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安邦的這個夏天連連下著雨,漢江的水位就一直沒平複過,陝南的天氣每年都這樣連著下雨的,誰也沒去想太多。這一個月來,仰天台始終處於停工狀態,石料場裏隻有一些餘料沒雕刻完,茂才和阿鬆,阿葉和艾明、杜遠生在各自的工棚裏忙活著。
夜雨伴著大風又啪啪啦啦地下了起來,阿葉來到春香的房間準備聽鄧麗君的磁帶,卻不料剛一關上門,就被春香使勁地抱住。阿葉被春香的這一舉動著實嚇了一跳,被推退到了門後。
“阿香,你怎麽啦?啊?”阿葉撫著春香撥散的長發溫和問道。認識這麽多年,阿葉還是頭一次這麽近的湊近春香。女孩的發香、體香不可阻擋的灌進了鼻子,鼓起的胸脯頂著阿葉的胸腱,阿葉感到一陣眩暈。
“葉哥哥,今晚我要把我的身子給你。”春香說著解開自己襯衫的紐扣。阿葉連忙想要攏住咧開的襯衫,可春香的襯衫裏啥也沒穿。阿葉的手觸碰到了軟軟的東西,呼吸跟著急促了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慢慢地鬆了去……
“香,怎麽哭了,我是不是弄疼你了?”阿葉深情地望著春香的淚眼。
“不,沒有。我是高興。”春香笑著緊緊地抱著阿葉,把頭埋進阿葉的懷裏。
“葉哥哥,過幾天我哥準備派我去安邦開一個分公司搞銷售,可能會很久不回來,如果你要是想我了,就給我寫信,我也會給你寫信的。”
阿葉摟緊了春香的胴體,兩個人粘膩地抱在一起,似待春潮再來。
樓下堂屋裏,耀武坐莊,留守的幾個人正在玩牌,劉軍走了進來。
“軍,這風雨這麽大,我們那兩條鐵殼船你鎖好了沒?”常耀武叼著香煙問。
“武哥放心,鎖牢了,我前幾日就拖到碼頭邊的草坡上嘞。”劉軍徑直朝二樓走去。不一會兒,劉軍突然從二樓的樓梯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將下來。“武哥,外麵風雨太大了,看來不太好啊,山下的漢江水漲的很高!”
常耀武放下牌,和常彪、劉軍撐起一把黑傘就出門去。剛出門,雨傘就被大風翻了個成了蘑菇。索性扔到一邊去,冒雨走到欄杆邊往山下望去。
“劉軍你個兔崽子,你剛不是說把咱的船拖上草坡了嘛,咋地漂在江裏頭?”常耀武搓了一臉的雨水質問,劉軍一臉茫然地往劉家溝望去。
“武哥,不對啊,是江水漫過草坡啦!你看,劉家溝的門樓都開始進水啦。”
常耀武仔細望去,夜色下的漢江,嘩嘩哄哄的發著怪叫,劉家溝的燈光忽明忽暗,江麵浮滾著許多看不清楚的長長短短的東西。
“阿彪,穿上雨衣,帶上幾個人,我們去劉家溝看看。劉軍的家可能被淹了。”常耀武急忙跑回了堂屋。一行人隨即踩著泥濘的土路下了山去。
眼前的景象遠遠超出了常耀武的想象。洪水早已淹到劉家溝村子的腰際,許多人就站在黑漆漆的二樓廊欄邊,焦急而茫然,也許隻在等著老天發慈悲了。
耀武一行六個人蹚著水解開鐵殼船的鎖鏈,發動了馬達,探照燈打在了劉家溝的房子上。
“我們去救人。”常耀武搓了一下滿臉的雨水喊道。
兩艘鐵殼船噠噠噠地向村裏開去。一棵樹在前方湍急的水流衝擊下,似要連根被拔起。仔細一看,樹下竟然抱著一個人。
“阿彪,快靠過去。”
樹下的人看到船靠近,正準備伸手,卻看到是常耀武的臉,又瞬間縮了回去。
“噢,是書記大人啊。你牛哄哄的也有今天。”常彪首先辨認出了樹下瑟瑟發抖的人。
常耀武伸手去拉劉名大的手,劉名大卻不伸手,但求生的本能卻把手留了半截在外懸著。常耀武一把抓住劉名大的手,使勁兒往自己的臉上拍了兩下。
“劉名大,這兩巴掌我還給你。你該上來啦,會被衝走的。”劉名大沒想到常耀武來這一出,一愣之下順勢被拉進了船。
“定宇主任呢?”
“定宇去破廟搶村委的財產,結果……結果破廟塌嘞,定宇到現在還沒出來。”說罷劉名大蹲在船裏哇哇大哭起來。說話間,劉家溝陷入了一片漆黑。
“快來救救我們!救救我們……”遠處樓房傳來嘈雜的哭喊聲。
“常老板,快去救救鄉親們吧。我求求你啦……”劉名大哭喊著,被常耀武一把拉起。兩艘船向村中心開去。
“小心電線,蹲下。”劉軍大喊著。夜,黑漆漆地分不清楚哪兒是岸哪兒是江。
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小樓的堂屋、二樓空著的房間、牲口棚、廁所都擠滿了人。有的人沒地方站,就穿著棕衣或是撐著雨傘站在牆根邊。春香和阿葉幫著灶頭老杜忙著燒開了一大鍋子的薑湯。
雨漸漸地停了。平日青綠斯文的漢江變成了一條洶湧的小黃河,河麵比原來寬了許多。劉家溝村的房屋所剩無幾。
“快看,對岸洞溪鎮房子都被衝垮啦!”人群中靠欄杆的人突然手指遠方大叫著。
“啊呀我的娘啊,我們家定堂昨天去了洞溪還沒回來啊……”一個婦人號啕了起來。
“我們家阿龍和他爹還在洞溪他姥姥家哩……哎喲天哪……”另一個婦人吼叫著。
人群裏開始傳出唏唏噓噓抽泣的聲音。人們端著喝過生薑水的空碗,木然地望著黃彤彤的滔滔江水,思念著各自還不知生死的親人,眼神裏充滿著絕望。
春香從房間裏拿來半導體放在堂屋,打開收音機,快速搜索著頻道。廣播裏傳來了消息:洪水過境,安邦縣老城全城被淹沒,屋頂、電線、樹上到處都是屍體……
聽到這句話,常耀武和常春香頓時愕然,“那嫂子和妞妞?……”他們互相對望著,眼淚從各自的臉龐無聲地滑落。阿葉拍著春香的肩膀,春香把頭埋進了阿葉的懷裏嗡嗡地抽泣了起來。
一個星期後,通往安邦的交通剛剛恢複,安邦縣城關鎮派出所的民警把妞妞送到了小樓交給了常耀武。父女倆緊緊地擁抱著,害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妞妞滿臉淚痕地望著耀武。
“妞妞,媽媽呢?舅舅呢?姥姥姥爺呢?”春香急切地問。
“姑姑,舅舅去省城了。我不知道媽媽在哪,水來了,媽媽想帶著我和姥姥姥爺出門走,可是門台下都是水,媽媽就拆了院口的門板,牽著姥姥和我的手爬到屋頂騎在上麵。”然後又去把姥爺拉上來騎著。可是……可是水越來越大,燈也不亮了,到處黑漆漆的。一會兒我感覺我的腳就泡在水裏了。媽媽在黑暗中跟我說,“妞妞,來,不怕,你就趴在門板上不要動,媽媽就在你身邊,一會天亮了,解放軍就會來救我們的。”可是我在門板上睡著了,天亮的時候,我就一個人漂在水上,屋頂不見了。我哭著找媽媽,然後解放軍就開著皮船過來把我救走了……媽媽……”
妞妞斷斷續續哭泣著說著。
“不怕,啊,媽媽會沒事的。爸爸和姑姑都在這兒呢。”春香把妞妞緊緊地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