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昨天晚上,劉紅剛到家,吳春就發來視頻,劉紅看看表,已經是十點多了,她抬頭看了看老父親的屋門,屋門已經關上了,老父親也許已經睡了。
劉紅回到自己屋裏,和丈夫聊了趙立老爺子去世的經過。當聊到自家老爺子時,劉紅忽然起身到堂屋的桌子上看看,果然,晚飯時送回來的飯菜老父親一口也沒吃,這讓劉紅很擔心,有心敲開老父親的屋門進去看看,但抬起的手終於沒有落下,他擔心老父親睡著了,如果吵醒他,恐怕後半夜就無法入睡了。
想到這裏,劉紅決定往回走,手機那邊的吳春輕聲說:“爸睡了?”劉紅抬起一隻手指放到嘴邊表示讓他小點聲。
“劉紅啊,進來吧。”吳青山老爺子根本就沒有睡,他老人家關了燈,坐在炕上,滿腦子都是趙立這一生的點點滴滴。對於劉紅回來後的一切舉動老爺子聽得一清二楚,老爺子今年83歲了,耳不聾、眼不花,思維敏捷,除了行動上有些不便,其餘各部分機能都和五六十歲的年輕人一般。
劉紅回身,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裏黑乎乎的,一股煙味撲麵而來,劉紅咳了一聲,拉開燈,見老父親盤著腿坐在褥子上,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根本沒有睡過覺的樣子,炕上的煙灰缸裏,十幾顆新抽的洋煙頭,有一顆剛剛撚滅的煙頭還冒著微弱的青煙。劉紅忙走過去,順手將手裏的手機交給父親說:“吳春的視頻。”然後端起煙灰缸向外走去。
一會兒,堂屋裏傳來劉紅叮叮當當熱飯的聲音,一股撲鼻的飯菜的香味飄進來,將屋子裏那股嗆人的煙味趕了出去。
一大早,劉紅就來到趙永剛家,她首先安排好後廚人員的工作,然後來到趙永剛身邊,蹲下身體,給趙立老爺子燒了兩把紙錢,輕聲說:“今天讓大叔晚一會兒入殮,我家二叔專程從斯裏蘭卡回來了,昨天半夜蘭卡時間十一點的飛機,今天上午八點多到北京,估計得十一點來鍾到家,二叔不遠萬裏從國外趕回來了,盡量讓他們老哥倆見上一麵。”趙永剛什麽也沒說,抓起一把燒紙放到盆裏,火光照著他那紅腫的隻剩一條縫的雙眼,忽然他抬起頭,衝著他父親大聲說:“爸,爸你聽到了嗎?二叔從斯裏蘭卡趕回來看您了,爸,爸你聽到了嗎……”
十點半左右,一輛藍色豐田轎車停在了趙永剛家門前,吳鬆山從車裏下來,司機將車緩緩開到遠處寬敞的地方停下,從車裏拿出一個精致的花圈,這是他們在回來的路上買的。
吳鬆山被劉紅和知賓席旺財等迎進了堂屋,趙永剛仍舊跪著,見吳鬆山進來,便大聲哭著說:“爸爸,二叔回來看您了,爸爸,二叔回來看您了……”
吳鬆山站在趙立老哥身邊,雙手掀起蓋在趙立臉上的布,而後,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口中叫著:“哥哥呀,兄弟來晚了,哥哥呀,兄弟來晚了,哥哥呀,兄弟來晚了。”三聲過後,跪在地上,正欲磕頭,早有趙永剛、席旺財等人強行扶起,讓到屋裏。
這一折騰,時間就到了十一點多,席旺財大聲吆喝準備入殮,早有等在一旁的張繼民,張誌家等人,圍攏過來,趙永剛抱頭,眾人合力將趙立老爺子抬出門外,放進早已準備好的棺材裏,一切就緒,親人最後瞻仰遺容,在一片悲痛聲中合上了棺木。
吃過午飯,按照吳鬆山的建議,要先在趙立老爺子的靈前開個追悼大會,然後再按照原定計劃進行領魂等一係列事宜。
村長席旺財用大隊喇叭公布了這一消息,燕山村再一次被轟動了,男女老少,吃過午飯,上了年紀的老人們拿著小板凳,聚攏到趙永剛家大門前,外村也有很多人陸續趕來。那真是院裏院外,人山人海,沒有人喧嘩,人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這位專程從斯裏蘭卡趕回來的、盛世工程公司的大老總來給趙立老爺子組織這場追悼會。
追悼會的主席台,就搭建在趙立老爺子的靈柩旁,趙立老爺子那被放大了的遺像擺在主席台正中的桌子上,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席旺財宣布追悼會開始,為了節省時間,幾位被邀請來的趙立老爺子生前的好友吳青山、張文等,從盛世集團退下來的老哥們及趙立的老伴,依次坐在主席台後邊的座位上,趙永剛和媳婦春霞以及姐姐、姐夫站在兩旁。
吳鬆山上台,台上台下一片鴉雀無聲,因為是臨時決定開追悼會的,所以沒有準備擴音器。
吳鬆山大聲說:“燕山村的父老鄉親,大家中午好,我呢是咱燕山村土生土長的人,也就不用自我介紹了。聽到趙立老爺子辭世的消息,很心痛,於是我第一時間向上級申請,請求回國吊唁,公司根據我的意見,馬上安排起機票,還算順利,讓我們哥倆還能見上這最後一麵。”吳鬆山說著,低下頭去,表示深深的哀悼,趙永剛等人也都低下頭,眼裏銜滿了淚水。
吳鬆山接著說:“大家知道,趙立老哥哥從三十幾歲就投身到盛世公司,這一幹就是幾十年,幾十年來,正趕上我們國家改革開放,正所謂一個國家的繁榮昌盛,離不開最基礎的道路交通,我們燕山地區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一路前行,是和我們這個地區的交通發達分不開的。可以說,燕山地區的每一條公路,都有他們老一輩築路工人的汗水,他們從某一角度來說,是我們燕山人民的功臣和驕傲。
我們燕山地區,曆代遵循祖訓,崇尚修橋築路,造福鄉裏。所以才成就了現在的盛世工程公司,才有今天的中冶旗下的盛世工程公司!
我們公司從燕山起步,又走出了燕山,走出了中國。路,我們越走越遠,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如今他們老了,退下來了,肩上的擔子交給年輕人了,他們是該安安靜靜地享幾天清福了。
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人是退下來了,可他們的心真的退下來了嗎?自從公司走出燕山的那天起,可以說,公司每承攬一段工程,他們就將全部的心思放到公司的工程上,為工程順利而高興,為工程的困境而擔憂,直到困難解決了,他們才能長出一口氣,睡上一個安穩覺。
他們是我們盛世公司的驕傲和自豪,也是我們燕山人民的驕傲和自豪,更是我們中國人民的驕傲和自豪!因為有這樣的家鄉父老做我們的堅強後盾,我們盛世人,才能不負眾望,完成一段又一段偉大的工程。如今我們走出國門,在中國二十冶的領導下,克服一切困難,絕不言敗,一定能在預期內,完成國家交給我們的光榮使命,讓斯裏蘭卡人民期盼了四十年的高速夢得以實現,為國爭光,為燕山人民爭光!”
台上台下掌聲一片,趙永剛走上前一步,跪在父親的靈前大聲說:“爸爸,您聽到了嗎,這回您可以放心了,我們一定能修好這條路,為國爭光,為燕山人民爭光。”
最後,吳鬆山代表盛世工程公司捐獻一萬元人民幣作為趙立老爺子的喪葬費,趙永剛感激萬千,深深謝過。
接下來趙立老爺子的領魂儀式直到下午六點多才結束。整個燕山村的大門口,就有一張方桌。上麵擺著糕點、飲料,主人見領魂的隊伍走近,跪在桌旁,雙手舉著點燃的清香,高喊著對趙立老爺子的稱呼,希望老爺子留步,吃了飯再走。趙永剛每每這時,都要上前跪地還禮,兩隊喇叭都要吹上兩段。直到知賓高喊起轎,隊伍才能緩緩前行。
前麵鳴鑼開道,對棚喇叭咿呀有序,十二個彩旗燈籠由十二個人高高舉起,每個燈籠上都有十八個用彩紙糊製的小燈籠,小燈籠用木棍固定在主幹上,裏麵分別點著一支白色的小蠟燭,兩顆綴滿金元寶的發財樹由四個人抬著,緊跟在十二副燈籠隊伍的後麵。原本應該是車馬牛人的隊伍,如今隨著時代的發展變化,改成由四人抬著的一輛黑色小汽車,車裏的司機歪著頭,兩隻手攥著方向盤,後座上的“趙立”老爺子悠閑地望著窗外。豬頭三升是必不可少的,當然這一切都是用麵粉蒸製的,豬臉上用顏料畫著好看的圖案,後麵的三桌饅頭山,每個饅頭上點上一個紅點。
接下來就是趙永剛披麻戴孝,肩扛領魂帆,口裏叫著:“爸爸,爸爸……”他的後麵緊跟著趙永剛媳婦、女兒、女婿及趙立老爺子的至親晚輩,個個披麻戴孝,淚流滿麵……
滿街筒子都是圍觀的鄉親,人們在趙永剛的哭喊聲中,流著同情的、傷心的眼淚。有幾個老大媽見天色已晚,便停下了腳步,忽然,其中一個大媽說:“看,趙立的司機怎麽還是個歪脖啊?”另一個大媽悄悄低下頭,小聲說:“被趙立閨女打的。”說完捂著嘴小聲笑了,幾個老大媽聽到這話,先是麵麵相覷,接下來將頭湊到一起問其究竟。
原來呀,在領魂之前,做女兒的要為父親梳理行裝,當然了,這一切都是象征性的。以前,家裏給逝者預備的交通工具是車、馬、牛、人,親人要遠行,無論是坐著馬車還是牛車,趕車的人都要認真負責,臨上車前,女兒要囑咐趕車的“仆人”,路上注意安全,聽主人的話,否則……女兒做出要打的動作,拿著紙人的人忙讓紙人做出聽話的樣子。
如今,不時興什麽車馬牛人了,現在都坐轎車了,司機被固定在車裏,做女兒的還要囑咐司機一通不是?可是,無論女兒囑咐來,囑咐去,說到最後,那個司機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氣之下,趙立的女兒伸手就是一巴掌,隻這一巴掌,司機就變成歪脖了。
“哈哈哈……”幾個老婆婆一邊笑著,一邊擦著眼淚,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