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勞作

春暖花開之時,田裏的麥子是綠油油的,黃燦燦的油菜花散發出香氣,招來了繁忙的蜜蜂,太陽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光禿禿的柳樹枝發了芽。

我爸在種子站購得些稻種交給了我媽,我媽就將稻種浸了水,然後放在家中,待稻種破殼,長出了嫩芽。

我爸媽用鋤頭將門前的稻場開墾出來,把土搗碎,做成寬一米多,長十米的溫棚,將穀種撒入溫棚內的土壤裏,彎曲數根竹竿做支撐,以白塑料布覆蓋,就成了溫棚。

在土壤裏撒入化肥,再澆上人畜糞水,蓋上塑料布。

當陽光普照時,揭開塑料布,稻種長出兩片葉子,再給稻種澆上水。

待稻種長出十厘米長的苗後,就要把苗移至田裏。

將稻場上的秧苗用鐵鍬鏟起,成一塊塊的,然後就用手掰散秧苗,成一個個的。

將帶著泥土的散秧苗用筐裝著,拋至秧田內。

秧田為一小塊水田,特意留置的,我爸先前在田裏撒了草籽,成了一片草地,草開紫色的花,草喂了牛,然後將草根耕了去,做了田裏的肥料。

稻場上多了兩排矮矮的溫棚,自是擋了前路,我還要繞行,那天我也懶得繞了,見我哥從屋內大廳裏開始起步,他邁過了門檻,靠著奔跑的慣性,跨過了第一個溫棚,隨後又躍過第二個溫棚,穩穩地落在平地上。

我見我哥跨越兩道溫棚顯得輕而易舉,我就依樣學著,在大廳裏就開始向前衝,邁過門檻,下了台階,在溫棚邊起跳,我跳過第一個溫棚,站在兩個溫棚的分界線上,我的衝勁有些大,腳步是停住了,身子卻向前傾,在我前仰後合時,我用手撐著前麵的溫棚,才沒有倒下去,險些就趴在溫棚上。

我媽在屋內發現我們的舉動,她怒不可遏地罵道:“你們再跳,就把你們的腿打折了。”

我不敢放肆,乖乖地沿著路走出,此時已沒有力跳過第二道溫棚,若是再跳過第二道,我媽必拿竹竿攆我。

有石頭壓住白塑料膜,有破損的塑料膜用一小塊塑料布沾水粘上。

我走到溫棚尾端,我扭頭看時,見我媽生氣地盯著我,我向她做了個鬼臉。

“踩壞了溫棚,你們就不用吃飯了。”我媽說道。

那天是星期六,上完半天課就可回家了,可女老師在下課時,居然安排了任務。

“我家的秧苗還在稻場裏,還沒有掰,要請幾名同學去我家掰秧苗,有七八個同學去就行,有自願的沒?”女老師說到。

有幾名女生陸續舉起手,裝出愛勞動積極的樣子,而我是不肯抬手的,把頭盡量壓低,生怕老師點到我,我在家裏都懶散散的,沒掰過一小時的秧苗,我媽讓我掰秧苗,我就以做作業為由搪塞過去,如果實在躲不過去,硬是被按在椅子上,我就經常去喝水,然後又去茅房,從一些秧苗上跨過去跨過來,我媽生怕我踩到秧苗,我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有些礙事,就把我趕走了,我是欣喜不已,自是燕子飛出籠,鷹撒了手,去別地玩。

女老師見人少,她環顧了四周,“明天你們家裏有掰秧苗的同學舉手?”

我見許多同學舉手,我肯定是響應的,我家的秧苗已經掰了,為了不去女老師家,我就隻好假裝了。

“自己家有事,就不用去我家幫忙。”女老師說道。

那是當然,我的手舉得老高,生怕老師沒發現。

“劉思念,你家明天掰秧嗎?”女老師高聲對我說道。

我有些慌了,我站起身來支支吾吾地說:“我幺幺家掰秧。”我也不敢說我家掰秧,我家的稻場空空的。秧苗已入了水田,我若是撒謊,如果穿幫,老師是我大伯的親戚,若是問起,我大伯在山裏住,他很少在畈上來,就怕萬一……

“劉思念算一個,崔平安一個……明天早晨到我家來掰秧苗。”女老師吩咐我們。

為什麽又是我,我很是倒黴地跌坐在椅上,班長副班長不點,居然點到我,我怎麽這麽背,我應該說我家也掰秧苗的,畢竟我幺幺家不是我家,我幺幺也不會讓一個孩子去幫她家掰秧,她會讓我去她家吃飯,因為我媽會去她家掰秧,那樣沒有人在家燒飯。

我應該說我家也是明天掰秧的,說謊話不是好孩子,這明天的掰秧不比在家裏,可以四周遊**,不務正業,老師家就不一樣了,如課堂一般。

我回到家後,就把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了我媽。

“媽,我明天去我女老師家掰秧。”

“哦,老師讓你去的。”

“不是她點名,我才不去呢,男生就三個人去,就點到我了。”我撅著嘴說道。

“你知道她家吧?她家在袁河,門前有個大水塘。”

“我們老師也說過,不去不行啊。”我無可奈何地說。

“你在家裏坐不住,在老師家可是受老師管。”我媽笑著說。

“老師家沒人掰的,為什麽叫上我們?”

“肯定是比較多,不然不會叫上你們。”

“好不容易盼過星期天,居然被老師支走了。”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明天我到舅媽家掰秧苗,你回來後就到舅媽家去。”我媽說道。

第二天,天氣晴朗,太陽早露出臉,長空萬裏無雲,我卻無心看風景,我獨自走在長路上,心中無比壓抑,好好的星期天,居然被老師征用的,我真的很傻的,居然連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話都編不全,一個破綻的謊話都難以站住腳,難怪老師要點我,我唉聲歎氣地走著。

到女老師家去,還要經過我們學校,我算是最遠的。

我在袁河的十字路口,看見一個大水塘就在路邊,水塘前麵有幾十戶人家,每家的屋門前都有稻場。

我看到一個稻場上,有我們班的五名女生,她們去得比我早,都在老師那爭表現去了嗎?

我姍姍來遲,往她們身邊走去,女同學們注意到我,都竊竊私語。

樸素的女老師發現了我,她手裏拿著秧苗,她會心一笑,“劉思念來了,她們也剛來,在旁邊搬個小板凳坐下吧。”

我點頭“嗯”了一聲,快走幾步去旁邊拿過小板凳。

幾十根竹竿和白塑料布已收走,秧苗被鍬鏟起,厚薄適當,我用左手拿起地上的秧苗,用右手開始掰,手邊備有簍子。

有老師在旁,我們幾名同學不敢說一句話,全場靜悄悄的,我也不敢在女老師家人麵前自報家門攀親搭故。

在太陽底下,顯得很是沉悶,有老者來到我們身邊的簍子,老者挑著秧苗走向了遠處的田野。

女老師終於起身,她走向了屋裏,我們長喘了口氣,我站起身來活動,先是伸伸胳膊,後是展展腿。

女生們則是憋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我和另外一個男生說起話,還有一個男生居然敢不來,膽子真肥啊。

女老師突然出現在門邊,我們都停止了說話,女老師坐下了,我們沉寂了,全場鴉雀無聲。

我不知道上午的三四個小時是怎麽渡過的,是最漫長最難熬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停止了,我坐在小板凳上,手裏不斷掰著秧。

“同學們辛苦了,進屋洗手,然後吃飯了。”女老師說道。

老師家有個院子,用黑磚砌成,正屋則是土磚砌成,側邊是個廚房。

我放下手中的活計,跟著同學們往屋裏走,我站起來時,感覺到腰酸背疼,我在家裏沒幹過這麽久的活。

老師打好一盆水,有女生開始洗手,待女生洗完手,我才去盆邊洗手。

一女生將幹毛巾遞給我,我擦幹淨手,首先就去廳裏找水喝,我已經是口幹舌燥,我一上午就沒沾水,我在櫃子上摸了個杯子,就擰著一個水壺倒水,我也不顧上這是老師家了。

待我將杯中水一飲而盡,轉身時,就有女生端著飯碗坐在桌前。

桌上擺著八個菜,桌旁圍了一圈椅子。

當我走進廚房時,女老師將她手中的一碗飯遞給我,“吃完了,就來盛,鍋裏還有飯呢。”

我點頭“嗯”了一聲,然後跨過門檻,走進了大廳,在一個胖女生旁邊坐下。

“你們都坐著吃,沒有位子坐,我站著吃。”女老師說道。

“各位同學不用客氣,在我家就跟在你們家一樣,都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幹活。”女老師端著飯碗,站著說話。

我媽昨晚特意叮囑我,到老師家吃飯時,要細嚼慢咽,不要狼吞虎咽,像牢裏放出來的,八輩子沒吃的。坐,要有個坐樣,站,要有個站樣。要端起碗吃飯,不要端菜碗往自己碗裏倒菜,不然人家會說沒有家教,父母沒有教好。

在老師家,我很是謹慎小心,吃飯時不說話,筷子也不碰到碗,夾少許菜,筷子夠不著的菜不夾。

而我身邊的胖女生就與我不同了,她手裏頂著一個大碗,然後站起身去拿勺子,不斷舀著豬腳,她啃著肥肥的豬腳,滿嘴的油。

我則是斯文地夾著手邊的白菜,悶頭不響地吃著白菜,我吃完了一小碗飯,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加飯。

此時女老師就喊了,“劉思念去廚房盛飯,還有很多飯呢。”

我隻好端著空碗去廚房盛飯,見鍋裏的飯不多,也就沒多盛。

胖女生飯量大,吃完一碗飯,又去盛了一大碗飯,然後端起湯碗倒湯。

我則是悶聲不吭地吃飯,我媽昨晚有交待過的。

我們吃完飯,桌上的盤子全空了。

我們上了路邊的一個小廁所,又返回了稻場,重新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掰秧。

下午的太陽很是溫和,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都有些睡意浮上來,老師就離我們不遠,我大氣都不敢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怎敢睡覺。

熬過上午,這天就過了一半,下午咬著牙也要堅持,隻要把眼前的這一條秧苗掰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當我們不斷向前挪著凳子,眼見著這一截被我們瓜分掉。

太陽偏西了,我掰完手中的秧苗,頓感全身輕鬆。

“同學們進屋洗手,今天真的要謝謝你們,這麽早就掰完了。”女老師說道。

我撐起腰站起身,我感覺到全身酸痛,我不知道今天是怎麽熬過來的,能坐這麽久幹活,真的是個奇跡。

我們洗完手,女老師提著個塑料袋,袋裏裝著糖,女老師從袋裏抓出糖來,放在我們的手中。

“你們在回家的路上不許玩水,要徑直回家。”女老師叮囑道。

我們點頭答應,走向回家的路。

“學生們,你們幫我家掰秧苗,我也買糖你們吃。”女老師的鄰居笑著說。

“人多就是快,這麽早就掰完了。”女鄰居羨慕地說。

我剝著糖紙,含著糖塊,與幾個女同學分路走後,就一人前行,我的肚子早餓了,隻昐著早到家吃飯充饑。

哪知到家後,我媽不在,我進了廚房,首先就在水缸裏舀了瓢水喝。然後打開櫃門找吃的,哪知隻有冷飯,無法下咽,隻好去我舅媽家找我媽。

我走了三個田埂,就到我舅媽家,好在我舅媽家的掰秧勞動已到收尾。

“媽,我回來了。”我疲倦地對我媽說。

“這麽早就回了,掰完了沒?”

“掰完了,掰了一天,我腰酸背疼,腿還抽筋,坐在那,幹了一天的活。”我雙手撐著腰做痛苦狀。

“你們休息一天就好了,有老師管著,就是不一樣,你要是在家裏,椅子上都長了釘子,你是坐不住的。”

我去搬了個小凳子,正準備坐下幫著掰些秧苗。

“思念,你今天在老師那掰了一天秧,就不用你掰了。你們服老師管,還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舅媽說。

在回家的路上,我跟我媽敘述了那個胖女生吃飯的醜樣及我的良好表現,我媽大加讚揚了我的言行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