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本昌和阪田枝子回到醫院重症監護室,阪田枝子的遺體已被醫院工作人員推走,有兩名護士正在清理**用品,床下地上那名看不清麵目的小流浪鬼正跪在那裏舔舐著什麽,一群大流浪鬼躲在角落裏,隨時準備離開。

阪田枝子下得轎來,由郭本昌引著向角落裏的黑色油紙傘走去。今天的事情真的很順利,沒有節外生枝,桌子上的長明燈放著幽光,三炷清香煙霧嫋嫋,一切都顯得那麽井然,枝子一步步走到乾坤傘下,乾坤傘的大門自動打開,裏麵是所幽深的庭院,黑紅油漆的大門旁,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這男人就是阪田枝子的丈夫——嚴文禮,嚴文禮那日頂著燃燃烈日去求郭本昌來日本引阪田枝子的靈魂回家,不想被日火灼傷,險些灰飛煙滅,多虧被郭本昌發現,收在乾坤傘下……嚴文禮滿眼含著淚水注視著阪田枝子一步步走來,“阪田次郎,快一點。”枝子正欲快步投進男人的懷抱,身後傳來一個遙遠而又熟悉的聲音;這聲音是那群流浪鬼中的中年婦女發出來的,那個正跪在地上舔舐著什麽的小流浪鬼聽到母親的叫聲,忙爬起來急急地向門口飄去。阪田枝子猛地回過頭去,正好與小男孩的目光相遇,雖然小男孩頭部模糊不清,阪田枝子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次郎?阪田次郎?”小男孩被叫的怔住了,呆呆地望著阪田枝子,又轉頭看了看母親,阪田枝子也將目光投向了中年婦女,雖然中年婦女衣著襤褸,已經沒有了顏色,但還能看得出她穿的是日本和服,枝子失聲叫道:“母親?母親。”阪田枝子快步向中年婦女走去,跌跌撞撞跪在中年婦女麵前,口中不停地叫著:“母親,母親我是你的枝子啊!”中年婦女驚恐地望著枝子,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麽,伸出那雙又髒又瘦的手捧起枝子的臉看著、看著……忽然娘倆抱頭痛哭起來。這一切簡直太突然了,在場的郭本昌以及那一群野鬼都懵了,它們麵麵相覷,這……

助手小輝眼看三炷清香已燃到盡頭,躺在**的師傅還沒有回轉的跡象,心急如焚。郭本昌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清香燃盡之前自己的靈魂不能歸體,那麽,去年美國之行所發生的事情將再度重演,到那時,自己將必死無疑。為今之計,隻有……郭本昌想到這裏,一股碌從**坐起,助手小輝一見,忙高興地走過來,正欲張嘴詢問,見郭本昌下床走到黑色油紙傘旁,口中念念有詞,乾坤傘開,滿屋金碧輝煌,阪田枝子及那群孤魂野鬼統統被罩在乾坤傘下。

嚴愛華、嚴愛國及眾人見郭本昌醒來後的舉動,都不知何意,也不好多問。助手小輝遞過一條毛巾,人們這才發現郭本昌的臉上此時豆大的汗珠劈啪滾落。好險哪!

折騰了大半夜,早上四點鍾的時候,張浩把郭本昌師徒送到了事先預定的賓館,到了賓館他們首先吃了一點夜宵,而後各自洗漱休息不提。

乾坤傘下的另一個世界裏,此時分別了半個多世紀的父母、姐弟以及分別了將近四十年的夫妻,一朝相見,百感交集,枝子和母親抱頭痛哭了一陣之後,忙拉著麵目全非的弟弟痛不欲生,淒淒慘慘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是姐姐沒有照顧好你,”阪田枝子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弟弟的頭部,“還痛嗎?”小男孩搖了搖頭,用模糊不清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阪田枝子,在他的記憶裏,姐姐隻比他大四歲,圓圓的小臉上長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而眼前這個老態龍鍾的老太婆怎麽看也不像是自己心目中的姐姐,聽老太婆問自己的頭還痛嗎,心不知為什麽,忽然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渾濁不清的眼裏眼淚噴泉似的湧了出來……

一陣悲傷過後,阪田枝子好像想起了什麽,她站起身,向背對著她的兩個男鬼走去,年輕的男鬼低著頭,攙著年老的瘸腿老男鬼,老男鬼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在他布滿滄桑的老臉上,一雙眼睛似乎依然透著昔日的堅定和執著。阪田枝子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仇恨和憤怒,這種仇恨和憤怒隻在眼中停留了幾秒,隨之而來的是那種無限的哀怨和心痛。她撲到老鬼的身上失聲叫著父親,父親,老鬼呆呆地站在那裏,忽然伸出手,緊緊地抱住枝子,仿佛一鬆手,枝子就會跑掉似的……

嚴文禮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發生的一切,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七十多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那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手裏拉著的那個十來歲的男孩;還有那個伏在懸崖上痛哭的瘸腿男人……他明白了,明白了這其中的一切。

他走過去,走到老男鬼麵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阪田枝子從父親懷裏掙脫,激動地上下打量嚴文禮,見他還是當年的模樣,禁不住拉著丈夫的手雖然眼裏含著淚,還是笑著說;“文禮,你……你還是這麽年輕,而我已經……”嚴文禮將枝子攬在懷裏,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