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胭脂贈佳人

“昭婉姑娘好生靦腆,高籬並非故意輕薄,隻是方才與昨夜情形大致相同,我不援手姑娘,難不成看著姑娘痛苦不堪嗎?”伸著脖子側著頭,他非得要朝昭婉嬌容上望去。

或許,昭婉的素顏亦如斯美的不可方物,高籬這等放浪公子哥豈會不對她動心,摸又摸不得,看看總該無妨吧?

自問,曾經遇著的美豔女子乃至帶回來的那些個俏美姑娘為今與昭婉一比,簡直就是霄壤之別,截然不同。

俏麗的女子臥躺著都曲線玲瓏,這還覆蓋了床薄被呢!

姑娘家也不搭理他,這便如何是好?高籬焦灼不安,俄頃,他想到自己為何匆匆踅折而回,不過就是為了要給姑娘帶回家中最上等的胭脂,期待博得姑娘好感一笑便足矣!

從寬大的袖口裏摸出一精致青瓷胭脂盒,和顏悅色,趁機,他緩緩說道:“昭婉姑娘,想必您也從何媽媽那聽說了我家是做什麽買賣的了。方才,我出門趕去自家的鋪子就想著姑娘好端端美人胚子,昨夜怎的不塗脂抹粉呢?此刻,您有傷在身,麵色慘白,小生實在不忍瞧見,故而先帶回一盒贈予姑娘使用,我便要回去向父親、娘親大人請安去了。”

昭婉痛的哪有心思搭理他,哪有逸趣擦抹什麽胭脂粉的?一言不發,幹脆閉上了雙目,堅忍著劇痛。

“嘿嘿”一笑,他隻得將精致的青瓷胭脂盒放在昭婉的繡花枕旁。“姑娘好生養傷,小生已命何媽媽去新買些藥材回來,內服外抹以圖姑娘能夠早日痊愈。”

屋內總算靜謐無聲,闃然安逸。耳邊沒了聲響獨個倒也踏實了。

輕緩轉頭,清澈的眸光就瞥到了繡花枕旁的青瓷胭脂盒。青瓷圓潤精巧,通體細滑,泛著幽幽的青綠光澤,盒上雕刻花紋,還有“高家胭脂”四個篆體小字、清晰可辨。

瞧向門處,待確實無人會來,她這便把纖纖玉手從衾被裏抽出,雪白的柔荑便將胭脂盒拾起把玩在了掌心。

觀得入神,右腹疼痛感便減弱六七分,隻有隱隱墜痛,忍一忍便罷了。合計著畢竟是刀傷,才過了一夜怎麽可能好的那麽快呢?

揭開盒蓋,嗅一嗅,撲鼻而來的脂粉香氣逼人,入得鼻息,通神醒竅。果然是上等胭脂,紅藍花配以玫瑰花瓣,還加入了不知名花瓣提煉精作而成的膏餅。

合上蓋子,昭婉哀歎自己的不幸。想當初,十四歲的光景,就因為自己美豔照人,師傅差點打算要將她賣於京城四王爺做小妾抑或丫鬟,恁是她死命不從,師傅被迫改變了想法,才答應她勤練偷盜技藝,盡快放手任她馳騁於大江南北,這才有了她後來接連為師傅偷來買家指定的字畫、珠寶換得可觀財富。師傅亦答應了做成十件就告知她父母的交換條件。

故而,也打此開始,長顰減翠,昭婉就從此沒再用過胭脂水粉,不是擔心自己不夠好看,而是就怕別人見著了她的美麗,起了歹心。索性,她常常以女扮男裝出入,或是幹脆全身包裹嚴實,麵上蒙巾遮擋。甚微細致,從未被人瞧了這麽清楚過。

奈何,第一回失手,自己麵上的美麗便被高籬這位公子哥瞧的一覽無餘,想來都羞煞人了!

疼痛隻可減輕,卻不能痊愈,她心知少則沒個十天半月,自己定是沒法離開玉竹居了。可,自己一剪綹偷盜的女子,身份也暴露於高籬麵前,若是他日公子哥不慎走漏了風聲,官府還能置之不理,饒過她嗎?

不成,需得與高籬言詮此事要害,謳頌一番他的大仁大義,取容於他以盼望他那張嘴巴時時緊守她這個剪綹為生的女子被藏於玉竹居的秘密。

心裏有事,這會她倒渴盼高籬回家請安過父母之後快快歸來玉竹居,她必然不會再冷麵相向,溫語軟言漫談細故,也可消遣苦悶的養傷時光。

奈何,越想見著高籬,偏偏高籬回了家中便連續兩日不見歸來。期間,都是何媽媽垂問昭婉,貼心照看。

暮晚時分,何媽媽為昭婉換了外傷藥膏後,一張垂老的麵上頓時顯現慈祥的笑意。“昭婉姑娘的傷口已然出現恢複的跡象,假以時日必能康複。”

“勞煩何媽媽費心了,小女子感激不盡。”舒展眉額,一張絕美的素顏附和著老人家亦淺笑,隨後再道:“昭婉叨擾兩宿兩日了吧?為何公子一去便不複返了呢?若非,家中有事?”

閃動青光老眸子,何媽媽喟歎一聲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晨府上二公子體己的小廝送來米糧後就告知老身說二公子在家挨罰了。”

凝眉,昭婉不解地續問道:“為何?”

“還不是那晚飲高了酒,沒跟老爺說清楚就跑出來一夜未回。再後來,聽小廝說,公子還惹上了是非,酒醉之後跑到古老爺家後花園稀裏糊塗就與一名賊人牽連上了。不過,後來經古老爺管家說情,老爺已經輕罰了二公子。隻是讓他在府上讀書寫字,學習經商之道,明個便會得空再來。”

內心暗舒一口氣,隻要他能無恙歸來便好。待明個一定會先好好謝上人家一番,再之後問他玉竹居外頭可有些什麽新鮮事發生。

“何媽媽,公子受罰也怪我連累了他,不承想他如此深明大義之人,小女子起初還對他冷言冷語,實在慚愧得很。”說罷,輕輕搖首,幽怨地一歎。

“姑娘好端端的為何幹出這事,想必有難言之隱吧?老身雖然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整日遊手好閑、出入賭館,但老身亦總是勸他悔改,終究他聽了老身的話,現在安心待在家中與我那兒媳婦耕織田圃、桑麻,日子過得忒安逸和美。不若,老身鬥膽也勸姑娘別再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偷盜勾當了。可好?”言罷,何媽媽臉上誠懇的憨憨一笑。

此刻,這位何媽媽看來也是知道她是賊女的身份了吧?一定是昨日早晨高籬去取胭脂踅回時跟何媽媽說了真話。

不禁,昭婉眸光閃動,愧疚地墨黑深瞳凝看著何媽媽道:“何媽媽有心,昭婉必然不啻偷盜這麽簡單,奈何苦衷難言。不過,何媽媽的話深得昭婉之意,不久之後,昭婉一定不再做這些個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就請何媽媽到時候作證,這期間煩請何媽媽一定要替昭婉保密,切不可走漏了半點風聲。”

“嗯!這便甚好。老身省得。也不打擾姑娘休息了,待明個晨起再來為姑娘梳洗。”何媽媽說完便走了。

空寂的內寢,再次歸於詭異的靜謐。何媽媽常常一人在此操持,難道她不怕山中倏爾會出現強盜匪徒抑或凶禽猛獸嗎?想來,此處傍水而建猛獸倒是不易靠近,就怕惡人來此。

不過,林間竹居外舍必然會有所顧忌,定是建造時已然周全防備。隻可惜,自個傷體在身,就連洗漱吃喝方便都在內屋和隔壁屋子來回,自不能飽覽竹居之大概。看來,也隻得在自己傷勢痊愈後才能去細觀一番了。

高籬健壯挺拔,氣度不凡,真個大家公子哥的風範。但此人究竟緣何建造竹居卻不讓他父親知曉呢?且,書香之氣似乎看不出來,他一身的紈絝濃重倒顯得幾分。尤其是裝束打扮,都是上等絲綢華服,這些,走南闖北兩年有餘的昭婉是能夠辨識出來的。

再作細想,這高籬公子也算得正人君子,未在她受傷之際隨便輕薄她,以德報怨的行為令人感觸。尤其,他還有心送來胭脂,如此窠臼無新意、博取女孩家歡心的行徑也讓她黯然一笑。隻是在這無人的內屋,在這個寧謐的夜晚。

秋日無限好,風清氣爽,身在內屋,昭婉都能感受到這份秋之物語的恬淡。仿佛鳴早的竹鳥在對她歌唱,婉轉清脆的歌喉報喜般地預示著她的傷體一定會盡早好轉,而後痊愈的。

雙臂露在衾被之外,不再膽怯地防備有人出現,因為何媽媽昨晚見她腰傷好些了便給她穿上了大紅繡紋窄袖褙子,那白滑滑的雙臂就被完好地遮擋了徹底。

心情大好,一早便用下了何媽媽做的早膳,這會兒即等高籬歸來與他好生談妥保密一事。然,左等右等,時光悄悄飛逝,何媽媽也送來了午餐,她才有些心亂地不經意間問道:“何媽媽,公子回來了嗎?”

剛說出口,她便後悔了,女孩家幹嗎急著問這樣的話嘛?況且自己與高籬又不算很熟。等自己傷好之後就會與他作別,日後也不會、不想跟一個以德報怨的好人再多交往,頂多哪天閑致無聊偷些官家富商處的寶貝獻給他,以作感恩之謝便了。

孰料,何媽媽一席話令她心頭一跳。“公子早就回來了,正和他體己小廝一道在挖墓穴,說是給一條黑犬厚葬之用,故而耽擱了時辰,到此時尚未歸來。不過姑娘不用擔心,方才老身已去瞧過,勇犬之墓已經建好,一會二公子定會回來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