把他放倒扛過來。”我掛了電話。
“遠哥,要不我招呼幾個別的小姐過來陪你和金哥他們?”吳胖子獻媚地說。
“話又多了不是?”我摔了他一煙頭,“我們弟兄們沒那麽多毛病,繼續說那個叫娜娜的,她什麽時候能來?”
“嘿嘿,說沒那麽多毛病還是惦記著娜娜,”吳胖子依舊不改毛病,“估計六點以後能來吧?來了我就……”
“別‘我就’了,咱們還是別談論這些沒意思的了,”我突然感到一陣厭煩,打斷他道,“今天不一定有時間,我吃了飯還得回去安排別的事情,等哪天抽出空來,我來見見她。她還真那麽有吸引力?哈,來了再說吧,我也嚐嚐這吃花酒的味道。”吳胖子衝我伸了一下大拇指:“這就對了,不瞞你說,像你們這些大哥級的人物,哪一個不是左摟右抱的?你身邊沒個仨倆的美女,道兒上的兄弟都看不起你呢……嘿嘿,這話又多了,遠哥不是那樣的人。對了,胡四也認識娜娜,那天……對,就是梁大哥他們來的那天晚上,胡四和四嫂也來了,沒吃飯,直接讓我去找娜娜。我跟四哥開玩笑說,你也來吃花酒啊,你吃花酒四嫂怎麽辦?不怕她撓你的臉?胡四那麽隨和的一個人竟然抬手給了我一巴掌,下手那個狠呀……後來我把娜娜叫了出來。娜娜一見四哥和四嫂,撒腿就跑,被四嫂揪著頭發拖回來了。當時我還以為是不是娜娜勾引四哥讓四嫂發現了,來找事兒的?就再也沒敢露頭。後來我聽服務員說,四哥和四嫂把娜娜拽到門口,大聲嗬斥她,讓她以後不許到這裏來了。娜娜就跟他們翻臉了,娜娜說,我偏要來,我沒有你們這些哥哥嫂子了。胡四好象喝醉酒了,一腳就把她給踹到溝裏了,娜娜爬上來就跑了,一路跑一路哭……再也沒回來。”
“你說什麽?胡四也認識她?”我的腦子陡然空了,這個娜娜不會是芳子吧?!
“認識啊,看樣子還挺熟呢……對了,娜娜不會不來我這裏了吧?將近兩天了,我再也沒看見她呀。”
“別急,”我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讓猛力往上鑽的心髒落回去,聲音都變形了,“你不是說她晚上六點來嗎?”
“是呀,可她挨了胡四那一腳,不會不敢來了吧?我操,我得給她打個電話,別跑了搖錢樹。”
“別慌裏慌張的,我來問你,娜娜姓什麽?她的真名叫什麽?”我的嗓子顫抖得一塌糊塗。
“姓張,大名我不知道,小名叫芳子,娜娜是我給她起的名字,我這裏的小姐都有藝名。”
我的腦子徹底變成了一塊白板,裏麵什麽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由那裏傳達到心髒的鑽心般的疼痛。芳子,果真是你啊!你是怎麽了?你為什麽要走這樣一條路啊!我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心髒堵在嗓子眼裏,讓這粗重的呼吸變得驚惶失措般嘈雜起來。我的耳朵也變成了兩隻蜂箱,全是嗡嗡的蜂鳴聲。我失神地看著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剛開始像一條小河那麽大的光亮淌在木頭地板上,一瞬間就變窄了,變成了刀子那樣的一溜長條,然後在我的眼前一晃,就什麽也沒有了。天這就黑了?我驀然打了一個激靈,不會吧?天怎麽會黑得這麽快呢?我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眼前滿是燦爛的陽光。我屏了一下呼吸,冷笑了一聲,在心裏對自己說:關你雞巴事兒?慌你媽個×啊慌。
“我得去給她打個電話。”吳胖子轉身想往外跑,我一把拉回了他:“用我的電話,問她在哪裏?”
“不熟悉的號碼她是不會接的,這是她們這一行的規矩。”吳胖子無奈地看著我說。
“走,我跟你一起去。”我不由分說拉起了吳胖子,吳胖子像一坨豆腐,被我提溜著歪歪扭扭地走了出來。
“遠哥,你挺緊張嘛,難道你也認識她?”
“我還認識你媽呢。”我猛地拽了他一個趔趄,吳胖子像個肉球似的滾到了前麵。
樓道裏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我估計是長法的那幫小螞蟻下來了,我側過身子,讓吳胖子擋著我來到了吧台。
吳胖子支開看電話的小姐,迅速地撥了一串傳呼號碼:“好了,等吧,她一般會回這個電話的。”
樓道上的人像潮水一般湧了下來,有幾個衝吳胖子打了幾聲尖利的口哨,吳胖子咋呼道:“安靜!”
一個長得像麵包的小子猛地衝吳胖子吐了一口唾沫:“少你媽的跟爺們兒拿‘怕頭’!沒有我們給你……”
後麵的話直接像公雞打鳴被掐住嗓子那樣咽了回去,金高指著他厲聲喝道:“剛他媽開了會就來毛病了?”
幾個瘋狗似的小混混一湧而上,把那個麵包踹成了餡餅,金高像攆兔子那樣把他們哄了出去。
“金哥,過來一下。”吳胖子衝金高喊了一聲。
“嗬,怕我不結帳?”金高剔著牙晃了過來,“呦,蝴蝶,你怎麽也出來了?讓他們看見還不得煩死你?”
“我過來打個電話,林武呢?”
“跟一個叫小地主的還在上麵敘舊呢,這小子見了點兒酒跟他媽蒼蠅見了血一樣。”
吳胖子把看電話的那個小姐喊過來,對她說:“你先帶金哥去我剛才的那個房間。”
金高納悶道:“這麽神秘?你們這是給誰打電話呢?”
吳胖子欲言又止,低著腦袋學豬哼哼,我推了金高一把:“你先過去等著,一會兒我告訴你。”
金高剛轉身,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我想去拿,吳胖子搶先抓到了手裏:“喂,是娜娜嗎?”
我的耳朵幾乎要爆炸了,我清楚地聽見對方的聲音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芳子:“吳經理呀,是我,我是娜娜。”
吳胖子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娜娜啊,今天你來嗎?”
芳子在那邊吃吃地笑:“能不去嗎?我要是不去,你的飯店不就垮了嗎?這麽著急找我,是不是來客人了?”
吳胖子又瞥了我一眼,我衝他點了點頭,吳胖子語氣輕鬆地笑道:“老客戶啦,人家一來就點名找你。”
芳子略一遲疑:“吳胖子,別跟我耍花招啊,是不是又是胡四兩口子找我?那我可不去,我煩。”
“不是他們,”吳胖子用眼瞥我似乎已經成了習慣,“要不我讓客人跟你通個電話?”
“不用通了,”芳子好象是在那邊打了一個哈欠,“想起胡四打我,我就他媽的來氣,不去了,愛誰誰。”
“芳子——”我徹底失去了理智,一把奪過了電話,“芳子,是我啊,我是楊遠!”
那邊沒有了聲音,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芳子!我是楊遠!你說話呀!”
那邊似乎沒有掛電話,我清晰地聽見芳子那熟悉的呼吸聲,輕柔而均勻,我仿佛聞到了她發跡沁出的淡淡清香。
吳胖子吃驚地閃到一旁,嘴巴張得像一口深井,他好象猜到了我跟這個所謂娜娜的真實情況。
“芳子,你說話,”我換了一種柔和的聲音,“你知道的,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你能讓我再聽聽你的聲音嗎?”那邊還是沒有聲音,我能感覺到芳子在聽我說話,我甚至能看見她咬著嘴唇在控製著自己的眼淚,我知道她很委屈,因為我的粗魯,還因為我爹的問話侮辱了她……此刻我反倒平靜下來,我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情,我想讓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不管她以前和現在都做過什麽,“芳子,你不想跟我說話是嗎?那你就聽我說……芳子,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鬥氣,我永遠記得在醫院的時候你對我的照顧,我想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都快要急瘋了……”
突然,我聽到那邊響了吧嗒一聲,是用手按在電話接聽鍵上的聲音。耳朵裏沒有了一絲聲響,連電流的聲音都沒有。我把話筒拿到眼前,怔怔地看著它,像看著我心愛的姑娘……我覺得自己要垮掉了,全身沒有一點兒力氣,腿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我捏著話筒蹲到了地上,樣子狼狽極了。我茫然地看著陽光燦爛的門口,門口閃過吳胖子笨拙的身影,他跑得是那麽的倉皇,簡直可以用抱頭鼠竄和屁滾尿流來形容。我無聊地笑了,你跑什麽呢?我是不會打你的,我已經沒有了打你的力氣……風從玻璃門的縫隙裏吹進來,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我感到膝蓋冰涼,仿佛有一根針被什麽東西拖著,在沒命地往我的骨髓裏麵鑽。我丟掉話筒,用雙手不停地摩挲著膝蓋……我就那麽樣,采取一種狗一般的姿勢,蹲在一個叫做一路歡笑的飯店裏,蹲在那個初夏的午後,長時間地望著門口匆匆而過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