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晚,天氣突然開始轉冷,次日還下起了雨。從麥加雷醫院往回走的時候,雨下得很大,回到醫院時我身上都濕透了。回到病房裏,發現外邊陽台上,大雨滂沱,狂風卷著雨重重地敲打在玻璃門上。我換過衣服,倒了點兒白蘭地喝,可白蘭地喝到嘴裏卻少了點兒味道。當晚我就感覺人不太舒服,等到了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就吐了。

住院醫生說,“錯不了的。小姐,你看下他的眼白就知道了。”

蓋其小姐看了下。他們又拿來一麵鏡子給我。從鏡子裏我看到發黃的眼白,原來我得了黃疸。這一病就是兩個禮拜,因此我也沒法和凱特琳共度療養假。原本我們打算到位於麥加雷湖上的帕蘭薩那兒去。正值秋天,草木漸黃,那兒一定景色怡人。我們可以在小徑上漫步,也可以湖上泛舟,釣釣鱒魚。帕蘭薩比史特雷薩要好,因為人不多。米蘭到史特雷薩交通很方便,所以在史特雷薩,你總會不可避免地碰到熟人。帕蘭薩那有個很不錯的村莊,還有住著漁民的島嶼,在最大的那座島上,還開著一家飯店,你可以劃船到島上去玩。可惜的是,我們最終哪裏都沒有去。

有一天,我還在**躺著養病,馮坎本小姐來了。她打開衣櫃,發現了裏麵的空酒瓶。我曾讓門房拿了好些空酒瓶下去,想來是被她看到了,所以她才會到我這兒來。酒瓶大部分都是味美思、瑪爾薩拉、凱普麗、吉安蒂,還有一些是克涅科白蘭地。門房先收走的全都是大酒瓶,大瓶的味美思、裹著幹草套的吉安蒂酒瓶,剩下的白蘭地酒瓶打算等最後再拿。被馮坎本小姐發現的正是白蘭地酒瓶,還有一個狗熊造型的瓶子。那個狗熊造型的瓶子惹惱了她。她拿起來看了看,那是隻蹲著的狗熊,前爪舉起,瓶塞就塞在玻璃熊頭上,瓶底還黏著結晶。我不由得笑了。

我說,“這是蒔蘿爽口酒,,俄國酒。隻有最好的蒔蘿爽口酒才會拿這種狗熊造型的瓶子裝。”

馮坎本小姐問道:“這些都是白蘭地的瓶子嗎?”

我說:“我看不到所有的瓶子。不過應該都是吧。”

“你這樣偷摸喝酒有多久了?”

我說,“酒都是我自己買回來的。總有意大利軍官來探望我,所以總得準備點兒白蘭地好招待他們。”

“你敢說你自己沒喝過嗎?”

“我也喝的。”

她說:“白蘭地。光白蘭地的空瓶子就有十一個,還有那個狗熊酒的狗熊瓶子。”

“那是蒔蘿爽口酒。”

“這些酒瓶我會讓人過來都收走的。你酒瓶就這些了嗎?”

“目前就這些了。”

“原本我還同情你得了黃疸,可同情用在你身上,簡直就是浪費。”

“謝謝你的同情。”

“你要是不想回前線,也能理解你。但你不該故意酗酒染上黃疸病。這可不是什麽好法子。”

“你剛才說我故意幹嗎?”

“故意酗酒。你明明聽見了。”我沒吭聲。“你要是再想不出什麽別的好花招,等你黃疸病一好,你怕是得立刻回前線。你這樣故意得黃疸的人,我不覺得你有資格享受療養假。”

“是嗎?”

“是的。”

“馮坎本小姐,你有沒有得過黃疸病?”

“我沒得過。可我見過不少得這種病的人。”

“你認為得這種病的人過得輕鬆嗎?”

“總比上前線要輕鬆吧。”

我說,“馮坎本小姐,你有聽說過哪個男人自殘的方式是踢自己的**嗎?”

馮坎本小姐沒搭理我的問題。她也隻能不搭理,要不然她就得出去。可她顯然還不想走,她一直都很討厭我,正好可以借此發作。

“我倒是知道有不少人因為不肯上前線而不惜自殘。”

“我不是問這個。自殘我也見過不少的。我的問題是,你有沒有聽說過哪個男人自殘的方式是踢自己的**。因為這兩者的疼痛最為接近。不過我知道女人是沒機會體驗那種痛。因此我才詢問你得過黃疸沒有。馮坎本西歐阿姐,因為——”我話還沒說完,馮坎本小姐就出去了。沒過多久,蓋其小姐來了。

“你到底跟馮坎本小姐姐說了些什麽啊?她都快要被你氣死了。”

“我在跟她討論痛感。我馬上就要跟她說她從來沒有生過孩子,自然沒體驗過生孩子的痛苦——”

“你是傻瓜嗎?”蓋其說,“她會恨你恨得想要殺了你。”

我說,“她已經在做了。我的休假被她取消了。我看她沒準兒還想把我送上軍事法庭呢。她真是太苛刻了。”

蓋其說,“她素來就不喜歡你,不過你們到底是怎麽鬧成這樣的?”

“她說我故意喝酒讓自己得黃疸,這樣我就不用回前線了。”

蓋其說,“啊呸。我會幫你作證說你根本就一口酒都沒喝多。大家都會來給你作證的。”

“酒瓶子已經被她發現了。”

“我跟你說了多少回啊,提醒你趕緊把酒瓶子清理了。瓶子在哪兒?”

“衣櫃裏。”

“你沒有手提箱嗎?”

“沒有,就拿帆布背包來裝吧。”

蓋其小姐把瓶子都塞到了背包裏。“我拿門房那兒,”她說。然後往門口走去。

“等一下,”馮坎本小姐說。“那些瓶子給我吧。”她帶著門房過來的。

馮坎本小姐對門房說:“請你拿好。我打報告時,會讓醫生好好看看。”

她順著走廊走遠。門房拎著包跟在她身後,包裏裝的什麽,他心裏一清二楚。

我失去了休假,不過倒再也沒出什麽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