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這場大雨,直到11月16號方算停止。已經半個多月沒見到陽光了,今天,陽光普照,到處是水,到處五光十色,晃得人們都睜不開眼睛。

高速路麵上,被雨水衝洗得幹幹淨淨,隻有難民居住的地方到處是垃圾,上午,吳春帶領大家清理這一區域。一些難民見了,紛紛出來幫忙清理,那條大黑狗一見到趙永剛就搖著尾巴走上前,好像很親近的樣子。小男孩羞羞地躲到父親的身後,一雙大黑眼睛笑眯眯地看著趙永剛,男孩的父親,伸出右手,握著趙永剛的手說:“China, Majiang, Majiang。”

人們知道,他們說的Majiang是斯裏蘭卡的土語,就是兄弟的意思,“中國兄弟們”,多麽親切的稱呼,人們不約而同一起大聲說:“Majiang, majiang(麻醬)。”

接下來的幾天裏,工作恢複了正常,11月25日清晨,為了迎接11月26日由多個國家的技術人員組建的對CKE機場高速公路的技術檢測,吳春再一次帶領一些工人對高速公路進行清理,當人們來到難民居住區時,不知道是誰先大聲說:“哎,難民們都搬走了。”人們這才發現,高速路上的塑料棚都不見了,整個居住區,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一些被難民們用來做床板的竹膠板被整整齊齊堆放在路邊,除此之外,簡直都看不出有被居住過的痕跡。

吳春站在那裏,望著到處灰蒙蒙的積水,心想:這幾十戶災民如今搬去了哪裏?他明白,這些可憐的災民,雖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是,為了國家的榮譽和尊嚴,他們情願在無助中舉家遷徙,也不願讓自己無助的身影在眾多個國家的記者的熒光燈前傳到世界各地。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懷?斯裏蘭卡,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啊!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們將一定會走出低穀,擺脫貧窮,走向國富民強。

11月26日,是一個偉大的日子,上午9點多,多個國家的監理和記者帶著各自的好奇心走上了首都科倫坡到機場的CKE高速公路,雖然隻是前期工程,但宏偉、大氣的設計;寬闊、跨度有序的延伸,在茫茫沼澤之中,宛如一條深灰色的巨龍,在漫漫晨輝中蠢蠢欲飛,走在上麵,宛如穿行在水天相間的仙境之間,誰說天塹不能變通途?

記者們舉著相機,哢嚓、哢嚓,一張張人間仙境圖飛向世界各地。電視機前,世界各地不同膚色的人們齊聲高呼:“哇,太美了,簡直是人間仙境。”

各國監理,在中國二十冶的領導和監理及斯裏蘭卡方請來的第三方英國監理大衛和斯裏蘭卡當地建築工程大學教授的陪同下,對修建工路的各項技術指標進行檢測,每檢測一項,他們都要相互碰頭,發表各自的意見,意見相同時,他們頻頻點頭,意見不同時,各抒己見,中國二十冶的領導和技術監理們,都會耐心講解,同時請斯裏蘭卡方大學教授和他們交流,直到雙方達到意見及理論一致統一。

當他們談到沼澤地的填埋和利用防水布的預壓技術時,多個國家的代表紛紛豎起了大拇指,英國監理大衛說:“今年,斯裏蘭卡罕見地連續多日下大雨,半個多月,整個路麵,沒有一處因為路基不實而塌陷,特別是沼澤地段,上天已經提前幫我們進行了檢測,而且是更加的嚴格和細致的。”全場一片掌聲。

最後一項的檢測是有關夾筋擋土牆的技術,關於這項技術,大衛曾發表過一篇技術論文,他說:“這項技術,是中國技術,目前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它運用許多數學原理,利用鋼筋將牆體層層拉固,使其成為一體……”

趙永剛帶領工人們當場演練,熟練的操作,合理的技術,使在場的監理頻頻點頭,紛紛在技術鑒定書上簽字,表示認可。

斯裏蘭卡首都科倫坡到斯裏蘭卡國際機場的高速公路的前期工程,在世界的矚目中,通過眾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技術鑒定和認可,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世界沸騰了,斯裏蘭卡沸騰了,在向幸福進發的路上,斯裏蘭卡在中國人民的幫助下,邁出了一大步,這是有著曆史意義的一大步,是蘭卡人民將徹底擺脫奴役後跨越貧窮的一大步,蘭卡人民怎能不歡呼、不興奮?一時間,各大媒體、電視台、報紙頭條,紛紛報道,就連趙永剛雨中救兒童,也上了頭版頭條。

12月初,吳春、吳子良、趙亞明以及外村的三名員工一起回國休假。離家一年半,家鄉的變化真的很大,沿著新修的高速公路一路向北,一直到燕山前的高速路口下道回家,一切是那麽的通暢、新鮮,親人們早就等在了門前,劉紅懷裏抱著一件大衣,吳春一下車,劉紅就將大衣披在了吳春的身上。

趙亞明的公公婆婆也早就等在了大門口,趙亞明一下車,老婆婆就迎上來,拉著趙亞明的手問長問短,見兒媳婦衣衫單薄,老婆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忙將兒媳婦拉進懷裏。嘴裏一個勁地說,忘記了孩子們是從夏天回來的,快進屋,屋子裏呀,已經給你們燒得暖暖呼呼了。

幾個和趙亞明要好的姐妹,聽說趙亞明回來了,剛吃過午飯,就仨一夥倆一串地趕來看她,他們要看看這個原本白淨,靈巧的小美人,如今被曬成什麽樣子了。

趙亞明出來迎接她們,並和她們相互擁抱,在她們眼裏,趙亞明這黑裏透著紅的臉龐,更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隻見她那雙又大又圓的黑眼睛在人群中掃了掃,笑著說:“劉紅這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大白天就躲在家裏,想做什麽?”“哈哈哈,哈哈哈……”“你說她想做什麽?你這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啊!”“哈哈哈……”

“是誰在背地裏說我壞話?”隨著聲音,人們回頭看去,隻見劉紅張著兩隻手,做著一副要撲抓的樣子,貓著腰、咧著嘴,一步步向她們走來。

“大灰狼來了,我們快跑。”春霞大聲叫著,抬腿就往屋裏跑,幾個女人嘰嘰嘎嘎護著趙亞明緊隨其後。

趙亞明的婆婆正在堂屋洗碗,看見她們孩子般嬉笑著擠進門來,一高興,竟將手裏的一摞碗和一把筷子,直接扔進了水缸裏。筷子在水麵上橫七豎八地漂著,一摞碗吐著氣泡沉到了缸底。幾個人圍在缸邊,哈哈大笑,趙亞明的公公從屋裏走出來,看見這種情況,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歸笑,這一摞子碗沉到了缸底,得想辦法撈出來。要知道,這一大缸水是今天早上才抽的,老兩口說笑著將缸裏的水,一瓢一瓢掏出來,取出碗,又抽了一大缸水。

屋子裏,幾個女人把趙亞明圍在炕頭上,七嘴八舌問東問西,趙亞明不厭其煩地回答著大家的問題;特別是講到趙亞明一踏上斯裏蘭卡熱乎乎的土地,就奇跡般地做了“狗王”的故事,雖然說關於這個故事他們從別人的口中也聽說過,但今天,聽趙亞明自己親自說,那種感覺顯得更真實、更刺激。

當趙亞明講到,黑暗中,她在驚恐中發現周圍那一雙雙閃著綠光的眼睛都是狗時,她竟毫不猶豫地學著狗的聲音叫了一聲,隻這一聲,狗兒們各個便溫順地低下頭的時候,劉紅忽然大聲說:“不,不是你的一聲狗叫,狗兒們就對你表示了溫順,事實上,是你的一泡從中國帶到斯裏蘭卡的尿救了你。你想啊,在狗狗的世界裏,它們分辨自己的勢力範圍靠什麽?對呀,尿液,他們正在迷迷糊糊中,忽然一股從未聞過的尿味飄進鼻子裏,他們在驚奇中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一個絕色美女從它們身邊緩緩站起,它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哪隻幸運狗成仙得道了?啊,如此的美妙,特別是當你學著狗的樣子叫了一聲之後,他們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它們怎能不俯首歸順?”

劉紅繪聲繪色地說著,幾個人瞪著眼睛聽著,好像劉紅說的是真的,特別是趙亞明,好像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劉紅接著說:“正因為這樣,你在以後的訓狗過程中,才那麽順利,你想,自古以來,斯裏蘭卡的狗狗都是以散漫號稱,它們可以隨處吃喝拉撒,至於睡,就更不在話下了,我聽說,斯裏蘭卡的狗狗可以肆無忌憚地睡在馬路上,過往車輛都要給他們讓路。而你一到那裏,就訓練狗狗們遵紀守法,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特別是不許隨地拉屎,有一隻大黑狗不服你管教,你竟幾天不給狗狗們吃食,生生的讓狗狗們俯首認罪,至此,狗狗們對你俯首帖耳。

為了證明狗狗們對你的忠誠,一天吃過晚飯,你竟一聲令下,群狗齊上,趁著趙永剛他們坐在沙堆旁乘涼,差一點沒把趙永剛當成雞架子給埋了,是不是?”

人們正聽得聚精會神,忽然聽說趙永剛差一點被狗狗們給埋了,第一反應過來的是春霞,隻見她隔著兩個人,生生地伸過胳膊一把抓住趙亞明的膀子,大聲說:“說,為什麽要埋我家趙永剛?”趙亞明一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剛才劉紅有聲有色的演講,她也聽得入了迷,好像劉紅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如今被春霞這一抓,方想起來,原來劉紅說的是自己。特別是劉紅竟提到了那件事,不是說好不外傳的嗎?劉紅是怎麽知道的?

想到這裏,趙亞明就近一把抓住劉紅:“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猜的。”劉紅笑著向旁邊躲去。

趙亞明掙開春霞的手,追過去,抱住劉紅的肩膀大聲說:“今天你要不坦白,小心今天晚上我陪你睡,信不信我說到做到?”

“信,信。”劉紅笑著說:“那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說吧。”趙亞明心想:哼,如果這件事是吳春說的,今天晚上,他們也別想到一起,我趙亞明一定要讓你們嚐嚐啥叫可望不可即的滋味。

趙永剛媳婦也湊到她們身邊,其餘的人都笑著看熱鬧。劉紅聳聳肩膀、清了一下嗓子,像個小學生似的怯生生地說:“是我在電話裏聽到的,那天吳春正在給我打電話,所以,所以我……”

趙亞明卡巴著眼睛想了想,對,那天當時,吳春的確正在打電話,想到這裏,就慢慢鬆開抱著劉紅的手。

春霞一看不幹了,一把抓住趙亞明,要知道,以前,這倆人就是針尖對麥芒,趙亞明有名的又潑又辣,外號風火蓮。春霞雖說沒有趙亞明的名聲高,那也是窗戶眼吹喇叭——名聲在外。

趙亞明一看這件事瞞是瞞不住了,索性反過來拉著春霞的手,細聲細語地笑著說:“想知道為什麽是吧,那我問你,趙永剛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背地裏管我叫二,你說他該不該埋?”

“這,這……”春霞一聽是因為這事,一時口吃,因為她記得,那年當時趙亞明曾表示過,誰要膽敢再說她“二”,有他好看,事情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她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和趙永剛說的。如今趙亞明沒找自己興師問罪,自己卻送上門來。真是不知死活。

想到這裏,嘻嘻笑著,慢慢退到劉紅身後,大聲說:“該埋,該埋。”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嗬嗬,好熱鬧啊?”隨著聲音,吳春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見幾個女人擠在一起,笑得前仰後合,特別是春霞躲在劉紅的身後,趙亞明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春霞一見吳春進來,忙大聲說:“大哥來了,我大嫂子在這”,說著就將劉紅向前推去,劉紅一時腳下沒站住,直直地一頭撲到吳春的懷裏,屋子裏又是一陣大笑。

“咳,年輕真好啊。”趙亞明的婆婆和公公聽到吳春的聲音,從西屋走出來,一邊走,趙亞明的婆婆一邊說:“自從他們出國啊,家裏就沒有人這麽開懷大笑過。”

吳春忙上前和他們二老打招呼,問候二老身體安康,兩位老人也笑著回問吳青山老爺子可好,說好像好幾天沒見青山老哥哥出來了。

吳春笑著說了老父親近幾天的情況,原來這幾天天氣有點冷,劉紅便將幾個經常在一起的老人們叫到家裏,給他們燒好開水,泡上茶,讓他們盡情地談古論今。

吃過午飯,幾個老人就陸續來到了吳家,吳春一一和大家打過招呼後,就到各個有老人的員工家裏走了一遍,問候老人們身體安康,同時向老人們說說他們在國外的情況,老人們都為吳春的到來表示欣慰。

這不,吳春剛從趙勇剛家出來,對於趙立老爺子的辭世,吳春沒有盡到一點心意,表示內疚和遺憾,看到趙嬸在春霞的嗬護下,身心都很健康,心裏還真的很欣慰。

從趙家出來,本想來吳子良家看看叔和嬸子,這剛到大門口就聽到屋裏傳出女人嘰嘰嘎嘎的大笑聲,心想:自己的老婆劉紅準也在這裏。果不其然,幾個女人該把房蓋拱塌了。

聽了吳春的話,趙亞明撇撇嘴說:“你來的還算是時候,假如你若早來一會兒,哼哼,說不定局麵會更糟糕。”

吳春剛要張嘴詢問為什麽,就見劉紅和春霞同時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轉移話題。吳春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結結巴巴地說:“明天,明天我們去燕山旅遊區看看好不好?順便和大家說說我的想法和建議。”

“嗯,這個想法不錯”,趙亞明咧著嘴,看了看劉紅和春霞,接著說:“不用擠眉弄眼的,說實話,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也想明白了,說我二就二吧,你想一個正常的女人半夜三更的,在那種地方,忽然發現自己掉進了狗堆裏,哭都來不及呢,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情?想來想去,就隻能用二來解釋了。”趙亞明說著,看了看大家,見大家都抿著嘴看著她,接著說:“至於剛才劉紅說的那些狗的想法,我聽著還真是覺得合情合理,不愧是作家,連狗的想法都知道。”說著,雙手抱拳,表示佩服。

大家還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就連吳春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了起來。

滴滴,滴滴,兩聲清脆的汽車笛聲,趙亞明忽然笑著向外跑去,原來是吳子良接他嶽父嶽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