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做油紙傘的日子變得更加難熬,鄭毅任藏著掖著也就算了,還動不動罵鄭為民,這讓鄭為民沒有顏麵。
油布傘廠也有二十幾號人,父親怎麽能這樣呢?自己局促在雨傘廠暗淡的廠房內學做傘,不就是讓他的心理得到安慰嗎?哦!父親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父親並不指望自己學三年,父親隻是鬧著玩,或者說,父親隻想在廠裏安置一個出氣筒,等哪天,雲開霧散,大哥鄭為國來雨傘廠做傘,他就將自己掃地出門。
鄭為民看了看手上的老繭,和肩膀上陷下去的那個大窩,不由得煩躁起來。他軟硬兼施地逼迫一家人做傘好多年,沒有一個人理睬他,自己就是看他可憐,才退學做傘的。父親真不識好歹!但轉而一想,就當嚴師出高徒吧!就當父親是為了自己早日出師而對自己嚴厲吧!父親不想自己在職工麵前弄慫,老鄭家的人,世代做傘為生,應該是撣手就會,這是血脈裏的東西。最好,進廠三天,就能做出一把像樣的傘,比如大哥鄭為國,抽空做一把傘,父親看得眼睛都發直!父親性急,父親想自己像大哥一樣。性急,發火也是理所當然。就這樣吧!但鄭毅任喝來呼去,還是讓鄭為民感覺丟盡臉麵,為了不被羞辱,鄭為民發狠學,做傘骨、傘撐、傘心、編花,並非難事。對老鄭家的孩子,做傘,並非難事!就當父親使得是逼招!這招使得好!但,鄭為民還是很難過。父親為什麽不看好自己?為什麽要折磨人呢?教我不就行了嗎?哦!他眼裏隻有大哥鄭為國,他根本瞧不上我!就算我主動退學做傘,即便我學徒毫無差錯;就算我已經能做一把上好的傘,他還是看不上我!鄭為民很痛苦,卻將痛苦深藏於心中。鄭為民裝著每天樂嗬嗬,小心翼翼,苦幹死撐。時間久了,鄭為民知道一切都是白費,怎麽做都不行。鄭為民沒有哭,也沒有自暴自棄,鄭為民下定決心把傘做得比廠裏的每一個職工都好。方法很簡單,每天捱到師傅們都下班了,做賊一般把自己做的和師傅做的進行比較,發現缺失立即更正。做傘的最後一道工序——編花學會了,鄭為民已經掌握了做傘的每一道工序!但父親的臉依然沉著,父親為什麽要沉著臉?鄭為民將自己的編花和師傅們的編花比較後,發現自己編的花比師傅們編得好看,活靈活現。然而,父親依然不開笑顏。父親給別的學徒發薪水,卻一如既往地給鄭為民下指令“你明天可以學做傘撐了”“你明天可以學做傘心了”“你明天可以學做傘架了”……鄭為民憋屈到了極點,這憋屈的生活一過就是兩年。
周末,鄭為國回來了,割了一斤肉,汪臘梅用蘿卜燒了一大鍋,油滋滋的蘿卜又軟又香,鄭為民卻沒有一點食欲:“爸,我該拿工資了吧!人家學徒都有錢,我都出師了,應該拿錢了!”
鄭毅任的臉一板:“你那叫出師?你就是個16根傘骨貨!而且慢得跟蝸牛似的,像你那樣做傘,吃屁窩風!”
鄭為民的臉紅了:“爸,你欺負我!”
鄭毅任將一杯酒喝下肚:“有種你做20根傘骨的,然後自己拿到城裏供銷社,他們收了,你才叫出師!還有,不能磨洋工,要有速度。半個月!”
鄭慧智氣不過:“爸,不帶這樣,大哥不學,你天天跟在後麵糗屁,三哥跟你學,你反而欺負三哥。”
鄭毅任道:“你懂個屁,你個黃毛丫頭!”
鄭為民站起來道:“爸,那就這麽定了,我做20根傘骨的賣出去就算出師,就像廠裏的工人一樣拿工資,你不許耍賴!四兒,你讀你的書,不要管我的閑事。”
鄭毅任仿佛是自言自語:“8根傘骨的貨,還想掙錢,背了道啊!”
鄭慧智張嘴想說,鄭為國拉了她一把。
鄭為民的臉色通紅:“您不是說油紙傘是搖錢樹嗎?現在又說什麽8根傘骨的貨。”說完,梗著脖子走出廚房!
鄭為國看著鄭毅任:“爸,你不用多費心思!”說完,也撂碗離開了。
汪臘梅把飯碗重重地往四方桌上一擱:“有你這樣沒臉沒皮的當父親嗎?”這句話也問倒了鄭慧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