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1300年以前的大唐,又一個陰晴不定的春日。沅陵縣縣衙的內室中,縣令張克己正捧著師爺送來的幾本賬冊反複觀看。
“都在這裏嗎?”張克己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得快擠出水來。
“回老爺,縣裏所有的旅店客館的‘流水賬’都在這裏。小人也曾仔細翻檢過,往來的不過是些左近鄉民和鄰縣商賈,並無半個生人!”師爺瞪著雙紅眼,顯然一夜未眠。
“此案大有蹊蹺。我在胡家聽到他們的哭聲‘哀而不懼’,仿佛絲毫沒把‘貴人’的死放在心上。你可曾見到胡員外?”張克己問。
“大人走後,我又悄悄回去,說要麵見胡員外。胡老大說他爹身體不大好,正在內宅臥病,子婿輩的喪事就不參加了,所以也沒見著。”
“噢,這個老者倒是心寬得很嘛!你派人盯緊‘胡家大院’,哪怕飛進隻蒼蠅也要報與我知。再多準備些幹糧鹹肉,咱們馬上到四周的荒山古寺勘察一番!”
“大人,都什麽時候啦,您還要遊山玩水?”師爺不解地問。
“那夥強人聲勢浩大,定有容身之處。不住客棧,必住寺廟。對了,那個私商夥計叫什麽?”張克己一下子把師爺問愣了,他尋思了片刻方回道:“他呀,他叫趙小六!”
“把他也帶上,此人是個‘地理鬼’,對胡家也頗熟悉,帶上他或許有用!”張克己邊說邊脫下圓領長袍,換上了登山用的短衫、木屐。
沅陵西北的二酉山是有名的“道教祖庭”,再加上皇帝尊奉老子,所以道觀如林,香火極盛。張克己帶著一夥喬裝的衙役,看見人潮湧動的山門便避而不見。直往萬山環翠,渺無人跡的空穀走去。
在一座斷崖下的山坳裏,顯出座規模頗大的佛寺。石階的斷裂處滋生著叢叢野草,巍峨的山門紅旗剝落,露出了裏邊的皸裂白木。張克己進門來望著空曠的殿宇大呼一聲,隻見一大群烏鴉從頭頂上驚飛而過。抬頭看時才發現天王堂的屋頂上積滿了斷瓦,瓦隙間是一個個大如栲栳的鳥窩兒。
“前朝文帝曾寄養於僧尼,所以那時天下敕建的寺廟頗多。於今不過百年,竟都荒廢成這般模樣了!”張克己嘴裏感歎,手下不閑,不知從哪裏折了根樹杈在地上的泥沙、殘葉中反複撥索。眾衙役不知老爺在找什麽,隻能麵麵相覷,緊緊跟在張克己身後。
不一會兒,張縣令臉上便露出笑意。他欠欠身子,大聲對眾人說:“看來這裏也沒甚人,怪冷清的。咱們還是另找熱鬧叢林隨喜去吧!”說著領著眾人退出了山門。
“老爺,下一步我們去哪呀?”師爺還沒悟透“玄機”。
張克己壓低聲音說:“我在亂葉下發現兩個新鮮的足印,而且此人穿的是一雙官靴!如果是官場中人為何會藏身於古廟之中,怕與我們廝見?此中肯定有問題!咱們也說不得勞苦,今夜就在這裏替金剛、力士守回山門,一定要把裏邊的‘真佛’請出來!”
春夜的山中寒冷異常,好在還沒到蚊蟲、蛇蠍肆虐的季節。眾人吃飽了幹糧,隱身於翠篁叢中。師爺紮了個草瓢請張克己休息,可他哪裏睡得著,隻是趴在青草中,一味地注視著月光下彎彎曲曲的山徑。
終於,一個嫋嫋婷婷的女人欠著身坐在頭小毛驢上來到廟門前。她輕飄飄下了驢,將驢背上的大褡包卸下,輕鬆地扛進廟去。在她踏進山門的那刻,林子裏卷起陣聲勢駭人的夜風,驚巢的野鳥一片怪叫。她猛地回過頭四處張望。“荷花!”趙小六在張克己身後叫了起來。張克己示意他噤聲,俯下身子輕輕問道:“你可認識此人?”趙小六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她是胡月嬌小姐身邊的大丫頭,叫荷花。這妮子長得甚好,就是下手太黑些。我陪老爺在胡家做客時,和她開開玩笑卻幾乎吃了她的大虧。老爺,您要小心,她的武藝好得很呢!”
張克己讓眾人先別輕舉妄動,伏在草中又耐心等了一會兒。見山路上空空靜靜再無來人,這才躡足潛蹤,順著山牆溜進了古寺。這時,從最後邊的大雄寶殿裏已經飄出了辛辣的炊煙。大家躲在觀音堂石階的陰影中偷眼望去,從已經掉落的門扇裏看見一男一女正在朵石蓮花上烤肉。荷花背衝殿門,正用柄長刀割肉切餅。那男子坐在裏邊的主位,他身量甚高,白皙英俊的麵容在篝火的映襯下更引人注目。那男子表情煞是凝重,並不搭理眼前的美人,自顧自地連杯狂飲。師爺拽了拽張縣令的衣袖,指指那男人又指指天空。張克己也發現此人麵容與失蹤的相王有幾分相似,但從他飲啖粗豪的樣子來看,又是股草莽英雄的架勢。所以他搖搖頭,示意師爺靜觀其變。不多時,男子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示意荷花烤肉來吃。荷花將穿好的肉串送到石蓮上烤製,猛地身子前傾,手中的長刀向男子的胸口捅去!
這一下兔起鶻落,變生突然。饒是多年辦案、手底頗硬的差役頭兒老劉也隻有瞪眼幹看的份兒。張克己急中生智,猛地抓過塊斷瓦,用力向地上擲去。靜夜中脆響山鳴穀應,荷花稍一愣神兒,那男子已側身躲過了殺招兒。張克己率人衝進大殿,將荷花團團圍住。荷花慘然一笑,對張克己冷冷地說:“縣令大人,你來得太晚了。剛才我倆已經喝下了鶴頂紅毒酒!”又衝那男子說:“公子,我們欠您的,隻有來生再還了。她說,凡是知道的都得死!”說完便鮮血狂噴,倒在地上。這時,那男子也藥力發作,臉色慘白地靠在供桌邊。張克己搶步上前,扶住他問:“快說,你到底是誰,那貴人的下落到底在哪兒?”男子翻著白眼瞥了張克己兩眼,有氣無力地說:“像你這樣的小官,什麽都不知道最好!”說完身子一軟,斷了氣。
張克己看著地上兩具年輕的屍體,恨不得將幕後主使大卸八塊。他獅子般咆哮著:“明天,去胡家坪,我要會會那個胡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