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齊放”聲中的上黨戲

現在我家鄉的地方戲———上黨戲來京公演了。前幾年我常以這種戲未到北京演過為憾,現在看來,他們來得正是適宜的時候,要比前幾年來了強得多。為什麽我要這樣說呢?因為這種戲也和其他地方劇種一樣,在戲劇改革中,也走過些曲曲彎彎的道路,在前幾年把它弄得失去了本劇種的特色,而在今年的“百花齊放”的口號下才又恢複了它的本來麵目。

我是個什麽劇種都愛的人,但我很少說哪種戲比哪種戲好,因為各有各的好處。我以為上黨戲的好處是激烈、痛快。我愛那種痛快的氣氛。從前在農村的時候,常好一個人唱幾句,隻是限於嗓子的條件,唱得很難聽,在自己雖然痛快了,在別人聽了卻很難受,所以到北京以後,除了帶三分醉意經人慫恿破例唱幾句外,從不亂唱———沒有偷唱的機會。

在抗戰期間,對付戲劇的“左”風甚熾,人們常用土地改革時候劃階級的辦法為古人劃階級、定成份,因而把傳統節目幾乎全部“掃**”了。當時我也是參加這種“掃**”工作的積極分子,隻是一麵公開“掃**”,另一麵得空就還偷唱幾句。一九四九年我到了北京,參加過一些有關戲曲改革工作的討論,才知道不是那樣容易改,從而發現自己過去那種“掃**”之風是錯的———不合乎“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精神,才趕快給我們過去參加“掃**”的積極分子們去信說明過去的錯誤,這才沒有繼續掃下去,隻是已經掃了的也沒有得到恢複。近四五年來,那個地方逐漸糾正了“掃**”的殘風,逐漸把已經改行的名老藝人請回各個劇團,恢複了許多老戲,成立了幾個小型戲劇學校,趕到我去年冬天回家鄉的時候,才算又看上真正的“上黨戲”了。

這個劇種是綜合六個劇種(昆、梆、黃、羅、賺、樂)而成的。它的曆史,已無明文可考,從保存的劇本風格看,它接受過秦腔(《天波樓》、《龍圖案》等)、蘇昆(《長生殿》、《東坡遊湖》等)、漢劇(《打金枝》、《牧羊圈》、《佘唐關》等)等的舞蹈、唱腔,而其中的列國戲(如《二子沉舟》、《齊魯界》、《東門會》等)純樸洗練,不知從何而來,可能是原劇種的創始劇本。“上黨”雖是秦時的郡名,而這種戲的活動地區卻隻限於山西東南部十九個縣。這個地方,因為是太行山的主峰所在,交通不便,不常與外界往來。但正因為如此,未受到城市影響,劇中將不合乎士大夫口味的人民鬥爭性全部保留下來———所有的劇本中,不殺人的很少;有些戲,和京戲的劇本幾乎完全一樣(如《一捧雪》、《四郎探母》等),後來京戲在音樂、唱腔、做派方麵都向柔和處發展了,而這種戲卻還保存著它原有的強烈風度。

近幾年來我常向文藝界的同誌們鼓吹上黨戲,不過聽我唱過幾句的人總覺著不大高明。我隻有那種太不高明的本錢(嗓子),向大家辯解不清。凡是和我辯論過上黨戲的同誌們,最好請你們趁這幾天看一看原劇,以後咱們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