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雷米的邀請

1947年7月,我從退伍軍人的福利款當中攢下了50多塊,預備到西海岸去。我的朋友雷米·邦庫爾從舊金山給我寫信,勸我跟他同坐一艘客輪去環遊世界。他向我保證,有辦法把我弄到輪機艙。我回信給他,隻要我能夠得以進行幾次太平洋的長途跋涉,回來時的錢款還足夠支撐我在姨媽家住,等我把那本書寫完為止,我就心滿意足了。他說他在米爾市有座木屋,我們辦理繁冗的登船手續期間,我可以一直在木屋裏麵寫字。他和一個叫做李·安的姑娘同居。那姑娘做菜是一絕,一切都是那麽完美。以前我在預備學校讀書時,就認識了雷米這位老友,他是成長在巴黎的法國人,這個有些癲狂的家夥——我不確定他這次能瘋癲到什麽地步。他希望我10天之內趕到那裏。我姨媽非常讚同我的西部旅行,她說整個冬天我都在辛苦的工作,總是悶在屋子裏,到外麵轉轉有利於身體健康。我和她說,為了節省開銷,有些地方我恐怕要一路走過去,一路搭乘免費便車。姨媽聽了之後也沒有提出異議。她隻希望我能平安歸來。一天清早,我把一大堆打字稿件放在桌子上,最後一次把舒適的床單折疊好。我提著一些裝著生活基本用度的帆布袋,口袋裏揣著50塊,朝太平洋岸出發了。

幾個月的時間裏,我一直在帕特森研究美利堅合眾國的地圖,甚至還讀了關於拓荒者,還有普拉特和錫馬龍一類的獨具特色的名字的書籍。路線圖上有一條長長的紅線,叫做6號線。從科德角頂端起,延伸至內華達州的伊利,轉彎拐進洛杉磯。我告訴自己,隻要沿著6號線行進到伊利就好了。於是即刻信心滿滿的出發。要到6號線去,首先要爬上熊山。我的腦海中都是在芝加哥、丹佛和最終在舊金山準備做些什麽之類的想象,在第七大道坐地鐵,來到第242街的終點站,又坐上無軌電車到揚克斯;從揚克斯那熱鬧的市中心,又坐上開往郊區的無軌電車,來到哈德孫河東岸市區邊界。假設你在阿迪朗達克哈得孫河神秘的源頭,放一支玫瑰下水,這朵花蜿蜒迂回著,不回頭地朝大海流去,想想這朵玫瑰路上經過了哪些地方——想想那神奇的哈德孫河流域。我沿著哈德孫河,開始了一路在便車上的旅行。隔三差五搭到5次便車,我終於到了心心念念的熊山橋,那裏正是從新英格蘭繞來的6號線所在地。我下車時正下著大雨。山是那樣險要。6號線渡過河去,經過一個環狀的交叉口,就消失在深山野林裏了。那裏不但沒有往來的機動車,而且雨水如注,瓢潑大雨落在我身上,我卻毫無遮擋,被迫逃到幾棵鬆樹下躲雨。但這樣做用處不大,於是我叫嚷著,敲打著自己的頭部,埋怨自己做了這愚蠢的決定。我在紐約以北40英裏的地方,一路上讓我怨聲載道的是,才開始旅行的這些重要的日子,我卻隻是往北行進,而不是我所憧憬的西部。現在的我滯留在最北麵,毫無辦法。我在雨中狂奔了四分之一英裏,來到一個體量小巧的廢棄了英國式樣的加油站,雨水不停的從屋簷滴落。我頭頂的是巍然聳立的熊山,此時正電閃雷鳴,一道道霹靂讓人心生膽怯。朝遠處眺望,隻見樹木籠罩在陰雲之下,陰沉覆蓋了整個天空。“該死的,我在這裏做什麽?”我咒罵著,要去芝加哥。“現在這會兒,他們正玩得痛快,我卻不在場。什麽時候我才能加入他們?”終於一輛汽車出現在了這廢棄的加油站。車裏的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停下來看地圖。我走到車前,在大雨裏打出想要搭便車的手勢。車裏的人商量了一下;的確,我活像一個瘋子,頭上徹底的濕漉漉,鞋子裏也滿是雨水。像我這樣該死的傻瓜,腳上正蹬著墨西哥平底皮涼鞋,如同穿著篩子,壓根不適合出現在美國的下雨的夜晚,也不適合爬蜿蜒崎嶇的山路。車上的人說同意我上車,說可以把我捎到位於北邊的紐堡。我覺得這比在熊山的荒野裏待上一整晚要好多了,於是欣然同意。車上那個男人說,“除此之外,6號線上根本沒有通行的車輛。如果你想到芝加哥,最好在紐約穿過荷蘭隧道,直接到匹茲堡去。”我知道他的建議是正確的。我自以為是的愚蠢想法把事情徹底搞糟了,我認為不用嚐試其他的路線和方式,順著一條大紅線直接逛遍美國該有多好。

當我們抵達紐堡時,雨剛好停了。我來到河邊上,被迫搭上了一輛正在山區享受周末的教師們包下的一輛公交車回了紐約——車上人聲鼎沸,不停的在聊天。而我一直在暗罵自己浪費這麽多的金錢和時間,原本打算到西部去,卻從白天到晚上來來回回的,耗費了一整天還沒有出行。我對自己發誓說,明天一定要抵達芝加哥,不惜用身邊的錢買了前往芝加哥的公交車票。隻要明天可以到芝加哥去,我什麽都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