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飯時,仍舊是我們三個女孩子坐在一起,他們一群男生坐在遠處,不過這次我們離得不算遠,隻隔了三張餐桌,並且都在同一列,我同吳雲星恰好麵對麵。

雖是這樣,我還有些看不清他,但略微能看見他也在講話,以及講話時嘴角噙著的笑容。原來他也能和公司同事正常交流啊,隻是那些都是男同事。

見到他這自然的笑容,我有些愣住。

麵前的曉曉姐開口對我講:“唉,你剛才不用那麽著急加他的,吃過飯弄也不晚呀!”

我解釋:“我本來跟他要的是QQ嘛,但突然想到QQ登不上了,所以又重新去要的微信。”

“這樣啊。”她想了一下,講:“但我們平時都是用QQ來交流工作,沒有QQ肯定是不大方便,他們沒有給你一個工作號麽,我們每個人上班時間都是登工作號。”

“工……工作號?”我感到不可思議,分明是電視劇一樣的存在。

“是啊,平時和同事、作者、讀者聯係交流,我們都用工作號,而不使用自己的私人號碼,如果突然換崗或是離職,直接交接工作號就可以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原因。

“你這兩天工作還習慣麽?畢竟,我之前也是做探索的,也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瑾華姐問我。

不說這個還好,說到這個,我就太想吐槽了,我一本正經地講:“感覺‘知天’這個欄目尤其難,裏麵很多文章我都看不大懂,而且,那些影響閱讀的關鍵術語挺難的,比如‘絕對星等’這種,我都要特意去查一遍,最殘忍的就是,查出來之後,打算看一遍解釋,卻發現自己連解釋都看不懂。”

我真是欲哭無淚了。

她們兩個聽完我的吐槽,頓時笑了,似乎也有同感。

瑾華姐說:“哎,我一開始來社裏,試用期的時候也是讓我做‘知天’呢,但這些欄目實在是太偏理科了,我雖是學理的,但畢竟是個女孩子,餘主編他們都覺得我不大適合這本雜誌。運營部恰好缺學計算機的,就把我調去運營部了。”

瑾華姐這樣講完之後,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可是一個有工作經驗的理科妹子,怎麽都應該會比我擅長做這本雜誌,而餘主編他們卻認定她不適合,難道我就適合了嗎?我卻是選了文科的藝術生,高考隻考了500分,數學隻考了75分。

最最重點的是!我高一時候的理化生三科加起來,都超不過一百分!理科老師們常常被我氣得要死。

那個時候,我就是如此叛逆而不學習的女孩子。

如今,我早已過了叛逆期。

我在過了叛逆期後,直接變成了信佛信道的老年人。

中間沒有任何的過渡。

真是奇怪。

麵前的兩個姐姐,可是高考數學輕輕鬆鬆就考到140多分的人。

我決定忽視掉林平之前的叮囑,我要把“其實我是個藝術生”這件事,告訴她們,我不願意說謊,不願掩埋從前的自己。

她們聽我說完之後,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許她們根本就不相信,一個藝術生會成功混進這家雜誌社裏做編輯,就像我根本不相信,瑾華姐被他們說做不來這本雜誌一樣。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她們從沒想過我是藝術生。她們一直認為我是純文化課的,高考分數輕易上一本線的人。

我講完後,她倆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久久都沒有說話,大概空置了幾秒鍾後,曉曉姐竟連聲音都結巴起來:“天啊!你竟、竟然是學美術的!我們都以為你這麽厲害,是學中文的呢!”

是的,我是學美術的。

我連大四上學期,都還沒選擇放棄走美術這條路。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堅定不移的,在動漫這條路上走下去。

可是我錯了。當畢業真正來到我麵前,我才意識到,大學這四年我為二者同時付出太多。我下定決心,要在這兩個之間選擇一個。

我本以為,她們知道後會覺得雜誌社有問題或是怎樣,但她們似乎完全沒有懷疑雜誌社,反而說:“聽他們講,你寫作不錯,那你的中文功底肯定也很不錯,所以餘主編覺得你很適合‘知天’嘛。”

瑾華姐說:“不過,我給你一個建議,你平時看科幻類的電影嗎?”

“以前,不看的。”我搖頭。

“一猜就是。”她講:“我以前也從不看的,開始做《探索》的時候,也是毫無感覺,他們建議我去看一些科幻類的電影,多看一些科普的報紙和新聞,然後我就有感覺多了。”

瑾華姐的指點,我深覺有理,決心照做。

午飯結束回到辦公室後,我正打算喚醒待機的電腦,找回QQ,卻忽然想到……我從雜誌底下抽出兩張那人寫的字條,於是拿起手機,我打開微信,迅速添加了他的微信號碼,才又去電腦打開QQ客戶端,找回QQ。

QQ被成功找回。我登上QQ,個性簽名真正是虐心得刺眼……回不去的家鄉,娶不到的少年。QQ昵稱仍是“嚐鼎一臠”。

想到那個少年,我忍不住內心一慟。我因他失去了愛人與被愛的能力。但我也失去了他。

校園時的感情,大抵相似,大抵同樣真摯,我與沈曜之間,並無任何特別之處,他並不是什麽耀目的人物,現在尤其是。

如果他真的耀目,我還可以說服自己去找他。可他已經泯於眾人,我懂得若是自己去找了現在的他,就再也找不回那個曾經的他。

我也並非以前的那個自己,若我還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也不會什麽都要做到最好。

我著實有一些強迫症。

我知道他高中轉學離開後的境況,他墮落得比我嚴重,最終讀了一個民辦大學。

後來我不墮落了,或許是終於墮落夠了,墮落得夠夠的。我開始學習了。後來他交了無數個女朋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可他之前沒有和我在一起。是的,無數人追我,我與好幾個人都談過戀愛,卻記得一位沒有談過戀愛的家夥。可見感情也不過如此,看不透徹。

那個時候我們什麽都談,就是不談戀愛,但是分明很是曖昧,我很喜歡和他這樣子的感覺。我很喜歡他,但是覺得他不夠優秀,就是這樣。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和我表白。

但是我始終放不下他,足夠的善良,溫柔,又思路清晰。

沈曜自有沈曜的好處,是他人所不能比的。

好在QQ被成功找回,我查找到了吳雲星的QQ號,發送了好友申請。

轉眼又到了上班時間,但他還未通過我的申請。我想了想,從座位上站起,慢慢向吳雲星走去,直到他的旁邊。

令我大吃一驚的是,他竟然在看東京喰種!中午就這麽一丁點兒時間,他也要看動畫片?明明我才是學動漫的,他卻在這裏看動漫,以展示對動漫的狂熱。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自從知道我的專業後,故意展示他的愛好,但其實並沒有這樣愛好嗎?

隻是我要感謝吳雲星,總是能成功地讓我痛苦一下……我又忍不住沉浸在有關動漫的痛苦回憶裏了。

我在他身邊站了半晌,意味不清地兀自痛苦半天,他都沒注意到我。痛苦半晌之久了,我對他緩緩開口,他才注意到我,摘下耳機。

“怎麽了?”

他這樣冷淡的語氣,仿佛眼前正在放映的動畫片,如何都同我無關似的。

我盯著他冷淡清瘦的俊顏,我的語氣也冷淡:“吳組長,我發送了好友申請,麻煩你通過一下吧。”

他聞言,才縮小了動畫片的窗口,QQ上麵果然有提示閃動,於是他點開好友申請的窗口,頓時出現了我這異常奇怪的QQ昵稱,嚐鼎一臠。

但令我訝異的是,他竟忽略掉了這個問題。這個昵稱我已使用多年,每每當麵加人的時候,對方都會問到我這個昵稱,沒有一個不問的。然而,他就這樣忽視掉了這個問題,沒有問我。

我回到了自己座位,將自己寫的那篇文章發給了他。

沒有了任務,我也不知做什麽,隻好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雜誌,過一會兒,我看了一眼手機,竟發現他通過了我的微信好友申請。

我總覺得像他這種秉性,即便是給了我微信之後,也會裝作沒有注意到好友申請而拒絕我。

並且,我們已經加上了QQ,微信就用不到了吧。

我猜,他朋友圈必定是百分之百屏蔽我的,想都不用想。

即便是這樣想著,手指卻忍不住劃動屏幕,點開了他的資料……我竟、竟然真的進入了他的朋友圈!天啊,這件事想來,比和外星人對話還要神異。

我猜他大約是忙於工作,一時忘記了對我設限。

我用冰涼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劃動,我的指尖顫抖得厲害,仿佛在做一件多麽見不得光的事一樣,我愈發覺得周遭的氣氛過於安靜和詭異。

我必須馬上、現在、立刻就要看他的朋友圈,因為他現在並未屏蔽我,萬一之後被他發現,重新屏蔽了我,就再沒機會看了。

他的朋友圈,比他本人鮮活得多,起碼都很具有動態美。比如打籃球。我沒想到他會喜歡打籃球,畢竟他這樣冷淡無情,又怎會熱愛運動。

就像我根本沒想到他會喜歡動漫,畢竟他這樣冷淡無情。

這麽多關於動漫的動態,所以,剛才他在看動漫,應該同我無關。

毫無關係。

不知為何,我心中驀然一慟。

根據他的朋友圈的語氣,我猜他心裏,有一個忘不掉的人。

因為我,是“感情專家”。

“感情專家”非我自封,我周圍的人都這樣認為我,並且我因為擅長分析愛情,所以可能首先才會寫言情小說,中學時代我常替人寫情書。

我都快忘了自己這個封號。

時間太久長了。

然而我卻長久地失去了愛人與被愛的能力。

這是不是一個悖論。

2017年2月10日,他又在祝誰生日快樂?

沒有主語,沒有前因與後果。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我將“奇葩的組長大人”之事告訴阿春,阿春驚歎不已。

阿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你有他的照片沒?我倒要看看這個冰山奇葩男長什麽樣子!”

我將我今天下午保存了他朋友圈裏唯一的那張、自戀得要死的自拍,發給了阿春。

“好看啊,好看啊!這孩子長得真的很好看啊!”阿春似乎起先很沒有意料到似的。

是的,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冰山著那張臉,誰會欣賞他的長相啊。

阿春饒有興味地點評道:“看吧,這就是愛情的開始!”

我嗤笑一聲:“開始個鬼哦,誰會喜歡他。”

但我現在滿眼滿腦,都是他這個奇怪的人設,我根本摸不清他。不自覺地,我又開始扒拉起他的朋友圈。

今天下午我第一遍看的時候,隻是左右劃過圖片,隻看到了他的配文,並沒有看到下麵是否有他本人的評論回複。

如今,我挨個點開那個評論的按鈕,看他有沒有特意解釋的情況。

沒有一條有這個情況。但其中一條朋友圈,點開評論,卻意外看見了,他發的是一條定位。

這張落滿金黃銀杏葉的照片,是不到八點鍾的早上發布的,而且是形容天氣,我猜,這個地方是他所住的地方。

定位名稱:天橋區·萬盛園小區。

看了這個定位,我覺得很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天橋區這麽大,我怎麽能懷疑就在阿春家附近呢?我分明沒有聽說過這個小區名字。

我飛快打開手機地圖,輸入“萬盛園小區”。

回車。

地圖上的顯示,距離阿春家隻有,500米。

我抬起頭來,感到一陣暈眩。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

我不敢相信地跟阿春打過去電話,問她萬盛園小區,她語氣輕鬆:“你幹嘛問我這個地方啊,就在我們家前麵啊,我們去年坐過公交車的地方,你忘記啦?”

怪不得我覺得萬盛園小區太過熟悉,去年我們就在萬盛園小區門口的公交站牌前,等過公交車!

我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我發現,冰山又奇葩的前輩,他就住在萬盛園小區!”

這一係列的巧合,忽然間讓我難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