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鄭容生來就是搗亂的,喜歡在節骨眼上搗亂!

鄭容生得好看,隨鄭毅任,但比鄭毅任要中看多了。當然,一個鬱鬱寡歡的老頭子和一個青春少女肯定是無法比的。鄭容個高,皮色好,關鍵是她胖瘦均勻。但,她也有病,病得無藥醫治——不願意嫁人。

人家十八九歲就嫁人了。她二十歲了,好不容易點頭跟一個師傅談了,談了沒多久,又不幹。因為苟鄉長的兒子,也就是苟德寶的大哥,退伍回到鄉裏,在鄉輕工局上班,機緣巧合地看到了鄭容,發瘋追她。苟鄉長的兒子比鄭容大3歲,沒找媒人就上門了,上門就瘋了似地談定親,說定了親上門方便些。鄭容明顯不在狀態,苦於父母的高壓,與鄉長的兒子定了親。一來二去,結婚的日子就要定下來,鄭容就瘋了,又是罵又是打,把苟鄉長的兒子折磨得脫了形。因為愛,苟鄉長的兒子還是一味地遷就,誰叫她長得好看呢?所以兩人處了快一年的時候,苟鄉長的兒子要求結婚,鄭容立馬說不幹。

苟鄉長的兒子說:“你是不願意和我結婚還是不願意我提的這個時間。”

鄭容說她還沒有考慮好,需要再處一段時間。

苟鄉長兒子說:“你是不願意我提的這個時間,沒問題,我可以等。”

等的時候,鄭容依舊惡性不改,又跟一個開大貨的人眉來眼去。苟鄉長兒子急了,要求立即結婚,鄭容不幹。

鄭毅任怕!苟鄉長是父母官,不能得罪,強迫鄭容結婚。不知道鄭容出於什麽目的,點頭結婚。結婚一個月,就鬧著離婚,五月端午的時候,苟鄉長兒子索性就不上門送禮了,這是一個暗示,表示,苟鄉長兒子不願意遷就鄭容了。端午節過後,風聲漸來,苟鄉長兒子和鄉裏新來的女幹部好了。

鄭為民實在氣不過,跑到鄉裏去看女幹部,也就明白鄉長兒子拋棄二姐的原因:女幹部長得周正,且十分豐滿,關鍵是姿態低。

剛好不久的鄭毅任又病倒了,腦充血,七搶八救,另一條腿也不方便了。汪臘梅雖然沒有生病,但一夜之間也衰老了,她喜歡反複地說一句話“家門不幸”。

災難隨著鄭容的離婚來了,鄭為民的思維開始癱瘓。現實永遠打敗想象,鄉政府對孤山雨傘廠采取冷處理,什麽叫冷處理?一個新穎的詞:自負盈虧。現實是,孤山雨傘廠生產的雨傘已經滯銷,如何自負盈虧?孤山雨傘廠生產的雨傘一直滯銷,從85年開始,8根傘骨的油布傘市場開始惡化,訂單是逐年下降,直線,方式是顧客從訂單上決然消失。那些保持訂單的客戶,訂單量也在下降。現存客戶僅限供銷社、偏遠山區、小城,一向銷量不大,那次是碰巧推銷成功,找的是供銷社,路子對。自負盈虧的含義就是鄉政府已經不管孤山雨傘廠死活,這個不管就是不發工資了。

鄭為民的心在顫抖,靠江北的供銷社銷路是無法維持雨傘廠正常運轉的。母親是對的,母親說家門不幸不僅僅是針對二姐,還有自己。

向晚的風是清涼的,夕陽西照,返景入林,江南的傍晚是天堂,鄭為民的心是地獄。

錯了嗎?走在山道上的鄭為民像一片落在風中的樹葉,無力、無助、無法。工人要工資,鄉裏不給,8根傘骨的油布傘滯銷,資金鏈斷裂,孤山雨傘廠隻能倒閉!這樣想著,鄭為民的腿一抖,眼淚一時控製不住,順著眼角向下開疆拓土:老天,老天,你幫幫我吧!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孤山雨傘廠如果倒閉,父親肯定活不下去了!母親病弱,妹妹年幼,大哥外出讀書去了,我該怎麽辦?這一切該怎麽辦?

鄭為民的思維堵住了,萬千溪流匯總,兩山相和為屏,不通。頭壓驟升,感覺想吐,他扶著路邊的行道樹,幹嘔起來,他嘔啊嘔,撕心裂肺地嘔,他想把心裏那片黑暗給嘔出來,那應該是一大堆黑血,淤積已久,在心裏,在心周圍的一片血管裏,它們想梗塞、想壞死鄭為民。不,不能被梗死!鄭為民發瘋地嘔!嘔了很久,也沒有嘔出一滴血,鄭為民有些恐懼,它們真的要壞死自己嗎?不,鄭為民發瘋地跑了起來,歇斯底裏地跑,跑過了兩道山崗,累癱了,心髒劇烈跳動,呼吸不夠,那片死血醒了,全身熱灼起來。鄭為民挺了挺身子,抹幹眼淚,看到霧靄中的家,收拾自己的心情:不能苦憋著進家門,他們都經不起打擊。

得挺住,得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輕鬆活著。一天又一天,鄭為民裝得很像。一場大雨撕開了孤山雨傘廠一片祥和的麵具!

那天,很熱,三伏天,一天一場暴雨是常有的事,天邊起了一襲烏雲,預告一場暴雨即將來臨。這是個好兆頭,鄭為民連忙加快了腳步,心裏都是蜜。是的,好一場暴雨,夏季可愛啊,鄭為民甜蜜蜜地想著。

烏雲從孤山滾滾地下來了,黑暗跟著來了。黑暗中,雨傘廠如危卵立於石上,搖搖欲墜。廠裏空無一人,顯然,雨沒下之前,廠裏的工人就溜之大吉。風狂,雨肯定大,鄭為民沒有一點怪罪的意思,家家都有老有小、大事小事。但烏風伴著黑暴來了,不能想了,鄭為民衝向倉庫。雨大,雨特別的大,依山而建的倉庫更容易招惹洪水。地麵上的徑流已經形成,幾股水流正在地麵上肆意地狂奔突襲,更多的雨水或者說無數個小溪正在匯流,這是山洪的節奏,這是要衝垮倉庫的架勢!倉庫裏麵堆著傘骨、傘撐、傘架、油布,它們是雨傘廠的家當!它們輕、小、攏不成堆,一陣山洪,是的,隻要一陣山洪,就能將它們衝得無影無蹤。一直想重建一個倉庫,一直想。不,一直想重建雨傘廠,在路邊的山包上,這樣就不擔心山洪了。

打開鎖,推開門,倉庫裏杳無一物,工具、傘骨、傘撐、傘蘆、油布都不翼而飛了。鄭為民的擔心是多餘的,哈,所有的工具和材料都被人們穩妥地安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