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婚之日
十裏紅妝。
京城之中,一片張燈結彩,四周是不絕於耳的管弦之聲,因是太子納妃之日,舉國歡慶,人人臉上盡是笑意。
這一天,亦是首輔嫁女的日子。
首輔權傾朝野,位極人臣,首輔嫡女更是被其奉若掌上明珠,盡管眾人皆知,這位首輔千金性子驕縱任性,素來是煙視媚行,若非仗著其父身份,眾人也不願與她相處。
隻是,有個位極人臣的父親又如何?
沒有人不知道首輔千金淩思嬡對太子一見鍾情,可如今天道輪回,饒是身份再尊貴如她,仍是隻落得側妃之位。
那些閑言閑語自然都落入了淩思嬡耳中,可當時的她卻恍若未聞,一心一意隻想嫁給自己的心上人,滿懷心喜地坐上喜轎,哪怕她引以為傲的尊貴身份如今被流言踐踏在地,在常瑤麵前一敗塗地,可她仍然不後悔。
身後是綿延十裏的紅妝,首輔寵愛女兒,嫁妝是從小到大積攢備下的,縱然心疼女兒受了委屈,可她仍帶著親人的愛前行--她無所畏懼。
喜轎在東宮側門落下,碧草扶著她下了轎,維桑抱著劍守在身後,她掀開蓋頭,仰頭望向了眼前小小的一道門,那時候的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隻有東宮太子正妃才能從正門迎娶進宮,她隻是側妃,自然是不能從正門進的,隻能從這小小的一道側門進宮。
她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喧鬧聲,那是從正門傳來的,有風吹過,將那些關於他和常瑤的喜慶傳來給她,而她卻僅是個看客。
身旁的碧草看著眼前寥落的場景,不遠處的喧鬧一陣接著一陣傳來,忍不住氣道:“小姐,他們真是欺人太甚,太子殿下怎麽能這麽待妳呢?妳說他莫不是變心了吧?”
“既然結為夫妻,就該同聲同氣,必當榮辱與共,同心……同命。”她抿了抿唇,揚起頭來,像是說給身旁打抱不平的碧草,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既然嫁給了他,就當信他。”
她應該是要信他的。
那是她愛的人啊,是她賭上一切,拚了命也要愛的人,不管怎樣,隻要他心裏有她,也同樣愛她,那麽太子妃不過是虛名。
她要的……隻是他也愛著她而已。
一身嫁衣的少女坐在妝台前。
身上錦繡大紅喜服流光溢彩,如瀑墨發整整齊齊地挽起,映著髻上華釵步搖,一張瓜子臉顯得格外蒼白。
陽光照在銅鏡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淩思思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回神過來。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的瓜子臉,細長的眉,一雙本該靈動明亮的杏眼裏卻噙著一抹哀怨,給人一種刻薄的感覺。
特別是原本的淩思嬡太瘦了,又尖又細的下巴,搭上總是輕蹙的眉間,成了一張蹙眉不耐煩的臉,也難怪她在漫畫裏對著搶了她位置的常瑤就是這麽一副模樣,表明了“我就是看妳不爽”的樣子,換作誰出了事都很難不想到她。
淩思思歎息,沒女主命就沒女主命,從麵相上就能看得出來。
身後,碧草拿著一塊繡著金絲的紅色紗巾,走上前來,“小姐,吉時已到,我們該走了。”
那麽快……
淩思思應了一聲,看著鏡子裏的人,忽然便想起了方才看見的畫麵。
那是原本漫畫裏的淩思嬡,縱然她再惡毒,可在最初嫁給男主時,她也是真心抱持著想要與男主共度一生的想法的。
可惜,她終究是錯信了他。從此,一步錯、步步錯,終至萬劫不複。
“走吧。”
她歎了口氣,沒再多想,由著碧草將頭紗蓋在頭上,起身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繞過九轉曲廊,眼看已經來到前廳,隔著麵紗,依稀可以瞧見擁擠的人群中,首輔負手而立,盡管麵上沒什麽表情,可淩思思知道,他是舍不得原身出嫁的。
“阿爹。”她輕聲喚道。
首輔看著她,在聽見她喚他後,麵色明顯一僵,麵對這唯一的女兒,終是狠不下心不管,隻得歎道:“思嬡,妳可想清楚了?”
那夜,她明明說好自己不願嫁給太子,他這才深夜入宮求見陛下,讓他收回指婚,誰知隔日回來,她仍舊要嫁入東宮。
他以為她仍是放不下太子,一連幾天都沒跟她說話。
可氣歸氣,她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兒,又怎能真不管她?
淩思思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隔著頭紗,安慰道:“阿爹,你放心吧。我嫁到東宮,肯定會保護好自己,平平安安的,你就別替我操心了。”
“我怎能放心?妳是不知道,東宮水深,暗潮無數,憑妳要如何在其中生存?”
“我可以的。”淩思思瞪著那雙無辜的杏子眼,滿臉寫著天真,說出來的話卻是檢那樣堅定,“阿爹,妳要相信我啊。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了,遇到危險我就躲,也會跟常瑤好好相處,不會輕易惹事。”
“妳……”首輔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妳就這麽想嫁給他?”
他這個傻女兒,什麽都好,偏偏一顆心撲在太子身上,他看得出來,太子心思深沉,分明不喜歡她。
“阿爹。”她低下頭,歎了口氣,聲音故意顫了顫,“隻有一年。一年之後,我保證平安無事的回來。況且,您還記得我和您說過,陛下是怎麽說的,我也不能拒絕呀!”
那天,皇上找她進宮談話,承諾她嫁給太子做側妃,一年之後便會還她自由,然而有個前提--
她必須時刻關注太子的動靜,在太子身邊做間諜。
天家父子果然最是無情,個個都要利用人。
首輔麵色變了變,他當然知道皇上這是要利用淩思嬡,與太子內鬥的跡象,可自家女兒夾在中間,豈能鬥得過他們?
他沉默不語,遲遲不發話。
一旁的喜轎催促好幾次了,碧草這才忍不住,小跑過來,低聲勸道:“大人,時辰要過了,這……”
淩思思抬眼瞧了眼一動不動的首輔,見他是不會開口了,歎息一聲,無奈地道:“那阿爹,我先走了啊。您自己保重。”
她最後猶豫地看了一眼首輔,一旁的首輔夫人被侍女攔著早已泣不成聲,望著她的身影,滿臉不舍。
一旁的碧草連連催促,淩思思不得已隻得扶著她的手,轉身慢慢往門口的喜轎走去。
身後明顯有兩道灼熱的目光看著自己,想也知道是誰,淩思思咬了咬唇,終是忍不住,腳下一頓,飛快轉身跑了回去。
“阿爹、阿娘,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事,你們都要記得,凡事以保全自己為重。若是有人以女兒的安危要脅,你們也千萬不要答應,知道嗎?”
她的話說得突然且古怪,首輔與夫人具是一愣,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驚疑。
“思嬡妳……”
“阿爹阿娘,你們先答應我!”
她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在漫畫裏,淩思嬡被靳尹囚禁的時候,就是以她的性命威脅首輔,放棄首輔之位,釋出權力,最終卻落得滿門流放,首輔夫婦被殺的下場。
淩思嬡的爹也不是她的爹,她本可以不管這些事的,但她偏偏就狠不下心。
畢竟,是她一手創造的漫畫……
首輔夫人推開一旁侍女攔著她的手,愛女心切,上前拉著她的手問:“好,阿娘答應妳。思嬡,妳告訴阿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妳為什麽這麽緊張?”
“我……”淩思思的臉色變了變,看著首輔夫人一臉著急的神色,張了張嘴,終是道:“我沒事啊。好了,我真的得走了,否則就要過時辰了。”
說罷,還朝他們揮了揮手:“阿爹阿娘,你們保重啊。”
淩思思當然不會留著給他們繼續追問的機會,否則到時候還得想個合理的說法,解釋自己到底是如何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麽,那可太麻煩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拉著碧草直接上了喜轎,不給身後一臉怔然的首輔夫婦問話的機會,一路趕赴東宮。
男主病嬌還瘋,指不定錯過時辰還要怎麽對付她呢。
不過,事實證明,她倒是想錯了--
太子迎娶正妃,側妃與正妃同一天進宮,卻隻能從側門進,她是知道的。
但是,望著眼前空****的側門,除了門上貼著的大紅囍字,幾乎看不出來這是今日側妃入門的場麵。
太冷清了!
“小姐,這可怎麽辦啊?”碧草望著眼前冷冷清清的景象,愁眉苦臉。
淩思思倒不慌張,她伸手掀開頭上的頭紗,仰頭冷靜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那是漫畫裏,原身進宮時也見過的一樣的景象。
如果是原本的淩思嬡,她會抱著對美好愛情的想像,一時忍耐地走進去;那麽,她呢?
她挑了挑眉,輕笑:“還能怎麽辦?走進去唄。”
人家擺明了讓她出糗,就是想讓她難堪,可是她才不是原身,對男主死心塌地,甘願忍一時委屈,她就要光明正大,抬頭挺胸的走進去,讓他們知道她壓根兒就不在乎!
觥籌交錯,東宮此時正是一片喧鬧,絲竹聲聲,映著流水般琳琅滿目的佳肴,燈光絢爛,一時不知天上人間。
太子娶妻,迎的是天家兒媳,未來國母,自然是國朝大事,因此座上宴請的多為皇親貴胄。
常瑤早已被送進朝陽殿中,太子靳尹仍然待在席上,接受眾人一一的敬酒,薄唇含笑,顯得格外親切。
然而,唯有一旁身為東宮詹事的季紓知道,他含著笑意的麵下,有著如何深沉詭譎的心計。
他抬眼瞥了眼殿外朦朧的夜色,算著時間差不多了,端著酒杯往太子處走來,笑著替他擋下後來敬上的酒。
“諸位有心了,隻是今夜乃太子的大喜日子,這美景良宵,還是留給太子妃殿下吧。”
眾人聞言,自然是彼此都懂,各自說笑了幾句,便都散去。
靳尹與季紓一前一後走在曲折的回廊上,廊邊燈火搖曳,將兩人身影拉得長長一道。
“不知今夜殿下是要去朝陽殿,還是麗水殿?”
朝陽殿是太子妃住所,而麗水殿則是住著被封為側妃的淩思思。
靳尹自然聽出他有意打趣,哼了聲:“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重臣之女,換作是你,你選哪邊?”
季紓手中玉笛一頓,挑了挑眉,“殿下是要問臣?”
靳尹側首看他。
“那恐怕,臣要讓殿下失望了。”他唇角微勾,輕輕一笑,宛如夜風低低地拂過池中幽深靜謐的湖水,**起絲絲漣漪,“因為殿下--您不是早已有了答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