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巧布迷局

林小天麵臨的第一個難題是交通工具。之前往返於濱城與城陽鎮之間,他通常會選擇公交車。可是接下來要頻繁往返,公交車的車速太慢,而且時間有局限——末班車是夜裏九點半。買輛摩托車代步無疑是最佳選擇,可是買車的過程繁瑣,且須與人打交道,難免留下禍端。

對於一個賊來說,“順”輛摩托車不是什麽難事,可大戰在即,林小天不想冒險吃“窩邊草”。那天他坐長途車到了最鄰近濱城的一座城市——海城。偏巧海城長途汽車總站的門外就是小商品批發城,在停車場他一眼就瞄上了那輛他心儀已久的“大魔鬼”。湊近後他觀察了一下,發現是南方某市的車牌;碩大的油箱裏加滿了油;車尾還鎖著頭盔。這簡直就是為他準備的,必須“借用”。

回到濱城後,林小天用非法注冊的網絡電話對各媒體機構實施了“爆料”。

賈紹康“落地”的當晚,林小天為了躲避交通監控的跟蹤,沿著事前精心策劃過的路線到達了飛機場。大量接到“爆料”的媒體記者擁堵在機場,給賈紹康製造了不少麻煩。林小天混在記者的隊伍中,假借“濱城娛樂周刊記者”的身份拋出了“贗品”的煙霧彈,而賈紹康果然慌了。

結束“采訪”的林小天全身而退,機場觸目皆是的監控係統卻沒能留下他任何稱得上線索的畫麵。對於一個當過“演員”的賊來說,這太小兒科——躲避目光和鏡頭本就是賊的本能。

離開機場之後,林小天駕駛摩托車跟蹤了賈紹康的車隊。正如他所料,當天到機場為賈紹康接機的正是濱城鼎鼎大名的企業家、慈善家程昱嘉。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賈紹康始終龜縮在別墅裏。下午三點鍾左右,一直潛伏在別墅區外窺探的林小天正準備實施下一步行動——“快遞”《守候》的圖片和那張電腦合成的戴墨霖玉照,不料卻接到了付大年的電話:“小天,沉住氣,暫時不要驚動他,今晚他會和我兒子到家裏來吃飯。”

當晚付大年家中的晚宴結束後,送走了賈紹康,付大年落寞地回到餐桌旁,又斟滿了一杯酒。付明緯見狀戲謔道:“哎呦,老爺子的酒量見長啊。今晚的酒已經喝得不少了,還沒過足酒癮呢。”

付大年苦笑著一招手:“來,明緯,你也坐下,陪我再喝幾杯。”

付明緯欣然應允:“得,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誰讓您是我親爸爸呢。”

老伴麵露不悅,上前嗔怪道:“這個老東西,就是再高興也不能喝這麽多,你的身體……”

付大年蹙著眉頭擺了擺手,老伴便不再言語。付明緯朝母親使了個眼色,安撫道:“媽,這裏有我呢,你就放心吧,我有數,不會讓我爸過量的。”

老伴朝付大年的後脊梁狠狠地白了一眼,這才退出了房間。

一杯酒下肚,付大年的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酒意,問道:“明緯,你見過那幅《守候》的原畫嗎?”

付明緯搖了搖頭:“沒見過,我去國外的時候那幅畫已經被拍賣掉了。不過我覺得那幅畫真不錯,就買了一幅仿製品擺在房間裏。可後來我師哥看見了,被他拿走丟掉了。”

付大年冷笑著問道:“他為什麽要丟掉?”

付明緯給父親和自己斟了酒,解釋道:“你最了解我師哥,他就是太低調,不喜歡用之前的作品炫耀。”

付大年又問道:“你之前在電話裏跟我說,你師哥忙於應酬很少有時間作畫,最近也沒出過什麽作品。那最近在香港拍賣的《守候》是他什麽時候畫的?”

付明緯應道:“我師哥說那是他幾年前的作品,當時送了人,他也不記得送給誰了。”

付大年苦笑著搖了搖頭,質疑道:“那麽好的作品,隨手就送了人,還忘了送給了誰。”

付明緯辯解道:“這有什麽。你也知道,在成名前我師哥的畫根本不值錢。說不定當時那幅畫剛完成,碰巧又有人求畫,他就送了人,這沒什麽稀奇。”

付大年長籲了一口氣,又問道:“以你的理解,你覺得那幅畫中的人物是誰?”

付明緯回答道:“應該是戴雨霏吧?不,肯定是戴雨霏!”

付大年問道:“你師哥會把以戴雨霏為模特的畫作隨手送人?”

付明緯撓著頭反問道:“不會嗎?即便是戴雨霏,可那也隻是一幅畫。爸,你到底想說什麽?”

付大年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轉頭看了看兒子,問道:“我讓你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付明緯一怔,繼而恍然道:“哦,帶回來了,你等著。”說著便起身去了客廳。回來後他將三張畫布遞到了父親麵前,“都是沒完成的廢稿。”

仔細查驗了那三幅練習稿,付大年咬著牙閉上了眼。付明緯似有覺察,關切地問道:“爸,你怎麽了?”

隱忍已久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付大年憤然起身,抬起顫抖的手臂指向那三幅畫稿,嗬斥道:“他是沒有時間畫嗎?他是不敢畫!你看看這幾份稿子,他是在作畫嗎?不!他是在嚐試著模仿戴墨霖!”

付明緯雖是驚訝,但卻據理力爭:“模仿?以我師哥現在的水平和名望,他還用得著模仿……”話說一半,他疑惑道,“爸,你剛才說,我師哥在模仿誰?”

聽到爭吵,付大年的老伴慌張地進門,責怪道:“你們爺兒倆這是怎麽了?多久不見,見麵就吵,也不怕被鄰居聽到笑話。”

付明緯起身哄勸母親:“媽,我們沒吵,隻是有點小爭論。你快回去休息,我們會小一點聲。”哄走了母親他一回頭,卻見父親正在斟酒,於是趕忙上前扶住了父親的手臂,“爸,別再喝了。”

付大年輕輕拂去了兒子的手,一轉身,黯然神傷地離開了房間。回來後,他將之前林小天交給他的幾幅畫作遞給了兒子:“你自己看吧。”

付明緯逐張仔細查閱,問道:“這是我師哥的畫?”

付大年搖了搖頭,反問道:“如果我說不是,你還確信《麥田少女》和《守候》是出自你師哥之手嗎?”

付明緯驚訝道:“全世界都知道那兩幅畫是他的作品。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付大年沒有回答,用雙手捂住了臉。付明緯怔怔地看著父親,突然察覺到異樣,他上前拉開了父親的手,卻發現父親已是滿麵熱淚。他又是心焦又是心疼,“爸,你這是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

付大年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明緯,爸爸跟你說實話吧,你師哥根本沒有見過《守候》的原畫,可是我卻見過。而且也是我本人,親自將那幅畫送到了香港。”付明緯大為震驚,可父親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瞠目結舌,“你手裏的這幾幅畫,還有《麥田少女》和《守候》,真正的作者是戴雨霏的姐姐,戴墨霖。”

付明緯驚恐地擺手:“爸,你一定是醉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醉?活了大半輩子,我從沒像現在這麽清醒過。”付大年淡定地指了指那幾張畫,“再好好看看吧,我相信你能自己找到答案。”

付明緯匆忙起身調亮了小餐廳的燈光,然後將幾幅畫放到了椅子上,他蹲在椅子旁,對著燈光仔細鑒別。許久,他跌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發出一聲頹喪的歎息:“我的天……”

該讓兒子了解真相了,付大年娓娓道來,付明緯不寒而栗……

第二天一大早,付明緯就告別父母回到了瞻海龍城九號別墅。就在這天早上,林小天實施了前一天延誤的行動——他偽裝成快遞員,將那個紙袋安全送達。

當賈紹康看到那幅《守候》和“戴雨霏”的照片時,驚恐之下他歇斯底裏地脫口而出“不!這不是她!不是!她已經死了!她早就死了!”當時就站在賈紹康身邊的付明緯心痛不已,昨晚父親對他所說的一切,在那一刻完全得到了印證。

林小天之所以將那輛摩托車留在瞻海龍城,是無奈、是挑釁、也是為了萬全。無奈:那輛紮眼的摩托車已經快沒油了,為了不暴露身份和行蹤,他不敢貿然去附近的加油站,隻能遺棄;挑釁:作案工具交給對手,以示羞辱;萬全:那輛摩托車是對手能追查到他的唯一線索,一了百了,遺棄就是了卻隱患。

逃離的路線也是林小天出於安全考慮,事前規劃好的——翻牆。因為瞻海龍城太大了,九號別墅地處小區的最高點,位於最內側、最臨山的位置,從這裏到小區門崗的曲線距離接近兩公裏。假若賈紹康看到那兩張圖片後在第一時間通知保安和門崗進行攔截,失去摩托車代步的林小天實難逃脫,除了翻牆他別無選擇。

快遞送達後,林小天進了附近的一家網吧,要了個豪華單間。他再一次非法注冊了網絡電話,並對賈紹康實施了騷擾(號碼是付大年提供的)。而賈紹康在電話中所表現出的驚恐和無措,讓他興奮不已。火上澆油,他又將網絡電話設置成賈紹康的手機號,撥打了“110”報警台,自稱是畫家賈紹康,遭受了恐嚇勒索。

之前付大年曾向林小天透露過:賈紹康因長久的噩夢、失眠,精神狀態很差。賈紹康的噩夢內容是什麽,林小天完全可以猜到。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為了給賈紹康製造更多的恐慌,從而將他的精神狀態扯進比噩夢還要恐怖的深淵。

在網吧裏忙碌了一番,索然無事,林小天決定出門去看看熱鬧。目睹那輛閃著警燈的警車駛進了瞻海龍城,他突然覺得他迫切地需要幾個“官方”的幫手。於是他在網吧門外“借用”了一輛電動車,守候在警車的必經之路,一場足以亂真的車禍應運而生。當刑警薑大成給林小天遞上名片的時候,林小天感覺自己中了大獎——他萬萬沒想到今天出警的竟會是刑警重案隊。於是接下來他犯了一個“盜之大忌”——有生以來第一次偷了警察的錢包。

為了答謝林小天的“拾金不昧”,實習刑警田甜甜請客吃了午餐。席間林小天謊稱自己姓蓋(他的賊爸爸姓蓋),是某報社的實習記者,對三名刑警做了初步摸底。

當天傍晚,林小天回家給戴墨霖和小飛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飯後戴墨霖羞怯地牽著林小天的手,將他帶到了畫板前。那是一幅她剛完成的畫作:坐在山梁上的三個背影,正仰望月空;一輪皓月中,女孩依偎在男孩的肩頭;身旁蹲坐著一條翹著尾尖的狗。

林小天感覺自己太幸福了,他伸手將戴墨霖攬到了懷裏。可就在這時,手機突然在他口袋裏嗡嗡作響。掏出手機一看,竟然是馮磊的來電,他匆忙接了起來:“二爸。”

馮磊問道:“在哪兒呢?”

林小天如實回答:“在家呢,剛吃完飯。二爸,有事兒?”

馮磊突然勃然大怒:“你他媽還有心思吃飯?趕緊給我滾過來!”

林小天被罵愣了,喊冤道:“二爸,我又怎麽啦?”

馮磊罵罵咧咧地催促:“你他媽問誰呢,趕緊給我滾過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林小天看著手機一頭霧水。戴墨霖緊張地問道:“怎麽了?”

林小天訕笑著搖了搖頭:“我二爸找我,讓我現在過去一趟,好像有什麽急事。”

戴墨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委屈地商量:“都這麽晚了,明天去不行嗎?”

林小天正猶豫,電話又響了,還是馮磊的來電:“你他媽在哪兒呢?”

林小天叫苦道:“二爸你別催了,我正準備出門呢。”

馮磊嚷道:“你就守在原地,別滿世界瞎跑!你跟強子說,讓他去接你!”不等林小天說話,他就把電話給了強子。

林小天跟強子約好了在村外的公路碰麵,然後安頓好了戴墨霖,見時候差不多,他就出了門。在路邊等了十幾分鍾,強子駕駛著一輛銀灰色的“別克君威”如約而至。上車後林小天寒暄道:“行啊強子,鳥槍換炮了,剛買的?”強子冷著臉應了一聲。林小天問道,“幹嗎急著讓我過去?我二爸他怎麽啦?剛才把我好一頓罵!”

強子駕著車,扭頭將林小天一打量,問道:“我說小天,你是怎麽招惹上了‘嘉信’的那幫人?”

林小天暗吃一驚,可嘴上卻在裝糊塗:“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招惹誰啊!”

強子歪著嘴點了點頭:“不說?強嘴?行,一會兒見了你二爸,你去跟他強。”

林小天有些心虛,想探探口風:“快跟我說說,到底怎麽了?”

強子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你的嘴嚴實,我比你還嚴實。”

夜裏九點的商業街人來人往,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車子進了二馬堂對麵的停車場,林小天剛要下車,卻被強子一把扯住:“在車裏待著別動,我先回店裏?一眼。”

林小天抱怨道:“幹嘛緊張兮兮的。”

強子冷笑著警告:“老老實實聽我的,否則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說完就下了車。

林小天在車裏坐了大約十分鍾,強子回來了,站在車旁敲了敲車門。林小天下了車,強子將一頂帽子扣在了他頭上,又遞給他一副墨鏡,叮囑道:“跟我走,進了門別說話,直接去你二爸屋。”

強子帶著林小天進了二馬堂,此時前台接待區裏幾個時尚男女正在說笑,四個工作室裏都亮著燈。二人徑直穿過走廊來到馮磊的房間門前,強子推門而入。進門後,強子將兩道房門關嚴、反鎖。

房間裏開著排風扇,但依舊煙霧繚繞,看來馮磊抽了不少煙。林小天打了招呼:“二爸。”

馮磊沒理會林小天,掐滅了手中的煙蒂,看向了強子。強子搖了搖頭:“他什麽也沒說,我也什麽沒說。”

林小天心虛地問道:“二爸,有事兒?”

馮磊又點上了一支煙,問道:“最近和誰結過梁子?”

林小天含含糊糊地應道:“應該……沒有吧?”

馮磊又問道:“程東的人?”林小天搖了搖頭。馮磊將辦公台上的兩張紙朝前推了推,“自己看吧。”

林小天湊近辦公台一看,著實吃了一驚。那竟是兩張視頻截圖,畫麵裏的人低著頭、戴著口罩和棒球帽,正是他在飛機場的“留影”。因為在圖片中根本看不清五官,他繼續裝糊塗企圖蒙混過關:“誰呀?看不清,應該不認識。”

馮磊暴怒道:“誰?你不認識?你他媽糊弄誰呢?別人認不出來,可我是你二爸,你當我瞎呀!”說話間,他抓起那兩張紙就朝林小天臉上甩了過來。無奈那兩張紙實在太輕,在擊中目標的途中就飄飄悠悠落了地。

林小天躬身要把那兩張紙撿起來,強子就勢朝他屁股上來了一腳,訓斥道:“別說是你二爸,就連我都能一眼認出是你!”

撿起了兩張紙,林小天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塵,然後紅著臉耷拉下頭,一語不發。馮磊訓斥道:“有屁快放!別在老子麵前裝死狗,沒用!”

林小天抬了抬手裏的紙,囁嚅道:“這個……”

強子氣呼呼地說道:“這個什麽?嘉信的人已經放出了風,正滿世界抓你!你信不信,出了這個門你就可能被人砍死!”

林小天心底一顫:看來他真低估了程昱嘉。

馮磊的語氣軟了下來:“前段日子你找我探聽那兩個人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怎麽樣?果不其然!說吧,跟那兩個人有關係?你別怕,實話實說。頭幾年我跟程東子也算有些交情,這回我豁上這張老臉,或許能幫你把事擺平。”

林小天苦笑著搖了搖頭:“恐怕擺不平了。”

馮磊一拍桌子,斥責道:“你不說實話,你怎麽知道擺不平!”

反正也瞞不住了,林小天索性將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馮磊和強子驚得麵麵相覷。聽到林小天近日的所作所為,馮磊又是惱怒又是驚懼,翻著白眼頻頻拍額頭。待林小天說完,馮磊拍案而起,怒罵道:“你他媽瘋了!你是灌了迷魂藥還是吃了豹子膽,不知天高地厚!什麽糟爛都敢往身上攬,這是你能管的事?你他媽真是活膩味了!”

林小天不服氣,小聲嘟囔:“天道不公,就要有人管,我憑什麽不能管。”

馮磊訓斥道:“你管?你拿什麽管?你知道那都是些什麽人嗎,你這是作死!滿世界這麽多人,你惹誰不好非要去惹那個程東子!”

林小天也豁出去了,梗著脖子強嘴:“程東子怎麽啦,毛爺爺說過,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馮磊哭喪著臉嘲諷道:“程東子是紙老虎?對,他在毛爺爺眼前可能是紙老虎,可他媽你呢?他捏死你就像捏死個臭蟲,而且他有一百種法子捏死你這個臭蟲!”

林小天大義凜然:“臭蟲就臭蟲、死就死,我不怕!人活一輩子,能做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就是死也值了!”

馮磊一愣,指著林小天對強子說道:“完了完了,這小子魔怔了,徹底沒救了。”

林小天紅了眼圈,哽咽道:“人命關天,那可是一家三口,好好一個家就讓他們給毀了。還有天理嗎?誰能給霖霖一個公道?”

馮磊拍著桌子罵道:“可他媽關你屁事?關你屁事!”

林小天據理力爭:“怎麽就不關我的事!我爸跟我說過,老輩子的江湖人都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馮磊不待林小天說完,厭煩地一擺手將其打斷:“得得得,少他媽扯這些沒用的,老子不聽這些,也輪不著你跟我扯這些!我告訴你林小天,從現在開始,馬上給我收手!”

林小天苦笑著問道:“二爸,我收了手,他們就會放過我嗎?”

馮磊怔了一下,扭頭看向了強子。強子咬著牙搖了搖頭:“師父,沒用了,已經這樣了。他們不會放過小天,這事兒恐怕誰也兜不住。”

“我操!”馮磊絕望地一閉眼,思忖了片刻,對強子吩咐道,“那你就趕緊安排一下,讓小天帶著那個女的出去躲躲。”

林小天問道:“二爸,我得躲多遠?躲多久?我又沒做虧心事,憑什麽讓我出去躲。”

馮磊氣惱地嚷道:“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能躲多久就躲多久!我總不能看著你在這裏等死!”

林小天嘟囔:“真要躲一輩子,還不如死了痛快。”

強子湊了近馮磊,小聲提醒道:“師父,小天手裏攥著他們的**,又明戳了他們的腰眼子,不‘做’了小天,他們絕不會罷手。”

馮磊看了看強子,又看了看林小天,一時也沒了主意。

林小天也湊到馮磊麵前,說道:“二爸,其實以咱現在手裏的證據,已經有了勝算。該慌的不應該是咱,而是程東子,他已經亂了。”說著他將那兩張“江湖追殺令”放到了辦公台上。

馮磊蹙著眉頭思考了片刻,問道:“你今天去碰那幾個‘官家人’,是什麽意思?”

林小天實話實說:“其實我也沒想好。可我就琢磨,‘官家人’就是王法。這件事咱們就是盤算得再明白,到最後還得是‘官家人’來收場。”

馮磊點了點頭,歎息道:“咱們這種人,和‘官家人’不同道也不同謀,有交情但不交心,其實彼此都不待見。可這回不一樣了。小天,聽二爸一句勸,還是趁早‘報官’吧。現在恐怕也隻有‘官家人’能幫你保住這條小命兒了。”

林小天虛心應道:“二爸,我聽你的。”

馮磊苦笑著罵道:“你他媽總算聽了我一回。”沉默了片刻,他問道,“說吧,你打算怎麽弄?需要二爸幹什麽?”

林小天商量道:“我想讓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馮磊一怔,問道:“你家裏那個女的?”

林小天叫苦道:“嗯,她除了畫畫什麽也不會,我得給她做飯。這幾天我市裏、城陽兩頭跑,可把我累慘了。二爸你放心,她不難伺候,每天能有口吃的,別餓著她就行。”

馮磊挺為難:“讓她去哪兒?要不……去我家?讓你二媽……”

強子搶話道:“你家?快算了吧,你家有個小寶就夠鬧騰了,不方便。我看還是交給我吧。”

“你?”林小天和馮磊同時看向了強子。

強子解釋道:“我新房剛裝修好,有間屋正閑著。芸芸正好給她作個伴兒,還能照顧她。”芸芸,一個前衛時尚的女孩、強子的未婚妻;早在讀濱城醫學院的時候就跟強子好上了;畢業後進濱城中心醫院做了三年實習護士,直到去年才由馮磊花錢、托關係給轉了正;一年前跟強子注冊登記,但一直沒有舉行婚禮。

無論從任何角度考慮,強子那裏都是戴墨霖最好的去處。事不宜遲,強子商量道:“師父,那我和小天先去忙活了?”

“先等等!”馮磊捏著鼻梁思忖了一會兒,“我這腦子亂叨叨的,總覺得有什麽不妥。那你們先去接上人,然後趕緊回來,有些事咱們再合計合計。”

回家的路上,林小天向強子道謝:“兄弟,謝了。”

強子沒理這茬,好奇地問道:“你說那丫頭的畫,真就那麽值錢?”

林小天頗自豪地一點頭:“嗯,等這事兒過了,我讓她給你畫一幅。”

強子精神抖擻地卷了卷衣袖,目視前方自語道:“我操,發了。”

車子來到家門前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林小天讓強子在車上稍候,他下車後開啟了院門,屋子裏果然還亮著燈。

聽到院門響,又見小飛搖著尾巴滿屋轉圈,戴墨霖知道是小天回來了。見小天進門,她擔心地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林小天窘迫地笑了笑,說道:“沒什麽事。霖霖,我想給你換個住的地方。”

戴墨霖疑問道:“為什麽要換地方住?去哪兒?”

林小天解釋道:“這幾天我總往市區跑,來回很不方便。我想讓你去我朋友那裏住,他家裏有個姐姐可以給你作伴兒。”

戴墨霖又問道:“那你也去嗎?”

林小天應道:“我不去,但是我可以……”

戴墨霖急了:“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我就在家裏住,哪兒也不去!我有小飛作伴,我不要姐姐。”

林小天苦口婆心地勸說:“你聽我把話說完哪,雖然我不在那裏住,但我也在市區,可以隨時過去陪你,比住在這裏方便多了。”

戴墨霖嘟著嘴生氣:“你真的能每天都去陪我?”

林小天保證:“每天!”

雖然很不情願,但戴墨霖似有妥協之意。林小天趁熱打鐵,催促道:“快,咱們趕緊收拾一下,今晚就走。”

給戴墨霖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看著圍在腳邊轉悠的小飛,林小天出門來到車旁,跟強子商量:“還有一條狗,行嗎?”

強子驚愕地一瞪眼:“狗?咬人嗎?”

林小天討好地笑著,回答道:“不咬人,可聽話了,真的。”

強子不耐煩地擺擺手:“行吧行吧,麻利點兒。”說完又追加了一句,“我可不是給你麵子,我是看那幅畫的麵子。”

林小天拖著行李箱、扶著背著畫板的戴墨霖,後麵跟著搖頭晃腦的小飛,一家三口出門來到車旁。林小天給強子和戴墨霖作了介紹:“這是霖霖;這是我兄弟強子。”

強子笑著朝戴墨霖一伸手:“你好美女。”豈料戴墨霖紅著臉朝他怯怯地一點頭,躲到了林小天的身後。

一家三口上了車。強子開啟後備箱存放了畫板,回到車上後朝林小天抖了抖眉毛,咬著牙低聲讚許:“極品哪!行啊兄弟,豔福不淺。”林小天好不得意。

回到市區的時候已是淩晨一點,商業街已經空空****,二馬堂也落了卷簾門,停在門前的“卡宴”半降著車窗,正往外冒著煙霧。強子剛把車在路邊停穩,“卡宴”的車門開啟,馮磊蹣跚著下了車。

林小天和強子跑到馮磊麵前,林小天問道:“二爸,你怎麽出來了?”

馮磊踩滅了煙蒂,歎息道:“屋裏悶,坐不住。我尋思了半天,好像也沒什麽要交代的。還是那些車軲轆話,再說就他媽是囉嗦了。”說完他問道,“人呢?”

林小天應道:“在車裏呢,我帶她過來。”

馮磊擺手阻攔:“別別別。”說完一瘸一拐地朝“君威”車走去。

林小天開了車門,對戴墨霖介紹:“霖霖,這是二爸。”

戴墨霖羞怯地打了招呼:“二爸好。”

一句“二爸好”竟讓混跡江湖多年的馮磊紅了臉,趕忙答應:“誒、誒,好、好。”

強子朝街道兩端瞄了幾眼,湊到馮磊耳邊說道:“師父,大半夜的咱就別在街上杵著了,這兒還有個‘見不得人’的呢。”

馮磊應道:“那你們就趕緊走吧,回去囑咐芸芸,讓她千萬別走漏風聲。”說完一指林小天,“你……”欲言又止,半晌他無可奈何地揮了揮手,“滾吧滾吧。”

強子的新房在剛建成不久的“新世界”小區,還沒有多少業主入住。車子進了五號樓的地下車庫,下車後他們坐電梯到了十七樓。強子的鑰匙剛插進家門的鑰匙孔,門竟然開了。覆著麵膜、穿著睡衣的芸芸突然出現在眾人麵前,女鬼般地存在。戴墨霖嚇得倒吸一口氣,緊緊抓住了林小天的胳膊。強子驚訝道:“我操,你得嚇死誰!怎麽還不睡?”

芸芸沒好氣地應道:“我剛下小夜班,睡什麽睡。再說了,你不是跟我說小天和他對象要來嘛,我怎麽睡!”說話間她看到了林小天,歡天喜地地頻頻踏腳表示歡迎,“哎呀帥小天,有日子沒見你了,可想死我了。”

強子鄙夷道:“嘚瑟、嘚瑟,假不假?”

芸芸收起笑臉給了強子一拳:“用你管!”

進門後稍作寒暄,熱情的芸芸將林小天一家三口帶進了給戴墨霖準備的房間。換了新環境,小飛顯得很拘謹,警惕地環視著四周,寸步不離地跟在戴墨霖身後。

芸芸給戴墨霖鋪好了床,便識趣地離開了房間。林小天牽著戴墨霖的手,叮囑道:“霖霖聽話,安心在這裏住下。強子和芸芸是自己人,有什麽需要你就隻管跟他倆說。”

戴墨霖緊抓著林小天的手,問道:“你現在就要走嗎?”

林小天擠出笑臉:“嗯,我還有好多事,要抓緊時間去辦。”

戴墨霖淚眼婆娑地哀求:“那你要早點兒來看我,你答應過我的。”

林小天深吸一口氣才忍住了眼淚:“那你就趕緊睡覺,說不定等你睡醒的時候,我已經來了呢?”

臨別之際,林小天將一張銀行卡偷偷塞進了戴墨霖的小包裹。

客廳裏,換好了睡衣的強子正吃著水果看電視,見林小天進了客廳他抬手招呼:“過來先坐會兒。我讓芸芸弄了幾個小菜,馬上就好,咱倆喝一壺。”

林小天推辭道:“沒時間了,我得趕緊走。讓芸芸別忙活了,你們也早點兒休息吧。”

強子愣愣地站起身:“這他媽都什麽時候了,住一宿唄!”林小天苦笑著沒有答話。強子猶豫了一下,轉頭朝廚房裏招呼,“媳婦,別忙活了,這傻子要走。”

芸芸在圍裙上擦著手,從廚房走了出來:“怎麽剛來就走?”

“有事兒。”林小天窘迫地應了一句。

芸芸挽留道:“都這時候了能有什麽事?你第一次來我們新家,好歹……”

“算了。”強子對芸芸說道,“他真有事,讓他走吧。”他問林小天,“說吧,去哪兒,我送你。”

林小天笑了笑:“不用送,你那摩托車還在嗎?”

地下停車場,林小天發動了摩托車。強子叮囑道:“這可不是小事,處處多留心。有什麽事隻管言語,我這一百七十斤就是你的了,兄弟也跟著你‘轟轟烈烈’一回。”

林小天朝強子感激地一瞥,扣上了頭盔。

離開小區後,林小天將摩托車停在了路邊,摘下頭盔,他望著天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十七樓那扇還亮著燈的窗戶,他的心隱隱作痛。自閉的戴墨霖剛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他當然想留下來陪她,可是他不能,因為他有難言之隱:程昱嘉已經對他發布了“江湖追殺令”,從現在開始他時時有危機、處處是險境,稍有不慎就會慘死街頭,亦或是人間蒸發。他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希望霖霖遭受牽連,所以他不能再和霖霖在一起。一直以來霖霖就是他最甜蜜的負擔,無暇照顧隻是他的借口,將霖霖托付給二爸和強子才是他的真實目的。如今沒有了後顧之憂,他終於可以為所欲為、大施拳腳。

坐在路邊平複了一下心緒,林小天想起了二爸的叮囑。二爸說的沒錯,哪怕這條命再不值錢,也得先保住了再說,於是他撥通了薑大成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