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海上迷霧

時序進入深冬,福安的天氣有些寒意,但垂拱殿的氛圍卻異常熱烈。

張世傑:“元兵已經進到建寧府邵武軍。”

楊太後:“這些天各地傳來的都是丟城失地的消息,有沒有一些好的消息呢?”

陳宜中:“現在,福安已是從東、北、西三麵都受到元軍的進逼,與當初臨安失陷前的情勢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所不同者,臨安之危,有元軍元帥伯顏和阿術親自率軍,而今福安之危,則是來自那些曾受宋室皇恩的降元將領。”

楊亮節:“這些人平日裏都是滿嘴的仁義道德,忠孝節義,一到關鍵時候,便都隻考慮自己的生死和利益,哪有什麽君臣之義。”

江萬載:“事至如此,還是要想些辦法才好。我也得到消息,文天祥大人那裏,他剛一離開南劍州,負責守南劍州的王積翁便密派心腹到元軍中向阿裏海牙投降了。”

陳宜中:“南劍州為江西進入福建之門戶,這樣看來,福安已處危險之中。”

楊太後:“文天祥現在何處?”

江萬載:“文天祥駐守汀州,目前也是四麵受敵,情況非常危急!”

楊太後:“陳丞相,文天祥那裏既然有困難,能否派一支軍隊前去支援他呢?”

陳宜中:“現在,隻有江萬載統率的禁軍在福安,可供朝廷調動,其餘各地守將都隻得靠自己的力量防守。”

楊亮節:“江都指揮使統領的禁軍不能離開福安,當初太皇太後托付江大人時就已向江大人交代,他的職責就是保衛皇上與衛王。”

江萬載:“福安的禁軍不能外調,這是護衛皇上的根本力量。如果將禁軍派往他處,福安的防衛必然需要當地將領承擔,這恐怕會有意外狀況。”

福安知府王剛中一聽,身上直冒冷汗,他也不得不直言道:“福安府原有防衛量力有的已經外調,現在城內主要還是要依靠禁軍才能有效護衛朝廷。”

陳宜中:“我並非要派禁軍離開福安,主要是說明當前的情況。”

江萬載:“看來福安也不是久留之地。”

陳宜中:“在臨安時,麵對元軍壓境,我們多次策劃離開臨安,建行在於海上,因太皇太後自知年事已高,孝恭皇帝幼弱,不願漂泊海隅,最後落入元軍之手。以今之計,我們麵臨的局勢似與臨安同,大家還是要商議一個穩妥之計,從低目標看,要讓皇上與衛王的安全得到保證,延續大宋血脈,從高目標看,要收複舊河山,重振大宋雄風。”

楊太後:“以今之計,還是要以蒼生為念,不要讓那元軍殘害我大宋臣民。”

大家都聽得出來,這是在提醒諸大臣,那些遠近目標已不重要,安全才是硬道理。

陳宜中:“現在唯一安全者,隻有海上一途。”

楊太後:“大海茫茫,這麽多人馬,沒有陸上根據,能漂多久?”

張世傑:“我順長江而下,臨安失陷便到定海,經溫州到福安,對海道還算熟悉,現在,我們在福安海邊已積聚海船數千,可容十餘萬人。如果我們在福安不走,大家有可能再次陷入與臨安類似的情況,三宮北遷已是深刻教訓,我們不應再讓臨安的悲劇重演!如果大家趁現在元軍尚未逼臨福安,主動乘船出海,雖然說是海天茫茫,但進可以在沿海其他地方找一重鎮登陸,再建根據地,退則可以落腳海島之上,皇上及衛王也不會落入元軍之手。”

話說到這份上,其他人也都無人再言語,大家都在等陳宜中表態。

陳宜中看了一眼全場,特別點名陸秀夫:“陸大人有何高見?”

陸秀夫:“我以為張世傑張大人所言甚是,如果在福安坐等元軍圍過來,還不如我們早點主動撤往海上,不給元軍可乘之機。”

陳宜中:“張樞密所言,正是我之所想。”

於是,由張世傑、江萬載、楊亮節三人負責,除了原來從溫州及沿途帶來的船外,再從福安當地征集了許多海船。

整個福安行在君臣及各路人馬,包括隨行家屬,總共17萬餘人離開福安府,順海道往泉州進發。

當時的軍隊有三種,一是官軍,是主力;

二是民兵,即各地豪傑自行組織前來勤王的人馬;

另外還有一支淮軍,是從兩淮地區逃到福安的那些不願降元的隊伍。

張世傑率領頭陣在前麵開路,陳宜中、楊亮節、俞如圭、陸秀夫等伴皇帝、衛王、楊太後、俞太妃在中陣,江萬載在後陣壓陣。

這次撤離福安可以說是一次非常幸運的大撤退。

宋朝十餘萬人馬剛剛出海不久,元軍將領張弘範率領一支元軍水師從溫州那邊趕過來,這支元軍隊伍氣勢正盛,帶著在浙江攻城掠地的高漲士氣,有著直搗福安的淩厲攻勢。

宋朝君臣的船隊剛剛離開福安近海,張弘範率領的元軍船隊便接近了福安海麵。

也不知什麽原因,雖是冬天,那天海麵竟然籠著濃霧,元軍並沒有偵知在其前方不遠處有一支浩浩****的宋軍隊伍,護衛著宋室君臣,正離福安而去。

元軍隻要快行一天,便有可能會在福安府的海港與宋軍遭遇,那樣的話,福州曆史上將會留下怎樣的一場海戰史話呢?

更為慶幸的是,關於福建守將與元軍互通款曲的消息,在陳宜中、張世傑、江萬載策劃逃離福安不久,全部得到證實。

王積翁降元之後,即率兵從南劍州追到福安,甚至想以在福安的宋室君臣作為向元軍請功的本錢,宋軍船隊一出海,王積翁就進到福安府,把福安府的知府王剛中也說服降元了,元軍主力攻到福安時,王積翁和王剛中作為內應,裏應外合,順利占領了福安。

宋室君臣的船隊離開福安外海,海上一片濃霧,當時有人提議緩行,或者暫時回到福安港去,待霧散之後,海上視線好些再行。

坐在皇帝趙昰的主船上,陳宜中與諸大臣一直沒有停歇,為何去何從而尋找計策。

楊亮節:“海上如此大霧,這麽大的船陣行進多有不便,皇上和衛王皆年幼,經不起海上漂**,或者可以考慮暫回福安港安歇,待霧散後出行,可好!”

陸秀夫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南劍州到福安並不遠,如果王積翁率騎兵到福安,很快就會到達,難道要讓我們回去做王積翁送給元軍的禮物嗎?再說,王剛中也不是一個可靠之人,他與我們這些從臨安過來的人不同,我甚至在平素與他聊天時還感覺到,他對我們在福安建立新朝有很多擔憂,覺得是我們把元兵引到這裏來了,種種跡象表明,這次離開福安是對的,如果回去,那就是自投羅網。”

陳宜中:“一般來說,冬天是很少在海上起霧的,我也感到很奇怪,我們動身時天氣尚好,怎麽一出到外海就起了這麽大的霧呢?”

陸秀夫:“要不要把張世傑和江萬載兩位叫來一起商議商議?”

陳宜中:“張世傑雖是北方人,但他一路南來,這兩年多經水戰,對海上之事可能比我們還熟悉,如果能行,他會在前麵開好道,如果行不了,他自己會來這裏找我們的。”

果然如陳宜中所言,雖然海霧很重,但張世傑和江萬載這兩位熟習水戰的將領並未停止前進,而是借著海霧,一前一後,把船隊順利帶離福安,向西進發。

陳宜中吸取當年元軍圍臨安的教訓,這次強力主導了撤離福建的行動,可以說,這次大撤退是成功的。

船隊順海岸西行,很快到了泉州海麵。

陳宜中把前陣的張世傑和後陣的江萬載叫到趙昰所在的大船,大家一起商討是否應在泉州登岸的問題。

楊亮節首先開口:“當初太皇太後封二王,益王出鎮福建,駐地為福州,廣王出鎮廣東,駐地為泉州,現在福州已失,隻有這泉州,還在我大宋手中。”

江萬載:“隻是這泉州地處偏遠,現在各地元軍都往福建這邊趕來,泉州守將不會不知,在這兵荒馬亂之際,我們還是要對當地守將有一個更切實的了解,方能上岸。”

陳宜中:“江都指揮所言甚是,我們這麽多人,一旦上岸,就要有穩固的基地,泉州雖也算是閩中重鎮,但與福安相比,更不好守。”

陸秀夫:“泉州向來海舶繁盛,為商港,人事複雜,尤其那守將蒲壽庚,曾為市舶提舉,擅海上貿易之利,久染商人之習,是一個重利輕義之人,我們一定要慎之又慎。”

大家正議論著,忽報事官來到船上:“報,泉州招撫使蒲壽庚來見!”

張世傑:“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既然自己來了,那就讓他進來吧。”

楊太後:“丞相意下如何?”

陳宜中:“他自己來了,那就請他進來麵君也無妨。”

楊太後:“宣蒲壽庚見駕。”

蒲壽庚(1205-1290年),又稱蒲受畊,號海雲,阿拉伯(色目)商人後裔,蒲開宗之子。任泉州市舶司三十年,是宋元時期“蕃客回回”的代表人物。

鹹淳十年(1274年),海寇襲泉州,官兵無能為力。蒲壽庚與其兄蒲壽宬為保護家族的巨大利益,憑借強大的海上力量,助官憲擊退之,因功授福建安撫使兼沿海都置製使,安撫一路之兵事民政,統領海防,權力很大。

至元十三年即德祐二年(1276年)二月,元軍南下,包圍臨安。元軍善於陸戰而短於海戰,聞蒲壽庚老於海事,擁海舶至多,若能招得蒲壽庚,既能削弱殘宋的海上力量,又能借蒲氏之力以給宋毀滅性打擊。元軍攻臨安之前,統帥伯顏派遣不伯、周青招撫蒲壽庚、蒲壽宬兄弟未果。德祐二年(1276年)五月,趙昰在福州另立朝廷,他們冀得蒲壽庚之助,以繼續在閩、廣沿海地區堅持抗元,因此任命蒲壽庚為閩廣招撫使,兼“主市舶”,賦予更大的權力。顯赫的權力與雄厚的海上實力相結合,使蒲氏成為宋元鼎革之際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

蒲壽庚雖然已是年逾古稀之人,但精神狀態很好,一副長者樣子,進到船上,對著坐在正中位的皇帝趙昰便拜:“臣閩廣招撫使蒲壽庚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太後:“蒲愛卿平身!”

蒲壽庚起身,與陳宜中、張世傑、江萬載、陸秀夫、楊亮節一一拱手相見。

泉州,地處福建省東南部,北承福州,南接廈門,東望台灣。泉州曆史悠久,周秦時代就已開發,公元260年(三國時期)始置東安縣治,唐朝時為世界四大口岸之一。太平興國三年(978),宋滅吳越,至此,泉、漳二州正式順歸宋王朝,福建全境納入宋朝版圖。

蒲壽庚:“泉州雖然地處海隅,但為閩廣重鎮,望皇上率群臣上岸駐蹕,以圖複興。”

蒲壽庚一上船即主動請求皇帝上岸,這引起了陳宜中的警覺,楊太後做事向來謹慎,她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她表態的時候,沒有出聲,想先聽聽諸大臣之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