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傳來噩耗
第二天,林舒珊正式開始了一對一的培訓,講師正是她一見傾心的洛克。
“如果工廠申請將IR上的外箱信息Double wall(雙瓦楞)改成Single wall(單瓦楞),這是需要ECN的,因為紙箱從厚變薄了,相當於把原本質量好的紙箱替換成差的紙箱,那客戶肯定不容易接受。相反,如果工廠申請將Single wall改成Double wall,這種情況下則不需要ECN,因為客戶巴不得工廠拿質量更好的紙箱給他包裝呢!”
洛克的語氣溫柔,講解“詳細”,此情此景,驀地讓林舒珊想起了《大話西遊》裏的唐僧,卻絲毫不感到厭煩。心不在焉的她暗想:“唐僧很好。反正我也不是孫悟空。”
書麵培訓結束後,林舒珊跟著洛克一同到實驗室裏進行實操訓練。
林舒珊早就聽聞實驗室較驗貨部忙亂更甚,如今看來,真真一點兒也沒錯——這不,一大批待測試的樣品占滿了辦公室的過道,大家在走動之前還得先找好落腳點。林舒珊看著大家的走姿,忍俊不禁。這時,洛克叫住了她。
洛克給林舒珊安排的工作是幹一些簡單而繁瑣的活,諸如給樣品量量尺寸、稱稱重量之類的,最難的也不過是做做拉力測試,檢查聖誕燈飾到底是串聯還是並聯。工作內容雖然枯燥繁瑣,可林舒珊卻幹得不亦樂乎。每當林舒珊報數據給洛克做登記時,她都有種自己成了洛克賢內助的錯覺。
快樂而充實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下班時間。洛克示意林舒珊可以下班了,可林舒珊卻堅持要留下來加班幫忙。直到晚上9點多,林舒珊才回到快捷酒店。
彼時,李麗娜正靠在**看著書,聽到門聲響動,眼光也沒離開書本半寸,幽幽道:“回來啦?今天都學了什麽內容?”
林舒珊一五一十地回答,話語間流露出興奮之情:“今早洛克給我講了三份培訓資料,然後帶我實操,主要是量尺寸,稱重量,做拉力測試,通電測試。今晚還帶著我寫了一份原始IR。”
李麗娜甚是滿意,正想深入提問,此時卻有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從林舒珊的包裏傳了出來。林舒珊條件反射地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又看了看李麗娜,猶豫了一會兒到底該不該接,仿佛這是一通尷尬的電話,抑或是一通不那麽重要的電話。
最終,林舒珊還是接通了電話,在李麗娜麵前。
“爸爸。”
許久,李麗娜聽林舒珊未發一言,不由偷偷地朝她看了一眼,卻見此刻的林舒珊笑意全無,臉色也暗淡了下來,盈盈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幾欲奪眶而出。
李麗娜慌忙把書合上,坐直了身子,凝視著林舒珊,眼神裏盡是憐愛。但聽林舒珊哽咽道:“我這就跟我們領導請假,明天一早馬上回家。”李麗娜眉頭一緊,心想林舒珊家裏定然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掛斷電話後,林舒珊可憐巴巴地看著李麗娜,欲言又止。
李麗娜看穿了她的心事,爽快道:“假期批準了。要請多少天?”
林舒珊猶豫片刻,小聲說道:“兩天吧,但我也不知道兩天夠不夠……”
李麗娜想了想,問:“你是什麽時候入職的?今年年假有多少天?”
林舒珊答道:“我是5月份入職的,勞動節後來報到的。”
李麗娜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計算器”app上跳動。“要是你今年不離職的話,大概有4.5天帶薪年假。”
林舒珊很想問李麗娜她可以請四天假嗎,可看到李麗娜正聚精會神地按著手機,終究不好開口。半晌,李麗娜抬起眼來,柔聲道:“別想太多,快去洗洗睡吧,我給你訂了明天早上8點半的高鐵。”
那一夜,林舒珊在床畔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原來,早在五年前,林舒珊的媽媽被查出患了肺癌,當時正準備升高三的林舒珊每逢周末總會放下課業,到醫院裏日夜照顧她,一連好幾個月,林母的病情才總算穩定了下來。後來,林舒珊高考失利,被長輩們嘲笑。這些時候,林母心中總會百般不是滋味,連連責怪自己拖累了女兒。那時,林舒珊感慨三本院校學費昂貴,可林母不依不饒,愣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女兒讀本科。這些年,林母一直很愛惜自己的身體,按時作息,可誰曾料到,她的病如今竟又複發了。
回憶往昔,林舒珊如鯁在喉,胸中的鬱結順著指間敲成了文字:“洛克,我明天請假了。我媽媽住院了,我得趕回去,不能來培訓了。不好意思。”
良久,林舒珊手裏的物體輕輕一震,半睡半醒狀態中的她猛然睜開了雙眼。
洛克給她回複短信了——“好的。”
好簡短的內容啊,連一句問候都不舍得給嗎?讀著洛克的短信,林舒珊的心一沉,不甘心地回複:“你也不關心一下嗎?”
片刻,林舒珊的手機再次震動,這一次,讀著比上一條字數多了的短信內容,林舒珊的心徹底跌落深淵。
“舒珊,你這麽晚給我發這樣的短信,我女朋友會誤會的。”
第二天,李麗娜把林舒珊送到高鐵站後,便回東莞實驗室了。林舒珊坐在候車室裏,不時抬腕看表,早已歸心似箭。一下高鐵,她便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醫院。
此時,病**的林母還在睡夢當中。林舒珊看著臉色蒼白如紙的母親,儼然就是五年前的模樣。
不,比起五年前,她如今的臉色更蒼白,麵容更蒼老。
“爸爸。”林舒珊輕聲喚道,“醫生怎麽說?”
林父搖了搖頭,右手一揮,示意林舒珊借一步說話。
“癌細胞轉移了嗎?”林舒珊嚇得全身發抖。五年前,她曾在網上查閱過大量有關肺癌的資料,聽說肺癌容易轉移,比如腦轉移,主要表現是頭痛、惡心、嘔吐,甚至還可能會影響視力。
林父歎了一口氣,說:“診斷結果是右肺複發,多處淋巴結轉移。醫生給你媽媽換了藥,說暫時還不確定用藥多久能痊愈,需要定期檢查。可那正版藥實在太貴了,爸爸好不容易托朋友打聽到孟加拉那邊有一種藥,藥效跟正版差不多,13000元,能吃28天。”
林舒珊出生在一個小康家庭裏,從小過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小時候,隻要林舒珊看中了新玩具,爸爸總會毫不猶豫地滿足她,寒暑假也常常帶她參加各種興趣班,德智體美勞全麵培養。可自從五年前,林舒珊便和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告了別。這些年,大家擔心林母舊病複發,讓她安心在家裏當家庭主婦,一下子,生活的重擔全然壓在了林父一人的身上。林父是一名java高級開發工程師,月薪兩萬,除去房貸和日常開銷,所剩實屬無幾。
那時,林舒珊痛恨自己不爭氣,媽媽三次手術已花光了家裏的積蓄,可自己卻連二本院校都考不上,非但沒有給家裏減輕負擔,反而讓家裏每年為她額外支出一萬多元的學雜費。大學四年,林舒珊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隻要有空,她便勤工儉學,派過傳單,送過外賣,做過促銷,當過家教,用廉價的勞動力換取微薄的生活費。
四年來,林舒珊幾乎不參與聚會,也從不跟同學們外出郊遊。最初,同學們還會熱情地邀她一起去玩,後來隻是禮貌性地問一問,到最後,索性連問也不問了。每每翻看微信朋友圈裏大家愉快的模樣,林舒珊總會心生羨慕,倘若自己手頭寬裕一些,她多想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啊!
有一次,林舒珊的室友陳貝被暗戀對象拒絕了。那晚,陳貝揚言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在學校附近的KTV包了一間豪華廂房,請了班上所有同學參加,點了一打又一打的啤酒。後來,林舒珊聽說,那晚的費用居然要好幾千塊錢。每思及此,林舒珊總也唏噓:在這座燈紅酒綠的不夜城裏,有的人為尋開心不惜一擲千金,有的人為求溫飽甘願折斷了腰。每每得知前者揮金如土隻為換來片刻歡喜時,林舒珊卻認為他們不過是“富人不識愁滋味,為飲酒醉強說愁”。
“爸爸,我倆目前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兩萬五,每個月還得還房貸13000多元,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麽辦呀?”林舒珊想到這點,不由急了。
林父寬厚的大手輕輕地拍了拍林舒珊的肩膀,無形中給予了她莫大的力量。“爸爸尋思著把現在的房子賣了,這兩天正為這事兒忙活呢。”
為今之計也隻有賣房了。按照目前的房價來看,林家那套小產權房頂多也就值160萬,而像他們這樣急於售出的,恐怕還得被中間商坑去不少。一想到這點,林舒珊不由歎了一口氣。
“對了,你請了多少天假?”
林舒珊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向李麗娜確認請多少天假,而今也隻好“先斬後奏”了,隻希望李麗娜別怪罪於她。半晌,才用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道:“四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