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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特大暴雨,造成老河口巨大損失。全鎮農田被淹兩百五十六畝,房屋倒塌二十四間,房屋損壞五十七間,兩百九十五戶(含單位工作人員)房屋被淹,死亡4人,受傷17人。直接經濟損失八百六十六萬元,間接經濟損失還在緊急統計中,必定要遠遠高於直接經濟損失。

死亡的4人中,2人是老河口村村民,一位是孤寡老人,一位是小學生。孤寡老人因房屋倒塌被壓死,等救災隊員趕到,扒出老太太時,已經無生命跡象;小學生是村民四寶的小兒子,牽牛過河壩時被洪流衝走,兩天後在下遊的餘家窪找到,身子已經腐臭。

這些天,文書一直在熬夜,加班加點統計匯總各地災情,並及時上報數據。鎮長和書記都吃住在辦公室,隨時了解災情並及時作出部署。

災後第九天,縣裏召開了擴大會議,會上對當前工作做了總體部署,要求全縣動員、全麵落實災後救濟和重建工作,縣裏成立若幹督查組,縣長和副縣長分別帶隊,會後將趕赴各鄉鎮一線檢察監督並指導工作,任何人任何單位不得推諉敷衍,否則將從嚴從重處分,性質惡劣的,還得移送司法機關依法懲處。

六子所在的林場這次也受了災,林場院子西牆遭洪水衝垮,所有房屋全部進水,災後雖經村裏組織人手幫助清理,但林場本就年久失修,這次遭洪水後已難恢複。六子不得不再次回到家中居住,這是他最尷尬的選擇,也是老何覺得最可氣的選擇。父子二人的矛盾眼看著又要重新上演。

六子不想在家裏待,索性死皮賴臉地硬擠到文書那裏。文書自然不樂意,但畢竟有把柄握在六子手上,何況上次舒秀雲事件裏,自己可是主動求六子來同住的,因此這次即便不樂意,也隻好默許六子暫時借宿。

但兩個大男人天天擠在一起,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時間長了,老河口鎮上開始有了一些風言風語。大意是說兩人都快三十了,怎麽都不結婚呢?你要知道,在老河口,男人到三十還不結婚,那就要被當成老大難看待。這個年齡,對老河口人而言,應該是孩子已經可以打醬油了。

漸漸地,人們越來越對二人“另眼”相看,且常在背後指指點點,弄得二人極度尷尬。

這還不打緊,要命的是謠言逐漸升級,驚動了上級組織。這天,鎮黨委書記丁家傑親自找文書談話。半個小時的談話中,語重心長,一再強調的是,黨員幹部要有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最後丁書記告誡文書,你這個位置決定了你必須服從組織的紀律,你這個位置決定了你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

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文書攤牌。文書開始還心裏咯噔了一下,滿臉煞白起來,以為是高雲雲的事被人給揭發了,後來越聽越糊塗,幹脆直接問書記,“我作為一名黨員,無條件服從組織的安排,感謝黨組織對我的愛護和幫助。我想問下書記,您指的是我哪方麵違反了黨的紀律呢?我也好針對性地去改正。”

丁書記頓了頓,才斟酌著字句說:“劉建國同誌,作為你的上級,我要求你潔身自好,要有健康的擇偶觀念。作為你的長輩,我提醒你盡快找個合適的姑娘成家,隻有有了穩定的後方,你才能安心地在前線打戰嘛。另外,作為你的朋友,我建議你不要天天和地方上的那些人攪在一起,比如六子這樣的無業遊民。這會影響你個人的前途。”

書記的話層層剝繭、入情入理,說得很明白了。文書內心裏覺得好笑,但又不能笑出來,忍著笑,從丁書記辦公室走出來,一到外麵的政府大院裏,一下子實在忍不住了,一個人蹲在地上嗬嗬嗬笑個不停,有工作人員經過聽見了,都以為文書發了神經呢。

但既然走到這一步了,文書不能再含糊,必須有鮮明的態度和行動。當天晚上就把六子給禮讓出房間,理由是城裏女朋友要來了。

六子一下子真成了無家可歸的遊民了。六子披著西服,茫然地在大街上溜達。心裏很亂。他恨這場水災,讓自己無家可歸;他也恨文書說的那個“城裏的女朋友”,早不來晚不來這個時候來。以前怎麽沒聽說他在城裏有女朋友?

總之,六子感覺老河口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即便在大街上找個角落坐一宿,也決不再回家去,他真的不想再聽老何的任何一句訓斥了。從小到大,被他大訓怕了,耳朵都能聽出繭來。

當天晚上,六子在河口大街上溜達了大半夜,一直到街燈都熄滅了,天上星星也躲到雲裏麵去了,也確實走累了,他找到秋浦河岸邊的一塊大青石,和衣在青石上臥著,雙手枕著腦袋,仰望星空。耳邊傳來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他又想起了文書那次在橋頭飯店說的那話了。突然間,他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為什麽不去上海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呢?說不定能找到事做。如果再能找到婷婷,那該多好。有了這個念頭後,他興奮起來。他還記得上次去上海送貨的地點,對,這次到上海,就直接去那裏。先看看能不能找點事做做,安頓好了再去找婷婷,說不定她也在想著我去找她呢。就像是黑漆漆的屋子突然被掀開了屋頂,六子的心裏一下子敞亮了。他決定說幹就幹,明天早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