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降喜事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四,上午八點四十分

薑大成帶著技術人員和一隊刑警趕到了北山島媽祖廟,卻見廟門緊閉,周遭一片肅靜。幾個刑警登上台階叫門,須臾,兩個農民工打扮的中年男人敞開了廟門。乍一見門外的一群警察,兩個農民工慌了神:“公安同誌,你們這是幹啥?”

刑警出示證件後進入媽祖廟,詢問兩個農民工:“你倆在這裏工作?”

農民工唯唯諾諾地回答:“過來看門的。”

刑警又問道:“你們這裏一共有多少人?”

農民工回答:“就俺倆。”

隻有這兩個人?薑大成感覺內有蹊蹺,因為昨天他剛來過,當時還有幾個工人在院內清掃。他上前問道:“你倆是什麽時候來的?”

農民工應道:“今早來的,剛來,鋪蓋還沒打開呢。”

薑大成接連發問:“具體時間,從哪兒來的?怎麽來的?你們來的時候這裏是都還有其他人?”

農民工一五一十地回答:“七點多吧,從市裏工地過來的,工頭開車送俺倆來的,也沒看見啥人。”

薑大成又問道:“工頭跟你們說什麽了?”

農民工搓著手應道:“也沒說啥,就是過來看門,和工地上的工錢一樣。公安同誌,到底咋啦?”

一個技術部的刑警湊到薑大成身邊,耳語道:“所有房間都被清掃過了,估計取證難度會很大。”

薑大成朝周圍環視了幾眼,果然,昨天還隨處可見的雜物和碎石已**然無存,整個院子被清掃得幹幹淨淨。他吩咐兩個農民工:“打電話,聯係你們的主管領導或者項目負責人。”

兩個農民工傻了眼:“誰?啥人?”

一名刑警提醒道:“給你們的工頭打電話。”

薑大成低聲吩咐身邊的一名刑警:“通知摸排宏祥建築公司的人,讓宏祥建築公司必須馬上提供一份完整的媽祖廟施工人員的名單。”

刑警和技術人員分組搜尋現場,薑大成突然接到了李軍的電話:“到我這裏來一趟。”

薑大成商量道:“大官兒,我正出現場呢,下午行嗎?”

李軍說道:“手頭的工作先放一放,我在辦公室等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薑大成對刑警們囑咐了一番,便離開媽祖廟,駕車返回了局裏。下車後他剛跑上台階,看到了台階上的唐峰和張懷宇。張懷宇淚流滿麵,不住地向唐峰道謝:“唐警官,謝謝!那筆錢,我總算是熬到頭了,真是太謝謝您了!”

唐峰冷著臉說教:“十賭九詐!你一個大學生,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而且學的還是電腦專業,怎麽會相信那些網上的鬼畫符!還有你借錢的事,明知道是高利貸你為什麽不報警!沾上那種‘套路貸’,你就是打工打到死也還不清!記住了,以後遇事多跟家長溝通、商量,實在沒轍還有警察嘛!”

張懷宇虛心接受:“記住了唐警官,謝謝您。”

唐峰一揮手:“行了,快回去吧。”

張懷宇遲疑著問道:“宗鳴他、他到底犯什麽事了?”

唐峰應道:“不該問的別問。回去後保持手機暢通,後期我們可能還會聯係你。”

張懷宇緊張了起來,苦著臉問道:“我知道的我可都說了,還、還要聯係我?”

唐峰將張懷宇一打量,鄙夷道:“你緊張什麽!有可能會退給你一部分錢,不過那要等案子結了再說。”

張懷宇又是一通感謝,抹著眼淚離開了。

薑大成上了台階,來到唐峰身邊,朝張懷宇的背影一努嘴:“什麽情況?”

二人進了辦公樓,唐峰說道:“我去那家飯店查了一下,也調取了監控錄像,現場畫麵與張懷宇的供述基本吻合。沒什麽問題,放了吧。”

薑大成問道:“那天晚上張宗鳴為什麽突然走了?是接過電話?還是遇到了什麽人?”

唐峰回答:“沒有,都沒有。現場情況是這樣,張宗鳴和張懷宇進入飯店後,找到了座位;然後張懷宇起身去了廁所;就在這期間,張宗鳴突然發現飯店裏的監控攝像頭就在他頭頂,而且正對著他,於是沒打招呼就離開了飯店。”

薑大成笑著說道:“這小子的警惕性還挺高。”

唐峰問道:“領導,你不是去北山島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薑大成苦笑著說道:“別提了,剛到,被李局一個口哨給吹回來了。”

唐峰抱怨道:“真要命,這案子咱才接手幾天,催什麽催!”

說話間已經該分道揚鑣了,薑大成問道:“你今天怎麽安排的?”

唐峰說道:“你這不是回來了嘛,那我就別閑著了,趕緊去北山島接你的班。”

薑大成叮囑道:“那邊恐怕沒戲,你趕緊去宏祥建築公司盯著。”說完他對唐峰又叮囑了一番……

薑大成進了李軍的辦公室,屋裏隻有李軍一個人,他關嚴了房門:“大官兒,什麽事兒?”

李軍反問道:“你說呢?”

薑大成滿臉委屈,解釋道:“一直沒閑著,案子剛有進展,我們……”

李軍正襟危坐:“我代表局黨委宣布一個決定,回去交接一下工作,明天去省裏學習。”

學習?省政法委、省黨校和省公安廳每隔一年聯合舉辦一個政法學習班,入學對象僅限於基層的警務骨幹。這是個學習機會,也是一種資曆——學員都是組織上重點考核、培養和提拔的對象。局裏早就有傳言:毛衛健之所以選擇到刑偵支隊來“落腳”,就是為了進這個學習班撈資曆。可如今這個美差竟然落在了薑大成的頭上,他大為詫異:“大官兒,不是說,隻能是基層單位的一把手嗎?”

李軍笑著說道:“本來局裏推薦了毛衛健,可是毛衛健說你的業務能力更強,人家發揚風格主動讓賢,向組織上推薦了你。局黨委已經批準,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薑大成很為難:“可我手裏還有案子呢。”

李軍應道:“剛才毛衛健已經向我匯報了那案子的進展,死者是死於心髒方麵的疾病,目前偵破方向也已經明確。這案子他一直有參與,所以主動要求接手。行了,你趕緊回去把案子交接一下,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學習機會。”說完他將入學資料和一張《日程表》交給了薑大成。見薑大成傻站在那裏欲言又止,他問道,“怎麽了?還有別的事兒?”

薑大成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就是想問問,林小天那事兒……”

李軍疑惑道:“林小天?他又怎麽了?”

薑大成一聲歎息:“算了,就當我沒說吧。”

李軍一尋思,笑了:“是那小子逼你來的?”

薑大成紅著臉連連擺手:“沒有沒有,不是不是。前幾天閑聊的時候說起了這事兒,他發了一頓牢騷。”

李軍思忖了一下,說道:“我跟你說了,你可別透露出去。”

“嗯嗯嗯。”薑大成頻頻點頭。

李軍說道:“去年他協助咱們打掉了那個跨省販賣毒品的特大販毒團夥,榮立了個人二等功,其實已經達到了轉正標準,是我故意把他‘壓’下來的。”

薑大成驚訝道:“啊?為什麽?”

李軍冷著臉說道:“你說為什麽?那小子太浮躁了,我就是要壓一壓他,磨煉一下他的性子。”

薑大成抱拳作揖:“大官兒,今年可別再壓了,我求您了!”

李軍笑著應道:“趕緊滾吧。”

毫無預兆的天降喜事,直到下樓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薑大成還有些恍惚。思前想後,他去了毛衛健的辦公室。

見薑大成進門,毛衛健欣喜地起身相迎:“薑隊,快請進,請坐請坐。”

薑大成拘謹地在沙發上落座,見毛衛健正動手沏茶,寒暄道:“毛大,別忙活了。”

毛衛健給薑大成遞上一杯茶,關切地問道:“組織上找你談過了?”

薑大成訕笑著點頭,晃了晃手裏的入學資料:“李局剛找過我。”他埋怨道,“毛大,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提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毛衛健笑著說道:“還商量什麽?如果提前跟你商量,你會同意嗎?我也隻能先斬後奏了。”

薑大成苦笑著道謝:“你這招先斬後奏確實夠狠,給我來了個猝不及防。毛大,謝謝了。”

毛衛健說道:“你我之間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咱倆搭夥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我看得出來,你比我有魄力,而且專業能力更強。俗話說‘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不論從哪方麵講,你都比我更適合這次學習的機會。”

薑大成麵露愧色:“讓你這麽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以往有什麽對不住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

毛衛健佯裝生氣:“這是什麽話!同在一個鍋裏涮,馬勺哪有不碰鍋沿的!行了行了,不說了,說多了都是客套。趕緊回去準備一下,安心去省裏學習,家裏有我呢。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能讓你閑著,遇到了業務上的難題,我可是要隨時向你請教。”

薑大成寒暄道:“不著急準備,也沒什麽可準備的。我剛才看了一下課程安排,報到的時間是後天早上,還有一天的時間,我打算……”

毛衛健接口道:“打算站好最後一班崗?”薑大成笑著點了點頭。毛衛健很嚴肅地說道,“咱倆的工作交接已經完成,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專案組的人了。專案的知情權僅限於專案組內部,這可是你跟我說的。”

薑大成苦笑著接受:“行,聽你的。”

回到了自己辦公室,薑大成望著唐峰一怔:“你怎麽在這兒?”

唐峰應道:“不放心唄。李局又呲你了?”

薑大成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要安排我出去學習。”

唐峰登時精神了起來:“學習?省裏的學習?”薑大成點頭稱是。唐峰又問道,“和毛衛健一起去?”

薑大成應道:“不,我自己去。”

唐峰驚喜道:“哈哈,領導們的眼睛果然雪亮的嘛!這回可好了,再讓那小子嘚瑟!”

薑大成紅著臉解釋道:“說什麽呢!本來局裏內定的人選就是毛大,可是他卻推薦了我。”

唐峰愣住了:“我操,什麽情況,那小子良心發現啦?”

薑大成唏噓道:“其實毛大這人還是挺不錯的,是咱們一直對人家有偏見。”他指著唐峰說道,“我警告你小子,我不在家,你可要全力配合好毛大的工作。”

唐峰點頭應道:“放心吧,我不跟他一般見識。”說完眉飛色舞地商量,“這可是大喜事,晚上召集兄弟們熱鬧熱鬧?”

薑大成思忖了一下,搖了搖頭:“我看還是算了吧,大夥兒都忙案子呢。等你們把這案子破了,我回來請大家吃大餐。”

每天都纏在大大小小的案子裏,突然閑下來薑大成還真有些不適應。他先給他愛人方淑琴去了電話,詢問她們的旅遊行程,順便想分享一下喜訊。方淑琴告知薑大成:自從到了南方就連天陰雨,天氣剛有好轉,所以原定的旅行計劃會有所延遲。為了讓家人安心在外旅遊,薑大成決定將那個喜訊暫時保密。

中午回到家裏,薑大成打開冰箱的門才發現家裏根本沒有吃的。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包方便麵,他苦笑著自語道:“在單位吃泡麵,回家了還他媽吃泡麵。”將方便麵丟回到櫃子裏,他出了家門。

小區對麵的餃子館,薑大成點了一斤黃花魚水餃、一盤拌牛肉、一碟水煮花生米和一小瓶二鍋頭。品著酒、吃著肉,他突然很懷念和兄弟們一起辦案、吃泡麵的日子。“人哪,沒有遭不了的罪,隻有享不了的福。”想到這句話,他苦笑不已

吃完飯回到家裏,薑大成倒在**呼呼大睡。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半夜時他被尿憋醒了。起**了趟廁所,他摸著放空的肚子暗暗後悔:中午該把沒吃完的餃子打包了。看了會兒電視,他回到**睡到了天亮。起床後看了一下學習班的日程安排:周六上午英雄山烈士陵園緬懷先烈,革命傳統教育;中午聚餐;下午自由活動;周日上午參觀曆史博物館;中午聚餐;下午自由活動;周一正式開課……反正閑在家裏也無所事事,洗澡、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出門填飽肚子後他直奔長途車站。六個小時的車程,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路,醒來時已身處省城。

學校給學員安排了宿舍,兩人一間,與薑大成同宿舍的是濱城市蓬萊縣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姓周,之前在市局開會時兩人曾見過,但彼此不是很熟。

周六上午從烈士陵園回來,學員們正會餐,薑大成接到了鄭錚的電話:“師父,到省城了?”

薑大成應道:“到了到了,昨天下午就過來了。”

鄭錚又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薑大成回答:“學習一個月,還沒正式開學,早著呢。”

鄭錚說道:“師父,我們手頭的那案子昨天移交了。”

薑大成嘲諷道:“就你們的那破案子,早就該結了。怎嘛,你還想找我領賞?”

鄭錚又問道:“你今晚在省城吧?”

薑大成笑罵道:“你小子是不是有病,我不在省城能在哪兒,你到底想說什麽?”

鄭錚吞吞吐吐地說道:“沒事兒,行,那等回頭再說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一通莫名其妙的對話,讓薑大成一頭霧水。

午餐後有同學提議下午去逛公園,大家都很踴躍,可薑大成卻沒興趣參與,直接回宿舍接著睡覺。從警多年欠缺的睡眠,他感覺在這兩天全補回來了。

下午五點薑大成剛睡醒,又接到了鄭錚的電話:“師父,給我發個位置,我過去找你。”

薑大成吃了一驚:“發位置?你、你來省城了?”

鄭錚回答:“嗯,剛下高速。”

薑大成驚問道:“什麽情況?你過來幹什麽?”

鄭錚催促道:“趕緊把坐標發過來吧,等見了麵再說。”

掛上電話後薑大成用微信給鄭錚發了定位信息,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肯定出事了。

薑大成在學校門前等了半個小時,一輛雙拚色的路虎攬勝由遠而近停在了他麵前。無需看車牌,薑大成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林小天的座駕。可上車後他卻發現車裏隻有鄭錚一個人,於是問道:“小天呢?”

鄭錚笑著回答:“他沒來,就我自己來了。跑長途,還是他這車得勁。”

薑大成又問道:“趕緊說,你跑省城來幹什麽?”

鄭錚朝車窗外看了幾眼,問道:“這附近有吃飯的地方嗎?最好能安靜一點兒,找個說話的地方。”

薑大成叫苦道:“問誰呢?我他媽也是剛來,還沒搞清楚周圍的地形呢。”說話間他看到馬路對麵有一家烤肉店,於是伸手一指,“就那裏吧,應該有包間。”

進了烤肉店,薑大成點了幾種烤肉、烤魚後跟鄭錚商量:“喝點兒?”

鄭錚擺擺手:“你喝吧,我就算了,我想今晚還得趕回去呢。”薑大成一怔,剛要開口,鄭錚朝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

二人在一個小雅間落座,薑大成急切地問道:“到底出什麽事了?快說!”

鄭錚點上煙深吸了一口:“師父,我們那案子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