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洪福訓主

伯顏收到益王、廣王已經被人送出臨安城,前往福建和廣東封地就職的消息,大為震驚,他沒有想到,近一段時期以來被接受謝太皇太後及臨安群臣議降的事搞得一片忙亂,卻是百密一疏,竟把皇帝趙顯的兩個兄弟忘記了。

了解中華傳統的伯顏,深知皇族血脈對一個政權延續的重要性,三國時期的劉備與當時的皇族相隔多代,竟因皇族的身份而成就一分天下,更何況是當今皇帝的親兄弟呢!

這可是件大事,將來即使謝太皇太後和皇帝在元軍手中,被元朝控製和安頓,而那益王和廣王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擁立,那也是很有號召力的,當時氣得拍案大叫。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讓自己的謀士孟祺把宋朝議和的重要臣子謝堂找來,追問益王和廣王的事。

孟祺是安徽宿州人,他是在伯顏南下途中招入幕中做謀士的,一路上給伯顏出了很多進軍宋朝的主意,深得伯顏信任與重用,在元軍進入臨安過程中,伯顏在諸多具體事情上都得到過孟祺的提醒。比如,當時是否親自進入臨安這件事,伯顏就問過孟祺,是孟祺建議伯顏作為主將,不要輕易進入一個降國的首都的。當時,謝太皇太後讓人把屬於宋室皇帝權力象征的十二枚國璽交給伯顏時,伯顏曾親自動手查看,並準備重新密封上交大都,孟祺提醒他,這麽重要的貴重物品,主將親自經手,到時候出現什麽問題,或者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那也是百口莫辯,應該讓相關部門的官員清點、啟封、再封、造冊。

伯顏一聽,這些意見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很是開心,因而對孟祺特別有好感,覺得他不僅是一位讀書人,知識廣博,更是一個有政治覺悟和大局意識的人,因而特地把他找來商量追回益王和廣王的事。

謝堂本是謝太皇太後的侄兒,被任命為同知樞密院事,有副宰相的身份。

謝堂其實是二王出鎮這個計策的核心參與者與執行者,對二王離開臨安的情況了如指掌,他裝作不知道,默不作聲。

這時,範文虎把楊鎮帶到伯顏麵前。

謝堂暗自吃驚,以為二王也被抓住了,但他隱忍未發,強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當聽到範文虎向伯顏報告,二王已到福建、廣東封地赴任,趕不上了,隻抓到護送二王的駙馬楊鎮,這才鬆了一口氣。

楊鎮是理宗皇帝的駙馬。

理宗皇帝一生雖然後妃眾多,但隻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早夭,所以後來把自己的侄兒收為養子,立為太子,並把皇位傳給他,這就是度宗皇帝,也就是當朝皇帝趙顯的父親,理宗皇帝的另一個孩子就是楊鎮的妻子周國公主。

這個周國公主是理宗與賈貴妃所生,也就是賈似道姐姐的女兒,是賈似道的外甥女,某種意義上說,楊鎮具有宗室的身份。

楊鎮心中清楚,二王剛離開臨安不久,伯顏再派兵去追的話,有可能很快追到,這樣,整個趙宋皇親國戚都被元軍一網打盡,那就完全沒有了與元軍談判的籌碼了,因而對伯顏說:“二王由各自的國舅爺護送,早到他們的封地了。”

伯顏嘲諷道:“楊駙馬,護送二王離開臨安,你可是立了大功啊,可是,謝太皇太後她已是自身難保,也沒辦法為你的功勞加賞啊。”

楊鎮:“我沒有與範文虎拚命,是讓他帶個活口來見你,讓你親耳聽到,二王已至出鎮之地的消息,你已經如願以償了,來到這裏,我就沒有打算活著走出去!”

伯顏:“楊駙馬真是皇親國戚,果然不同一般之人啊,要是你們宋室文臣武將都如你這樣不怕死,我想我應該沒有這麽快就到臨安城郊了。”

伯顏這一席話,讓那些在軍帳中的降元宋將聽了,一個個心裏都不是好滋味,五味雜陳。

楊鎮:“敗軍之將,何敢言勇,你要剮要煮,任便吧。”

伯顏:“楊駙馬,這裏又不是戰場,為什麽一定要用流血來解決紛爭呢。既然二王已被你護送去出鎮地,那就留待以後再說吧,現在我們主要來討論臨安的問題,好不好?隻是我覺得奇怪,你那太皇太後怎麽那麽神機妙算,竟然知道你要來到我的軍帳之中,在這和談的使團的名單中就有你楊駙馬的名字。”

楊鎮:“不錯,太皇太後本來就是這麽安排的,命我護送二王安全至出鎮地後,即回來參與和談,但她可能也想不到我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到你的軍帳中的。”

伯顏:“既是這樣,你還是作為和談判使團的成員吧。”

楊鎮:“將軍既然不殺,那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你給我一分禮遇,我給你一分尊重。”

伯顏:“好,你去與那吳堅、文天祥、謝堂諸人商量去吧。”

於是,楊鎮被帶到吳堅、文天祥諸人的駐地。

文天祥一見楊鎮,大驚失色,不禁問道:“二王不是已經就道了嗎,駙馬怎麽來這裏了?”

楊鎮把對範文虎講的二王已到出鎮地的話再說了一遍,文天祥諸人這才緩過一口氣,文天祥靜靜地點了點頭:“這樣,我們與那伯顏明天商談時,就更有底氣了,不能讓他們予取予求!”

吳堅隻是歎氣:“明天看情況再說吧。”

伯顏起初確實有點低估了臨安君臣的智慧,滿以為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隻可能坐以待斃,沒想到,大宋朝廷真是百足之蟲,想死而複生者,還是大有能人在啊。

二王出鎮,從最低影響看,可以增加臨安三宮降元的籌碼,從高處看,那是完全有可能在南方重整旗鼓的。

伯顏知道福建、廣東還有很遠的路程,他目前主要是把精力放在處理臨安的事情上。

當初他曾經考慮縱兵掠奪臨安城,同樣也是被孟祺勸阻的。

孟祺告訴他:“如果不能很平穩地接收臨安城,那麽,在臨安引起的震動就會波及整個宋朝還控製的各個城池,臨安城裏的君臣看不到自己的活路,一定會拚死一戰,逃離臨安,一旦臨安君臣逃往海上或福建,那麽與宋的戰爭還不知道延續到什麽時候。還不如這樣對臨安圍而不打,讓他們感到,投降也許不是一條絕路,這不就少了許多以後的麻煩嗎?”

伯顏正是采納了孟祺的這個建設議,才對臨安采取了平和的接收方式。而且,在元接收臨安防務和皇宮各衙過程中,還讓謝太皇太後與群臣繼續商討朝政。這是很有意思的現象。

兩王離開臨安的事情使伯顏又想到還有無別的皇族被遺忘了,尤其是那些與宋朝皇帝有血親關係的王。

他問楊鎮:“除了益王和廣王,還有無別的王在臨安?”

楊鎮雖貴為駙馬,但麵對這樣艱危的局麵,頭腦還算清楚,他知道福王趙與芮是個老實本分的人,雖然趙與芮暗中縱容鄭虎臣暗殺賈似道的事慢慢也為人所知,但是大家都沒有責怪他,因為他平時都是不會過問朝政的,也沒有樹什麽敵人,加上此時也是年過花甲之人,沒什麽野心和可被他人利用的價值,因而對伯顏說:“倒是有一個很重要的王,他是理宗皇帝的親哥,度宗皇帝的生父,當今皇帝的親生祖父,那就是福王趙與芮。”

伯顏一聽,有這麽一位與皇帝有那麽親近關係血統的親王,當即命人前去查找,正要派人出去的時候,門官報:“福王趙與芮派人致書大元丞相門下。”

伯顏可高興壞了,當即就說:“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請!”

為福王送信給伯顏的是趙與芮的家臣,伯顏展信一看,都是些問候和誇讚元軍入臨安秋毫無犯之類的讚美詞,同時也說自己年過花甲,希望能夠回到故鄉頤養天年。

伯顏說:“福王是個忠厚老實之人,他要回鄉安度晚年,我倒沒什麽意見。隻是他身為親王,如果任他自己回鄉,他日難保不被別有用心者利用,因而,如何安置福王,還是要到大都奏明大元皇帝定奪。”

於是給福王回了一封信,給以撫慰,其信有這樣的話:

太後、幼主及百官隨即歸附,今日俱為一家,福王不須疑惑,宜速來,同預大事,甚妙。

趙與芮收到伯顏回信,心中稍安,也沒有外逃,等著元人的發落。

這個時候,忽必烈派往南方的使臣沿途給各城池發了一道忽必烈的聖諭,希望各地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現在臨安君臣已正式表示降元,但作為國家的受降,還需舉行一定的儀式,希望大家耐心等待和支持臨安君臣赴大都舉行相關儀式,這封聖諭是這樣說的:

間者,行中書省右丞相伯顏遺使來奏,宋母後、幼主暨諸大臣賫璽綬奉表附降,朕惟自古降王必有朝覲之禮,已遣特使往迎致。爾等各守職業,其勿妄生疑畏。

臨安城裏的君臣為保命與元軍密切往來,都忙著如何向元軍投降的事,但各地的守軍還有堅決抵抗者。

負責淮西各城池的宋將夏貴鎮守廬州,元軍來攻,夏貴自知大勢已去,主動給伯顏致函,提到:願毋費國力,攻奪邊城,如果宋室的臨安行在歸附大元,那我們這些城池也就沒有堅守的必要了。意思很清楚,如果你們元軍能讓臨安歸降,我們這些城池降元也就不是什麽問題,所以,在伯顏與臨安君臣商討降元諸事時,夏貴以淮西全部降元。

可是,在夏貴的區域內,有一個人,進行了最為堅決的抵抗,那就是鎮巢軍守將洪福。

洪福原是夏貴的家奴,因跟隨夏貴征戰,立有戰功,因而授予鎮巢軍守將之職。

夏貴降元時,派自己的侄子勸降洪福,被洪福當場斬殺。

元軍攻打鎮巢軍,久攻不下,又讓夏貴前去勸降,夏貴親至城下,好言勸洪福開城投降,並對洪福說,希望他一個人單獨出城,有些事可以私下商量,那洪福沒有想太多,覺得於公於私,與夏貴私下見一麵也沒什麽問題,讓守城將士把城門打開,自己一個人騎馬出城。

誰知夏貴早已在周邊設置伏兵,那些伏兵見城門一開,就蜂擁而上,殺入城內,夏貴命人把洪福抓了起來,同時被逮的還有洪福的兩個兒子洪大源和洪大淵。

洪大淵當即辯解道:“你們抓了我的父親,又抓我們兄弟,這是要斬盡殺絕嗎?”

洪福說:“大丈夫要死就死得壯烈,我們為國家而死,死得其所!”

夏貴問洪福是否降元。

洪福大罵夏貴:“你以往教導我們要忠君愛國,為國而死,還常拿那範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話來教訓我們,說什麽居廟堂之高要憂其民,處江湖之遠要憂其君,現在好了,大敵當前,你率領我們征戰這麽多年,就這麽輕易投降了長期與我們作戰的敵人,你真不是我平日所認識的夏將軍啊!”

夏貴知洪福心意無法改變,說道:“既然你要做烈士,那我就成全你!”

洪福:“且慢,我死也要死得其所,你不要讓我這樣向著北方死,我要向著南方,向著臨安那個方向受死!”

夏貴讓刀斧手將洪福鬆綁,讓其跪向南方,當即砍殺。

周圍將士看得清楚,一個個都暗暗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