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霍省長巧平民怒劉縣長借酒退出

昨天下午,諸葛南淼接到省直屬機關工委工會通知:務必於今天上午,去向李主席匯報秦董參評全國“五一勞動獎”的工作情況。大清早,他特意錯過車流高峰時段,開著公司專配的那輛一汽中華,直奔省府大院。事與願違,還不到上班時間,省府南大門前的穗城大道,已被幾十個上訪人員擁堵。

一部分人衣裝邋遢、臂戴青紗、頭纏素巾、疲憊不堪地靜坐於省府南大門兩側,還在省府南麵的鐵欄柵圍牆上,掛起了“清除奸商,嚴懲貪官,還我土地,保我性命”的橫條幅。另一部分人站在馬路邊,以人當柱,以手當釘,撐起了“付我工資,我要吃飯,我要養家”的條標。

這些上訪人員,注視著東西往來的車輛和人群,他們的眼球似乎有一股巨大的磁力,讓車輛和人群突然放慢行進的速度,一步一步地被拉近,圍觀著看熱鬧。不到五分鍾,這條穗城中央區域的橫軸線交通大動脈嚴重梗阻。可怕的城市血栓病迅速波及周身,致使所有的靜脈支線以及各居民區、商業區、辦公區毛細血管般的大街小巷開始淤塞……

所幸的是,諸葛南淼在穗城大道還沒堵死的前五分鍾,距離省府南大門隻有近百米的路程。就是這步行也不過兩分鍾的距離,他的車好不容易又慢慢挪動十多分鍾才到達省府南大門崗亭前。他急忙向站崗的武警戰士出示臨時通行證,進入了省府大院。

諸葛南淼在李主席辦公室門前,等候將近一小時。上班時間已過,仍不見李主席到來。他焦急等待中,李主席打來電話致歉,說被堵在上班的途中了。又說剛接到省府辦公廳通知,到達省府大院之後,今天的主要任務是配合霍副省長處理省府南大門前的上訪討薪事件,沒時間聽他匯報工作了。諸葛南淼心想,看來今天省府大門前的集體上訪事件非同小可,不然怎麽會勞駕一名副省長和諸多廳級官員呢?反正道路已堵死,車開不出去,他就走不了。他索性去省府南大門鐵欄柵圍牆邊看熱鬧。有一個臂戴青紗,頭纏白布的小夥子看上去很麵熟。他想起來了,那天,是他第一次去電化縣體驗秦董家鄉的年利宴會,這小夥子和楊桃村的書記,一起進入他們的餐廳,給新到任的縣委楊舉書記敬過酒。難道豪進鯊築置業的那個旅遊地產項目,因為土地糾紛出了人命?那討要工資的上訪人員,難道也是邱豪進企業的員工?

正如諸葛南淼判斷,發生在省府南大門前的討要薪資和主張退還土地的集體上訪事件,都與豪進鯊築置業有關。

三小時前,霍柏佳已牽頭組織相關部門平複了上訪人員的情緒。此刻,他坐在省長辦公樓自己的辦公室。他點燃一支國寶牌香煙,倚在棕色真皮沙發上,透過落地玻璃窗,從兩棵高大的木棉樹之間看過去,眼中的省府南大門前,那條擁堵的穗城大道已恢複正常通車。他終於可以輕鬆一會兒,但腦子裏,還彌漫著猶如嘴巴裏溢出的一圈圈煙霧。

省委書記江海同誌帶頭輕車簡從,早已下令,禁止所有的外事接待和參觀視察活動實行交通管製,更不能興師動眾搞警車開道。他不曾想到,今天陪同外賓前往金沙港高新技術開發區視察,中巴車隊剛出帽山居賓館,駛入內環路不到五公裏,就被堵在高架橋上進退不能。

同車的省委蕭秘書長及時將電話打給了省公安廳廳長。眼下,無論省公安廳責令市公安局交警部門派出多少警車開道、實行多少道**通管製,已無濟於事。除非江海書記乘坐的是海陸空三用汽車,否則,甭想不挨堵。

蕭秘書長幾個電話打過去,很快弄清了全城大擁堵的症結出在省府南大門,還是茂州市電化縣楊桃鎮集體上訪的村民和豪進旅遊房地產項目公司的部分員工所為。據說,是因房地產開發商強占土地導致一村民澆汽油自焚引起,順便觸發項目公司部分員工借機起哄討要工資。蕭秘書長匯報給江海書記聽候指示,江書記說:“此事就交給柏佳同誌去處理吧!”蕭秘書長把江書記的指示傳達給霍柏佳的同時,也傳達給了省府何秘書長。

霍柏佳是全國少有的五十歲以下的副省長。他是本省公認的一名頭腦靈活、政治嗅覺敏銳、處事果敢有魄力的副省級領導。霍柏佳接到蕭秘書長傳達江書記的指示,起初還有一些納悶。按照省府的明文分工,無論是全局維穩,還是信訪某一方麵的工作,都非他責無旁貸的。江書記點名要他處理這一起村民集體上訪事件,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吧?然而,他轉念一想,江海書記作為中央政治局委員、省委一把手,調兵遣將絕不會隨心所欲。因此,霍柏佳相信江書記的這一安排自有充分的理由。

其一,眼前發生的村民自焚上訪事件,是因房地產開發項目的土地權屬爭議、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長期未兌現引起的。霍柏佳曾擔任過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對土地的曆史遺留問題和現行的土地政策、法律法規了如指掌。牽頭協調省、市、縣相關部門處理這一起事件是輕車熟路,再適合不過了。

其二,霍柏佳在茂州市任職三年,對那裏的情況一清二楚。雖然茂州市的土地遺留問題由來已久,可以說是他任內未盡的事宜,也可以說不是他任內的工作遺留。但更重要的可能是,他和江書記之間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用人分歧。那就是現任電化縣委一把手楊舉書記,曾經是霍柏佳任茂州市委書記期間的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兼政策研究室主任,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市委書記的秘書。當初,省委組織部派員,前往茂州市考察電化縣委一把手人選時,把聽到的一些關於議論楊舉的微詞,反饋到茂州市委主要領導班子那裏,霍柏佳力排眾議,堅持提名楊舉擔任電化縣委書記。省委書記江海得知,提醒他說:“柏佳同誌,你是清楚的,主政一個縣的大局,可不同於負責市委某一個部門的工作,用人要慎重啊!”這一起影響巨大的集體上訪事件,恰恰又出在楊舉的轄區內。霍柏佳的老部下不力,導致後院起火,有誰比霍柏佳更適合擔任這個“消防隊”的隊長呢?

其三,就在兩周前,省委分管組織工作的康副書記,陪同中組部的領導,找霍柏佳談了話。省委報請中央原則同意,霍柏佳即將進入省委常委班子。根據中央和省委的部署。接下來,霍柏佳迎來的仕途更寬闊、更壯觀。不是在副省長的頭銜前麵簡單地加上“常務”二字了,而是準備從即將卸任的省委常委、穗城市委書記章光林肩上接過擔子。霍柏佳踏入仕途二十餘年,他再清楚不過了,按照慣例,作為省委常委,又兼任改革開放排頭兵穗城這個計劃單列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未來就地擔任或者易地履新一省之長的機會更多、把握更大。關於霍柏佳副省長高升的風聲不脛而走,各路非正式的祝賀電話令他應接不暇。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說:“哪裏!哪裏!無論在省府,還是在市委,都是工作嘛!沒什麽大的區別,謝謝同誌們關心!”

事不湊巧,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霍柏佳曾經樹立的民企標杆——豪進鯊築置業投資集團公司,膽大妄為,竟敢私自雕刻穗城市規劃局和國土房屋管理局兩個政府職能部門的公章,自審自批房地產項目的建築容積率,自製自發房屋預售許可證。這些不法行為暴露後,繼而又查出了該集團公司董事長邱豪進違法占地和違章建築“恒昌居”別墅群的問題。在處理這一係列問題上,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的態度多少有一些曖昧。社會上也有傳言,說是因為邱豪進和副省長霍柏佳的關係非同一般,市長和市委書記礙於霍副省長的情麵,才對邱豪進和風細雨溫良恭儉讓的。

前波未平,後波又起。昨天上午十點十八分,豪進鯊築置業投資集團公司旗下的電化縣豪進旅遊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罔顧項目所在地楊桃鎮的村民三番五次提出付清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之後再動工的訴求,把縣建設監督管理部門的勸告也當耳邊風,一意孤行,大勢燃放煙花爆竹,殺雞宰鴨,擺放豬頭,供奉香案拜天又拜地,開動轟轟隆隆的挖掘機,舉行了電化縣旅遊地產項目動工儀式。下午三點,一批村民聞訊趕到工地,阻攔項目公司施工。楊桃鎮委、鎮政府,不僅不幫助村民說話,反而調動派出所幹警,聯合項目公司的保安隊伍,以村民聚眾鬧事,幹擾了企業正常的生產經營秩序為由,抓走三個領頭鬧事的村民,關押在鎮派出所拘留室達八小時之久。那個被煙花爆竹炸傷多年,已喪失勞動能力的汪瘸子,眼看自家活命的土地被強行侵占,親兄弟又被抓走,他抱著一桶汽油,艱難地來到正在挖地基的項目工地,劈頭蓋臉地把汽油澆滿全身,一棍火柴輕輕劃擦,“嘭”地升起一股熱浪,頃刻間,汪瘸子由一個火球就變成了一條香酥的燒烤羅非魚。

發生了人命關天的大事,派出所掂量拘留村民的理由不夠充分,於當晚十一點釋放了三個被抓的村民頭領。有一個頭領,帶著十幾個村民,翌日早晨封堵了電化縣委、縣政府大門;另一個頭領,帶著二十幾個村民,同樣在翌日早晨封堵了茂州市委、市政府大門;自焚者汪瘸子的親兄弟小汪,領著三十多個村民和十幾個項目公司的員工,租用一輛大巴車,星夜兼程趕到穗城,於今天早晨九點,在省府南大門前製造了一起轟動全城大塞車的集體上訪請願事件……

解鈴還要係鈴人,把這一起棘手的上訪事件交給霍柏佳來處理,不正好可以驗證他和邱豪進的關係到底是一個什麽狀況嗎?同時,處理風口浪尖上的大事,更能體現一個副省級幹部,是否具備擔當一省之長的政治智慧、大局觀念、領導藝術、組織才能、協調技巧、工作效率。霍柏佳從上述三個方麵作了分析,對省委書記江海臨陣點將,安排他來處理這一起村民集體上訪事件信心十足,各種疑慮也就煙消雲散了。

霍柏佳接到江海書記交給他的這項任務時,他乘坐的南O·00009黑色A6奧迪轎車正在駛往省府上班的途中。距離省府南大門將近三百米,司機眼明手快,見前方有圍堵的人群,迅速右轉進入紀念堂東路,再經省府北門駛入省府大院。霍柏佳沒有直接走進省長辦公樓自己的辦公室,徑直來到省府南大門左側的信訪辦。省府信訪辦主任和省府張副秘書長已接到省府何秘書長的通知,正在恭候霍柏佳副省長。

霍柏佳立即安排省府張副秘書長,通知省國土資源廳、省民政廳,如果廳長不在,副廳長也行,想盡一切辦法,在半小時內務必趕到省信訪辦接待室。又說,豪進鯊築置業是省直屬機關工委分管的民企,要省直屬機關工委工會的李主席也參加,以便接待討薪上訪人員。所幸的是,兩位廳長的專車,也在村民封堵省府南大門之時,從北門進入了省府大院,正在等候省長到達之後匯報工作。維穩工作是壓倒一切的,兩位廳長不得不調整向省長匯報工作的計劃,不到十分鍾時間,先後走進了省府信訪辦接待室。

霍柏佳開門見山,給二位廳長及信訪辦正副主任布置工作,強調今明兩天壓倒一切,集中精力配合平息電化縣、茂州市、穗城市三地同時發生的村民集體上訪事件。要求他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改變以往處理群眾上訪事件“一躲、二推、三拖、四哄、五壓”的做法。當場指派省府信訪辦主任和民政廳廳長身先士卒,親自到省府南大門,請集體上訪的村民領頭人到信訪辦接待室麵談。幾位廳長和信訪辦主任,麵麵相覷,頗有難色。國土資源廳廳長和信訪辦主任分別表明:根據前段時間,先後收到的幾封檢舉信反映的情況來看,豪進鯊築置業投資集團公司取得電化縣楊桃鎮旅遊地產項目4500畝土地使用權,采取了偷梁換柱的方式,存在著嚴重的權錢交易問題。他們認為處理這一起村民集體上訪事件非同一般,應該按照維穩工作分片包幹負責製原則,通知茂州市、電化縣派人前來穗城將上訪者接回去。再說,副省長直接和上訪者麵談似乎不妥,哪有指揮千軍萬馬的總司令,直接上前線陣地和敵方普通士兵談判的?霍柏佳素來為官的風格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如果是以往在茂州市委書記的任上,有哪一位縣委書記、縣長,或者是市(委、辦、局)某部門負責人露出半點不服從的跡象,他定會不客氣地當麵訓斥。這也是他在短短的三年時間內,以鐵腕市委書記著稱,把茂州這一個農業大市的GDP翻一番的經驗之一。

麵對省府幾位資深的廳長、信訪辦主任,霍柏佳還是收斂了鋒芒。他點燃一支國寶牌香煙,吸了一口,輕輕地吐出煙圈,略有所思片刻,婉轉地說:“兩位廳長同誌,維穩工作不能犯教條主義錯誤,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手段。村民集體上訪事件已經發生在省府南大門前,而且導致整個穗城的交通癱瘓,省委書記江海同誌正陪著外國友人晾在內環路高架橋上進退兩難。此時通知茂州市、電化縣的相關負責人趕來省城,再接回上訪者是不現實的。遠水雖好,但救不了近火嘛!如果你們認為親自去請上訪者有失身份的話,或者有其他什麽顧慮,你們不必勉為其難了,那我霍柏佳就親自上陣吧!”

霍柏佳把剛點燃的香煙摁在茶幾上的煙灰缸中撚熄,起身就要向外走,被國土資源廳廳長和信訪辦主任攔住了:“霍省長,這怎麽成呢?”

霍柏佳重新回到沙發上,言辭就沒那麽客氣了,慍怒地說:“什麽指揮千軍萬馬的總司令呀?我不過是一個附加了什麽長的國家公務員而已。況且坐在省府南大門前上訪的都是一些手無寸鐵的農民,他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啊!何謂敵方之說?我們總不能調來武警戰士,端著槍把他們統統地‘突突’掉吧?同誌們,要想上訪人群迅速離開這裏,要想盡快恢複穗城正常的交通秩序,我們都要懷柔一些是好。”

霍副省長說到這裏,國土資源廳廳長和信訪辦主任,好像臉上被重重地掌摑了幾下,迅速去到省府南大門前,請來了三名上訪的領頭人。一名是自焚者汪瘸子的親兄弟小汪;另一名是臉上爬滿蚯蚓般皺紋的老農。還有一名是豪進旅遊房地產項目公司討薪的員工代表。

小汪走進信訪辦接待室,“撲通”一聲,雙膝跪在霍柏佳麵前,淚水加鼻涕地說:“霍書記、霍省長!我們活命的土地被房地產開發商白白地侵占了,我哥上有老下有小,就這樣死了!我嫂子和幾個傷殘的侄兒侄女怎麽活命啊!您要替我們老百姓做主啊!”

霍柏佳連忙上前扶起小汪:“節哀順變。如果你所說的屬實,請放心,我一定給你和村民們討回一個公道。”

“霍書記、霍省長,我絕無半句假話,您是我們茂州人民心目中的在世包公,您一定要親自去調查,現在到處都是官官相護,我們對其他人不放心啊!”

“好的!謝謝鄉親們信任我霍柏佳,你看這幾位廳長、主任、主席都到齊了,我們正準備……你們先回吧。”

“不行!不行!我們這樣一走,不知上訪的問題要拖到猴年馬月才能解決,我們經不住忽悠,也耽誤不起時間。我哥的屍體還厝在家裏,如果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們是不會把他安葬的。否則,我就把我哥的屍體背到省政府來……”小汪堅定地說,根本不相信霍副省長的話。

“看來小汪同誌還是不相信我,這樣吧,你先帶那些村民們去吃飯,我和幾位廳長、主任商量一下,下午兩點鍾,我們隨同你們坐大巴車前往茂州市電化縣行不?”霍柏佳說罷,又要隨從秘書關錦謀,墊付三千元的進餐費給了小汪。

小汪接過錢,無言,帶著老農和另一名討薪員工離去。

霍柏佳這一招,不僅令在座的兩位廳長、信訪辦主任、省府張副秘書長不可思議,也令小汪和那個老農受寵若驚。霍柏佳不敢肯定他采取這種處理上訪事件的親民辦法,是否是中國副省長中的第一例,但他相信作為一名副省長親自牽頭,召集幾名正廳級幹部,如此高規格地處理上訪事件至少是別具一格的,而且會引起各大媒體關注和廣大老百姓喝彩。這就是他霍柏佳的性格,別人不敢想的他敢想,別人不敢為的他敢為。

他一支國寶牌香煙抽了不到二分之一,電化縣委書記楊舉的電話打進了辦公室。楊舉說,他已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通知,獲悉省委書記江海同誌已點名要霍副省長,全權負責處理電化縣村民集體上訪事件。所以,他提前簡要地向老領導匯報一下事件發生的經過。楊舉說,今年,電化縣就這一個看得見摸得著、像模像樣的房地產大項目,計劃國慶節前開盤銷售,立馬可為縣財政增加稅源。雖然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不盡完善,但時間不等人啊!為確保本縣今年的GDP穩8爭9目標實現,不得不提前動工。沒想到那個本是傷殘多年、奄奄一息的“上訪老賴”汪瘸子,借故澆汽油點火自焚了。這不是明顯的訛詐錢財嗎?圍攻縣委、縣政府的那幫村民,現在仍然沒有解散離去的跡象,聚眾鬧事的村民是軟的不吃,縣委、縣政府班子反複掂量,卻又不敢采取硬的措施。因此,束手無策,等候老領導指示。

“楊舉同誌,你少跟我囉嗦,少扯客觀,什麽確保GDP的目標實現?”霍柏佳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訓斥楊舉,“一屆政府罔顧百姓的切身利益,來換取暫時的經濟繁榮,定會失去民心。這是得不償失的愚蠢做法,這是在犯地地道道的政治幼稚病錯誤。楊舉同誌啊楊舉同誌!什麽澆汽油點火自焚是訛詐錢財?我賠你三百萬,你澆汽油點火自焚試試看……”

“老領導,霍省長,死者汪瘸子是常務副縣長劉廉生同誌的親表弟,劉廉生同誌畢竟是常委班子成員嘛,處理這件事我看……”楊舉被老領導批評幾句,有一種不可言狀的委屈,突然拋出這樣一個節外生枝的話題給上級領導。

霍柏佳在茂州主政期間,沒少被那個有名的刺頭劉常務頂撞,他清楚劉常務的分量,說:“無論死者跟誰有多特殊的關係,一切以大局為重。我建議你把勸說遣散集體上訪村民的任務,交給那個常務副縣長劉廉生去處理吧。你就說是我霍柏佳的意見,如果遣散那些村民不力,拿他劉常務是問……”

楊舉向老領導霍柏佳的簡單匯報,雖然挨批幾句,但拋出了劉常務跟汪瘸子的特殊關係,輕而易舉地為自己找到了逃避上前線處理汪瘸子自焚事件的借口。

霍柏佳剛剛結束對楊舉的訓斥,茂州市委書記的電話又打進來,說他們已經把在市委、市政府大門前集體上訪的那批村民,全勸說回電化縣楊桃鎮去了。他們的主要班子成員,準備前往電化縣委、縣政府等候省府調查組霍副省長一行。

省府機關事務管理局護送電化縣集體上訪村民的大巴車,進入電化縣境內,就近安排上訪村民下車回家,中途停停走走耽誤很多時間。直到晚上七點多,大巴車才到達電化縣委、縣政府。就在霍副省長乘坐的大巴車行駛途中,電化縣政府常務副縣長劉廉生,沒辜負霍副省長的殷切希望,連哄帶罵,三下五去二,把那些集體上訪的村民們遣散回到楊桃鎮去了。

茂州市委、市政府的主要班子成員早已到達,正帶著茂州電視台和《茂州日報》的幾名記者在縣委辦公大樓三樓會議室等候。

霍柏佳走出大巴車,縣委書記楊舉和常委班子成員、楊桃鎮委書記、鎮長,如見救星,連忙迎上來表達感激不盡之言。

楊舉走上前征求霍副省長的意見:“霍省長,是不是去招待所吃了晚餐再開會呢?”

霍柏佳沒吭聲,擺了擺手,帶領省調查組一班人馬,徑直來到縣委辦公樓三樓會議室。霍柏佳入座會議桌正中的主席位,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來意。指名縣委書記楊舉和縣長老朱,各限時十分鍾匯報情況。就在縣委書記楊舉開始匯報中,霍柏佳的秘書關錦謀清點了會場上的人數,他在縣委辦公室一名副主任的耳邊輕聲嘀咕幾句,那名副主任走出了會場。

當朱縣長開始匯報時,工作人員給每一個參會人員送上來一份打包的盒飯。省調查組一班人及茂州市委、市政府主要班子成員,唯一不同的待遇是多了一碗湯。霍副省長發話說,大家抓緊時間,邊吃飯邊聽朱縣長匯報,吃完飯我們還要去檢查工地和慰問死者家屬。這時,一日三餐無酒不吃飯的常務副縣長劉廉生,從提包裏拿出一小瓶紅星二鍋頭,邊吃飯邊喝起來。電視台的攝像記者、報紙的攝影記者,如獲至寶,選取不同的角度,抓拍省、市、縣三級領導邊吃盒飯邊加班加點召開辦公會的鏡頭。霍副省長起身,手托一碗湯,親自送到電化縣常務副縣長老劉麵前:“廉生同誌,你說服鬧事村民有功,你辛苦啦!我代表省府調查組感謝你!我這碗湯應該你喝。”常務副縣長劉廉生,是一個不計小節的人,毫無謙讓之意,說了聲:“謝謝!”不客氣地接受了霍副省長的湯。幾名記者不失時機地搶拍了霍副省長送湯給基層幹部的鏡頭。當然,常務副縣長劉廉生參加處理村民自焚上訪事件,會議期間飲酒的形象,也沒逃脫攝像機和照相機的鏡頭。

大家吃罷快餐,霍副省長沒有對縣委楊書記和朱縣長的匯報作任何點評,也沒征求在座的茂州市委書記、市長的意見。說一聲:“走!”帶領與會人員,去到了三十公裏之外的楊桃鎮旅遊地產項目工地。

霍副省長借助建築工地幾千瓦的照明燈,看到項目工地一片被燒焦的泥土,偶爾又聞到一股皮肉焦糊的氣味,問身邊的縣委書記楊舉:“縣委、縣政府誰負責分管這個項目?”

楊舉說:“當初分工時,本來是安排廉生同誌分管這個項目的,但廉生同誌有其他原因,縣政府隻有委托給了國土局黃局長分管。”

霍副省長問在場的常務副縣長:“廉生同誌,你遇到了什麽困難?”

劉廉生直言不諱地說:“霍副省長,楊書記的話很婉轉。我直說吧,我就是不想分管這個項目。”該同誌也是現場,直呼霍柏佳現實“副省長”頭銜,而不稱他未來“省長”官職的人。

“我相信你廉生同誌能這樣做。”霍副省長說,“楊書記、朱縣長你們二位同誌,知道拖欠村民的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多長時間了?欠款金額多少?”

楊書記沉默,朱縣長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楊桃鎮的鎮委書記急忙補充,說了一個拖欠款的大概數,但對拖欠的時間含糊其辭。楊桃鎮的鎮長接著補充,說了拖欠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的大致時間。

霍副省長轉過頭又問:“廉生同誌呢?”

該同誌很知情,但不會做知心、知己,更不知趣。他說:“報告霍副省長,拖欠村民的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長達十一年零三個月零五天,欠征地款八百六十九萬四千三百七十六元,欠青苗補償費四十二萬六千五百二十三元五角八分。”

天啦!麵對官場這盤棋,他是真不會下還是假不會下呢?他豈不是故意將楊書記和朱縣長兩位同誌的軍嗎?官場中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在許多場合都是會裝傻的人。處處顯示聰明的都是小聰明,尤其是在上司的上司的麵前顯得比上司聰明的人,他的職務可能也就頂到天花板了。

霍副省長說:“不錯,不錯嘛!你們像一個知識競賽團隊,上下配合,互相補充,總算給了我一個準確的答案。”

看完項目工地,已近十點,霍副省長又要帶領大家去慰問死者汪瘸子的家屬。

縣委書記楊舉勸說:“霍省長,我看這樣……省、市兩級領導就不要去了,還是縣委、縣政府班子成員全權代表吧!”

“不!”霍柏佳果斷回答,斬釘截鐵地說:“除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同誌回避外,其餘在場的三級幹部都必須參加慰問死者家屬活動。”

死者汪瘸子的家,距離旅遊地產項目工地不到500米。三間低矮破舊的磚瓦房,容納不下前來吊唁的親戚朋友及鄉鄰們,隻有用彩條塑料布撐起一片臨時的遮雨棚。死者的靈堂設在正房裏,被燒焦的屍體已入殮。幾個身著長袍的僧人,口中念念有詞,正在做法事超度亡靈。死者的妻子楊五妮,帶領幾個傷殘的孩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前,不間斷地將冥鈔投入燃燒的瓦盆中。死者的老母親及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嚎天啕地,哭聲不絕,整個汪家彌漫在一片淒愴的景象中。

楊桃鎮政府分管民政工作的副鎮長,還有村委書記、村主任,都已先後到達操辦喪事的汪家。霍副省長帶領一支三十多人的幹部隊伍走進汪家,死者汪瘸子的妻子楊五妮和子女們哭聲更大,幾個誦經的僧人旁若無人,繼續做他們的法事。霍副省長領頭,隨後的官員按照級別高低及排位慣例,站在死者的遺像前默哀片刻,緩慢地走出靈堂。劉常務卻與眾不同,做出了有失縣領導身份的行為,他上完一炷香,“撲通”單膝著地,麵對汪瘸子的靈位泣訴:“表弟你傻,你一走輕鬆了事,卻苦了表弟妹和幾個表侄,還有我的姑父姑母兩老啊!”

離開汪家之前,霍副省長從省民政廳廳長手中接過一個裝有一萬元賻金的黃色銅版紙信封,交給楊五妮說:“節哀順變。”楊五妮接過信封,雙膝跪地,麵對霍副省長頭如搗蒜,悲痛欲絕,欲說不能。

大巴車返回縣委、縣政府已將近十一點半鍾,霍副省長召集茂州市委、市政府主要負責人和電化縣委常委班子成員繼續開會,討論事件的後續處理問題。半小時的會議作出了三項決定:

一、明天上午十二點鍾前,電化縣豪進旅遊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征地拖欠村民的所有費用必須發放到每家每戶。拖欠本公司員工的工資一分不少全額補發。

二、按照相關法律法規,豪進旅遊地產項目停工整頓,給予無證施工的電化縣豪進旅遊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頂格經濟處罰,並承擔死者汪瘸子喪葬、撫恤費以及村民前往穗城上訪的交通費、食宿費。

三、電化縣委書記楊舉、縣長老朱應對事件負領導責任,分別給予行政警告處分,並向茂州市委、市政府做出書麵檢查;對分管重大建設項目的縣委常委、副縣長劉廉生,給予黨內嚴重警告和行政記大過處分;因楊桃鎮長期挪用村民的征地款和青苗補償費,分別給予鎮委書記和鎮長撤職處分;對濫用職權的楊桃鎮公安派出所所長給予撤職處分;對知法犯法擅自關押村民的兩名幹警給予開除公職的處理。

第二天上午,署名茂訊的記者,分別在《茂州日報》《南粵日報》登載一篇通稿,通稿全文實錄了省府調查組和茂州市委,對引發電化縣楊桃鎮村民集體上訪事件的當事人、各級領導責任人的處分決定。正麵報道了副省長霍柏佳雷厲風行、深入基層、奔赴現場、懷柔親民、客觀公正處理三地上訪事件的事跡。同時,配發了省、市領導邊吃盒飯,邊召開辦公會的圖片。緊接著,電化縣、茂州市、南粵省三級電視台的午間新聞,播報了省府調查組成員,邊吃盒飯邊開辦公會的消息。不承想,第三天,有一張劉廉生在辦公會上吃盒飯、嘴對紅星二鍋頭小酒瓶喝酒的圖片,冠上一個“酒哥”的名稱,在互聯網上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不到三小時傳遍了大江南北和世界各地。網友們紛紛拍磚、吐槽:“村民因生存的土地被侵占自焚了,一個副處級縣官還有心思喝酒,這哪像人民的公仆?不嚴懲豈能平民憤?”

省委麵對各大媒體的輿論壓力,不得不以正視聽,責成省紀委和省監察廳派出聯合調查組,趕赴電化縣調查處理“酒哥”事件。

一周後,省紀委和茂州市委決定:撤銷劉廉生黨內外一切職務。劉廉生在一夜之間,由一名常務副縣長淪為普通工作人員。

與此同時,中組部的批文已下發,霍柏佳走馬上任,挑起了省委常委、穗城市委書記的重擔。他的秘書關錦謀隨調穗城市委辦公廳任副主任。

霍柏佳的升遷早已是家喻戶曉、順理成章的事,在民眾的談資中失去了興奮點。

然而,小小的一個電化縣常務副縣長劉廉生,被撤職貶為普通幹部,卻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電化縣眾多機關幹部和平民百姓,聯名上書省委,為劉廉生鳴冤叫屈。聯名上訪信中寫道:如果省委收到老百姓為劉廉生的申訴信置之不理,不給劉廉生主持公道,將有成百上千的電化縣老百姓去穗城或北京上訪……

就在上訪信發至省委的同時,自焚者汪瘸子的兄弟小汪,已蠢蠢欲動。他聯絡了六十多個村民,預租了三輛大巴車,做好了再次去省府南大門請願,為表哥劉廉生鳴冤叫屈的一切準備工作。

劉廉生知道表弟小汪的陰謀之後,打電話說:“表弟啊!你這不是想害死表哥嗎?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多舒服啊!工資照發一分不少,我每天喝酒自由自在,再也沒有顧慮了。”

省訪信辦收到老百姓聯名為電化縣劉廉生申訴恢複官職的信,不敢怠慢。及時向省委、省府分管領導匯報。省委、省府再次從省紀委和省監察廳抽調人員,趕赴電化縣複查“酒哥”事件。

劉廉生推心置腹地對調查組人員說:“黨培養我幾十年,我即便再好酒貪杯,也知道什麽場合該喝酒,什麽場合不該喝酒。我是看到表弟汪瘸子死得冤屈難受啊!一氣之下,想借喝酒之事讓組織上把我開除公務員隊伍算球。沒想到損害了黨員幹部大眾的形象和公信力……”

聯合調查組人員說:“廉生同誌,你是一個老黨員,雖然不在職了,但有責任繼續維護社會穩定……”

劉廉生說:“請組織上放心,我絕不會煽動群眾替我申冤聚眾鬧事,我有責任做好有鬧事苗頭群眾的思想工作,用黨性擔保,誓死捍衛和維護社會穩定的大好局麵。”

最後,聯合調查組負責人的心踏實了許多,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地問:“廉生同誌,你有什麽要求,也可以對組織上說說嘛!”

劉廉生說:“我是有罪之人,哪敢向組織提什麽要求,我唯一的願望是,希望組織上提前批準我退休,以免我這條臭魚影響了幹部隊伍這一籃子好魚。”

劉廉生如願以償提前退休了,他也履行了諾言,協助平息了那一場醞釀中的集體上訪事件。

然而,舉報豪進鯊築置業投資集團公司偷梁換柱,獲取電化縣旅遊地產項目建設用地開發權的告狀信,還是如雪花般不斷飄進省紀委、中紀委。告狀信中毫不隱諱地揭發霍柏佳、楊舉就是邱豪進的保護傘。中紀委把舉報信直接批轉給了省委書記江海,江書記婉轉地給霍柏佳打招呼,說:“既要潔身自好,也要管好身邊的人……”霍柏佳說:“江書記,請您放心,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