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隨著一聲小汽車的喇叭聲,一輛藍色豐田轎車停在了燕山村大隊廣場的涼亭旁,司機小周笑嗬嗬地從車裏出來,拉開後車門,燕山冶建公司老總吳老二——吳鬆山從車裏笑嗬嗬地鑽了出來。

幾個剛吃過早飯、習慣了每天按時聚在這裏談論國家大事的老爺子們,一個個笑嗬嗬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剛剛坐穩,今天要談論的國家大事還沒擺上桌麵,就被這清脆的汽車笛聲打斷了,幾個人抬頭望去,見吳老二笑嗬嗬地向他們走來,坐在東側“首席”的吳老大——吳鬆山的親哥哥吳青山老爺子最先顫巍巍地站起來,笑眯眯地說:“今兒來這麽早?”說著,拿起坐墊,準備往家走。

吳鬆山一邊向眾人含笑點頭,一邊急走兩步扶住吳老大,順手將哥哥的大衣領子向上提了提:“不著急,您坐下,我也坐下,正好今天天氣還不冷,我有事找大家,想和哥哥們談論一件國家大事,想聽聽各位哥哥們的意見!”

這一天是2009年農曆正月初六,上午九點半多,雖然河北燕山地區在我國也屬於北方,但此時的太陽暖暖地掛在東邊天上,正好照在這亭子裏。

這些年來,每年的今天,吳老二都要帶著全家從市裏開車回來,回來看他這位雖是兄長,卻又似父親的親哥哥。

村裏人誰都知道,吳老大比吳老二大二十來歲,吳老二七八歲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就去世了,母親的身體也不好,可以說,是哥哥把他撫養長大成人的。

早些年,哥倆長得很像,都是大高個,五大三粗的,站在那裏,頭有點微微向後仰著,月牙眉,一雙眼睛老是笑眯眯的,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覺。知道的,說他們是哥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子。隻是近幾年,吳老大身板直不起來了,走路的腿腳也不似以往那麽利索了。這不,過了今天老爺子就整整八十二歲了。

吳青山老爺子被弟弟扶著坐回原位,聽弟弟說有事想和大家商量,便抬頭看著弟弟;此時陽光正好照在弟弟的臉上,弟弟的臉越發顯得紅光滿麵,多少有點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向後攏著,一雙眼睛正笑眯眯地望著他,在弟弟的眼裏,老爺子看到了親切、尊重、愛戴,還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信任和請求。

常言說,知子莫若父,但吳青山老爺子就他這個弟弟而言,他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知道他長大後絕不是個等閑之輩。

十七歲那年,村裏來了招兵的,他本來還不夠年齡,但他天生就討人喜歡,幫助來征兵的幹部們忙前忙後,再加上個子又高,整天像個樂天派,所以被破格錄取。

這一去就是十年,據說他們的部隊是專門修橋、鋪路的,叫什麽工兵,吳家老二由一名大頭兵,幹到了連長,後因在一次開鑿山洞的“戰役”中,腿被炸傷,不得不轉業回了地方,回到地方後,被分配在市裏交通局任副局長。

隨著祖國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道路交通問題被排在了最前麵,這也使他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他建議組建一支工程隊,吸收建築工程中的優秀人才,必要時可以讓他們到國家正式的冶建單位去深造學習,同時在當地農民工中選拔優秀土行家,他說,有的時候,理論解決不了問題,老百姓的土方法說不定就能迎刃而解。關於這一點,在以後的工程實踐中都得到了驗證。

要想吸收優秀農民工,這一點對吳老二而言不是一件難事,因為他的老家就住在燕山腳下的燕山村,祖輩世代農民,自己的哥哥本身就是個修橋補路的行家、智多星,雖然歲數有些超標,但當幾年領頭羊還是沒有問題的。再加上比自己小十四歲的侄兒吳春,簡直就繼承了他老子的光榮傳統,同時又到冶建單位學習了一年多,再加上人緣又好,在三村五裏的同齡人中有一定的組織力和號召力。

那些年,他們這支由市政府直接管轄的工程隊,在燕山地區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幾年時間,燕山地區交通便利,經濟也隨之快速發展起來。

前幾年,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這支工程隊注冊了自己的公司——盛世工程建築公司。

吳鬆山受命任公司總經理,他帶領公司員工下寧波,上海,走洛陽進山西,在央企中冶集團的旗下,承接一段又一段工程,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交接驗收,曾一度被評為國家級質量創優工程隊。

這不,去年冬天,他們才剛剛從川西北若爾蓋地區修建高速完工,據說這段高速是他們修建高速以來最難的一段工程。

這段公路位於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的交界處,先別說海拔在三千五百多米,氣候變化無常,單就地表而言,全長二十裏的工程路麵,竟有十裏屬於沼澤地帶。沼澤地裏暗河湧動,水草盤根錯節,覆蓋在沼澤之上,別說工程機械作業,就是單人在上行走,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深陷其中。

——據說這裏是當年紅軍走過的草地,想想那時,紅軍征服了雪山以後,前麵是茫茫草地,後麵是窮凶極惡的追兵……如今想想,真的還有一種悲壯、深沉的感覺,這感覺是那麽的驚心動魄,那麽的感天動地!

——也許是因為想到了紅軍的英勇和頑強,又或許是想到了弟弟帶領工程隊采用了自己的土辦法,順利地按期完成了施工任務,而受到國家級獎勵的緣故,吳青山老爺子此時望著弟弟,竟禁不住兩眼銜滿了淚花!

吳鬆山看著這位慈祥的父兄,原本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身材,如今隻苟婁成到自己的胸口,遲緩而細碎的腳步預示著他真的老了。原本想好了,到了嘴邊的話卻不知為什麽這麽也說不出來。心中有一股酸楚的感覺,他轉過臉去,見張文,趙立、程三喜等幾個最初在工程隊幹過的老員工,還有幾位村裏的老哥哥們都笑嗬嗬地看著他,吳鬆山忙起身和各位老哥哥們握手,各道一聲“新年快樂。”

見司機小周正笑著看著自己,遂笑著說:“你去找一下村主任,讓大隊用大喇叭廣播一下,就說我們已經到了,讓公司員工都到廣場來開會,公司有新的工程意向,並希望家屬也參加。”

小周答應轉身,正巧公司員工薛大寶從那邊笑嗬嗬走來。小周發動了車,在薛大寶的指引下向村西頭而去。

吳鬆山回過頭向哥哥及其他幾位老者笑笑,掏出手機,手指在手機上快速點著鍵盤,昨天他已經通知了吳春、趙永剛、張繼民、侯二柱、吳慶峰等幾名隊長和分隊長,雖然沒說具體時間,但這都該十點了,一個個地也該起來了吧?吳鬆山將手指從鍵盤上抬起,搖搖頭笑了。

是啊,幹他們這一行的,常年在外施工,沒有節假日,有很多時候,為了趕工期,過年經常就是象征性地放個兩天假,想回家過年隻是一個願望。

不過今年還好,這期工程不但年前完工了,驗收後還得了個優質工程獎,大家高高興興回家過春節。

——這算來年前二十八到家,今天是正月初六,回來也十來天了,積蓄了半年的力量也該發泄得差不多了吧?這家裏的“旱情”也該得到緩解了……

吳鬆山笑著把手機裝進口袋,順便掏出香煙,到這半天了,他竟忘了給各位老哥哥點煙了。幾位老哥哥嘻嘻哈哈調侃著,接過鬆山老弟遞過來的大中華牌香煙,笑眯眯地在眼前倒換一下手,將大中華香煙幾個字朝上,相互點燃。

這幾位老哥哥,除了自己的哥哥吳青山老爺子之外,還有張文、趙立等幾位在最初的工程隊幹過。張文、趙立想當年那也是工程隊的重量級人物,什麽泥瓦、木、鋼筋樣樣精通,隻是在現場臨時應對方麵遠不及吳青山老爺子,要不咋說吳青山老爺子早些年是這十裏八鄉有名的泥木“大掌桌”呢!如果用一句文詞來形容的話,說吳青山老爺子是原燕山建築工程公司的元老,設計工程部土建工程師一點不為過。

“吳總早。”順著聲音望去,見李四寶,薛長春兩人從道上走來:“想不到您來這麽早?我們還以為和每年一樣,中午吃了飯再開會呢。”

李四寶、薛長春都是公司的員工,雖然在村裏論,他們應該管吳鬆山叫二爺,但以往在公司有明文規定,上下級之間見麵不得用私人稱呼,即便是親生父子,工作時間也要稱職稱或名字。——因為他們這個公司,大部分員工都是十裏八鄉的鄉親,外地職工不多,人際關係沾親帶故,沒有嚴格的紀律約束,很容易陷入家族化的誤區模式。

“因為今天有重要的事和大家商量,所以……”吳鬆山的話還沒說完,大隊的高音大喇叭就響了起來:“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在盛世工程建築公司上班的員工及家屬都到大隊廣場來一下,公司老總吳鬆山有事和大家商量……”接連廣播了三次。

隻一會兒,就有三三兩兩的男女老少還有閑著沒事的孩子們,說說笑笑地聚攏而來。算來整個燕山村少說也有五六十人是盛世公司的員工,他們多屬一線員工,年齡大多在四十到五十二三歲之間,隻有十幾個各類機車的司機年齡偏小一點。

這不年前剛結婚的在項目部做翻譯的王浩然和他的新媳婦拉著手從那邊走來了,新媳婦是南方人,個子不高,斯斯文文的,據說也是翻譯,在中冶集團總部工作。

兩個年輕人來到廣場,立刻引起了周圍婦女們的一片議論:“小媳婦長得很好,就是個子小一點。”“外邊的人就是大方,看看,看看,大庭廣眾之下還手拉著手。”“平常你看,浩然那孩子多老實,出去念了幾年大學,會說了洋話,真是的……”

“咳咳,都住嘴,瞧瞧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好像自己多正經似的,誰敢說老爺們一回來,兩口子沒急著往一個被窩鑽?現在‘旱情’緩解了?”幾個女人正在嘰嘰咕咕地小聲說著閑話,“烽火蓮”似的趙亞明從那邊走過來,一邊把腦袋湊到她們中間說笑著,一邊把手伸出來在幾個女人的大腿上抓了抓,抓得女人們癢癢的,互相推推搡搡地嬉笑著躲閃著,趙亞明擠擠那雙好看的大眼睛低聲說:“外人麵前一本正經,私下裏……”

“哈哈哈……”

“笑什麽呢,這麽開心?”一群女人,推推搡搡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吳春媳婦——劉紅將電動車停在路邊走來。女人們見劉紅急急地走來,一個個止住了笑,“烽火蓮”趙亞明上前說:“大嫂子,都十點多了,你不在家做飯,也跑來了?一會兒開完會,呼啦啦一大群人去你家吃飯,看你怎麽辦?”“沒事兒,一切都準備好了,米飯也蒸上了,就等著炒菜了。”“那最好了,剛才我出來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去給你幫忙,現在看來,我可以安心在這裏開會了。”趙亞明笑著說。

幾個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對他們的談話有點蒙。難道今天開完會,吳春家還要管飯?

她們見劉紅沒有答話,隻是仰著頭往涼亭裏看。涼亭裏除了村裏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和自家的公公、叔叔外,就是公司的幾個頭頭腦腦,他們好像在各自清點自己手下的員工。難道嬸嬸和妹妹他們沒有來?劉紅正自想著,丈夫吳春一仰頭看見了她,也許吳春看出了劉紅的心思,隻見他走下台階,直奔劉紅走來。劉紅也向前走了兩步,吳春伏在劉紅的耳邊說了什麽,隻見劉紅點著頭,轉過身推著電動車向家走去。

幾個女人剛才聽了趙亞明的話心裏本就泛著嘀咕,現在見劉紅騎著電動車急急地往家趕就更是好奇,但也不好多問,隻是將目光投向了趙亞明,希望在他那裏得到答案。

趙亞明此時正伸著脖子望著劉紅的背影。不是說都準備好了嗎,這人都該到齊了,會議馬上就開始了,劉紅急急地回家幹什麽?剛才聽吳春好像說什麽,“——老鄒頭病了,實在沒辦法,就得暫時讓你出去頂一段時間,等一切穩定了再說……”老鄒頭是誰?噢,難道是他們公司的那個大師傅老鄒頭,對了,她想起來了,前兩天她聽丈夫吳子良也說過,他們公司的大師傅老鄒頭這次看樣子真的要退休了。難道劉紅……不行、不行,劉紅家裏有八十多歲的公公,再說劉紅是燕山村的婦女主任,每年一開春,男人們便陸續離開了家,特別是在盛世建築公司工作的男人們,全國各地地到處跑,一去最少就是小半年,有時候為了趕工期,時間還會更長。村子裏就剩下一些婦女和老人,這些年來,劉紅已經不自覺地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大事小事都找她拿主意。——想到這裏,趙亞明的心裏悄悄拿定了主意。

“滴滴,”隨著一聲清脆的汽車笛聲,一輛紅色奧迪緩緩駛過,車窗落下,吳鬆山老伴——盛世公司後勤部經理李秀珍從後座上探出半個頭,笑著向大家揮手。

這是一個事業型的女人,一米六七的個子,說話辦事那叫一個利索。聽吳子良說,別看她是公司老總的夫人,工作中沒有一點優越的態度,相反她擔任的後勤部經理,管理工人正常的日常開銷,工人每天25元的補助津貼,她不會讓一分錢花得不明不白。她說;隻有讓工人的餐桌上,每天都有“山珍海味”,工人們才會不怕苦、不怕累。

趙亞明收回了視線,心想:看來今天的確和往年不一樣,往年都是吃過午飯,吳鬆山隨便和大家在一起聊聊一年的工作、生活……

“讓開,大家讓開點!”吳鬆山的司機小周和薛大寶抬著一張桌子走向涼亭,村長席旺財跟在後麵,一邊衝著前麵招手,一邊大聲說:“吳總,您看要不要去大隊部,用喇叭……”吳鬆山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和席旺財握了握手,笑著說:“不必了,就在這裏很好,正好幾位老哥哥也在,很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司機小周和薛大寶將桌子放下,吳鬆山伸手拉過桌子,並示意村長坐下,村長席旺財環顧了一下桌子的周圍,見除了吳鬆山以外,吳青山、張文、趙立、程三喜等幾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再就是李順奎等幾個剛從盛世公司退下不久的老員工,他們各個表情凝重,也許是吳鬆山剛才的幾句奉承話,讓他們忽然覺得自己很重要,坐在這裏,顯得理直氣壯。

一個年輕人,在村長環顧的目光下,覺得自己坐在桌子旁邊有點不合時宜,慌忙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村長您坐。”

村長落座,臨時會議,臨時主席台算是搭建完成。小周從車裏拿出一摞文件遞給吳鬆山吳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