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此起彼伏
昨晚接到坐班通知的林舒珊，怎麽也沒想到今天一大早辦公室裏就會如此轟動，而同事們口中的爆炸性新聞卻並非昨晚陳貝那條公開的微博，而是——李麗娜的年齡與經曆。
林舒珊從前也知GRT看重文憑，卻不知原來竟是如此看重文憑——也是，在GRT裏不乏三十好幾還在基層默默奮鬥的人，而驗貨主管李麗娜卻隻有區區二十八歲——她憑什麽？論學曆，她不過初中畢業而已；論工作經驗，她能比三十多歲的人還豐富？
林舒珊狠狠地瞪了朱麗葉一眼，可朱麗葉卻若無其事地盯著電腦屏幕，假裝看不到她眼裏的憤怒。然而就在這時，林舒珊的分機響了……
三十秒後，還未平息怒火的林舒珊出現在李麗娜的麵前。
“舒珊，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
李麗娜最初以為劉旭光將她的秘密告訴了林舒珊，而舒珊也同樣沒有為她保守秘密。不過轉念一想，她雖與林舒珊相交不深，卻打從心底覺得她並不是一個會搬弄是非的人。想想昨天朱麗葉頭一次去樂視燈具廠，而她的過往經曆究竟是誰透露的，大概也就明白了。盡管如此，她還是想從林舒珊口中了解具體情況。
林舒珊想了想，一字不漏地複述了昨天廠長所說的話。
李麗娜歎了一口氣，無力地說：“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工作吧。”
就在林舒珊開門的瞬間，李麗娜注意到外麵有許多八卦的同事正往她這邊探頭窺視。李麗娜起身把門帶上後，仿佛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被抽走，順勢靠在了門背後——這些年，她最擔心、最害怕、最不想麵對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瑟瑟發抖的李麗娜努力嚐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因始終沒有想出下一步應該如何做而亂了分寸。
人們常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可對李麗娜而言，卻是度日如年。這半個月以來，李麗娜總覺得自己身處輿論之中。也曾幻想薛凱文能站出來為她說一句公道話，畢竟沒有什麽比領導對她的肯定更有力了。隻不過，也不知薛凱文是工作繁忙，還是刻意置身事外，聽說曾有人有意無意地向薛凱文提及李麗娜曾經的經曆，而他也隻是三言兩語糊弄過去罷了。
好在麗娜雖在職場裏倍感失意，卻每日在情場中如沐春風。這段時間，劉旭光比李麗娜更介懷這件事情。他知道她不願把事情鬧大，否則以現在這個情形來看，吃虧的絕對是李麗娜。他不止一次對她說：“辭職吧，我養你啊。”可李麗娜卻總是微微一笑，說：“我為什麽要辭職？我又沒做錯。現在集團裏多的是盼望我辭職的人，我要是辭職了，那些小人可就高興了。”每每這個時候，劉旭光總覺得仿佛回到了當年，而今除了給予她關懷與慰問，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隻可惜天意弄人，這個風波還未平息，便又掀起了另一場風波……
一日，心煩意亂的李麗娜接到了一通由投訴熱線客服轉接過來的電話。聽到來電者自報家門後，李麗娜驚詫不已——她任職驗貨部主管以來，還是頭一回接到JDB的投訴電話。
“您好。您還記得半個月前樂視燈具廠出口了一批LED（無機發光二極管）吸頂燈到北美嗎？很抱歉，那批產品的外觀全都有瑕疵，屬於不合格產品——我們想了解清楚，為什麽當時貴機構開具的驗貨報告結果為合格——煩請李小姐給予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與JDB合作多年，李麗娜一直覺得那裏的員工個個素質很高，而打這通電話的人雖然用詞禮貌，語氣卻頗為強硬。李麗娜驚怔半晌，才故作鎮定地說：“給貴公司添麻煩了，我們感到十分抱歉！驗貨的具體情況，我們會盡快調查清楚並做出合理決策的！可否請貴公司給我們一周的時間？一周後，我們定會給貴公司一個交代！”
“既然李小姐都這麽說了……”對方停頓了兩三秒後，爽快地說，“那行吧！一周後，我們必須……”
“一定一定！”心亂如麻的李麗娜未等客戶講完，便搶著答道。
待對方掛了電話，李麗娜連話筒都沒有放下，就直接在座機上按了幾個鍵，把朱麗葉叫了進來。
“其實做外觀檢查的時候，我就發現那批燈具全都有刮痕了，不過工廠卻聲稱錯把次品搬出來讓我們驗了。而工廠也當著我們的麵重新更換了貨物，我們也重新抽檢了，可以確定後來的那批貨是沒有問題的！”朱麗葉理直氣壯地回答，頓了頓，又補充道，“因為林舒珊遲到了，公平起見，最終的封箱工作我才會交給她完成，自己先走了——對了，那天林舒珊在工廠裏還遇到舊情人和情敵了，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所以，我猜會不會是封箱過程中出現了什麽問題？”
朱麗葉離開後，沒多久，林舒珊也被叫了進去。
林舒珊的陳述基本與朱麗葉說的一致，卻刻意隱瞞了偶遇陳貝和前男友的事實。對於朱麗葉拋出的問題，林舒珊解釋道：“最後的封箱工作，工廠也有幫忙，不過他們一直在我旁邊操作，我想應該不會存在換貨的可能性。”
李麗娜歎了一口氣，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般，驚道：“封箱膠紙——你會不會不小心遺落了封箱膠紙？”
——“以後你們下廠驗貨，要切記必須使用印有GRT標誌的專用膠紙進行封箱——這種膠帶的特別之處在於它還有防偽水印。這個膠紙你們千萬要保管好，要是不慎落在工廠了，可能會造成嚴重後果！”
之前培訓導師給她們強調過封箱膠紙的重要性，林舒珊一直牢記在心，猛地搖了搖頭，說：“我一直牢記封箱膠紙的重要性，從不敢掉以輕心，每次離開工廠前我都會檢查隨身物品的！”
李麗娜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終究沒有揭穿她那天魂不守舍這個事實。
林舒珊走後，李麗娜將杯中的涼水一飲而盡，借此來清醒自己的頭腦。在私，她當然不希望看到林舒珊被集團掃地出門；然而在公，倘若封箱膠紙果真是林舒珊不小心遺下的，那麽，這個後果，也理應由她一力承擔。
思慮良久，李麗娜還是撥通了樂視燈具廠廠長的電話。
下班後，李麗娜提前來到了約定地點——唐宮海鮮舫，並點好了一桌子招牌菜。二十分鍾後，廠長攜著妻小出現在李麗娜眼前。禮貌性地相互寒暄幾句後，李麗娜直奔主題：“廠長，我聽說半個月前，貴廠出口到北美的貨出了點問題，事態好像還挺嚴重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廠長夫人訕笑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李主管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才對。”
長年與社會脫節的她不知道GRT是什麽公司，隻知眼前這個女人不過是曾經落魄街頭，給她家洗衣做飯的奴仆。“當年要不是我丈夫好心收留你，你怎會有今天？而你居然忘恩負義，讓我們損失慘重，我們真是白養你了！”
——養？她不否認廠長對她有恩，但她捫心自問，她所得到的一切有哪個不是用自己的勞動換來的？用“養”這個字，會不會誇張了些？為之氣結的李麗娜深吸一口氣後，平靜地說道：“客戶現在懷疑你們在驗貨員離開後，擅自對貨物動了手腳，也許明天就會有廉政部的同事上門調查了。畢竟我們也曾共事一場，我不希望大家把事情鬧大，或發生誤會，讓你們蒙受了冤屈。所以，我希望你們能配合我的工作，把實情講出來。”
怎知廠長卻從容一笑：“也沒有什麽鬧不鬧大的，現在我們的貨全被退了回來，我們也損失慘重。內子心情不好，要是有得罪李主管的地方，還請見諒——其實上門調查也好，我相信貴集團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
接下來的場麵，三名主角看似和諧，實則各懷心思，唯一相同的想法，大概便是早點兒結束這頓無謂的飯局了。懷著這樣的初衷，三人風卷殘雲般消滅掉餐桌上的食物，顯得戰鬥力過於強大了。終於，在吃完水果後，樂視廠長夫婦不約而同地看著李麗娜。李麗娜會心一笑，說：“我已經結過賬了。”
“哎呀，麗娜，你太客氣了。下次來鬆崗記得通知我一聲，我請你吃飯。”廠長站起身來，一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邊客套地說，“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回頭再聯係。”
李麗娜目送他們走出包廂後，又回到了座位，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過了幾分鍾，李麗娜尋思他們已然走遠了，便不再浪費時間，立馬起身離開。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回家路上，透過車窗，李麗娜不巧看見了史蒂芬正努力地哄逗悶悶不樂的林舒珊。正看得入神，忽被尖銳喇叭聲驚醒，這才留意到眼前的交通燈早已轉換成綠色，慌忙踩下油門向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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