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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帶大了，藍校長他們自然而然入了美國籍，成了美國公民。藍校長沒有得病前還有一兩個美國朋友，一個是不遠處的理發匠湯米，一個是隔壁鄰居詹姆斯。得病後，他不再出門。我一到美國，幫藍校長理發就是我的第一項任務，他與湯米就不往來了。至於他和隔壁詹姆斯什麽時候搞翻了的，一時還說不太清楚。莫尼卡說，她爸爸是和詹姆斯大吵過一次後，病倒住院做手術的，好像是詹姆斯家的大灰貓引發的戰火，至於吵架的內容是什麽，她和藍太太也不清楚。藍太太畢竟是個值得同情的聾子嘛！即便她戴上高級助聽器，也隻會聽聖母瑪利亞的教誨，隻會聽美國版的漢語養生課，這是她來美國後的兩大精神支柱。她一個人靠單腎活過八十歲，還在伺候這一家老小。藍校長在她完美到苛刻的調養和護理下，竟奇跡般康複了。

我來到美國舊金山，發現這裏除了有檸檬，還有遍地茴香草。我悄悄在後院試種了一些。大病剛好的藍校長常在園子裏散步，我讓他們在後院走動時，小心別碰我偷偷移種的茴香草。在美國的路邊私采茴香是非法的，要受重罰，我無奈之下，才想到自己種植的，這種野生的品種，做起餃子包子非常香濃，營養豐富，且食藥的功效對我的淺睡眠幫忙巨大，吃下一盤茴香餃子，倒頭立馬睡死過來，非常安神呢。

種下茴香沒兩天，我在廁所洗工服。在門口，藍校長慌張地說，“不好了，安迪，你的茴香不見了，後院裏一點也找不到，全給田鼠吃光了。”

我丟下工服，衝到後院，藍校長說得沒錯，一株茴香也沒見著。我在園子裏四下尋找，十幾株啊連成一片的，連個葉子都沒找到，這真是地裏的田鼠所為嗎？我一點點轉過腦袋，大鼻子薄嘴唇的藍校長邁著碎步子跟過來，嘴裏念叨著，“田鼠幹的啦，田鼠幹的啦。”令我不解的是，藍太太也附和她老公的說法，仿佛他們親眼所見田鼠的作為呢。

接著我的二鍋頭裏發現了鹽。接著我帶到單位的餃子裏發現了口水！不是藍校長幹的，難道是藍太太幹的嗎，還會另有其人！還會有空降的大仙！

山姆那邊也發生了一件事。我來美國的這幾年，目睹山姆對新款運動鞋大開殺戒，每隔幾天就有一雙最新款的鞋寄到家來，好多昂貴的名牌鞋沒穿兩天就被他扔進垃圾桶。他外婆跟在後麵忙開了，她趴在垃圾桶上翻找，把還是嶄新的鞋子悄悄藏起來。

山姆一雙雙地丟，騰出位置，他的鞋架永遠有一個空位，迎接著網購來的下一雙，他打短工掙的錢很快就花光了，他對我虎視眈眈。他在家時，我就把自己鎖在臥室，我在美國沒有朋友，沒有消費，唯一可做的事，除了學兩句英語，就是在報紙的招聘欄裏畫圈圈。

這一次，山姆訂的鞋子遲遲沒到，他瘋了似的，天天回家等，等不到就罵人發脾氣，他的外公、藍校長從臥室伸出頭聽聽，又縮了回去，這個平日裏靠著小恩小惠才討山姆一個笑臉的外公，他的嘴角蠕動著，聽任山姆發育爆棚的身體在走廊和客廳橫衝直撞，他的表情像等著挨揍的淘氣鬼。

新鞋子遲遲不到，山姆給廠家打電話投訴，廠家追查一番，的確是送到了府上的呀。廠家怎敢得罪這個忠誠的消費者呢，乖乖地補寄一雙運動鞋，款式更新潮，山姆破涕為笑。藍太太覺得此事蹊蹺，她沒事就站在大廳窗前，盯著投遞員準點送上包裹的呀。她瞪起她的老公，開動了她的嗅覺，在家裏到處翻找，結果在車庫的頂層，藍太太發現了一個令人目瞪口呆的世界。

在這個閣樓上，她找到了兩雙完全沒有打開過的鞋盒，拳擊套，一袋袋炸薯條，男孩子的內衣**，更多的是散落一地的藥片，那可是高價買來的抗癌新藥啊，還有幾本我的朋友從中國帶來的圖書。外婆直了直腰，她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八成是藍校長乘人不備，把這些東西拎到車庫，手一抬，扔上閣樓的。藍太太帶著一家人衝進臥室，準備拿藍校長興師問罪，人家抱著腦袋捂在被子裏，直叫頭痛，不承認是他幹的。大夥又灰溜溜地退了出來，他可是一個癌症病人，誰敢惹他呀。

山姆車子的汽油一夜之間用光了，早上求救他媽，我隻好起床開莫尼卡的車送山姆上學。平時冷漠的山姆一反常態大笑不止，我當然知道原因，他一下子得到了兩雙新鞋子！我開車，不吱聲，剛安靜一下的山姆又不管不顧地笑起來，還念道，“公公啊公公。”

下午，我接他放學回家，在大廳，聽他跟安琪用英語大聊特聊，為這事開懷大笑，看他平日裏一副美國人做派，可骨子裏華人的習性一樣不少，愛占小便宜隻是其一。我實在忍不住，酸溜溜地說，“從早笑到晚，就是多得了一雙鞋子，這可不是正當所得吧，不太像是美國人的做派！”

母子倆聽罷，突然掉頭齊齊攻擊起我，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大呼小叫，我一時傻了。令我受不了的是妻子莫尼卡，她結婚時就預見到我與山姆會發生衝突，主動承諾一定會站在我這一邊的，還說，“畢竟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嘛。”這會，她卻忘記承諾，暴露出母性的本能。而山姆對我齜牙咧嘴，舞動雙拳，平日對他說兩句簡單的漢語，他都搖頭，這會他全聽明白了似的，借機釋放對我的憤懣，正要對我的小腹暴打幾拳時，被他媽媽及時拉開。

“他也是你的父親，有權教育你！”

“不稀罕！我有自己的父親！”

“你那爸爸幹嘛不來送你上學啊！幹嘛不給你錢買新鞋啊！”

山姆嘟著嘴，跑回房間，摔門的巨大聲響，震得木頭房子搖晃了兩下。

我冷笑了之，怪自己多嘴。藍校長的門動了動，老臉露了一下，他一定暗自竊喜，這個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