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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河口鎮地理方位上位於徽州與池州之間,往東北方向是池州、銅陵和蕪湖等沿江城市,往西南去是徽州。因而在地域上深受徽州文化和沿江文化之熏陶。相比較而言,徽州文化影響更甚。老河口人家家戶戶以耕讀傳家,男人守著幾畝水田辛苦勞作,供養一家人的口糧,女人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倒也其樂融融。可以說河口即便到現在,也還保留了江南農村代代相傳的田園生活。至於沿江文化中的經商之風,對於這山區小鎮,雖也有影響,終不能成為主流,甚而被老河口人斥為不務正業。
老何家從祖上懋德公自中原遷居至此,已曆十八代,從宗譜上的記錄來看,也並未出過一兩個拿得出手的達官貴人,即便是老何自己,經常炫耀的也不過是大清光緒年間,老何的太爺爺曾經在廣陽府鄉試上得過第七名,因而也有了秀才這麽個尊稱。但也僅止於此,後來到老何爺爺、老何父親和老何自己,都是標準的白丁,與讀書求仕的理想越行越遠。
六子至今也並不愛讀書,小學課堂上多是打鬧嬉戲,要麽被老師罰站,要麽告到老何這裏,少不得白花花的屁股挨一頓棍棒。於是漸漸老何也死了心,看來六子這一輩還是不能指望其來光耀門庭。
六子小學隻讀了三年,大字沒認會幾個,老何經不起他無端的玩鬧,遂順了他的意,讓他早早輟學。本擬讓他跟著自己學耕田打靶,慢慢把那沿河十幾畝田地接過去,完成老河口人世世代代的家計傳承。可是六子也不是個能務農的主。耕田打靶、插秧割稻,沒一樣能上手的。好在畢村的四阿公家是遠近聞名的磚瓦匠,於是老何不由分說,強做主張,送了六子去學磚瓦匠。
綢嶺山區同廣大徽州地區在經濟形勢上並無太大差別,除了務農,當地人偶有門路的,大多學門手藝,木匠、磚瓦匠、漆匠、桶匠、石匠、糖匠等各行工匠,種類之多,讓人數不過來。各家手工匠,也大多沿襲世代相傳的行規,有一套獨有的傳教體係。譬如,師傅帶徒弟,也並不是隨隨便便來個人就應允的。做師傅的一般也都要察言觀色,乃至於考核一番,合了格才正式收徒。收徒也是有規矩的,講究的要行拜師大禮,不講究的也要有簡短的收徒儀式。至於徒弟,日常不僅僅要住到師傅家,有活時,負責挑擔、帶家夥什,跟著師傅四鄉八壤地去奔走;平日沒接到活時,則要幫著師傅裏裏外忙農活和家務。某種程度上說,師傅家等於多了一個長工,而且一般學徒期未滿,是不用付工錢的,也就是說白撿了個義務工。六子,人家都是知道的,他在家就不是務農的主,到了師傅家,也終究還是做不下來,因而時間一長,師傅和師娘就都看不慣了。四阿公遣人捎話給老何,讓把孩子領回去。老何氣得嗓子冒煙,但也不能看著娃就這麽灰頭土臉地回來,隻好拎了大膀臘肉豬腿親自上門賠禮,好說歹說才讓四阿公暫時默許六子留下來。但從此,師傅和師娘都不再正眼瞧他。六子自然也難學到啥真本事。
眼看著三年學徒期滿了,六子磚瓦匠還沒學會。
回到家來,無所事事,成日裏隻是袖了一雙手,在大街上溜達。起先,街上也沒啥好玩的,幾個小餐館,小旅店,麵孔都爛熟了,也沒啥新奇事。於是也和那些街混混們一樣三五成群地紮在街角落裏,打打牌,吹吹牛。
偶有大客車悠長的鳴笛聲遠遠傳來,六子總要很興奮地從角落裏跑出來,衝到馬路上,迎接大客車的到來,看西洋景似地注視著,寬敞的大客車載著一二十個旅客,很快就駛了過去,一直轉身目送客車的車尾燈消逝在漫天卷起的塵埃中。
碰上一兩個旅客下車或上車,六子總要靠近了,兩眼閃著光亮,羨慕地上上下下打量,倒弄得人家旅客不自在,慌慌忙忙地走開了。
有時運氣好,看見車上有那麽一兩個姿色不錯的女乘客,混混們都要起哄鼓掌,或跳起腳來往車裏做出飛吻的姿勢,或跟著大客車屁股後頭跑出一兩裏地來。六子很少跟著做這些誇張的舉動,但偶有幾次,也參與鼓掌和哄笑。而更多時候,他還是習慣於佇立在路邊,遠遠地往車裏眺望。因而,混混們並不十分接納他。六子呢,也並不為此感到格外孤獨。因為,漸漸地,他有了新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