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穿過樹林,來到這片小山穀的上部,那裏的形狀看上去就像是個茶杯,羅伯特·喬丹看到前麵樹林中高隆著的懸崖,他想,營地肯定就在下麵了。

營地果然是在那裏,而且是個非常不錯的營地,如果不在近處看,是無法發現那裏是個營地的。羅伯特·喬丹知道,在空中是根本看不到這裏的,它怎麽也不會暴露給上麵。這裏的隱蔽性很好,就像是個熊窩。但是它的防禦性卻未必比熊窩強到哪裏去。當他們走上前時,他認真地觀察著。

懸崖上麵有個挺大的山洞,一個人正靠著石壁坐在那裏,他的兩條腿平伸著緊挨在地麵上,他的卡賓槍就支在身旁的石壁處。他的手裏拿著一把刀,正在用力地削著一根木棍。看到走過來的三個人,他隻是隨意地瞅了一眼,就又低下頭接著和那根木棍較勁了。

“嘿,我說,”坐在洞口的人說,“你帶來的是什麽人?”

“老頭子和一個爆破手。”巴勃羅回答完,就把背包放在了洞內。隨即,安塞爾莫也放下了背包,羅伯特·喬丹將肩上的步槍靠在了石壁上。

“把背包放得離洞口遠一點,”坐著的人說。他長了一張吉卜賽人的臉,無精打采的麵容上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黝黑發亮的臉色像是一張被煙熏過的皮革。“洞裏可生著火呐。”

“你起來把它們放好,”巴勃羅說,“放在那棵樹邊上。”

吉卜賽人並沒有起身,他嘟囔著說了句什麽,之後又用無精打采的語氣說:“就放在那裏吧,炸死你得了,這樣你那些臭毛病也就不治而愈了。”

“這是在做什麽?” 羅伯特·喬丹坐在了吉卜賽人身旁的地麵上。吉卜賽人將手中的物件給他看,那是一個形狀類似於阿拉伯數字“4”的捕獸器,此刻他正在削的是上麵的橫檔。

“用來逮狐狸用的,”他說,“再配上截木頭當做是擊獸器。狐狸的背脊隨隨便便就被它砸折了。”他衝著羅伯特·喬丹笑了笑。“就像是這樣,明白嗎?”他一邊說一邊做了個捕獸架倒下、木頭砸在動物身上的手勢,之後又搖了搖頭,猛縮回手,再張開雙臂,裝出一副狐狸被砸趴在地的樣子。“很好用的。”他又加了一句。

“他逮得是兔子,”安塞爾莫說,“他是吉卜賽人,總把逮了的兔子說成狐狸,把逮了的狐狸說成是大象。”

“那要是逮了大象呢?”吉卜賽人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又對羅伯特·喬丹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坦克。”安塞爾莫回答。

“我非弄到輛坦克不可,”吉卜賽人說,“要是我能弄到輛坦克,你說我逮的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吉卜賽人總是誇誇其談,不見殺敵。”安塞爾莫說。

吉卜賽人又對羅伯特·喬丹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繼續削木棍。

巴勃羅在眾人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進了山洞,羅伯特·喬丹希望他是去弄吃的了。他坐在吉卜賽人的身邊,午後的陽光穿過樹木的枝椏照射下來,他伸直的雙腿感到持續的暖意。這時,他聞到了從山洞內部飄出來的食物的香氣,那是混合著食用油、洋蔥和煎肉的美妙味道,他胃部的饑餓感更加強烈了。

“我想我們能弄到一輛坦克,”他對身邊的吉卜賽人說,“這並沒有很難。”

“就用這個?”吉卜賽人指了指地上的兩個背包。

“沒錯,”羅伯特·喬丹回答道,“我可以教你。你來做個陷阱,我想這很容易。”

“就我們倆?”

“當然了,”羅伯特·喬丹說,“為什麽不呢?”

“嘿,老夥計,”吉卜賽人對安塞爾莫說,“把這兩個包放到個安全點兒的地方去,行嗎?這可是個寶貝。”

安塞爾莫嘟囔了一句什麽。“等我去拿酒。”他看著羅伯特·喬丹說。羅伯特·喬丹站了起來,把兩個背包分別放在了一棵樹的兩側。他很清楚包裏裝的是什麽,所以很不願意讓兩個包緊挨著放。

“我也要一杯。”吉卜賽人對安塞爾莫講。

“這裏有酒?” 羅伯特·喬丹問,之後又坐在了剛才的位置上。

“有酒?當然有了!一皮酒袋,滿滿的都是。總之,半袋是時常有的。”

“有些什麽吃的?”

“要什麽有什麽,”吉卜賽人說,“將軍們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那麽,吉卜賽人在打仗的時候是什麽樣?” 羅伯特·喬丹問。

“打仗的時候,他們還是吉卜賽人。”

“這可真不賴。”

“超級不賴,”吉卜賽人說,“你叫什麽名字?”

“羅伯托。你呢?”

“拉斐爾。你說的坦克那事兒,是真話?”

“當然了,為什麽不是真話?”

安塞爾莫從洞裏出來,雙手捧著一個大粗套管,裏麵裝滿了紅葡萄酒,手指上還勾著三個酒杯。“你看,”他說,“杯子這類的東西,這裏全都有。”

巴勃羅出現在了他們身後。“吃的東西很快就好了,”他說,“你有煙嗎?”

羅伯特·喬丹站起來走到背包旁邊,打開了其中一個,從背包的內袋裏拿出了一盒在戈爾茲司令部搞來的俄國煙,煙盒已經被壓扁了。他用大拇指的指甲順著煙盒邊沿劃動,打開盒蓋後,把裏麵的煙卷遞給了巴勃羅,巴勃羅打了整半打。他將煙卷握在手裏,從裏麵拿出一支抬頭對光看著。煙卷又細又長,煙嘴部分是用一節硬紙卷成的。

“煙裏沒什麽煙絲,空空的,”他說,“我見過這種煙。那個名字很怪的人也有這種煙。”

“卡希金,” 羅伯特·喬丹說,他又將煙盒遞給了安塞爾莫和吉卜賽人,他們一人拿了一支煙卷。

“多拿些,” 羅伯特·喬丹說,於是那兩個人又都再拿了一支。羅伯特·喬丹又分給了他們每人四支,他們拿著煙卷,連連點頭,所以手中所拿煙卷的尾部也上下搖晃著,就好像是一個拿著劍在行禮的人那樣,向他表示感謝。

“沒錯,那個名字可真怪。”巴勃羅說。

“酒來啦。”安塞爾莫從陶缸裏舀出了一酒杯酒,遞給了羅伯特·喬丹,之後又給自己和吉卜賽人裝了一杯。

“我的呢?”巴勃羅問。此時,他們四個人都在洞口坐著。

安塞爾莫把手中的酒杯遞給了巴勃羅,又返身走回洞中去拿酒杯。他回來後,彎腰給酒杯裝滿了酒,四個人相互碰杯。

這酒不錯,雖然帶著點兒皮酒袋上的鬆脂味道,但是它好極了,羅伯特·喬丹感到口中的酒味既淡又純。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身體中的疲乏在一陣熱乎氣中散去。

“吃的很快就好,”巴勃羅說,“那個名字很怪的外國人,他是怎麽死的?”

“被俘後自殺了。”

“是怎麽一回事?”

“他負傷了,不願意被俘。”

“具體情況呢?”

“我不清楚。” 羅伯特·喬丹說了假話。對於那件事,他知道得很詳細,但是他明白,現在不應該談論這些。

“他要我們發誓,如果在炸火車的時候他受了傷沒法逃,就殺了他,”巴勃羅說,“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奇怪。”

大概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十分敏感了,羅伯特·喬丹想著。可憐的老朋友卡希金。

“他對自殺的意見很大,”巴勃羅說,“我記得他說過,他還很怕受刑。”

“他也跟你說過這個?” 羅伯特·喬丹問。

“沒錯,”吉卜賽人說,“他對這裏的人們都說過。”

“你也參加了炸火車的行動?”

“是的,大家夥都參加了。”

“他說話的神情很奇怪,”巴勃羅說,“但是,他是個很勇敢的人。”

可憐的老朋友卡希金,羅伯特·喬丹心想。看來他在這一帶造成的壞影響要打過好的。要是我能早點知道他的神經已經這麽敏感就好了。他們真該及時把他抽調回去。千萬不能讓派出去的人在執行這樣的任務的同時,又說出這樣的話。千萬不能說這樣的話。這種荒唐話一旦說出口,即使任務順便執行完畢,所造成的影響也是壞的多過好的。

“他是挺奇怪的,” 羅伯特·喬丹說,“依我看,他有點兒瘋癲。”

“但是,他是個搞爆破的好手,”吉卜賽人說,“而且非常勇敢。”

“但是他瘋了,” 羅伯特·喬丹說,“幹我們這行,一定要有頭腦,還得異常冷靜。總說那樣的話可不行。”

“那麽,你呢?”巴勃羅問,“要是你在炸橋的時候不幸負傷,你願意被人落下來嗎?”

“聽著,”羅伯特·喬丹說,他的身體向前靠了靠,又給自己裝了一杯酒。“現在聽好我的話。要是我需要有人來為我幫點兒小忙的話,到時我會請求幫助的。”

“真是條漢子,”吉卜賽人欽佩地說,“漢子就該這麽說話。哇!吃的來啦!”

“你已經吃過了,”巴勃羅說。

“再來兩份我也吃得下,”吉卜賽人說,“嘿,你們瞧,是誰拿吃的來了。”

一個姑娘從洞口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隻大號的鐵質煎盤,羅伯特·喬丹隻看得到她的側臉,但這也足夠讓他察覺到她的不一樣。她轉過頭,對羅伯特·喬丹微笑著說道:“同誌,你好。” 羅伯特·喬丹也向她說了“你好”。他盡量讓自己不要盯著姑娘看,但是也不要刻意調轉臉回避她。姑娘把一個平底鐵盤放到了他的麵前,他也因此看到了她那雙褐色的手,十分漂亮。這時,姑娘正看著羅伯特·喬丹的臉,她對他笑了笑,露出了褐色麵容上潔白的牙齒,她的皮膚和眼睛都是金褐色的。她的顴骨生得較高,眼神中透著歡樂,嘴唇有些厚。她的頭發是深金褐色,像是一片成熟的麥田被太陽曬得顏色更深了似的。但是她的頭發很短,比海狸的毛長不了多少。她朝羅伯特·喬丹笑笑,用褐色的手捋了捋頭發,她的手剛剛拿開,那些被捋平的短發就又不聽話地翹了起來。她很好看,羅伯特·喬丹心想。要是她留起頭發,一定很漂亮。

“我就這樣用手梳頭,”她哈哈一笑,對羅伯特·喬丹說,“快吃吧,別看我了。我的頭發在阿多裏德被提成了這個樣子。現在都已經長出來啦。”

姑娘坐在了羅伯特·喬丹的對麵,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姑娘笑了笑,將雙手合抱在膝頭上。她就那樣坐著,雙腿斜伸著,一段小腿從褲管邊緣露了出來,腿又長又幹淨。他還能通過她上身那件灰色的襯衫看到她那對隆起的**的大致輪廓。羅伯特·喬丹每看他一眼,都覺得喉頭發緊。

“這裏沒有碟子,”安塞爾莫說,“就用你的刀吧。”姑娘將四把叉子放在了鐵盤的邊緣,叉尖向下放著。

大家圍著大煎盤吃了起來,根據西班牙人的習慣,這時候沒人說話。食物是青椒洋蔥燒兔子肉,在加了紅葡萄酒的鹵汁裏加了鷹嘴豆。菜的味道很不錯,肉爛脫骨,鹵汁很香。羅伯特·喬丹吃著飯,又給自己來了一杯酒。姑娘一直看著他吃。其他的人都隻盯著自己的食物,吃得很認真。羅伯特·喬丹用一片麵包把自己麵前最後的一點鹵汁擦淨後,又推開兔骨,擦淨了剛才被兔骨占據著的地方,接著他又用麵包擦了叉子和刀,把刀收好後,吃掉了麵包。他親身向前,又舀了一杯酒。姑娘還在看在他。

羅伯特·喬丹喝掉了半杯,但是一和姑娘說話,他的喉頭又緊了。

“該怎麽稱呼你?”他問。巴勃羅聽到了他的聲音後,立即看了看他,之後便站起來走開了。

“叫我瑪麗亞。你呢?”

“羅伯托。你在這裏很久了嗎?”

“不,隻三個月。”

“隻三個月?” 羅伯特·喬丹看著她那又短又密的頭發。她有些局促地用手捋了捋它們,那短短的頭發突然像是風中麥浪似的波動了起來。“被人剃光的。”她說,“在巴利阿多裏德的監獄中,我會被定期剃光頭發。過了三個月才長成現在這樣。那時,我正在那列火車上。那些人想把我運到南方去。火車被炸後,很多俘虜都被抓了,但是我沒有。我跟著這些人來了這裏。”

“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躲在山石堆裏,”吉卜賽人說,“我們正準備撤退。我的天老爺,那時候,這姑娘可真醜啊。我們帶上了她,但又好幾次我都覺得我們會不得已扔下她。”

“和他們一起炸火車的那個金黃頭發的人呢?”瑪麗亞問道。“那個外國人,他現在在哪兒?”

“他死了,” 羅伯特·喬丹回答說,“在四月的時候。”

“四月?就正是炸火車的那個月嗎?”

“你說的沒錯,” 羅伯特·喬丹說。“炸完火車十天之後,他就死了。”

“好可憐。”瑪麗亞說,“他很勇敢。你也是幹這個的?”

“是的。”

“你也炸過火車?”

“是的,炸過三列。”

“是在這裏炸的嗎?”

“不,是在埃斯特雷馬杜拉,” 羅伯特·喬丹說。“在來這兒之前,我都是在那裏。我們在埃斯特雷馬杜拉幹,那裏有很多我們的人在活動。”

“那你現在為什麽又來山裏了呢?”

“我來接替那個金黃頭發的人的工作。而且,我在運動開始之前就熟悉這片地區。”

“對這裏很熟悉?”

“不,並沒有很熟,但是我想很快就會的。我有一張非常好的地圖,我還有一個頂級的向導。”

“是老頭子?”瑪麗亞點了點頭,“這老頭子是很好。”

“謝謝你。”安塞爾莫對瑪麗亞說。羅伯特·喬丹猛然意識到,此時他並不是與姑娘獨處,他還意識到,自己很難去看著姑娘,因為這樣會讓他的語調變得很特別。此刻他的行為已經違反了與說西班牙語的人搞好關係的兩條原則的第二條:請男人吸煙,別碰女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在乎這條原則。他不在乎很多事情,為什麽又要在乎這一點呢?

“你很美,” 羅伯特·喬丹對瑪麗亞說,“要是能在你被剃掉頭發之前就見到你該有多好。”

“很快就會長出來的,”瑪麗亞說,“半年之後就夠長了。”

“你真該在我們發現她的時候看看她,她醜得都讓人想吐。”吉卜賽人說。

“你是誰的女人?” 羅伯特·喬丹問道,他不想再繼續糾纏在裏麵。“是巴勃羅嗎?”

她大笑了起來,然後打了一下他的膝蓋。

“巴勃羅?你見過他?”

“那麽,是拉斐爾嗎?我見過拉斐爾啦。”

“也不是拉斐爾。”

“是沒男人的,”吉卜賽人說,“這姑娘是個怪人,沒男人。但是她的飯菜做得可真不賴。”

“真的沒男人?” 羅伯特·喬丹問瑪麗亞。

“沒有男人。沒有。開玩笑是沒男人的,正兒八經地說,也是沒男人的。也不是你的。”

“哦,是這樣嗎?” 羅伯特·喬丹說,他感到喉頭又緊了起來。“很好,我也沒空理會女人的事。這是實話。”

“十五分鍾的空當也沒有?”吉卜賽人開玩笑說,“連一刻鍾都沒有嗎?” 羅伯特·喬丹沒有說話。他看著瑪麗亞,喉頭堵得他已經沒法開口了。

瑪麗亞看著他,微笑著,接下來,她突然臉紅了起來,但仍舊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你臉紅了,” 羅伯特·喬丹說,“你很容易臉紅嗎?”

“從不。”

“可是你現在臉紅了。”

“那我進洞裏去好了。”

“就留在這兒,瑪麗亞。”

“不,”她說,她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我要到洞裏去了。”她收好那隻大鐵盤和四把叉子。她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看起來像一匹小馬,但同時也像小動物那般可愛。

“杯子還需要嗎?”她問。

羅伯特·喬丹還在看著她。她的臉又紅了。

“別讓我臉紅了,”她說,“我不喜歡這樣。”

“杯子還要,”吉卜賽人說,“咱們再來一杯。”他又在粗陶缸裏舀出了一滿杯酒,把它遞給了羅伯特·喬丹,而他的眼神仍舊在姑娘身上,他正看著她低頭端著大鐵盤,走進了山洞裏。

“哦,謝謝。” 羅伯特·喬丹對吉卜賽人說。瑪麗亞離開了,他就能夠用正常的聲調說話了。“最後一杯,我想我們已經喝了很多了。”

“把這缸都喝了,”吉卜賽人說,“酒還有大半袋。我們把酒裝在酒袋裏,用馬馱著回來的。”

“那是巴勃羅最後一次的活動,”安塞爾莫說,“打那之後,他就什麽都沒幹了。”

“這裏有多少人?” 羅伯特·喬丹問。

“七個,還有兩個女人。”

“兩個女人?”

“是的,還有一個是巴勃羅的老婆。”

“她在哪兒?”

“山洞裏。那姑娘是能做些吃的,我剛才說她飯菜做得好是故意哄她高興高興,但她多數是給巴勃羅的老婆打下手。”

“巴勃羅的老婆,為人怎樣?”

“野蠻,”吉卜賽人笑著說,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她很野蠻。你要是覺得巴勃羅長得醜,那你就該去看看他的老婆。但是她很勇敢,比巴勃羅強一百倍。隻是她真的很野蠻。”

“巴勃羅以前很勇敢,”安塞爾莫說,“那時候他也很認真。”

“被他幹掉的人比因為霍亂而死的人還多,”吉卜賽人說,“運動剛開始的時候,被巴勃羅幹掉的人比那些因為得了傷寒而死的人還要多。”

“但現在他很差勁,有挺長一陣子了,”安塞爾莫說,“他簡直差勁極了,他非常怕死。”

“也許是因為他之前殺死了太多的人,”吉卜賽人意味深長地說道,“被巴勃羅幹掉的人比感染了鼠疫而死的人還多。”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貪財,”安塞爾莫說,“另外,他總喝太多酒。現在他打算退休了,就好像自己是個鬥牛士一樣。但是,他是沒辦法退休的。”

“他要是到了火線的那邊,人家一準會扣了他的馬,把他拉進隊伍裏,”吉卜賽人說,“說實話,我也不喜歡到隊伍裏去。”

“其他吉卜賽人也不喜歡。”安塞爾莫說。

“為什麽要喜歡?”吉卜賽人反問道,“誰願意入伍?難道我們幹革命就是為了這個?我願意作戰,但是不願意入伍。”

“其他的人在哪兒?” 羅伯特·喬丹問。他喝了些酒,現在覺得很輕鬆,他很想睡覺,就躺在了樹林裏的空地上,透過樹梢,他看到午後的雲彩在西班牙的天空中緩慢地飄動著。

“山洞裏有兩個人在睡覺,”吉卜賽人說,“還有一個在山下放哨,沒準也已經睡著了。另外兩個也在放哨,就在山上架著槍的地方。”

羅伯特·喬丹翻了個身,讓自己側躺著。

“是哪種槍?”

“那槍有個古怪的名字,”吉卜賽人說,“我沒記住。但是挺機槍。”

肯定是支自動步槍。羅伯特·喬丹心想。

“槍大概多重?”他問。

“挺重的,但是一個人就能抗著。槍的三條腿可以折起來。之前我們在大出擊時搞到的,就是在搞到酒之前的那次大出擊。”

“那支槍的子彈還有多少?”

“數不勝數,”吉卜賽人說,“滿滿的一大箱子,簡直重的不可思議。”

那應該在五百發上下,羅伯特·喬丹心想。

“裝子彈的時候是用圓盤還是長帶?”他問。

“用圓鐵盒,在槍頂上。”

哦,天啊,是劉易斯式輕機槍。羅伯特·喬丹心想。

“你對機槍在行嗎?”他問安塞爾莫。

“一無所知。”老頭兒回答道。

“你呢?”他又問了吉卜賽人。

“那槍打起來快極了,而且燙得手挨到槍管就會受傷。”吉卜賽人得意地說。

“這誰不知道。”安塞爾莫一副鄙視的表情。

“也許是這樣的,”吉卜賽人說,“他這麽問了,我也隻是把知道的對他說了。還有,”他有補充到:“這種槍和普通的步槍可不一樣,隻要扣著扳機不鬆手,就可以一直發射。”

“除非子彈卡殼了,或者沒子彈了或者槍管燙得變軟。” 羅伯特·喬丹用英語說了這句。

“你在說什麽?”安塞爾莫問。

“沒說什麽,” 羅伯特·喬丹說,“我隻是在用英語暢想未來。”

“你可真怪,”吉卜賽人說,“用英語來暢想未來。你會看手相嗎?”

“我不會,”羅伯特·喬丹一邊回答著,一邊又舀出了一杯酒,“但是,如果你會看的話,我倒是很希望你來幫我看看,告訴我最近三天裏會發生的事情。”

“巴勃羅的老婆會看,”吉卜賽人說,“但是她既野蠻又暴躁,所以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幫你看。”

羅伯特·喬丹坐了起來,喝了一口酒。

“現在就去見見巴勃羅的老婆吧,”他說,“要是果真這麽糟糕,那就硬著頭皮去做吧。”

“我可不想去打擾巴勃羅的老婆,”吉卜賽人說,“她很恨我。”

“她為什麽恨你?”

“她覺得我是個流氓無賴。”

“哦,這可不公平。”安塞爾莫帶著嘲諷的口氣說。

“她總跟吉卜賽人對著幹。”

“這太離譜啦。”安塞爾莫說。

“她有著吉卜賽人的血統,”拉斐爾說,“她很清楚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他笑了笑,又接著說,“但是她說出的話太傷人啦,真讓人受不了。她的舌頭就像是抽牛的鞭子。就用那條舌頭,她想扒誰的皮就扒誰的皮,還要撕成條。她野蠻的不像話。”

“她和瑪麗亞的關係怎樣?” 羅伯特·喬丹問道。

“非常不錯,她很喜歡瑪麗亞。但要是有誰想要去接近那姑娘——”他搖了搖頭,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

“她對瑪麗亞好極了,”安塞爾莫說,“她很照顧她。”

“我們剛撿到她的時候,她奇怪極了,”吉卜賽人說,“一開始,她一句話都不肯說,總是哭個沒完沒了,要是有誰碰她一下,她就渾身抖得像一隻滿身是水的狗。直到最近她才好了些。嗯,是好多了。比如今天她就很好。尤其是剛才和你說話的時候。炸完火車後,我們本打算將她丟下。我們怎麽能會這樣一個既難看又傷心,而且明顯毫無用處的人而耽誤時間呢?這是很不值得的。但是,老太婆在這姑娘的身上綁了根繩子,一旦她覺得再也走不動了,老太婆就用繩子抽打她,一直逼著她往前。後來就算抽打她,她也走不動了,老太婆就把她背了起來。等老太婆也沒力氣的時候,就換我來背。當時我們爬的那座山上,到處都是齊胸高的金雀花和石楠花。後來,我也背不動了,又喚作巴勃羅來背。老太婆始終逼著我們,讓我們來背她,你都想不到她是怎麽對我們說話的!”吉卜賽人陷在回憶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沒錯,這姑娘雖然長了雙大長腿,但是體重很輕,身體幾乎沒什麽分量。但是那會兒還是夠費勁的,因為我們既要背著她,又要停下來開槍,之後再背起她來。而那個老太婆呢,她拿著巴勃羅的步槍,又用繩子抽著巴勃羅,一旦他打算把姑娘丟下,老太婆就一下把槍塞給他,逼著他非背上這姑娘不可,她一邊使勁罵著巴勃羅,一邊快速地幫他裝好子彈,她把巴勃羅子彈袋的子彈全部都拿了出來,一邊罵他,一邊把子彈裝到彈倉裏。那時候已經臨近天黑了,一到夜晚就好辦多了。一切都算順利,因為敵人沒有騎兵。”

“那次炸火車的行動一定是異常艱苦的,”安塞爾莫說。“那次我不在,”他對羅伯特·喬丹解釋著,“當時是巴勃羅的人和聾子的人一起幹的,今晚我們會去見他們;還有這片山區中的另外兩幫人。那時候,我在火線的另外一邊。”

“那個有著古怪名字的金黃頭發的外國人也在場——”吉卜賽人說。

“卡希金。”

“沒錯,是他。我總是說不好他的名字。我們裏的另外兩個人,帶著一挺機槍。這兩個人也是從部隊上來的。因為他們帶不走機槍,所以就把它留下了。那挺機槍當然比這姑娘要輕,要是他們也被老太婆管著的話,機槍肯定就會被帶走了。”吉卜賽人又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種場麵,我是說爆炸的場麵。我們從很遠處就看到火車開過來了。那時候我非常緊張,現在都很難說清楚。我們聽到了火車的汽笛聲,還看到了它噴出的汽。之後,火車就嗚嗚嗚地開過來了,我們看到它越來越大,再然後,就是爆炸突然發生的那一瞬間,火車頭最前麵的輪子飛起來老高,冒著大片大片的黑煙,那響動好像要把地都翻過來了似的,那場麵就像是做夢一樣,火車頭在飛灰和被炸翻的枕木中間飛得很高,之後歪著倒下了,就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大型動物。那些被炸起來的泥巴還在我們身上落個不停的時候,鍋爐又一聲轟響,冒出了好大一片白蒸汽。機槍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噠噠噠——噠噠噠噠!”這時,吉卜賽人握著雙拳,翹著兩個大拇指,在胸前來回移動著,好像他手裏正握著一挺機槍似的。“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他顯得開心極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種場麵,敵人從火車上跳下來,我們的槍對著他們的人就打,我看著他們倒下。我很激動,一下子把手放在了機槍上,槍管燙得不像話。就在這時候,老太婆抽了我一耳光,她對我說:‘快開槍啊,你這蠢豬!快開槍啊,否則我就把你的腦袋踩個稀巴爛!’於是我就開槍了,但是想要握穩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敵人裏的那些大兵正在往遠處的山坡上爬。之後,我們跑向火車,想看看是否有些值得搬回來的戰利品,發現對麵有個軍官正在用他的槍逼著一些大兵反過來襲擊我們。他不斷地揮著手槍,對那些大兵呼來喝去,我們的槍都對著他,但一槍都沒打中。之後有幾個兵趴在地上朝我們開槍,那個軍官在他們身後不停地走著,我們就是打不著他,機槍當時被火車擋著,也沒法兒發射。那個軍官開槍打死了兩個地上的兵,但是其他的人還是不願意站起來衝,他一直在罵他們,最終他們很不情願地站起來,往火車和我們這邊衝過來。他們沒衝幾步又臥倒射擊。之後我們便撤了,這時候機槍的子彈還在我們腦袋頂上飛。我們就是這個時候發現那姑娘的,她從火車上一直跑到山岩裏躲著,然後跟著我們一起跑。就是那些兵,始終追著我們不放,直到那天晚上。”

“那時的情況肯定很危險,”安塞爾莫說,“我光聽著都很激動。”

“我們就幹過這麽一件好事,”說話的是一個十分低沉的聲音,“你現在是在幹嘛呀?你這沒名沒姓的下流坯子,酗酒懶惰的吉卜賽私生子,你是在幹嘛呀?”

羅伯特·喬丹看到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個頭和巴勃羅相差無幾,肩膀寬得快趕上身高了,身上穿著農民那種黑裙子和背心,壯實的腿上套著非常厚的羊毛護套,腳上穿著黑色的繩底鞋,褐色的臉龐就好像是尊花崗石做成的紀念像。她的手非常大,但很好看,密實的黑色卷發在腦後挽成了個發髻。

“你倒是說話啊。”她對拉斐爾說著,絲毫不理會旁的人。

“我正在跟同誌們講話,這位是新來的爆破手。”

“你說的我都知道,”巴勃羅的老婆說,“趕緊滾起來,去山頂上把安德烈斯換回來。”

“我走,我走,”拉斐爾說著,之後他轉身看著羅伯特·喬丹說:“那麽,吃飯的時候再見了。”

“說什麽笑話,”巴勃羅的老婆說,“依我看,你今天都吃過三頓飯了。快去替換安德烈斯的班!”

“你好,同誌,”她對羅伯特·喬丹說,同時笑著伸出了手。“你好,共和國那邊的情況還好嗎?”

“很好,”羅伯特·喬丹回答說,也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和共和國都挺好。”

“我很高興。”她微笑著,盯著羅伯特·喬丹的臉。他注意到巴勃羅的老婆有一雙很美麗的灰色眼睛。“你是來找我們再炸一列火車的嗎?”

“不,”羅伯特·喬丹說,他已經開始信賴她了。“我來炸橋。”

“炸橋沒什麽大不了的,”她說,“我們這兒現在有了馬,什麽時候還去炸火車?”

“以後會的。我要炸的這座橋至關重要。”

“那孩子剛對我說,你的那位和我們一起炸火車的同誌犧牲了。”

“是的。”

“真是太遺憾了。在那次之前,我還沒見過那樣的爆炸。那位同誌很能幹。我挺喜歡他。現在沒法再炸一次火車了嗎?現在山裏的人挺多,嗯,是的,有點太多了。找食物是個麻煩事。我看最好還是從這裏撤出去好。再說了,我們有馬。”

“那座橋必須得炸掉。”

“橋在哪兒?”

“就在附近。”

“那好極了,”巴勃羅的老婆說。“那就把這附近的橋全炸光了再撤走吧。我不喜歡這裏,人們都集中在一起,這樣不會有什麽好處的。而且這裏總是死氣沉沉的,真讓人厭煩。”

這時,她透過樹叢看到了巴勃羅。

“酒鬼!”她衝著他喊。“挨千刀的酒鬼!”她高興地轉過身,看著羅伯特·喬丹,說:“他拿了一個皮酒袋,一個人在樹林裏喝酒,他總是在喝酒。這樣的日子真能把他給毀了。小夥子,我很高興你能來。”說著,她拍了拍羅伯特·喬丹的後背。“嘿,”她說,“你長得可要比你的樣子要結實得多,我很高興你到這兒來。”她用一隻手摸著他的肩膀,可以摸到他那法蘭絨襯衫下麵硬邦邦的肌肉。

“我也很高興。” 羅伯特·喬丹說。

“我們會彼此理解的,”巴勃羅的老婆說,“來吧,喝杯酒。”

“剛才已經喝了不少啦,” 羅伯特·喬丹說,“你要來點兒嗎?”

“吃飯的時候才會喝一點兒,喝多了我會心口疼。”她又看到了巴勃羅。“酒鬼!”她大聲說著,隨即又轉過身,麵對著羅伯特·喬丹搖了搖頭。“他這人以前是很不賴的,”她對他說,“可現在不行了。我還要再對你說一件事。要善待那個丫頭,照顧她、愛護她。我是說瑪麗亞。她吃了很多苦。你明白嗎?”

“我明白。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個?”

“剛才她回到山洞裏,我看到了她見過你之後的表情。我看見她在還沒出山洞的時候就在打量你了。”

“我跟她開了幾句玩笑。”

“之前她的心情很糟糕,”巴勃羅的老婆說,“不過現在好多了,他不應該留在這兒。”

“可以讓安塞爾莫把她送到火線那邊兒去的。”

“這次任務結束後,她可以跟著你和安塞爾莫一起走。”

羅伯特·喬丹又感到喉頭發緊,說話的聲音變調了。“或許可以。”他說。

巴勃羅的老婆看著他,搖了搖頭。“唉,”她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是不是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

“我並沒說什麽。她很美。這點你是知道的。”

“不,她並不美。隻是她開始變美了。你是這個意思吧,”巴勃羅的老婆說,“男人們啊!女人們生下了男人,真替他們害臊。不說這個了。言歸正傳,在共和國管轄範圍內有收留她這樣的人的地方嗎?”

“有的。”羅伯特·喬丹說。“有些還不錯的地方。比如靠近巴倫西亞海岸附近。當然,也有些其他的地方。在那裏,大家都會很友好,她可以帶帶孩子。有些孩子是從鄉村撤出來的。大家會教她該怎麽做。”

“我就希望是這樣,”巴勃羅的老婆說,“巴勃羅已經惦記上她啦,這件事會把那酒鬼給毀了的。他一看到那丫頭就是一副得了心病的模樣。她最好現在就走。”

“等這次的活幹完,我們可以帶她走。”

“如果我信任你,你是不是從現在起就願意關心關心她?我跟你說這些,就好像我們已經相識很久了似的。”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羅伯特·喬丹說,“假如人人都可以彼此理解就好了。”

“來,坐吧,”巴勃羅的老婆說,“我不用你承諾什麽,因為該發生的遲早都會發生。但是,假如你不願意帶她走,我就需要你的承諾了。”

“為什麽我不願意帶她走,你就要求我做出承諾呢?”

“很簡單,因為我不想你走了之後,她留在這裏魂不守舍。她曾經魂不守舍過,可是,即使不是這樣,也已經夠受的啦。”

“你說話的這種口氣可真不招人喜歡。這樣說話不會為你帶來好運氣的。”

“我這麽說隻是為了保證,” 羅伯特·喬丹說,“我可不是那種愛說喪氣話的人。”

“給我看看你的手,”巴勃羅的老婆說。羅伯特·喬丹將一隻手伸了出去,巴勃羅的老婆把他的手攤開,握在自己的大手裏,用自己的大拇指在他的手掌上摸著,很仔細地研究了一番,然後放開了他的手。她站了起來,羅伯特·喬丹也跟著站了起來,婦人看著他,顯得很嚴肅。

“看出了什麽?” 羅伯特·喬丹問。“我不相信這一套,你沒法兒嚇唬我。”

“沒什麽,”她說,“我沒看出來什麽來。”

“不,我相信你看出來了。我隻不過很好奇。我不相信這些。”

“有什麽是你相信的?”

“我相信很多事,可是我不信這些。”

“那你信的是什麽呢?”

“我的工作。”

“是的,我看出了這個。”

“還有呢?還看出了些什麽?”

“沒有別的了。”她有點不高興地說。“剛才你說,那橋不好炸?”

“哦,不,我是說,炸掉那橋很重要。”

“但是它也可能很困難,對嗎?”

“是的。我正準備下山去橋那裏看看。你們這兒有多少人?”

“能派上點用場的有五個。吉卜賽人是個不中用的,雖然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心腸很好。我不再相信巴勃羅了。”

“聾子那兒有多少可用的人?”

“八個吧。今晚我們就會知道具體情況了。他會到這裏來。他為人很踏實。他那兒也有些炸藥,雖然不多。你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你讓人去找他了?”

“不,他每晚都會過來。他就在附近。我們既是同誌,又是朋友。”

“你覺得他這人咋樣?”

“很不錯,而且踏實沉穩。炸火車的時候,他非常了不起。”

“其他那幾幫裏有多少人手?”

“如果能夠及時通知他們,應該能組織起五十個可靠的人,而且都帶著步槍。”

“有多可靠?”

“那要看形勢有多嚴重。”

“每支步槍可以配多少子彈?”

“二十發左右吧。這就要看他們願意帶多少啦。如果他們想幹這事的話。你要明白,炸橋這事,既搞不到錢,也搞不到戰利品,而且,即使你說的話有所保留,但危險性還是很大的。還有,炸完橋後,大家都得從這一帶撤出去。所以,勢必有很多人會反對這件事的。”

“哦,這倒是能想得到。”

“所以,依我看,這件事能不提就別提了。”

“你說得對。”

“你先去看看橋吧,今晚再和聾子談。”

“他睡著了,去叫醒他。”巴勃羅的老婆說。“需要帶支卡賓槍嗎?”

“很感謝你,” 羅伯特·喬丹說,“那就帶上一支吧,但我想我不會用到它的。我隻是去偵察情況,不想惹麻煩。謝謝你對我說這些。我很喜歡你說話的方式。”

“我盡量讓自己說得坦率些。”

“那麽,現在來說說,你在我的手相中看出了些什麽?”

“不,”她搖了搖頭。“沒有看出什麽來。快去看橋吧。我會幫你照看你的東西的。”

“麻煩你找個東西把背包蓋起來,別讓任何人碰它。放在那兒比放在山洞裏更安全。”

“我會把它們蓋起來的,誰也別想挨它,”巴勃羅的老婆說,“快去看你的橋吧。”

“安塞爾莫,” 羅伯特·喬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叫道。老頭兒的頭枕在雙臂上,睡得挺香。

安塞爾莫睜開眼睛,看到了羅伯特·喬丹。“我在,”他說,“是的,我們現在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