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實際上,他們在田裏又何嚐不是瞎晃悠呢,假裝很忙的樣子,不過是想讓他們的老婆以為他們很勤快而已。但是他們卻騙不了我。我知道,他們內心其實也希望能夠在樹林裏睡覺或者閑坐著,隻是他們沒有我這麽厚臉皮罷了。沒有人會來樹林裏打擾我。那些我所領悟到的真理我又將如何傳達給他們呢?我要如何讓他們懂得,我的骨頭、他們骨頭,甚至是所有已逝者的骨頭,其實體都是同一個,而且是永遠蒙福的?不過,不管他們信不信,與我而言都沒有什麽不同。一天晚上,我在傾盆的大雨中打坐,一邊聽著雨水的聲響,一邊唱著歌:“雨滴是狂喜,雨滴和狂喜沒什麽不同,狂喜和雨滴也沒什麽不同,沒錯,狂喜就是雨滴。哦,雲啊,接著下吧!”所以,雜貨店裏那些喜歡抽煙的家夥,是怎樣看待我的行為的,我又何須在意呢?反正,早晚我們都會進入墓穴,化為同一種東西。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和雜貨店裏的一個小夥子一起喝酒,我們喝得的酩酊大醉,然後他開著車帶著我在街上閑逛,我將自己在樹林裏打坐的事情告訴了他,讓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表示理解,還說如果有時間的話,他也想跟我學習學習。從他的聲音中我聽出了忌妒的味道。誰都有慧根。

隨著幾場大雨,春天來了。雨水將一切洗刷幹淨,田地裏濕濕黏黏的,到處都是水坑。和煦的風將白雲吹走,天空中一片晴朗。現在我已經在另一個地方打坐了,我將其稱為成為“佛陀澗”。那是鬆樹林裏的一小塊空地,在一條小溪的旁邊。一天,小路易跟著我來到了“佛陀澗”。我們到了之後,我從地上撿了一個東西,然後在樹下坐了下來。小路易問:“這是什麽?”“這是‘它’,”我一邊說著一邊合上雙手舉上去方下來,“它就是‘它’,是真如,是‘它’。”在我告訴他那是一個鬆果後,他才在腦海中想象鬆果的樣子。佛經有言“空就是識”,的確是這樣。“我也作首詩。”小路易說他想用一首詩將這一刻記錄下來。

“可以,但是無需思索,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好的……‘鬆樹搖搖擺擺,風在訴說什麽,鳥在嘰嘰喳喳,鷹在嗚嗚呃呃……’哦,糟糕,我們要危險了。”

“怎麽?”

“因為鷹在嗚嗚呃呃。”

“那又如何?”

“呃……也沒什麽。”

我叼著煙鬥靜靜地吸著,心中一片平靜安詳。

我現在打坐的地方背後是兩根纏繞在一起的樹幹,所以我將這片樹林稱為“雙子樹樹林”。這個地方非常容易找到,那兩根纏繞在一起的樹是兩棵白色的雲杉,晚上它們會泛著微微的白光,可以讓你在幾百英尺之外就看到(當然,就算是沒有白光,老包也能沿著黑暗的小路領著我過去)。一天晚上,我把賈菲送我的念珠丟在了小路上,不過第二天又找到了,我心想:“佛法是不會在一條千萬人走過的路上遺失的,事實上,任何東西都不會遺失。”

初春的早晨,陽光明媚,讓我總是把佛法擱置一旁,隻顧著跟狗兒陶醉在嬉戲之中,隻顧著欣賞那些還沒有完全長大的小鳥飛翔。搖曳的小草,咯咯叫的雞。一個多雲的夜晚,夜空下修習“托那演那”的時候,看到了這樣一個真理:“就這一刻的這個地方,就是‘它’。這個世界,按照他們所呈現的樣子,就是天堂。我四下裏張望,想找到這世界之外的天堂,卻不知道這個可憐的世界本就是天堂。哦,如果能夠早一些懂得這點,我會忘掉我自己,投身於為所有生靈的解放、覺醒和得福而禱告。”

每天下午,我都會在草席子上打坐、“觀空”,累了就躺下睡覺。我做了很多小夢,全都是一閃而過,其中有這樣一個怪夢:夢中自己在一個陰暗的地方,好像是閣樓,媽媽將一些灰色的肉巷子箱子舉上來,我再一個一個接過來搬進去,搬了一會兒,我有些厭倦了,便任性地說:“我再也不下來了!(以此來表達我不想再做這些事情了)”我感覺自己是個虛無的存在,在召喚之下,享受無盡法身的狂喜。

我每天都穿著吊帶褲,頭發不理,胡子不刮,成天和貓狗混在一起,生活得如童年一般自由快樂。我還給美國森林保護局寫了一封信,向他們申請這個夏天去華盛頓州喀斯喀特山脈的孤涼峰上做林火瞭望員。我準備三月份去一趟加州看望賈菲(他已經搬到科爾特馬德拉居住了),一方麵我想跟他聚聚,另一方麵加州離華盛頓也挺近的。

每到星期天,家人出遊的時候都想帶著我一起,但是我更願意自己在家。因此他們非常不滿,私下裏說:“他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了?”我聽到了他們廚房裏偷偷地說我一定是中了佛教的毒了。他們開著車走了之後,我走到廚房裏去,模仿著弗蘭克·辛那特拉唱《你在學習憂鬱》時的調調唱:“桌子全都空了,人走了。”下午,我會和狗一起去樹林,坐在那裏,伸出雙手,捧住一把溫暖的陽光。一次,我打坐結束後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到老包躺在草叢裏爪子來回揮舞著(那時候他在睡覺),於是我說:“涅槃就是這來回揮舞的爪子。”打坐大作結束後,我會再沿著那條寧靜的小路走回家中,晚上還會再過來,尋找那些在夜空中隱藏著的無數佛。

但這份寧靜卻因為我與妹夫的一場摩擦受到了破壞。因為我總是解開拴住老包的鏈子,帶著它去樹林裏,這讓妹夫非常不高興。“我在它身上花了很多錢,可不希望它走丟。”

我說:“如果你也這樣一整天都被別人用狗鏈拴住,你會覺得怎麽樣?”

他說:“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回答你這個問題,真是傷腦筋。”我妹妹也跟著說:“我無所謂會不會被狗鏈拴住,也無所謂他會不會被拴住。”

我氣壞了,跑進了樹林裏。那天是正好是星期天的下午,我決定一直在那裏不吃不喝地坐到深夜,然後在回家收拾好東西就離開。過來幾個小時,媽媽站在後門廊那裏大聲喊我,讓我回家吃飯,但是我堅決不回去。最後,小路易來了,求著我跟他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