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風雲化無常(一)

三日後,大公子——高賦的棺木從邊疆運回,恰巧,北去采買花粉的車隊也全部提前趕回。悲傷掩蓋了凱旋的喜慶接風,數百人歸來全由高籬與昭婉代為接應,而後包下城中最大的醉香樓,隻一頓沉氣悶聲的宴飲,眾人隻顧吃喝,全沒了嬉笑之心。

因著大嫂悲傷過度、心如死灰,胭脂坊裏的庶務全權交由楊管家代勞。而高府內管家人缺重新聘邀了古家的周管家暫代楊管家之職。

闔府上下披麻戴孝,昭婉以仆人的身份也為素未謀麵的高賦作最後送別,直到棺木送入佳城,悲愴暫告段落。

翌日味旦,抑亦預感昭婉會早早起身,因為昨夜高籬與她暢談到子時,都是關於昭婉離開之後公子該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也談及她會於明日離開。是故,高籬早些起床盥洗完畢就招來昭婉教習的八名家丁護送昭婉趕去椒城顧家。且八名家丁從此便被高籬安排跟隨昭婉左右。

寒風撲麵,佳人眸光深深,盈盈水潤凝視公子。柔荑垂於腹部,一身暗衛緊身襖袍裹出江湖女兒家的颯爽英姿。

高出頎長女兒家一個頭的公子哥微微俯瞰著麵前如似仙子的嬌嬌女子,心中漣漪泛濫。可此時,他們是分離之際,側旁還有椒城顧家派來的十多名兵丁及高府八名家丁與小廝雙福。他隻能顧及他人的眼光射來,將一腔情愫化作叮囑綿語。

唇角揚起一道弧線,隨之高籬便道:“昭婉,回椒城之後好好研習一番我教你的字法,還有大嫂教你的針黹、琴畫。如今,小姐家家的總要學會這些,否則,大家閨秀粗野無度會被人笑話的。”

蹙眉,撅嘴,昭婉不悅地嬌嗔道:“怎麽?公子從今開始不喜歡我的出身了?別忘記,昭婉可是江湖兒女,雖然改頭換麵,但我的內心還是想著刀光劍影,信意流走。假使公子不再喜歡的話,恐怕是你心中有了別的心思了,昭婉恐難勝任你將來重新給我的身份。”

很想開懷大笑,也想傻傻地逗樂昭婉。可,這麽些人都在此瞧著一對即將分離的璧人,高府才歿去一位少主人,作為那位歿去少主人的親兄弟,高籬豈敢有心情怡悅太過?遂,他隻淡淡一笑道:“由不得你,過完年,我便會向父親提及。明年開春就要迎娶你。”

說話太直截了當,昭婉這樣的大姑娘自然嬌羞難以見人。遂,抬起袍袖遮住瓊肌雪容,害臊地回話。“誰應承你了,也不害臊。我……我還要回去問問娘親呢!”

高籬就差忍不住大笑了,可這會還需要克製。伸手拉著她的胳膊,眸光深邃地瞧著她,不一會,心愛之人便要離開了,且一去即是一段時日。

“不多言了,公子保重身體,昭婉等你消息。”言罷,她一轉身,帶著無限憧憬跨步向前。

高頭大馬,高籬最心愛的良駒此時也贈予她,由她駕跨,帶走無限眷念不舍,任由馳騁,徑奔椒城。

……

新年已過,轉眼與公子別離月餘。自打昭婉返回椒城,在顧家長輩麵前認祖歸宗之後,正式更名顧昭婉。

在椒城,昭婉與大春請來羅招入顧家度過一個祥和的新年。昭婉師妹羅霜降就地安葬於椒城一座丘陵山坡——南屏山山麓。所需埋殮之費皆由徐秋娘供給。

椒城顧家雖非一等一高門大戶,可也是武林世家,習武門風,且也出過儒人才子。在這座比之玉湘城高府縮小三成的府苑裏,昭婉感受到了真正的親情蒙蔽。娘親——徐秋娘每日都與昭婉母慈女孝。

黎伊伊、大春,這二位對昭婉來說尤為重要的人物常伴於她左右,使得她每日都能感受如沐春風般的和煦。

然,浹月有餘,高府隻派出一回快馬送信人來顧家。所送之信函無非是公子憂心昭婉在新宅之中可適應。除此,公子並未明示他會何日與他父親高學古提及媒聘之事。

和風日麗,這般的天,這般的城郊。茂密的林蔭,抬眸望去,這座南屏山便猶如玉山的挪移。瞧著小道通幽,仿佛往前便會入了竹林,再往前,那處即會有一座藏於山間深處的竹居。

“姐姐,咱們別上山了。四處轉轉足矣!”大春已然對師姐改稱。

頷首,昭婉並未執意上山,她隻是駐足停看,恁心中交集止於山腳旁的遙思。

“弟弟,師傅明日就要返回京城了,待會你還是替姐姐去陪他老人家在椒城四處走走,晌午找一處酒家好生吃幾杯,別惦記著回來。”昭婉說罷,柳葉眉一蹙,幽幽的雙眸定定地又往山林遠處瞧去。

“聽憑姐姐安排,那我此時便去,你與伊伊姐姐再好生轉轉。”說完,大春抱拳向黎伊伊施禮後離開。

“昭婉,你心中是不是盼著公子早日送來書函?”三人離去了大春,現時隻有她二人趁著媚陽信步城郊消磨時辰,伊伊姐姐自然會關心昭婉的人生大事。

但見昭婉頎長的精致身子一顫,神情回念。被伊伊姐姐這麽一問,反倒嬌羞了起來。“哎呀!伊伊姐姐!我……我才不急著他寫信來呢!反正椒城山清水秀,四處靜寧,民風淳樸,在此安身可比世外桃源。哪有……哪有閑心思去惦念其他呀?”說著,著粉紅襖袍的昭婉一扭身子,麵犯桃花的瓊顏側對著黎伊伊。

她是想掩飾此時的心境,縱然時刻未能忘記公子哥的高拔俊朗。

昭婉的羞赧使得她麵頰染上彤管有煒。自然,也逃不脫伊伊姐姐的銳目。

“十九的大姑娘也早該愁嫁了不是?話說千裏姻緣一線牽,有情人終成眷屬。哎呀!堂堂玉湘城第一巨賈高家的二公子真個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啊!與這般的男子婚配,比翼雙飛、舉案齊眉該多令人向往啊!若不是二公子心有所屬,伊伊姐姐也想嫁給他呢!嘿嘿嘿!”黎伊伊說著,嬉笑著側望羞赧的顧昭婉大姑娘。

昭婉嬌嬌一跺腳。“姐姐老是這般取笑我,若姐姐真心喜歡就與了你,我……我才不稀罕呢!”

“噯呦呦,心裏想人家急的緊,卻口是心非吧?啊?嘿嘿嘿!”伊伊姐姐又是譏笑一番。而後,正色道:“不打諢了,昭婉啊!你說你這師傅怎麽如此不省事呢?害死你師妹不說,為今我瞧他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愧疚。依姐姐看,你這師傅整日裏遊手好閑,仗著養育你長大成人就在顧府裏橫行霸道,其心思不僅僅是安於現狀啊!恐其野心暫時諱飾,早晚會有圖謀。昭婉,你還需當心為妙,不替你自個著想,也要為你娘,你顧家、大春著想啊!”

伊伊姐姐一番話令昭婉立時眸光一滯,斂去麵上嬌羞,思忖深入心扉。

是啊!伊伊姐姐說的沒錯,師傅是什麽樣的人品,昭婉最為清楚,而師傅來顧家之後,從未當自己是外人,整日對顧府裏的下人吆三喝四,時常吃酒多了便胡言亂語。昭婉知道師傅這樣完全是因為他畢生的心血無非就是剪綹偷盜,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可自打與丁二爺撕破臉之後,他在這一剪綹行當就沒法混下去。而況,女徒弟找到了親娘,最小徒兒也跟著師姐進了顧府,甘心做徐秋娘的義子。他便如同孤苦無依的廢人。至此,師傅便仗著對兩位徒兒養育有恩,在顧家常常欺負下人,連徐秋娘都快看不下去了。可徐秋娘念在女兒的份上始終堅忍,這些昭婉都瞧在眼中,並非不知。

“姐姐,師傅對我與大春的撫養之恩,昭婉永生不敢忘卻。師傅他老人家縱然再貪得無厭,可他總不希望師妹橫死山林。若非,他也不會得知消息便趕來椒城,為師妹收殮了。說起師傅,他也孤苦無依,師娘的背叛令他生不如死。設若,他一手撫養長大的我們三師姐弟再棄他不問,他還能活下去嗎?”昭婉搖搖頭,愁眉緊鎖。

“可羅招終非善類,我怕他日後會害了你和大春。唉!”黎伊伊亦搖頭歎息不已。

“不會,他畢竟是我與大春的師傅,再個養大我們,如同父親,他再混,恐不會傷害我們的。”昭婉轉麵看著伊伊姐姐。“等時機成熟,我就替他老人家安排一處宅院,讓他安享晚年,不必靠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來養活自己了。”

“難得妹妹有這份孝心,不過姐姐還是要勸你小心為尚,羅招這人令人瞧見便覺著不安。估摸著他心裏可能在想些什麽令人不齒的勾當。”伊伊姐姐依然不信羅招會安分。

“不說了,伊伊姐姐,你陪我再走走。我們不該虛費這般好時光,沃野千裏,鄉間采風多好!”說著,昭婉便拉著伊伊姐姐的胳膊一同向前走去。

天高雲閑,人世間春風臨近,路道間草木漸綠,萼翠複新,花苞待綻。走一程,賞心悅目的郊外;忘一時,情思難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