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喬治.馬丁從**緩緩地爬起來,他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睡眼惺忪,一陣陣咳嗽聲傳到屋子裏的每個角落,甚至連大街對麵的住宅也能夠聽到。

他嚐試著打一個哈欠,然而卻變成了一陣陣急促的咳嗽聲。這時候,喬治放棄了打哈欠的念頭,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自顧自地穿上褲子和鞋,緩緩下樓。他下樓的姿勢十分滑稽,搖搖擺擺左右不定,像是一個痛風病人,又像是宿醉未醒的酒鬼。

他來到浴室裏,粗魯的他將水弄的四處都是,他開始梳頭、剃須,準備開始精神滿滿的新一天,然而正是這時候,該死的咳嗽再次發作。過了好久,他方才從浴室裏走出來,身後的浴室充斥著雪茄煙的煙霧。

此時的他神情陰霾,為早上自己不爭氣的身體而煩惱著。隨後,他拿著一盒雪茄與書房裏的報紙,戴上帽子匆忙出門。鄰居們聽到關門後再次傳來了陣陣咳嗽聲,便可以想象到喬治先生開車離去的情景。

“你父親咳嗽的時候,像是響雷一樣。”馬丁太太說:“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咳成這樣卻沒有立刻倒下。”

“額,”羅絲說:“沒準是他喜歡吃牛肉,所以頂得住。”

喬治.馬丁朝著市中心駛去,經過廣場後他把車子停在印刷廠後麵,像往常一般走路到鐵軌旁的小餐館,跟其他各行各業的人一起吃一頓豐盛的早餐。每當這個時候,大家都會用尊敬的目光看著喬治,仿佛他是鎮上唯一的驕傲。事實上作為一名商人,他在加洛韋小鎮有一定的地位,而且他無論什麽時候都會保持謙卑,經常跟身邊的人開玩笑,而且待人處事方麵他也時刻保持著熱情,這名小有名氣的商人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一個還不知道為商之道的天真小孩子一樣。

也是這個原因,大家都喜歡叫他喬治,因為沒有人認為用“喬治先生”去稱呼他能夠彰顯出他的赤子之心,當然,也有人會管他叫“喬吉”。在喬治.馬丁看來,一個人最獨特的尊嚴就在於別人提起他來的時候會叫他喬治,而不是喬治老板、喬治先生,他認為平實簡單的稱呼才是對人最大的尊重。

“喬治是這樣的人,真的!”

“好樣的,喬治。”

“他當然也犯傻,可是他品格則無可挑剔。”

“他有一顆赤子之心。”

“他從拉克什華過來的,不過現在他已經成為了加洛韋的一員。”

“不管怎麽說,我覺得他就是一個最理想的商業伴侶。”

“喬治是我見過最棒的人,當然,打撲克輸了的時候例外。”

“我認為誰也沒有辦法成為一名好的輸家,當然喬治也不例外呀!可是我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喬治是一個十分慷慨的人。”

“真的嗎?”

“當然,幾年前他借了很多錢給另一個人,結果那個人輸得什麽都沒剩,甚至還申請了破產。當時喬治根本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現在他們還是很好的朋友。我認識那個人,現在他的事業上正軌了,而喬治卻從來沒有向他提過當年借錢的事情。”

“是啊,有的人這樣做生意也能掙到錢,喬治就是這麽一個人。”

“喬治其實能掙很多錢,可是他依然為了生活而努力著。我跟你說吧,喬治賭起錢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因為賭錢荒廢了不少時間,當然這是我聽說的,我不敢打包票他是這麽一個人。”

“不會是這樣吧。”

“你難道不知道他每天都得賭幾把撲克牌?而且他最喜歡玩賽馬,有人說曾經見過他在魯尼街那俱樂部裏待了八個小時。可能吧,如果是真的的確是有點過分,不過這些都是我聽來的,我都不確定。”

“嗯,喬治的確很喜歡賭錢。我有朋友跟我說過,他們在好幾年前就曾經一起玩過撲克牌,那時候還是二十年代,喬治還在做著保險生意。”

“我也記得這事,喬治以前的確是從事保險業,後來他去開起了印刷廠,就是靠印刷那些劇場報紙起步的,我倒是忘了那報紙叫什麽名字。”

“就是那份叫《聚光燈》的報紙嘛。”

“對對對,以前還有一份報紙叫《聚光燈》。那時候喬治已經賭得很大,聽說他們一場賭局往往要賭上一周。我甚至懷疑喬治.阿裏斯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喬治.阿裏斯?是那個著名演員嘛?”

“是啊,那時候喬治.阿裏斯經常隨著劇團來到加洛韋。我說亨利,你不會不知道吧,那時候還有歌舞雜技表演,還有馬克思兄弟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做高梯表演才聞名的,還有許多藝人的名字我都已經忘了。”

“嗯,我也還記得一點點。”

“他們之中有很多人都一起玩撲克,而喬治每次都會出現,他們說喬治總是最後一個回家,第二天又第一個回來接著玩。”

正在大家談論喬治的時候,喬治.馬丁回到了他的印刷廠,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這時候,他會點燃一天中的第二根雪茄,隨後在老式的大班椅上坐下,不耐煩地處理著眼前的文件與賬單。一般來說,當喬治回到印刷廠的時候,他的印刷工埃德蒙已經開始運轉了兩台印刷機,他幹活的時候總是全神貫注,而且過程中不發一言。當然,下班以後的埃德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

而老約翰.約翰遜是喬治的鑄排機操作工,他已經跟隨了喬治十七年。冬天的時候,他總是穿著厚厚的棉襖進來,而且還穿著有耳帽的打獵帽,圍巾棉鞋一樣不少。

在十點鍾的時候,工人們開始紛紛上班,這時候整個印刷廠都變得十分繁忙。而馬丁此時也將一個老板應有的權威展現得淋漓極致:戴上了一副複古金邊眼鏡,穿著優質的灰色羊毛衫,他經常站在那巨大的印刷字體圖標前,然後用目光在所有認真工作的工人身上掃一遍。偶爾有一個工人經過,他會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們,仿佛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一般,到最後他露出微笑,開口:“嘿,國華,今天你的孩子還聽話嘛?”

“還不錯,喬治。”

“之前采購的那批紙到了嗎?”

“是啊,喬治,我順路過來了解下下周六晚上的活動。”

在十一點左右,吉米會搖搖晃晃地回到工廠,然後目光呆滯地環視工廠的每個角落。如果他看到喬治的話,那麽他會迷迷糊糊地給喬治打一個招呼,但很多時候他的招呼都被印刷機的轟隆聲所蓋過。吉米習慣從外套裏掏出一捆紙,這使得他搖搖晃晃的神曲大幅度地扭動著,隨後他蹣跚著腳步來到打字機前;他的眼睛不斷地轉動,跟緩慢移動的脖子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會把紙放在滾筒上,隨後他突然像是脫離了肉體的折麽一般,暴動地呐喊著,他的頭慢慢低垂,仿佛被智慧的重量壓的抬不起來。突然間,他開始猛地敲打鍵盤,那清晰、整齊的詞句出現在紙上:

“加洛韋,十一月三日——作為聯合黨市長的候選人,弗蘭克.格雷迪代表今日發表聲明:他將對區法院的法官詹姆斯所麵臨的不公正裁決進行起訴,基恩昨日駁回了格雷迪對某項目工程成本記錄的訴訟,並且以不當訴訟為由……”

是的,吉米是喬治經營的印刷廠裏的一名政治小周報編輯,他同樣是一名**性癱瘓病人。不過,雖然他一整天都如此搖搖晃晃地生活;雖然他每天都被同事孤立,一個人吃飯;雖然他直到現在也不得不跟他年邁的姐姐一起生活;雖然當他喝醉了以後走在路上會遭受到路人的注視;雖然他的生活再也離不開那一次次的**與抽搐……但吉米是整個加洛韋小鎮裏最高明的人,他能夠看透市政府每一次行動背後的意義,在他的手中有過去多年來在加洛韋供職的每位政客的資料,而事實上,他隻需要其中十分之一的信息便能夠讓他餘生無憂。

吉米有一輛小車,每當他開車緩緩走在路上的時候,路人都會對他行注目禮。是的,因為沒有人能夠相信吉米也能夠駕駛汽車。而吉米自己則很享受開車的過程,他會歡喜若狂地搖晃著腦袋,然後向著人行道上漂亮的姑娘鳴喇叭,興奮的時候他更會把頭伸出窗外,發出色迷迷的聲音:“哈羅呀?”

每當早上來臨的時候,吉米都會坐在打字機前工作,他猛烈的手指頭一次次擊打著鍵盤,偶爾他的哈喇子會隨著下巴流到鍵盤上。這時候,喬治、埃德蒙以及老約翰都會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目光中帶著惋惜的神情。

這就是印刷廠裏最重要的四個男人,他們守著自己的崗位,是多年來不可多得的好朋友,他們之間有著勝過親情的友誼,而其中這份友誼最重要的核心在於吉米那不同於常人的情況:男人的強大在於他們是為了受罪而生,而吉米他的生活是一張跌宕起伏的冒險漫畫,而這個男人此時正與他們一起共進午餐。

馬丁還有一個老朋友,他叫歐內斯特.貝洛特,作為一個潦倒的理發師,他曾經依靠小鎮的文藝興起而憑借著劇場生意大賺了一筆,一時間,他的生活變得賦予,然而這並不能使他變得安分。致富後的他染上了賭博與其他上流社會的狂歡,終於他把所有的錢都揮霍一空,隻能頂著一頭灰頭發回到理發行業。

奇怪的是,這次打擊並沒有讓他一蹶不振,反而顯得更加活力充沛,在理發店裏,他繼續發揚著那豪放的風格。喬治認識他是源自於一次旅行,那是一場讓所有人都無法忘懷的行程。雖然如今已經經曆了許多年,但是所有跟這次旅行相關的人都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哪怕是那捕魚船的船員、酒保、賭場老板都沒有忘記那幫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

自從那次以後,貝洛特很快就成了一名糟糕的老頭,是的,這些年他老得很快。偶爾喬治在午後閑暇時光去探望他的時候,或者去理發的時候,他們會彼此對望著,眼中透露中淡淡的憂傷——那是共同經曆了許多年跌宕的老夥計才特有的眼神。

“嘿,我們的大老板喬治來了。”貝洛特每次看到喬治都會這麽叫道,然後他那疲憊的雙眼盯著喬治,臉上的皺褶裏擠不出點點笑容。貝洛特總是一臉嚴肅,那深邃的情感完完全全寫在他那憔悴的臉上。

“你躲在這裏啊,你這個老混蛋,我找你找好久了。”喬治有時候會衝他吼幾句。

“找我幹嘛?你難道不認識這裏的路嘛?”

“這裏?”喬治聳了聳肩,隨後環顧四周,一排排擦得幹淨的鏡子排列著,前麵都設有一個華麗的痰盂,窗台上擺放著綠油油的盆栽,還有那老舊的理發椅橫七豎八地擺放著。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安分地待在這裏,我找遍了所有應該找的地方,這裏是我覺得最後有可能會找到你的店。你看,我去了沙利文家,也去了‘金月亮’、皮爾滋,可是我問了每一個人都不知道你的去向,我真是不能想象,他們居然最近都沒有見過你。”

“喬治,你的腦子是有問題嘛?你早應該知道我戒酒了。”

“我的天,你什麽意思?我還去了邊境俱樂部,我一直以為你應該在裏頭喝得爛醉,然而裏麵卻沒有你的蹤影。我想了很久,究竟你還能去哪呢?最後我得出答案,也許你去了新開的酒吧‘查理’。”

“你真是個神經病!”

“嘿,你什麽意思!”喬治說到這裏,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他喜歡跟貝洛特開玩笑,此時的他放聲大笑,並且拍了拍貝洛特隆起的駝背,從懷裏掏出一根雪茄塞到他手裏頭。

“我要理發,趕緊工作吧。”喬治呼喊道:“你可不能說我不是你的老朋友,畢竟這些年我都一直在這裏理發,而且重要的是,我一次都沒有抱怨過。”

“你告訴我你幾個意思?什麽叫一次都沒有抱怨過。”

這時,喬治自顧自地坐在理發椅上,隨後大笑了起來。貝洛特在喬治的臉上塗抹了剃須膏,並且伸手在他臉上緩緩地揉捏。過程中,貝洛特仿佛沉浸在悲傷之中,一臉愁容並且不斷搖頭。

理發店裏的其他人聽到喬治跟貝洛特的對話,都打從心底露出了微笑。

每次喬治離開理發店的時候,他的心裏總是懷揣著淡淡的悲傷,他總會想:“貝洛特真的已經老了,天啊, 他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老。想來,生命就是這樣短暫,雖然平時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其實我也老了不少。算了,現在誰也不能說清楚幾千年前發生過的細節,我們都是注定被遺忘的人,一切都是那麽短暫,就在一眨眼,全都結束了。”

在下午的時光裏,喬治會讓自己在印刷廠裏完成一些瑣碎的工作,然後等工作完成後方才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賭馬之中。他習慣用整個下午的時間玩賽馬,那是他一天之中最開心的時刻。偶爾,在兩點鍾左右,他會在印刷廠裏遇到一位名為穆赫蘭的神父,神父總是找到他確認常規印刷的教會信封、信頭以及其他事務,喬治十分尊重這位神父,因為他很久之前就曾經為拉克什華的教區服務過,很久之前就是喬治父母的老朋友。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喬治。”當他們為了宗教而爭論時,神父總是這麽說:“你的母親是我見過最虔誠的教徒,而你的外公約翰.克諾青更是上帝的兒子——如果非要我說的話,你的外公是那個時代裏為數不多的真正篤信宗教的教徒。”

“我的天啊,神父大人,你是故意讓自己提前出生了對吧,你怎麽會認識我的祖父?我們不妨來算一下,我的祖父在一八八零年去世,那時候的你……”

“喬治,你難道忘了我也是一位老人嘛?”神父這時候會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八十多年來,而且這是我為上帝服務的第六十一個念頭。”

“我的天啊,我一直以為你才七十多歲呢!”喬治把雪茄從嘴裏吐出來,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時候我還記得很清楚,你的母親嫁給了你的父親傑克,事實上傑克.馬丁是一個很好的老實人,但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不相信宗教。讓我覺得欣慰的是,他們的愛情結晶是一個虔誠至極的人。”神父笑了笑,指了指喬治:“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你是一個相信上帝的人,你的身上有著上帝賦予你的光芒。還有,你的那些孩子們,小麥克、彼得、盧諦還有弗朗西斯,他們以後都能夠成為一名卓越的天主教徒,也具備了成為基督教徒的條件。”

“神父,我再問您一遍,他們是不是可以依靠著一點點拉丁文和水分就能夠活得更好?您說我是一個相信上帝的人,那麽我是不是比我們知道的許多教徒都更加虔誠,我需要一份權威的文件來證明我是一個基督教徒嘛?當我想要做好事的時候……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

“我們以前就已經討論過很多遍這個問題。喬治,我們總是因此而爭吵,不是嗎?”神父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隨後露出慈祥的笑容,緩緩地搖搖頭,說:“想來,喬治你真的是一個固執的家夥。”

“額……我這樣說吧,假如我是一個農民,那麽我每天都會耕田,並且將上帝看作是我唯一的信仰。然而,現在我是一個印刷商,我在這個小鎮裏耕耘著自己的事業,我做生意,但我依然將上帝當做我唯一的信仰。我不覺得教會的存在能夠成為人與上帝之間的橋梁,你知道,信仰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流於形式的。對了,你看看這些信封印得怎樣,我希望你能夠明白,神父,我做這些都是建立在我們爭吵的份上……”

“是的,喬治。”

“那現在可以驗收一下這一批信封,當然我知道那不是教堂的商品,他雖然不是生意,但卻是無數教徒和資助者等人湊的捐款製作而成的。不過,說真的,神父你難道沒有見過腐敗嘛?你做了六十多年的神父,你應該會見過吧。”

“當然。”

“那是怎樣一個情況?”

“要知道,一個教會如果出現了腐敗,那麽就代表這個教會沒有一個能夠代表上帝的牧師,也沒有一個能夠掌控教會運營的牧師,或者是掌管教會的牧師並不努力。你知道,一個牧師要是能夠達到掌控教會的地步,那麽他就等同於一個政治家。”

“我不太知道。”

“改天吧,喬治,改天我跟你說說基督教的故事。你知道,這些故事實在是有點複雜,那牽扯到政治的成分。”神父在沉思中停頓了片刻:“可是我想說的是,你覺得一個真正虔誠的牧師,身邊是不是必須要配有兩個世俗的牧師呢?你要知道,沒有世俗的牧師根本沒有辦法將教會運營下去,我想你還記得在你家鄉的那位偉大的神父康納斯,對吧。”

喬治搖了搖頭:“我覺得是必須的,這是我的真心話,康納斯神父的確偉大,在我心目中隻有您超越了他,那是我發自真心所說的話。”

“行吧,喬治你果然是個生意人,就在一分鍾之前你還嘲諷我腐敗,說我利用教徒的錢做教會信封呢。”

“不不不,我隻是實話實說,我想你應該知道這麽一種情況:在周日早上,你擁有的那一批基督教徒,他們接受著上帝的洗禮,隨後帶著神聖的思想坐在教堂中。可是當你周六晚上在準備禮拜的時候,我可看見他們在外麵的大街上胡鬧著,他們可一點都不神聖,我實在看不過去他們在周日早晨的那副嘴臉,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虛偽。怎麽說呢,神父你難道不承認在教堂中會有那麽一些渾水摸魚的教徒嘛?”喬治說到這裏,放聲大笑,並且拍了拍這位高瘦的神父的肩膀,試圖著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困窘的神情。

“喬治,”神父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你這時候在討論一個哲學問題,雖然我知道你一直從骨子裏認為自己是一名哲學家,我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事實上你應該自己先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一直在想,你猜我的答案是什麽?”

“喬治,你……”神父停了下來,隨後整理了一下頭頂上的帽子,隨後他盯著馬丁,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如果現在是周日早晨,我的那些教徒來了,就是你覺得虛偽的那些教徒……”

“每當這個時候,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他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靈魂。這是我得出的答案。”

“可是對上帝來說,他們的靈魂依然純潔,很明顯,他們所有人從來沒有忘記周日早晨的教堂活動。”

“那是因為他們需要懺悔,需要上帝的安慰。”

“好好好,我可愛的喬治,”神父抓住喬治的胳膊,亢奮地微笑:“你覺得現在的你還是在跟我爭論嘛?你是跟你自己在較勁,你在跟你唯一剩餘的良知在較勁,好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神父拍了拍喬治的肩膀,隨後用慈祥的目光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臉。

神父離開的時候明顯帶著欣慰的心情,他背著深朝著身後揮了揮手,然後弓身走出門廊。喬治看著神父的背影,眼睛裏頭帶著憂傷。他明白,這位神父是一位多麽了不起的人,雖然他已經如此年邁。

在喬治心裏,始終有那麽一些東西為他的生活帶來憂慮與思緒。在前段日子裏,他仿佛看到了身邊所有東西都似乎已經烙印在時光裏,那時候的他總是看到一個老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光線中,帶著惋惜的神情環顧四周,打量著整個世界裏所有的人和事。

人們都隻能夠看到喬治的樂觀,在人們眼中他總是這麽一副形象:咬著雪茄,大聲呼喊,給予人一種活力四射的感覺,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獨處時的那種憂鬱;有一段時間,喬治被一種不知名的悲傷困擾著,他每天都能夠聽到各種充滿惡意的嘲諷,看到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欺瞞,看到每個人的迷茫與彷徨,他在憤怒、憎恨、疲倦等負麵情緒中不斷徘徊著。

然後,過去了這段時間後,喬治又變得樂觀起來,他開始善意地擁抱著生活,然後歡樂地在生命的軌跡上奔跑。沒過多久,那充滿惡意的情緒又再次找到了喬治,他的腦子裏有時候會充滿邪惡的念頭,他終日因為那無處不在的譏諷與欺瞞而鬱鬱寡歡。然而,在一次獨處的時候,他來自心底最深刻的光芒中,他看到了關於生活的所有一切,刹那間他仿佛超然在所有的情緒之外,他帶著揮散不去的迷惑與痛苦,在孤獨中埋怨著。

“生活就是這樣子,”喬治想:“它有快樂、有悲痛,它就是那麽奇怪,而且還總會讓人覺得新鮮,它真短暫但也很好玩,隻有上帝知道生活是什麽。”

在這樣的時刻,喬治總會想起他的孩子們,然後沉思著那個一直在困擾著自己的、神秘莫測且永不停止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要知道,喬治本是一個樂觀的人。在玩賽馬的時候,他會把表格都放在前麵的桌子上,然後盡情享受著那一杯冰涼的啤酒,或是點燃一根雪茄,看著手指間的煙霧彌漫——這些都是值得他全神貫注去凝視的樂趣;晚上,喬治回到家吃飯的時候,他一個人總能夠頂三個人的飯量;在深夜,他會拿著撲克牌考慮著要不要加大賭注或是直接攤牌,他習慣抽著雪茄去思考這些問題,並且總嚐試著向對方露出狡猾的微笑。

這就是喬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