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北海沉屍

七月二十日上午,濱城市公安局接到北山島武警邊防派出所報案:北山島附近海域發現一具男屍。市局副局長李軍親自點將薑大成,並督其迅速偵破此案。薑大成在接到任務的第一時間,便率領重案三組和技術人員趕往了案發地。

北山島,位於濱城市的最北端,是一座三麵環海僅有狹窄陸基與陸地相連的半島。島上的居民多是靠海吃海的漁民,以出海捕撈和近海海水養殖為主業。得益於上佳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北山島出產的海參聞名天下。

上午九點左右,薑大成帶隊到達北山島的一處漁業碼頭。小碼頭上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線外聚攏了很多聞訊前來看熱鬧的漁民。技術人員進入現場,六名犯罪嫌疑人被押解上警車,其中兩個已經嘔吐得不省人事。武警上尉、邊防派出所的秦所長和薑大成是老相識,他對薑大成介紹了案情。

當日清晨五時許,幾戶漁民相約駕船進入承包的扇貝養殖區,準備收獲扇貝,卻發現養殖區外停泊著一艘漁船。漁民們懷疑那是一艘到養殖區盜捕海參的賊船,便上前查看。涉案船隻見有漁船靠近,迅速發動引擎向深海區逃竄。漁民們一邊駕船追趕,一邊報了警。秦所長接警後率領幾名武警戰士迅速出警,分乘兩艘巡邏艇進入涉事海域,並對嫌疑船隻實施了圍堵。後有追兵、前有堵截,涉嫌盜捕海參的六名嫌疑人見逃脫無望,便按照慣用的套路銷毀罪證——向海裏傾倒海參。之前秦所長屢次遇到相同的情況,由於未能人贓並獲,最終隻能將嫌疑人批評教育後釋放。為了杜絕此類事件發生,前不久派出所在巡邏艇上加裝了高清、高倍率的攝像機。眼看犯罪嫌疑人故技重施,秦所長命令武警戰士開啟攝像裝置,攝取罪證。果然,六名嫌疑人被帶到派出所後,即使在船上已經查獲了加氧泵、深潛服等全套盜捕設備,但仍拒不認罪。直到秦所長給他們觀看了視頻資料,麵對鐵證他們才認罪伏法。可就在播放視頻證據期間,秦所長看到一個詭異的畫麵:幾名嫌疑人合力將一個大旅行箱拋進了海裏。秦所長料定此間必有蹊蹺,於是親自帶領兩名潛水員迅速返回涉事海域,最終將旅行箱成功打撈。上岸後武警戰士們開啟了箱子,大吃一驚——箱內竟是一具嚴重膨化的**男屍……

薑大成給秦所長敬了一支煙,問道:“那六個人什麽反應?”

秦所長抽著煙講述了審訊過程:發現屍體後他就馬上報了警。為防止串供,他將六個犯罪嫌疑人分別關押,並分別提審。可是很明顯那些人已經提前串供,即使麵對視頻證據依然矢口否認曾接觸過旅行箱。直到把他們帶到小碼頭看到了旅行箱裏的屍體,六個人全部被嚇癱,其中一個當場尿了褲子。為首的那人辯稱他們是在海底發現了旅行箱,尚未來得及打開,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內容。

薑大成問道:“有嫌疑?”

秦所長搖搖頭,回答得很嚴謹:“應該不太可能。他們沒有理由帶著一具屍體出來偷海參,並且一看那屍體就知道,在海裏泡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比如說,之前拋屍的就是他們,後來發現拋屍位置不理想、容易被漁民發現,所以今天來打撈了屍體,準備二次拋屍。這種可能性不大,但不能說絕對沒有。”

薑大成又問道:“調查過屍源嗎?”

秦所長應道:“已經跟幾個村長打過了招呼,最近島上沒有失蹤人口,可以基本確認不是咱本地的漁民。幾個水產品加工廠也都通知過了,不過暫時還沒有反饋回消息。”

技術人員已經將屍體移上了車,派出所的戰士也移交了相關資料,薑大成與秦所長握手作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行,那我們就趕緊回去。看來這段時間咱兄弟倆是要捆在一起了,隨時保持聯絡。”

秦所長表示歡迎:“來之前給個電話,我讓夥房給你們包扇貝餃子。”

上午十一點回到警隊後,薑大成宣布成立專案組,並給組員們分組布置了任務,大家分頭開始忙碌。下午一點左右,法醫送來了屍檢數據;下午兩點左右,屍源就已查清——死者有案底,是個被公安機關屢次處理過的慣偷;下午四點,預審組完成審訊,並呈報了預審筆錄。

七月二十一日,周二,上午八點十五分,薑大成召集專案組成員在小會議室開案情分析會。與會人員全部到齊,薑大成剛準備宣布開會,毛衛健拿著筆記本進了會場,在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薑大成等了半支煙的工夫,見毛衛健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隻能無奈地宣布開會。

首先是預審組匯報審訊情況:已到案的六名嫌疑人係一支專業盜捕海參的作案團夥。二十日淩晨一時許,該團夥駕船進入北山島海域的扇貝養殖區,放下兩個“猛子”(潛水員)開始盜捕海參。至淩晨四時許,考慮到即將有漁民出海,他們準備撤離。在此期間,最後一次下海的猛子發出信號——海底發現重貨。留守船上的嫌疑人拋下纜繩,與兩個猛子合力將旅行箱搬上船,卻發現旅行箱拉鏈的鎖扣被鋼絲捆紮,難以開啟。就在他們尋找開啟工具之際,被出海收扇貝的漁民發現。逃竄途中,他們將旅行箱再度拋入海中,並串供誰也不準提及相關旅行箱的事。而他們串供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懷疑箱中是毒品或者贓款之類的貴重物品,準備逃脫後擇日再回來打撈。

接下來法醫公布了屍檢結果:結合屍體的膨化狀態、本地的氣溫和水溫等因素,推斷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七月十三日左右;根據死者的胃部內容,推斷死亡時間是進食早餐後的六至八小時之間(未進食午餐);綜合以上兩點分析,可進一步鎖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在七月十三日十時至十四時之間;死者生前曾遭暴力毆打,腕部留有長時間捆綁造成的淤青、身體多處軟組織挫傷,但全身無致命傷;經解剖發現,死者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心髒瓣膜異常且心血管狹窄;懷疑其致死原因係暴力毆打引發心髒梗阻性病變,猝死;由於屍體在海水中長久浸泡膨化嚴重,導致無法正常提取指紋信息,最終隻能輔助血液樣本及DNA檢材鎖定了死者身份。

圍繞證物的檢驗結果:據兩名涉嫌盜捕海參的猛子回憶,在海底發現旅行箱時,箱體的拉杆呈半拉出狀態,握柄上留有一截明顯是被扯斷的繩索,在出水的過程中這截繩索脫落;旅行箱經海水長久浸泡,已無法采集到指紋、氣味等證據;這款旅行箱係溫州某箱包工廠出品,已聯係到該品牌箱包的濱城總代理商;據該代理商介紹,此款旅行箱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進入濱城市場,市內各大商場的箱包櫃台均有過銷售,因物美價廉銷量可觀;後期由於航空、鐵路等運輸部門頒布“托運新規”,這種旅行箱因尺寸超標而逐漸失去市場,已於二〇〇四年停產;旅行箱內有一塊作為增重物的花崗岩,長八十厘米,寬、高均為十四厘米,重約五十公斤;經查,這種石材出產自濱城南部某大型采石場;但該采石場周邊設有諸多銷售部,銷售及管理極其混亂,而且濱城至少半數以上的基建用石均采購於此。綜上所述,若以旅行箱和石材作為突破口展開偵破,猶如大海撈針,希望渺茫。

內勤組公布了死者信息:死者張宗鳴,男,二十二歲,漢族,無業,戶籍所在地濱城市萊縣上蒲鎮張格莊村;分別於二〇一〇年四月和二〇一一年四月因盜竊行為被我公安機關依法行政拘留;二〇一二年三月,因盜竊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因其在獄中表現良好,於二〇一四年六月提前釋放。

三組組長唐峰匯報了走訪情況:昨天下午,他帶著兩名刑警趕往了死者張宗鳴的戶籍所在地;張宗鳴的父母均是聾啞人,在家鄉務農,因有木匠手藝做副業,家境狀況在當地屬中上水平;對於張宗鳴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一事,其父母完全不知情,並證明其在此之前從未有過發病;張宗鳴的哥哥張宗玨也有輕微聽力障礙,但不影響日常生活交流,已娶妻生子,與父母同住;當年也正是因為張宗玨的輕微殘疾,其父母被政府批準生養二胎;因家庭成員皆有殘障,疏於對張宗鳴管束,張宗鳴自初中畢業後就四處遊**,其家人對其在外的情況知之甚少;經走訪村裏的街坊鄰居了解到,張宗鳴的三位家人老實本分,張宗鳴本人鮮少回村,在村裏也無惡劣表現;去年春節期間,張宗鳴曾回老家住過四五天,據說用蘋果手機、穿名貴服裝、抽高檔香煙,甚是風光。

外勤刑警也作了匯報:自本月十二日開始,本市有連續三天的降雨,海麵伴有六級北風;初步推測拋屍地點位於北山島扇貝養殖區以北約一公裏處的防浪堤壩;但不排除利用船隻海上拋屍的可能;也不排除在防浪堤壩以北海域拋屍,屍體隨洋流和海潮漂至扇貝養殖區的可能。

聽完各組的匯報,薑大成指著自己的耳朵問道:“這個張宗鳴的耳朵……”

唐峰起立回答:“沒問題,他的聽力完全正常。”

法醫加以證實:“對,沒發現任何遺傳或者後天引起的病變。”

薑大成罵了一句:“全家就這麽一個正常的,還他媽不學好。”他又問道,“這個人的社交環境怎麽樣?周圍都是些什麽人?有嫌疑對象嗎?”

有刑警回答:“去年六月獲釋後,張宗鳴辦理了一部手機。我們查了一下他的通訊記錄,也排查了一部分聯係人,可是一點兒線索也沒有。那部手機雖然沒欠費,但基本上處於停用狀態。那些聯係人跟張宗鳴都沒有很直接的關係,有的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更不知道他的具體住址。”

另一名刑警補充道:“這很不正常,我們懷疑張宗鳴至少還應該有另外一部手機,一部不是用他本人身份注冊的手機。”

薑大成眉頭一蹙:“你們什麽意思?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張宗鳴的落腳點還沒找到?”

會場裏鴉雀無聲。須臾,一名刑警垂頭喪氣地說道:“查了,戶籍登記查了好幾遍,可根本沒發現他的暫住記錄。”

唐峰對薑大成說道:“薑隊,我們從張宗鳴父母那裏帶回來幾張他的照片,要不然,就登報協查?”

薑大成沉思了片刻,擺了擺手:“案情暫時還不宜對外界發布。我的意見,還是從張宗鳴的社交環境入手,重點放在他的手機聯係人。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手段,必須在短期內找到他的落腳點!”

一名刑警提問:“薑隊,這案子怎麽定性?”

薑大成思索了一下,說道:“雖說是心髒梗阻猝死,但畢竟是暴力毆打所致,那就應該定性為謀殺。剛才法醫提到的一點必須引起重視——手腕部的淤青,我懷疑死者生前曾被拘禁,且遭遇過類似於刑訊逼供的過程。”

那刑警尷尬地笑了笑:“其實我是想問……哦,偵破方向!比如仇殺,或者盜竊團夥內部因分贓不均引發的‘黑吃黑’,或者……”

薑大成帶著怨氣反問道:“周邊社交環境不清楚、作案現場沒著落、連死者的落腳地都不知道在哪兒,咱現在是倆眼一抹黑,你不覺得現在談案件性質、談偵破方向太早了點兒嗎?”

接下來薑大成給各小組分配了任務,然後宣布散會。組員們紛紛起身離場,薑大成唯獨留下了毛衛健:“毛大,你先等一下。”

毛衛健來到薑大成身旁:“薑隊,還有事兒?”

薑大成陰沉著臉沒言語,直到最後一名組員離開了會議室,他才說道:“剛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我沒好意思駁你的麵子。知道今天開的是什麽會嗎?是專案組的案情分析會,知情權僅限於專案組內部,明白?你說你推門就進、往那裏一坐,你讓我……”

毛衛健很是尷尬,忙不迭地道歉:“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懂這些規矩。您看今天這事兒弄的,我、我、我沒影響到您吧?”

薑大成很大度地一擺手:“知道就行了,下不為例吧。”

毛衛健誠懇地說道:“薑隊,其實我真沒有要幹涉您的意思。還沒來咱隊的時候我就聽說了,您是辦案高手,是咱們隊的頂梁柱。聽說您在這裏開案情分析會,我是專程過來學習的。我的情況您也知道,根本談不上什麽業務能力,被組織上逼到這個位子,說是趕鴨上架也行,說我是個擺設也不為過。可既然已經來了,沒辦法,慢慢學吧。我希望在我能勝任工作之前,咱隊上有關業務的事您能多做主。我更希望您能收下我這半個徒弟,您耐心教、我刻苦學,有什麽做不到的地方,您就多擔待吧。”

其實成立專案組,隊裏的一把手本就該入組,這回是薑大成故意把毛衛健“晾”在了局外。如今見毛衛健的態度如此誠懇,薑大成反倒有些下不來台麵了,於是他訕笑著寒暄道:“毛大,你這麽說就太見外了。我這個人脾氣直,說話容易得罪人,你別往心裏去。往後咱倆就互相擔待吧。”

目送毛衛健離開會議室,薑大成暗自思量:其實這個毛衛健……嗯,還行。

案子剛接手就進入瓶頸期,這種情況是薑大成之前從未遇到過的。他正一籌莫展,卻突然想到了死者張宗鳴的身份——慣偷,也由此想到了一個或許能幫他破局的人——林小天。於是他撥通了林小天的電話:“小天,在哪兒呢?”

林小天回答:“到局裏來送幾份材料,剛到,怎麽啦?”

薑大成來到窗前,探頭朝樓下的停車場一看,果然看到了那輛鶴立雞群的雙拚色路虎攬勝,他應道:“忙完了到我這裏來一趟。”

十幾分鍾後,林小天進了薑大成的辦公室:“有事兒?”

薑大成冷著臉責怪:“跟你說多少回了,你怎麽又把那輛車開到局裏來了。”

林小天很不屑地應道:“怎麽啦?不許公車私用,還不許私車公用啊?”

薑大成很嚴肅地說道:“這就不是公用私用的事。你瞅瞅咱局停車場裏都是些什麽車,你的級別比局長還高?你知道局裏的幹警們背後叫你什麽?林公子!局裏正考察你呢,你得多注意影響。”

林小天雙眼一亮:“考察我?是不是轉正的事有眉目啦?”

薑大成似是而非地一點頭:“剛才‘大官’跟我透了個口風,讓你好好表現,別到時候他想幫你說句話都插不上嘴。還有你的著裝,你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平時在所裏無所謂,隻要你們所長看著順眼就行,可來局裏來,你好歹得把警服穿上吧。”

林小天虛心接受:“行,記住了、記住了。”

薑大成朝林小天讚許地一點頭,又說道:“今天找你來還有件事。”說話間,他將兩幀張宗鳴照片的複印件遞到了林小天麵前。

林小天接過來一看,搖了搖頭:“不認識,這誰呀?他怎麽了?”

薑大成回答道:“死了。”

林小天一縮脖子:“呦,瞧著歲數不大,怎麽死的?”

薑大成簡單介紹了一下案情,商量道:“能不能想辦法查一查這家夥的背景、平時都接觸些什麽人,最好能查到他的住處,那裏很可能就是凶手作案的第一現場。”

林小天的眼珠子一轉,質疑道:“你不會是為了讓我幫你查案子,用轉正的事兒忽悠我吧?”

薑大成義正言辭地反問:“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我有必要嗎?”

林小天一思量,應道:“應該問題不大,你等我的信兒。”他掏出手機先對兩張複印件拍了照,然後抓起兩張複印件就離開了房間。

送走了林小天,薑大成苦笑著搖了搖頭:“這臭小子,越來越不好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