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馬紮羅的雪1

據說,乞力馬紮羅是非洲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其海拔可達到一萬九千七百一十英尺。這座山常年積雪,馬賽人把西麵的最高峰稱為“鄂阿奇-鄂阿伊”,即為上帝的宮殿。在臨近那西高峰的地方,有一具豹子屍體,它的骨架早已被雪山的寒風吹的硬邦邦的。為什麽豹子會來這麽寒冷的地方,它是來找什麽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作出解釋。

“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傷口竟然一點也不覺的痛,你說這是不是很奇怪啊,”他說。“而且你知道的,從剛開始的時候,它就是這樣沒有痛感。”

“你確定是真的不痛嗎?”

“當然啦,我很肯定。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你,畢竟這氣味實在是不好聞,你肯定受不了會厭煩的。”

“你快別這麽說了!也不要感到抱歉,這沒什麽的。”

“看看那些飛來飛去的鳥兒,你來猜猜吸引它們的東西,究竟是這裏的風景呢,還是這股血腥的味道?”他說。

枝繁葉茂的金合歡樹慷慨的投下寬大的樹蔭,一個男人在躺在樹下。他睡在帆布製成的**,目光穿過了樹蔭沒有停下,一直望向那陽光充沛的平原。有三隻體型較大的鳥正蜷縮在那裏,看上去很是讓人討厭。就在空中還飛翔著十幾隻它門的同伴,當這些鳥掠過上空時,地麵上會映出迅速移動的黑影。

“我記得似乎是從卡車拋錨那天起,它們就開始在那兒來回飛翔了。今天它們落到地麵上,還是第一次看到呢。說起來有些好笑的是,就在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認真觀察了這些鳥飛翔的樣子,想著以後自己寫短篇小說沒準能用得上。”

“說實話,我不希望你寫這些東西,”她說。

“沒事,我隻是說笑罷了,”他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必須得說著話才能感覺舒服一點,但我並不想讓你厭煩。”

“其實這些話還不足以讓我厭煩,你知道的,”她說,“我隻是感到焦慮,因為自己對這件事情使不上半分力氣。畢竟現在飛機還沒有來,我倒覺得我們不如放鬆一點兒。”

“也有一種可能就是,我們再怎麽等下去,飛機都不會來了。”

“那就麻煩你認真想想,我還能做些什麽事情,一定有什麽是我可以幹的。”

“我覺得你可以把這條傷腿鋸掉,這樣我的傷口才不會繼續蔓延,甚至惡化下去。但是我擔心這麽做也是行不通的,怎麽都於事無補了。或者你不如直接一槍打死我,我之前教過你射擊的。對吧,你現在是一個好槍手了,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說這些了。我們還有書,我可以給你讀點什麽。”

“你想讀什麽呢?”

“書包裏隨便挑哪本都行,隻要是咱倆以前沒有看過的。”

“我現在可沒那份心思聽了,”他說,“對我來說,隨便聊聊什麽話題就是最不費力的。不如我們來吵吵嘴吧,這樣時間可能還會稍微過的快一點。”

“我不要和你吵架鬥嘴,你知道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鬥嘴。就算是心情已經煩躁到極點,我們也別再這樣了。也許今天他們坐著另一輛卡車呢,就可以順利回來接我們了。而且說不定,飛機也會來的。”

“可是我不想再挪動了,”男人說,“再說,就算我們能轉移到其他地方,可能也沒有什麽意義了。除非你隻是想讓自己心理舒服一點,才做這些努力。”

“你可真是膽小懦弱啊。”

“你能不能不要再罵我啦?你可不可以讓一個男人舒舒服服的死去。再說,你這樣罵我侮辱我,現在還有什麽用處嗎?”

“你不能就這麽死掉的。”

“不要再犯傻啦。我的確是快要離開人世了,你看看那些混蛋鳥們。”男人一邊說,一邊望向那三隻巨大的飛鳥。它們醜陋的禿頭,正埋在高高聳起的羽毛裏。很快第四隻大鳥也降落到地上了,它迅速的奔走著,緊接著就踉蹌著慢慢的走向同伴的隊伍。

“隻要是有營地在的地方,總是會有這些鳥的,隻是你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他們罷了。如果你不這麽輕易放棄破罐子破摔,你肯定不會有事的。”

“你真是個傻子啊,又是從哪讀到的這些東西的?”

“我覺得你應該想一下,還有其他寫書的人呢。”

“這樣說沒錯,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說,“寫作一直都是我的職業啊。”

男人沒有再說話,而是安靜的在帆布**躺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望向遠方被太陽曝曬的平原,轉而又眺望著灌木叢的邊緣。那黃色的土地麵積廣袤,遠遠看過去,有幾隻很小的白色野山羊。在更遠的地方,他還看到了一群斑馬。它們與綠油油的灌木叢相互襯托,看起來是白花花的一片。客觀來說,這裏的營地真是一個環境舒適的地方。不僅有金合歡樹投下涼爽的陰涼,還有高山在旁,清澈的水流圍繞著四周。這附近還有一個快要幹枯的水穴,每天早晨的時候,都可以看到飛翔的沙鬆雞。

她坐在帆布床邊的一把帆布椅子上,又問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給你念點什麽嗎?現在有微微的一陣風吹過來了。”

“謝謝你,真的不用這樣的。”

“卡車真的可能會來的。”

“我已經不在乎了,隨便卡車到底什麽時候來吧。”

“但是我很在乎啊。”

“你在乎的東西那麽多,我心裏是完全沒什麽感覺。”

“其實沒有那麽多,哈裏。”

“不如,我們來點酒怎麽樣?”

“不行,你現在這樣不能喝酒。布萊克出版的一本書中說過,你現在的情況最好不要沾酒,一點都不能沾。”

“莫洛!”他大叫抗議道。

“在,先生。”

“趕快給我把威士忌蘇打酒拿過來。”

“你不能喝酒的!”她說。“我說了,你現在是心情不好在破罐子破摔。書上明明白白說過了,酒對現在的你會有傷害的。”

“不,我確信,酒對我來說是個好東西。”

哈裏心想,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吧。就在這為了喝一點酒的小事中,爭吵中,結束了。

從他的右腿開始有殂壞發作,就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了。或許是恐懼感也隨之消失了,在哈裏心裏隻有強烈的厭倦感和憤怒感:這居然就是我的結局!因此當這個大結局的慢慢到來時,他已經習以為常了。這麽多年,他一直都被這個結局牢牢的抓著;但是現在它對他竟然沒有任何意義了。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難理解,看來當你持續厭倦時,死亡的結局就會非常輕易地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哈裏寫不出什麽了,他之前打算留著做寫作材料的東西也用不著了。他之前的打算是,積累豐富的素材胸有成竹之後再下筆,那樣會寫的更好。現在哈裏也不用擔心下筆寫這些東西時,可能會出現的失敗了。當一個人一直拖延著,不願下筆的時候,背後的原因可能是他永遠無法寫出那些東西來。現在這些事情的真相,他永遠都不會有機會知道了。

“我多希望我們從來沒到這裏,”女人心痛的說道。她的心情酸澀不已,用牙齒咬著自己的嘴唇,看著男人端著的酒杯。“如果待在巴黎,你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你一直都說自己喜歡巴黎。我們原本可以在巴黎或者其他的地方呆著的。總之,你去哪裏,我就願意去哪裏。如果你想要打獵,我們也可以去匈牙利的,在那裏呆著也很舒服的。”

“是啊,你本來就是個有錢的女人。”

“但是你說這些對我非常不公平,”她說。“那些是我的,但也一直是你的。我放下所有,跟著你,隻要你願意去,我就去。你有想做什麽的心願,我就滿足你,跟著你做什麽。但現在,我隻想我們從來沒有到這裏來過。”

“可你也曾經說過喜歡這裏的。”

“我的確是說過,因為當時你的身體健康平安。但是現在呢,我討厭這裏,我理解不了老天為什麽一定要讓你的腿壞掉。我們到底做了什麽事情,要讓我們遭受這樣的折磨和打擊?”

“我知道我做了什麽事情,在剛開始腿隻是擦破的時候,我沒有給它抹點碘酒藥酒什麽的。由於以前沒有被感染過,我後來也沒有認真管過它。接著就是傷口形勢變得嚴重了,但我們的抗菌劑都用完了。無奈之下我隻用了石碳酸溶液來擦拭,這麽弱的藥效麻痹了毛細血管,最後腿就壞掉。”

哈裏看著她,“你想想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麽呢?”

她說:“我說的不是這個。”

“如果我們當時找一個技術高超、經驗豐富的工人,而不是那個沒什麽真本事的吉庫尤人司機。他可能就知道要檢查一下機油,也不會燒毀軸承,徹底毀掉這輛卡車啦。”

“我說的也不是這個。”

“那你是說,如果沒有跟著我的話。你就不會離開舊相識,不會放棄那些有錢的威斯特伯裏、薩拉托加和棕櫚灘的老朋友啦。但你偏偏撞上了我......”

“你這樣說對我來說是殘忍的,我愛你,現在依然是愛你的。而且我會永遠愛著你,你呢?”

男人說道:“我倒不是這麽想的,我覺得我不愛你,也從來沒有要愛你這樣的念頭。”

“哈裏,你現在是腦袋昏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腦袋好著呢,沒有昏頭。”

“親愛的,你不要喝那些酒了,我拜托你。現在隻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還不能放棄努力,我們必須要做些什麽。”

“我現在感覺很累了,”他說。“你自己去做吧。”

其實,哈裏的思緒早已不再這裏,已經飛越千山萬水,來到了位於卡拉加奇的某座火車站。他看到自己背著行囊立在那裏,等待著離開色雷斯的列車。一輛從辛普倫開往奧連特的火車正經過這裏,車的前燈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這也是他為以後的寫作準備的素材,還有接下來的這段:清晨吃飯時,眺望看著遠處保加利亞群山的積雪,南森的女助理問老先生,山上白白的那些是不是雪。老先生看了看回答說,那不是雪,現在還不是下雪的季節。接著,那個女助理就把老先生的回答學給了其他的幾個小姑娘。你們知道嗎,那山上的不是雪,她們也跟著都說,的確,那山上並不是什麽雪,之前是我們都看錯了。等到要交換難民時,老先生就建議把幾個姑娘換到了山裏。那時正是凜冽的冬天,她們踩著腳下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一直到她們生命的最後。

那年在高厄塔耳山的聖誕節,雪花飛舞了整整一個星期都沒有停。那時他們就待在伐木人的小房子裏麵,整體休息的空間很小,因為裏麵有一個方形的瓷灶台就占了整間屋子的一半。他們不得不躺在山毛櫸樹葉做成的墊子上,這時一個士兵闖進屋裏來。看樣子應該是個逃兵,他的兩隻腳被大雪凍得慘不忍睹,雙腳還不停的流著血,慌忙解釋說有些憲兵在後麵追他。人們給士兵套上暖和的襪子,並且想辦法糾纏著跟進來的追兵,不停的跟他們閑聊著分散注意力。一直等到大雪淹沒了那個士兵的腳印,掩蓋了所有可以追查的痕跡。

在希倫茲的聖誕節那天,雪花看著還是如此的潔白耀眼。有人望過去的時候,眼睛會被光線刺的生疼。你看著人們從教堂出來,陸陸續續的往家趕。就是在那兒,你看到他們的肩膀上背著重重的滑雪板,走上那條陡峭的河濱大路。那條大路位於群山之間,附近山上都是茂密的鬆樹林子。路已經被雪橇磋磨得光滑如鏡,泛出來的黃色像尿液一樣。人們沿著大路開始暢快的滑雪,一直滑到一個冰川的大斜坡上,就在“梅德納爾之家”上麵。雪的晶瑩光滑就像蛋糕上的糖霜一樣,它的輕柔像在空氣裏散開的粉末一樣。哈裏一直記得那次滑行,那感覺就是自己是一隻飛鳥,從天空中迅猛的俯衝下來,可以說是從天而降了。

之後大雪一直沒有停,足足下了有七天那麽長,也把他們封在“梅德納爾之家”一個星期。在屋外大雪紛紛揚揚的時候,這群人湊近燈籠,緊緊挨著微弱的燈光,完全無視房間裏的煙霧繚繞,興致很足的玩牌賭錢。倫特先生輸的越來越多,不得已把自己下的賭注也約越越高。玩到最後,他輸的什麽都沒有了。除了滑雪學校的錢,還有這一季的獲益也搭進去了,更別提其他的資金了。哈裏的視線裏,能看到倫特先生的長鼻子,還能看到他一把抓麵前的牌,麻利的翻開,嘴上卻說“不看”。那個時候為了打發時間,生活中好像隻有賭博這件事情。下雪時在賭,不下雪的時候依然在賭。現在哈裏認真思考著,自己花費在賭博上的時間究竟有多少。

但其實這些記憶裏的情節,他一點都沒有寫出來;還有那個寒冷卻晴朗的聖誕節,群山在遼闊的平原的盡頭出現。就在那一天,巴克爾接到任務要飛越防線,去炸那輛奧地利官員的列車。那些軍官們正要去休假,忽然遇到變故隻能心懷恐懼四處飛奔。而在這個混亂的時候,巴克爾可以拿機槍瘋狂的掃射他們。

哈裏至今還記得,巴克爾走進餐廳值合,就開始談論這件事情時的情景。大家在聽完他的講述之後,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直到有個人打破了這寂靜,說道:“你真是一個壞透了的殺人狂魔。”

關於這件事情,哈裏也一點都沒有寫下來。因為他們殺死的奧地利軍官,跟那些一起滑雪的同伴是一樣的。不對,這兩批奧地利人不是同一撥。其中有一個奧地利人叫做漢斯,一整年裏都在與他一起滑雪。那個時候,他們一直住的客棧名字叫“國王獵人”。曾幾何時,他們一起去鋸木廠旁邊的小山穀裏打野兔,還談論一些軍事話題,比如那次在帕蘇比奧的戰鬥,以及對波蒂卡和阿薩洛納的進攻。同樣的,這些回憶哈裏也一個字都沒寫下。

還有那些孟特科爾諾,西特科蒙姆,阿爾西陀的事情,他也都沒有寫。

曾經在福拉爾貝格和阿爾貝格,哈裏也住過幾年?大概在那些地方,度過了四個冬天吧。他想起了一個賣狐狸的人,當時他們步行著剛到達布盧登茨,正要去買禮物的時候就碰到了那個人。於是,哈裏還想起了那醇厚的櫻桃酒,常常散發出的櫻桃核的味兒。還有大家一起在結了冰的雪地上滑翔的時光,那細雪飛揚起來像粉末一樣。你一邊唱著“嗨!嗬!羅利說!”,一邊滑出最後一段坡道,直接衝向了險峻的頂峰,然後順著陡峭的山坡滑下去,然後接連轉過三個彎,滑入果園然後又飛過溝壑,最後就著陸在客棧後麵的光滑的大路上。最後,你把縛帶敲鬆,把滑雪板踢開,把它們斜放在客店外麵的木頭牆上。這時客店的燈光透過窗戶照射出來,那房間裏的人們正在煙霧朦朧中拉著手風琴,裏麵的空氣很溫暖,還彌漫著新製的酒香。

此刻在非洲的平原上,哈裏又問坐在身邊帆布椅裏的那個女人,“我們在巴黎的時候,是住在哪裏?”

“是在克裏昂,你應該知道的。”

“為什麽我應該知道是哪兒?”

“我們在巴黎時,大部分時候都是住在那啊。”

“不,我們並不總是住在那裏的。”

“我記得咱們確實在那兒住過的,還在巴黎日耳曼區的亨利四世大樓住過。你還說自己愛那個地方。”

“愛,愛就是一堆泛著酸臭味的糞,”哈裏說。“我其實就是那會爬上糞堆不停啼叫的大公雞。”

聽完這些話,她說“如果最後你真的要離開人世間,是不是一定要把你曾經經曆過,但是帶不走的美好事物都趕盡殺絕?我這話的意思是,你是不是非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帶走啊?你是不是要殺了你的馬,甚至你的妻子,還要把你的盔甲什麽的都燒掉呢?”

“你說的對,你那些該死的錢財就是我的盔甲,就是我的馬和盔甲。”

“你別這麽說。”

“好吧,我不說了,我的心並不是想讓你難受。”

“現在你才意識到這一點,是不是有點太遲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繼續惹你不開心了,畢竟這樣才好玩一點。這也是唯一一件我打心底想要跟你一起做的事情,現在,我總不能不幹了,對吧。”

“不對,你這話一定不是什麽實話。你喜歡做的事情那麽多,而且但凡是你喜歡的,我也都做過了。”

“天呐,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可別這樣吹牛皮了,行嗎?”

哈裏說著話時看著她,卻發現她的眼淚不停的流下來。

“你聽我說,你覺得我認為這樣的話很好玩嗎?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會說出這些話來。我可能隻是想通過毀掉這一切,讓自己感覺自己在繼續活著。畢竟,剛開始,我還是跟你好好的聊著天呢。對吧,我並不不是存心要這麽對你的。而且現在,我發現自己太蠢了,像個傻瓜似的,對你耍狠耍的太過頭了。親愛的,請你不要在意,我到底說了什麽,因為那些都不是真心的,隻有愛你是我的真心。你應該明白的,我愛你。我還從來沒有像愛你一樣,如此愛過其他女人。”

一看到女人的眼淚,哈爾的嘴裏就不自覺的冒出那套爛熟的鬼話,那是他用來謀生糊口的拿手絕活。

“其實你對我很好很貼心的。”

“但你是一個壞女人,你是一個有那麽多錢的壞女人。剛才那些話隻是詩,我現在是詩興大發了,說出的都是腐朽和詩,腐爛的詩。”

“不要再說下去了。哈裏,你幹嘛現在非得說這種惡毒的話呢?”

“因為我不想我的身邊有任何東西,我不想離開之後時,身邊還有什麽東西留下來。”

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躺在帆布**睡了一會兒。太陽完全落在山頭後麵,遼闊的平原上隻剩下一片片陰影。一些小動物在他們營地附近吃著東西;隻見它們的頭非常迅速的起起落落,還不停的搖擺著尾巴。這會兒,他正看著它們從灌木叢那邊逃竄散開。之前縮在地上的那幾隻大鳥也沒有耐心呆著了,它們飛到了樹上,讓沉重的身子在樹枝上休息。等哈裏睡醒起來之後,專門服侍他的那個男仆人正站在帆布床旁邊。

“夫人去打獵了,”仆人說,“您想要點什麽嗎?”

“什麽都不需要。”

她早早去打獵,是為了弄點野獸的肉來。她知道哈裏非常喜歡看別人打獵,就特意跑到很遠的地方,這樣就不會讓他看到擾亂清淨了。此刻他心想,這個女人總是這麽行事妥帖周到。隻要是她知道的、或者偶然讀到的、聽說過的、事情,她總是可以想的非常全麵。

哈裏仔細想著,也許在他遇到她時,就已經沒什麽希望了,所有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錯。一個單純的女人怎麽可能明白,你的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呢?也不會明白你的慌話,究竟是習慣成自然,還是天性裏貪圖口舌之快呢?從他開始心口不一,不把自己說的話當真之後,就靠謊言敷衍著和女人相處。慢慢就發現,似乎說謊話比說真心話,更能贏得她們的芳心。

他說了很多謊話,也不全是因為沒有真話可說。他曾經痛快的享受過這場生命,但是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那之後,他又遇到一些不同的人,有了很多的錢,可以待在從前那些美好的地方,還可以去新的地方重新開始活下去。

你不再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這可以說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你天生一副好內髒,所以沒有垮下來,可大部分人都垮了。正因為你沒有垮掉,這導致你開始堅定遵守一種態度:既然你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幹好事情,那就什麽都不關心了,包括你的工作。但其實,在你的心靈深處,你一直告訴自己要去把那些曾經一起的人全都寫下來,把那些非常有錢的人全寫下來;你曾經說過,認為自己跟他們不一樣,認為自己隻是個間諜,潛伏在那個有錢人組成的國度罷了;你認為自己早晚會離開那個國度,並且還會以一個知情者的身份,將那個國度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

可是他永遠都不會寫出來了,因為他每天享受安逸和奢靡,其實什麽都沒寫,可能以後也不會寫,就那樣繼續做著自己討厭的那種人,繼續消磨著他的才華,消耗著奮發向上的意誌。那些打算記錄的東西就隻是讓它們留在大腦中,什麽都不做。最後,他幹脆決定什麽都不做了。這個時候,他發現那些打算記錄下來的有錢人也變的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他曾經在非洲度過的日子,是他自我感覺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現在他又來到了這裏,希望可以開始新的生命。這次,哈裏和她降低對旅行舒適度的要求,來到非洲這個遼闊的地方進行狩獵。雖然兩人沒有吃什麽苦頭,但絕對和奢華沾不上邊。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重新訓練自己的寫作能力。或許在這裏,他就可以把自己的內心也鍛煉一下,去除多餘的脂肪。就像那些拳擊手一樣,為了消耗身體多餘的脂肪,跑到山上去幹活練功。

她曾經很喜歡這種旅行,而且她說過自己愛上了這場旅行。但凡是可以讓人感覺到興奮的,可以幫她改變一下環境的,體驗到新事物或者可以看到開心的東西以及認識新的人,她都是喜歡的。在這次旅行中,哈裏曾經感到自己似乎恢複了之前的意誌,事實證明那隻是假象。如果一切就到現在結束了,他明白這是真的會發生的。他終於不用擔心自己會變的像蛇一般,因為脊背被打斷,就會轉頭啃噬自己。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就算沒有她,也會有其他女人的。既然他一生都在依靠著謊言生存,那他是否也應該嚐試一下,以謊言結束自己的生命。想到這裏,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槍聲。

是她,她的槍法很好。她是一個又有錢又善良的女人,是她一直守護著他的才能,也是她間接的破壞了他的才能。胡說八道,破壞者是他自己,他為什麽要怪罪這個善良的女人,難道是因為她一直都供養著他嗎?他的確是有才華,但是卻把才華擱置在一旁不用。他還放棄了自己,放棄了自己曾經信仰的一切。不僅如此,他還酗酒成癮,讓酒精麻痹掉了自己原本敏銳的感官。整天懶散度日,才華被他的怠惰、傲慢、勢利眼、傲慢和偏見,以及不擇手段等種種原因毀掉了。是他自己親手毀掉了一切。這到底算是什麽呢?是各種書籍的名字嗎?

不過說到底,他的才能究竟是什麽?就算是才能吧,可是他沒有充分利用它,隻是拿它來做交易。他過去所作的事情都算不上是才能,他現在所做的才是他真正的才能。他決意不靠手中的鋼筆或鉛筆來謀生,用別的手段活下去。

這說來很奇怪,是不是?每當他愛上一個新的女人,總是會發現她比上一個更有錢。更加奇怪的是,當他對女人虛情假意,就像現在對這個女人這樣的時候,女人反而會比以往所有他真心喜愛的女人更有錢。她就是結過婚,生過孩子,有過情人,有的是大把的錢財。她不滿意之前找的情人,全都鬧得不歡而散,但是瘋狂的愛著他。她付出全部的真心愛慕他,把他當作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覺得他是一個勇敢的男子漢,也是一個令人滿意的伴侶,更是一份令她驕傲的財產。除此之外他還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愛這個女人,隻是不停的用謊言敷衍她。但是為了報答她花費的錢,他能給出的東西比真正愛上一個人時給出的多很多。

每個人做什麽,都是命裏已經注定好的,他想著。不管你曾經幹過什麽,你用來謀生的才是真正的才能所在。他的一生就是出賣自己的生命力,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並且當你不再付出各種真情實感的時侯,你最看重的就隻有金錢了。這也是他這些年發現的事情,但理智告訴他,他不可能會將這些東西記錄下來,盡管那是非常值得寫的東西,可他不會去寫。

他正想著就看到她走過來了,一路穿過了那片荒涼的土地,向著這走來。她穿著利索的馬褲,手拿著她的那把來複槍,身後跟著兩個仆人,他們扛著一隻死掉的野羊。她到現在的麵容依然姣好,他腦中想著,她的身體曲線看著還是那麽優美,對床笫之事也是很有研究。她的模樣雖然稱不上美,但他還是著迷於她的麵容。她讀過大量的書籍,熱愛騎馬打獵,還喜歡暢快喝酒。

當她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時,丈夫就去世了。在那之後的日子裏,她將心思放在了兩個剛剛長大的孩子身上。但孩子們卻沒有那麽需要她,當她待在他們旁邊時,他們就會感到拘謹。除了這些事情,她還喜歡讀書、養馬還有飲酒。她尤其喜歡在晚飯前的黃昏讀會兒書,邊喝著威士忌蘇大邊閱讀。還沒等到吃晚飯,她就有些醉意了。等到了吃飯的時候,一瓶葡萄酒喝下去,她就可以徹底的醉過去進入夢鄉了。

不過這都是她還沒有情人之前的情況,等到她開始有了情人,喝的酒也就減少了。她可以不用借助酒精就入睡了,但情人有時會讓她感覺不舒服。她還再嫁過一次,那一任丈夫並沒有讓她感覺心煩,但那些情人確讓她非常厭倦。

後麵發生的事情,是她的一個孩子在某次飛機事故去世了。事情發生之後,她覺得情人、酒精都沒有用了,這些已經不能麻醉她的意識了。她心裏知道,必須建立一種新的生活。忽然之間,孤身一人獨處的生活讓她膽戰心驚想要跟一個真正欽佩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接下來的事情非常簡單,她看到了哈裏寫的東西,並心生喜歡。她也羨慕他的那種自由的生活,覺得他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為了得到他,采取了種種措施,就連最後愛上他的方式,都是構建新生活的正常過程。在這一係列的措施中,她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而哈裏卻一直在售賣自己舊生活裏的殘餘部分。

他賣出了自己的過往,隻為了獲得安全感,獲得一絲安逸,除了這些還能為了什麽呢?他對此沒有什麽其他的看法。他隻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她都會花錢滿足他。這個女人是非常的溫柔,而且善良體貼。他願意與她同床共枕,就像很快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一樣。況且,她很有錢有情趣,品味獨到高雅,行事從不張揚,脾氣還很好從不大吵大鬧。不過,世事難料,恐怕她建立的新生活就要毀於一旦了。

半個月之前,一根小小的荊棘刺傷了他的膝蓋,卻沒有及時用碘酒塗抹傷口。那天他們發現一群羚羊,想要挨近一些拍照。它們正昂著頭探視周圍,同時用鼻子嗅著周圍的空氣,耳朵也向兩邊吱著。羚羊警惕性很高,一感覺到危險出現,就奔向叢林之中跑掉了。最後他被刺傷,拍照也沒能成功。

想著這些,她已經走到了這裏。他躺在帆布**,將頭轉向她,說:“你好。”

“剛才,我獵到了一隻野羊,可以用它給你做一鍋美味的肉湯了。一會兒,我再讓他們給你做一些奶粉拌的土豆泥。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還不錯。”

“這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相信你會好起來的,剛才我出去打獵,離開時,看你睡得很熟。”

“我確實睡了一個很好覺,對了,你剛才去的地方遠嗎?”

“不太遠,其實轉過那個山就到了。我隻用了一槍就打到了那隻野羊。”

“你的槍法一直很不錯的,你知道的。”

“我挺喜歡打獵的,我覺得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真的,如果你最後也可以健健康康,那這就是我玩的最快樂的一次,你可能不清楚,跟你一起來這裏打獵對我來說是多麽開心的一件事情,我現在是已經對這個地方著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