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傷口

我家有三塊水田,合起來也有五畝地,把田裏的稻穗全部挑回家,也需要幾天時間。

成捆的稻穗堆置在大廳裏,以防突然的降雨,有些稻穗堆在屋簷下,有些堆不了稻穗則是放在屋外,用塑料布蓋著,以防夜裏下雨。

屋前麵有個平整的場子,我們叫稻場,我爸提前就趕著牛將稻場壓平。

石碾是圓形的,石碾的兩邊鑿有方孔,以利於安上木製架子。

先是把稻場裏灑些水,讓稻場上的土濕潤些,把石碾安上木架子,我爸趕著牛來,用繩子套著牛,繩子一端係在木架上,然後我爸就驅趕著牛,讓牛拉動著石碾在稻場上轉圈。

牛在稻場上轉了許多圈後,地上也平實了,留下牛的腳印。

我爸用鍬鏟除石碾上沾著的土,然後又趕著牛,繼續碾壓著稻場。

第二天,陽光很是明媚,普照著大地,天空中萬裏無雲,的確是個好晴天。

我爸看了看天,然後和我媽一起將家中放著的稻穗挑到稻場上。

把捆稻穗的繩子解開,把稻穗平鋪在稻場上,稻穗鋪滿整個稻場。

我爸從家中取出一個圓長的竹簍套在牛的嘴上,以防牛偷吃稻穗。

我爸給牛套上繩子,繩端係在石碾上,然後將牛趕上稻場的稻穗上,牛拉著石碾在厚厚的稻穗上行走。

牛在稻穗上行走,低頭嗅著稻香,因有竹簍阻住,它是吃不到稻穗的,牛吐出腥紅的長舌,無奈舌前有密竹篾擋著。

當牛在稻穗上轉了數圈後,牛突然翹起了尾巴,牛站穩了腳跟,我爸見狀,大叫一聲不好,牛這是要拉屎,我爸慌忙跑到場邊,去拿接牛糞的箢子,一時卻不知箢子放哪了,東張西望看到箢子,才奔過去拿,待他拿著箢子回來,以是錯過了時機,黑黑的牛糞落在稻穗上了。

我爸隻好找來鐵鍬,將這塊牛糞和稻草直接鏟在箢子裏。

牛拉著石碾在稻穗上轉了許多圈,然後我爸媽就拿來木杈,將底下的稻穗都翻了起來,然後又趕著牛上了稻場,拉著石碾繼續壓稻穗。

當稻稈上空****的,穀物完全脫落,壓穀這道工序就完畢了。

我爸媽各自拿著木杈,用木杈挑起稻草,然後不斷抖著稻草,讓夾在草內的穀物落地。

把白色的幹稻草聚在一起,然後打成捆,堆成一堆。

我見稻場上聚著這麽多的稻草,稻草上軟綿綿,躺在稻草上也是極舒服的,我在厚厚的稻草上奔跑,借著慣性在稻草上翻跟頭,時常妨礙我媽的勞作,我媽也覺得我很是厭嫌,總是斥責道,“思念,別在稻草裏翻滾了,到時身上癢。”

我可管不了那多,依舊我行我素,躺在稻草**看藍天,將稻草蓋在身上。

我爸媽一刻也不停,將稻草弄走了,我的溫床也不見了,地上剩下穀子和渣子的混合物。

我媽用掃帚將穀物聚成堆,那時到下午五點來鍾。

刮起了小風,樹枝搖擺著,我媽用木鍁端起穀物,用力向上拋起,借著風勢,一些渣子隨風飄動,落在稍遠處,而一些穀物筆直地落在地上。

而我媽向上拋起穀物這個動作重複了上千次,直到將粒粒稻穀與渣子分離。

我見田野裏的莊稼都已收割,視野極為開闊,田地裏留下了白色的短稻茬,門前的田地大小不等,成梯形狀從高到低,我拿著齊眉的竹棍,在田野上奔跑,雙腳碰擦著稻茬,我從田埂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下一塊田地裏,我揮舞著手中的竹棍,模仿著電視內的武打演員的招式,我快速的向前跑著,耳邊聽得見風聲,前麵又是一個田埂,有些高了,我毫不在乎,對於我這樣的大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我一躍而起,在空中又踢了一腳,我的雙腳平穩落地,隻是胸部碰在了膝蓋上,五髒六腑頓感不適,也許是武術裏所說的內傷吧,我吃了點虧,回頭看時,這個田埂的落差才兩米,而我的功夫實在不濟,再有兩米的田埂,我絕不往下跳,至於半米或一米的田埂高度,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我舞著竹棍驅趕著被我驚起的小飛蛾,我跑累了,就坐在田埂上。

田埂上有棵不知名的小苗,葉子像木子樹,橢圓形的綠葉子上躺著青蟲,青蟲渾身帶刺,若是不慎碰到青蟲,接觸到皮膚,就會感到又癢又疼,疼到心坎上,隻好用手摳些濃泥巴,敷在疼痛處,到得泥幹後,揭開幹泥,拔除了毒刺,才會不疼不癢,對於這些蟲,傷害了我幼小的心靈,我咬牙切齒,除之而後快,我操起竹棍就將小樹苗打得七零八落,把些青蟲連窩端了,也算為民除害。

天漸漸地黑了,我提著棍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媽將稻場上的穀聚在一堆,並用塑料布蓋著,塑料布的幾個角上壓著石頭,以防大風刮開了塑料布,若是下雨,必是要淋濕穀子的。

我媽回屋燒飯,大廳裏沒有堆放稻穗,顯得空****的,見到廚房門口透出光來。

我將竹棍放到角落,走進了廚房,見我媽坐在灶後,紅紅的火光印著她的臉。

我媽看了我一眼,“瞧瞧你的鞋,鞋上都是泥巴糊著,你又踩到泥裏去了,叫你不要到處瘋跑,本來就忙,哪有時間給你洗鞋。”

我看了一眼腳上,的確糊得不成樣子,離水溝太近,田邊沒幹,當我落到田裏時,才知大事不好,雙腳是拔起來了,可鞋是留在田裏了,不得已,我隻好用上雙手,才把鞋從泥裏扯出來,我想著回去必會挨我媽罵,事已至此,後悔也晚了。

“你的褲襠也開線了,明天你不用穿這條褲子了,褲子洗後,再把褲子縫上,成天就坐不住。”我媽埋怨道。

“褲子開襠了,沒有吧?”我有些不相信,低頭一看,褲子果真開襠了,想我堂堂的大俠,居然還要被我媽罵。

我用手撓著手臂,手臂上起了些小紅疹子,有些癢。

“叫你不要在稻草裏打滾,現在知道癢了,我先給你燒水洗洗。”我媽說道。

第二天,天氣比較晴朗,我媽就將一堆穀子用木刮子攤開,為了防止雞偷吃穀子,這照穀的任務就交給我了,我當然是坐在陰涼地,看著平鋪在稻場的穀子,若有雞靠近,我就大聲驅趕著,有些雞充耳不聞,隻顧低頭猛啄穀子,對於我的尖聲利吼,隻當放屁,雞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我抄起一根竹竿就衝了過去,非要教訓那些膽大的雞,以打擊它們的囂張氣焰,讓它們見到我就怕,未等我靠近,那些雞已分散逃離,鑽進了竹林裏。

我媽則是挽著簍子去幹地裏摘棉花,我還要頂著烈日,在穀子內行走,用雙腳翻抄著穀子,讓底下的穀也能曬到。

當穀子曬好後,我媽早已準備好袋子,那些袋子先前是裝了化肥的,在水裏清洗了以後,經過太陽曬,袋內的化肥味就消失了,一些袋子也是挑選過的,有些袋子放在家裏,袋子破洞了或被老鼠咬過的,就不再裝穀,而是將這些袋子留做它用,這些袋子可以裝土,用以堵住田內的水溝口。

我雙手牽著袋子口,我媽則端著竹製的箢箕,嘩啦啦的穀倒進袋子內,隨之而起的是些灰塵,我扭過頭憋著氣。

我媽拿起繩子緊紮住袋口,原後將一袋袋穀扛進屋內。

一部分穀是要交村提留的,就是農業稅,剩下的一部分穀留在家裏自行處置,我爸也拖些穀回去釀酒,穀儲存在一些木櫃子裏。

一天放學後,我和同學們一起出了校門,行了不遠地,到得一個上坡路,我就看見一輛小拖拉機在爬坡,拖拉機的柴油發動機發出鏗鏘的響聲,煙囪還冒著黑煙,車廂內是空的,也沒有後擋板,此時的拖拉機正在爬坡,跟我行走的速度一般,我靈機一動也是犯了懶,何不搭上這輛車回家,我的行動很快,機又不可失,我雙手抓著車廂,跟著車走了幾步,側身就坐在車上。

司機是個陌生的男人,車座旁坐著另一個男人,他們倆人說著話,全然沒管我上了車。

那是輛手扶拖拉機,在下坡時,司機還掛了拖拉機的空檔,拖拉機跑得很快,那帶起的風吹到身上很是涼快。

我家屋後也有個坡,拖拉機的速度也是慢了,我趁機就溜下了車,哪知雙腳在落地時未穩,我的一隻手掌撐在地上,被路上的細沙子磨得生疼,另隻胳膊肘磕在路上,我挽起襯衫袖子,見胳膊肘破了個小口子,我看了一眼細長小口,流出了殷殷血漬,我心中想著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麽,過不了幾天就會複原,也沒放在心上,就徑自回家,還是坐車快,少走了二十分鍾的路,比其他學生回來的都要早。

一個秋天的下午,老師分配下任務,讓我們打掃校園,我找了個水桶,到校外的池塘裏打了些水,然後澆在了地上。

操場上並不是水泥地,而是黃土地,經掃帚掃過,這幹燥的地麵刮出一層塵土來,灰塵飄浮起來,如濃霧般,連個人影都瞧不見,灑了些水在地麵,灰塵才少了些。

經過我們的打掃,地麵幹淨了許多,我就坐在花壇沿上休息,一隻黑頭蒼蠅嗡嗡地就圍著我打轉,我用手趕著蒼蠅。

這天還沒冷下去,蒼蠅跑出來,陽光下的午後還是很溫暖的,我穿著件青色的毛線衣,外套夾克衫,毛線衣是我媽親手織的,也是很合身。

在勞動時,出了力必會出汗,我隻是掩著衣裳,休息一會,熱氣就會降下去。

那隻蒼蠅又來了,圍著我的胳膊飛,我用手驅趕著,能打死它就最好了,可蒼蠅就在眼前飛,我就是打不到它,好不容易把它趕走,未消停會,哪知蒼蠅又來了,真是邪門了,我又不是臭狗屎,蒼蠅停在我的胳膊上,我有幾天沒洗澡了,難道是身上發臭了,那怎麽好,若是被同學們嫌棄,叫我為臭學生,那多沒麵子。

我特意低頭聞聞胳膊肘,還真聞到了臭味,我用手揉揉胳膊肘,肘那有些痛,我又記不起近期怎麽碰到那?

既然蒼蠅喜歡上我了,我得回去洗澡了。

晚上回到家後,我見我媽在燒火做飯,我就主動跟她說道:“媽,今天我要洗澡,你就燒點水吧。”

“你不是怕冷不想洗吧,怎麽今天想到洗澡了?”

“今天下午在學校,我們搞了勞動,流了些汗。”

“流汗了,一股汗臭味,是該要洗洗,你有多少天沒洗澡?”

“天太冷了,連件衣服都不敢脫。”我說道。

“天再冷也要洗澡,洗了澡,身上還暖和些。”

“媽,我胳膊肘臭了,蒼蠅圍著我轉呢,我不敢碰肘部,發現有些疼。”我說道。

我媽給我織的毛線衣正好貼身,毛衣的袖子根本挽不起來,就隻能脫掉毛線衣了。

“胳膊肘有些疼,你是不是傷到了?你把毛線衣脫掉,讓我看看。”我媽說道。

我媽用水勺從鍋裏舀出熱水來,倒進一個盆裏。

我又用手摸了摸胳膊肘,還真有些疼,是該看看了。

我將毛衣脫去,毛衣發出摩擦的靜電聲,內衣居然沾到肘部了,我一扯內衣,疼得齜牙咧嘴。

我媽靠近我,用手抬起我的胳膊肘看著,“這傷口都腐爛了,你怎麽弄傷的?”

“最近也沒碰到哪裏,會出現這麽大的傷口啊?”我想著說。

“自己怎麽受的傷都不知道?好在發現得早,到時爛得露出骨頭,我往水裏加點鹽,你先用鹽水洗洗,可以消消毒。”我媽說著話,就往熱水裏放了兩勺鹽,然後把熱水攪了攪,讓鹽溶入了水。

“媽,用鹽水洗,會不會很疼啊?”我瑟瑟發抖地說。

“你怕疼,就不要磕到碰到,整天坐不住,這跑那跳,不是跳田埂就是上樹。”我媽嘮叨道。

“媽,傷口上撒鹽,是不是很疼?”我看著盆裏的鹽水,水的白蒸汽冉冉升起。

“疼也要洗,把表麵的腐肉先洗掉,明天我去買隻軟膏,你也不想去打針吧。”我媽說道。

聽到打針兩字,我怯怯的心更加的怯懦了,我咬著牙將胳膊肘放進鹽水裏,將傷口洗了洗。

“媽,我記起來了,那次下午放學,我路上搭了輛拖拉機,我下車後摔倒了,胳膊肘上隻是條小傷口,不知道怎麽會爛成這樣的?”我如實說道。

“小傷口又沒好,你捂到不能透氣,就爛成這樣了,你搭什麽車啊?不會走啊?摔斷了腿怎麽辦?”我媽說道。

“那車很矮的,我很容易就坐上去了,車上坡時又慢,我趁機下車,可就是腳一落地,我摔倒了。”

“你的毛線衣不能穿了,這傷口不能再捂了,就光著胳膊,傷才會好。”

“媽,你不讓我穿毛線衣,這天還不凍死我。”

“隻有穿我的毛線衣,我的那件毛線衣沒有袖子,可以露出胳膊來。”我媽說著就去裏屋取出她的一件淺紅的毛線衣給我穿上。

我媽的毛線衣齊我的膝蓋,為了這條胳膊,我隻好穿上了。

“我那有毛線衣的袖子,我把左邊的袖子給你縫上,你左臂就不冷了。”我媽說道。

第二天,我就穿著我媽的毛線褂上學,我的右胳膊**在外,早上的天氣有些冷,植被上沾著露水,陽光很是溫和,我的右胳膊冰冷,在毛線褂的遮蓋下,還是比較暖和的。

同村的一名婦女看到我,眼前一亮地說:“思念,你穿了你媽的衣服吧?”

“是的,我的胳膊肘傷了,不能穿長袖衣服,包著傷口,免得傷口繼續爛下去。”

“一件毛線褂縫上一隻袖子,還真有辦法。”婦人誇讚道。

“是我媽想出來的,是她讓我穿成這樣的。”我說道。

淺紅色的毛線褂外麵也沒穿外套,所以就特別顯眼。

“思念,你穿上這件衣服真好看!”婦人笑著說。

我卻有些不好意思了,走向了學校。

和我玩得比較好的男同學看到我後,都露出驚訝的笑容,一個個都問起我來。

“思念,你今天怎麽穿成這樣?”

“思念,你把你媽的衣服穿來了吧?”

“思念,你沒衣服穿嗎?”

“思念,你今天穿這身衣服好搞笑啊!”

我向他們露出了胳膊肘上的傷,“我肘上有傷,沒有辦法,隻能穿成這樣。”

所有女生的目光都看向我,我成了她們眼中的異類了。

到得中午放學,我回家吃飯,我媽從抽屜裏拿出來軟膏。

“醫生說這軟膏很好的,你要經常抹,傷口好後,會留下疤痕。”我媽說道。

“媽,同學們都笑話我穿這身衣服呢!”

“笑就笑唄,你身上還會少一斤肉,誰讓你摔著呢,我來給你抹膏子。”我媽說著就擰開軟膏的蓋子。

“你可要輕點抹,很疼的。”

“你還知道疼啊,若是從車上跳下來,摔斷了腿,一輩子就是瘸子。”

“那拖拉機很矮的,我坐在車上,腳都能沾地。”

“可還是摔倒了,爛了這麽大塊。”我媽大聲說道。

我媽將白色軟膏擠在手指上,然後輕輕地塗在我的傷口上,我感到傷口上涼涼的,還有股濃烈的膏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