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宋南聲估計陳晚秋在家裏肯定是被教授夫婦寵著慣著,俊秀的臉龐上總寫著幾分頑皮和桀驁不馴。宋南聲也機智幽默地回了一句:“這充其量才算序曲方才奏響,好戲剛剛開場,迎接我們的還有驚濤駭浪,求老天保佑,讓海上生活充滿陽光!”宋南聲的順口溜脫口而出,博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聲剛停,亞琳開始發表感言:“海陸空就數當海軍最浪漫瀟灑,吃得最好,穿得最帥,越洋過海,還能經常免費旅遊。”改革開放剛起步的年代,從物質匱乏中過來的人們,無論哪個階層,都對缺吃少穿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對剛剛興起的旅遊熱人人都心馳神往。
如同一粒火星落在了幹柴上,陳晚秋緊跟著連珠炮似的發難:“可不是嗎!陸軍老大哥摸爬滾打,上百公裏的野營拉練搞得人困馬乏,可那飯菜裏麵哪能看得到一塊像模像樣的肉,雖然還沒吃上海灶,但聽說水兵天天都是山珍海味,每天都有水果點心,國家有點偏心眼啊!天天啥啥不幹,甲板上到處亂轉,憑什麽吃這麽好,穿這麽帥,省部級的官員,教授級的學者出席會議,頂多不過穿個將軍呢,可這將軍呢早被海軍從將軍到士兵穿得泛濫成災啦!是不是哈?!”陳晚秋剛見識過陸軍野戰師的春季拉練,她的話具有相當的權威性和殺傷力。
還沒等“軍方人士”破解陳晚秋拋出的難題,同一陣營裏的一中老師冬生突然冒出來接招:“海軍是國際性軍種,其他軍種出國就是入侵,海軍出國就是訪問,你說這國際標準能跟國內標準一樣嗎?海軍就該吃得好,穿得帥,走到哪都有國際範兒。”冬生是老師中的軍迷,一出口就接近專業水準,顯然也是故意拿話戳陳晚秋。
“恭喜你回答正確,加十分!”學生官小陶跳出來推波助瀾,“我們海軍現在很少走出國門,那是因為裝備還有較大差距,但以後一定會走向遠海大洋,否則,老在第一島鏈內打轉,怎麽能守好我們的藍色國門。”
小杏嗬斥冬生:“你是哪路神仙啊李冬生,胳膊肘往外拐呀,還沒吃上海軍大餐呢,就開始說奉承話啦,有數沒有!”然後弄出一臉誇張的憤怒。冬生立馬收聲,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陳晚秋和亞琳笑得直不起腰來。
“我相信我們這一代海軍應該是走向遠海大洋的第一代。”宋南聲語氣平和地說:“陳晚秋老師說的絕對是官方消息完全屬實,陸軍海軍的待遇沒法比,也不好比,應該這樣說,幹陸軍那叫餓其體膚,幹海軍才叫苦其心誌,當然,更重要的是,不能光看幹海軍表麵光鮮,真要遇到大風大浪,領受重大任務的時候,大海會親口告訴各位,當個海軍真的不容易!”“聽君們一席話,勝讀二十年書。”冬生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眾人哄笑著鼓掌。小杏親狎地在冬生背上擂了一拳。
“叮鈴鈴……叮鈴鈴……”全艦突然鈴聲大作。
以宋南聲和陳晚秋為代表的雙方同伴還陶醉在熱聊之中的時候,艦艇拉響了戰鬥警報。戰鬥警報一響,甲板上人員必須進到各自戰位,宋南聲和其他見習學員分散到各自專業崗位上觀摩學習,一中老師們沒有戰位,隻能疏散到住艙。和平時期,戰鬥操演是一種主要的訓練方式,艦艇到達預定海區,會按照航行訓練計劃,逐一進行科目訓練。“仗怎麽打兵就怎麽練”,這是一直傳承至今最響亮的口號,拉響戰鬥警報然後進入有假想敵的演練當然是最貼近實戰的訓練方式。
雖然是最後一次遠航,但艦上的戰鬥部署操練絲毫不降低標準,戰位值更執勤絕不簡化程序,全艦人員同心協力要為這最後一次遠航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第一個回合的戰鬥操演結束,等到陳晚秋她們從裝載艙裏汗津津地出來,已經是一個多小時的事了。戰鬥操演必須關閉所有艙室舷窗,關閉了舷窗的艙室裏伸手不見五指,隻能聽到機器的轟鳴和艙室內外的各種聲響,陳晚秋第一次在黑咕隆咚的艙室裏,像是被關進黑屋子的熊孩子一樣無助和不安。戰鬥部署操演一結束,陳晚秋就強烈要求以後凡是操演也要上戰位。冬生激將她:“那你上哪個戰位,我們這些人又上哪個戰位?”這個問題壓根兒難不住陳晚秋,她早就想好了,宋南聲在哪個戰位她就上哪個戰位。她尋
思每個戰位上加幾個觀摩人員根本就不是事兒,不就是添了十來口人嘛,全艦也不止十個戰位,再說啦,登陸艦本來就是用來運兵的,多幾個人算什麽呀!她幾句話就把冬生說得啞口無言,然後她領著老師們,理直氣壯找到艦長。沒想到艦長非常爽快。艦長說,“太好了!還以為你們不想跑戰位呢!戰位由你們挑就是了。”這之後,隻要是戰鬥部署操演跑戰位,陳晚秋就帶著亞琳、小杏和小杏男朋友冬生,跟著宋南聲一起到航海部門駕駛室、海圖室觀摩學習,其他老師分別安排到雷達、觀通、槍炮等部門的戰位上,也有個別老師怕暈船願意呆在住艙的,大家各得其所,樂在其中。
艦艇按計劃航線航行。第一天的航行計劃安排是艦艇航行到指定錨地拋錨,小加餐,歡迎學生官和一中老師,第二天繼續航行,前往此行的第一站北方軍港。
艦艇沐浴在夕陽的餘暉裏,掛在艦尾上方又大又圓的太陽像一枚暗紅的鐵餅,觸手可及,卻又不可阻擋地悄聲滑落。陳晚秋腦子裏回**起蘇小明的《軍港之夜》,且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來。艦艇拋錨,機聲驟停,靜靜的海麵隻剩下陳晚秋若有若無的歌聲和舷外浪花的絮語。
艦上廣播開飯消息,廣播裏說請學生官和一中老師到小會議室就餐。小會議室是艦領導開會用餐的場所,其他艦員用餐隻能在甲板上或是住艙裏,工作場所和戰位上是不允許用餐的,學生官和一中老師安排在會議室就餐,這是客人待遇,也是艦上慣例。聽到廣播後,用餐人員很快聚齊,艦長最先到場,給客人們安排座位,主客雙方很快坐定。排座位的時候艦長請學生官和一中老師自報家門,主客雙方算正式認識了。餐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海味,絲絲縷縷的香氣縈繞其間,艦領導還沒有致歡迎辭,大家私下裏就在嘖嘖稱讚滿桌的美味佳肴了。
賓主各方安靜下來之後,艦長宣布:“歡迎海軍學院各位部門長和一中老師蒞臨我艦參觀指導,下麵,有請政委致祝酒詞。”
政委是最後落座的。聽了艦長的話,政委應聲而起,麵帶微笑,熱情友好的目光掃一遍坐成一圈的客人,餐桌是長條形的,能容納二三十人,平時一日三餐是艦領導的小飯堂,今天坐得滿滿當當。與學生官交叉落座的年輕女教師,像是鑲嵌在“海軍藍”裏的亮麗花朵,映照得政委眼前一亮,他特意調整了一下氣息,讓口氣顯得既莊重又熱烈:“這回是我們艦最後一次出海,我們迎來了這麽多的客人,值得高興!今天是航行的第一天,加菜上酒為客人接風,是艦上的老規矩了,也讓客人嚐嚐咱水兵的手藝,大家多提寶貴意見啊!”為了顯得從容,政委特意停頓片刻:“這次航行時間不短,各位既來之則安之,揍(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有要求盡管提,有困難及時說。咱們先共同喝了這杯‘相逢酒’,然後大家再互敬互賴(愛),一定要喝到盡興啊!”政委的河北文安口音激起一波笑的浪潮。
笑聲平息。政委提議:“那咱們揍(就)先喝了這杯接風洗塵酒,咋樣艦長?!”
艦長熱烈響應:“堅決同意!”艦長那架勢,分明有刻意彰顯軍政主官和諧融洽的意思。
政委起了頭,艦長自然要跟進一杯,這也是慣例。艦長簡明扼要:“大家滿上,我敬一杯,祝大家海上生活愉快!”於是,眾人自覺把酒斟滿,男女概不例外,艦長帶頭一口喝幹杯中酒,卻不在意別人喝多喝少,隻要場麵熱鬧就好。
東道主起了頭,客人哪有無動於衷的道理?宋南聲帶著同伴一起給艦長政委敬酒,然後又給副艦長副政委和其他艦領導各敬一杯,一圈下來,席間氣氛慢慢開始升溫。
一中老師們見狀,怎能自甘落後,麵麵相覷之下,陳晚秋領著大家一擁而上。
一波小**過後,政委倡議客人互敬。主客各方都很興奮,幾杯酒下肚,男人臉帶春色,女人麵若桃花。政委興致盎然地讚歎道:“海軍學院的部門長和一中老師們一路同行,機會難得,海軍學院挑了你們十位未來的部門長,一中選了你們這十位老師,肯定都是優中選優啊!”
宋南聲謙虛地說:“說優中選優,政委這是鼓勵我們!也許是我們運氣好。”
一中老師李冬生殺出來接住話頭:“要說運氣,誰也沒有我們運氣好,三十人入圍,最後我們十人抽簽勝出。”冬生有感而發,大家都無言以對,很顯然,抽簽勝出那才是名副其實的運氣,宋南聲和他的同伴們完全沒有可比性。
因為與“運氣”無關,陳晚秋緊跟著自曝內幕:“準確地說,是九人勝出,我沒參加抽簽,我是唯一的替補隊員。”
沒想到,宋南聲一句簡單的客套話,居然牽引出一連串的懸念和內幕。誰能想到,聊天也能聊出個多米諾骨牌效應來。
一看這情形,政委試圖打圓場:“抽簽是因為僧多粥少,組織安排說明非你莫屬。”卻又覺得說得不妥,怎麽就成“僧多粥少”了,一時找不到補救的話,隻好咧嘴幹笑。
陳晚秋並不介意政委說得妥與不妥,依然自顧著往下說:“政委您別看小杏老師長著一張娃娃臉,都有五年教齡了,看不出來吧?冬生老師六年了,亞琳也有四年了……,還有我們的學長趙長銀老師,更是一中的元老,他們都是教學骨幹,我進一中還不到半年,輪不到我抽簽呢。”李長銀是陳晚秋的學長,“文革”前的大學生,也是十個老師裏麵唯一的老同誌。一圈下來,陳晚秋把同事們都無一漏網地讚美了一遍,雖然老師們個個不動聲色,心裏多少還是感到舒坦。
政委笑眯眯作洗耳恭聽狀。
陳晚秋說:“是這樣的啊!艦長政委,我爸爸專門為我向學院領導申請了一個名額,讓我來好好向艦長政委學習取經,我爸爸也是一名老水兵了,特別放不下他的海軍情結。”艦長有口無心地冒了一句:“既然能申請到名額誰還去冒險抽簽啊!”小杏補充說:“海軍學院和我們一中是共建單位,給我們一中就隻有九個名額,第十個名額是學院單獨留給晚秋的,不在計劃之內,更與抽簽無關。”
小杏這樣一說,大家方知陳晚秋不過是故意賣了個關子。
“教授就是教授,有戰略眼光,教授讓女兒出海可不光是接受傳統教育這麽簡單……,宋部門長你們這一批年輕有為的學生官,將來必定是海軍的棟梁啊!”政委說一半留一半,然後把話題轉到了學生官身上,宋南聲明白政委的意思,陳晚秋也聽出了政委的弦外之音。沒想到宋南聲會當眾把話挑明,宋南聲說:“政委你說教授有戰略眼光,是說教授不光是讓女兒出海鍛煉,還給了女兒一個挑選女婿的機會是吧?小杏名花有主了,其他的各位美女老師,你們看看我這些同學校友,算得上是清一色的帥小夥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
宋南聲主動出擊,正好點穿了其他學生官的心思,個個臊得麵紅耳赤。陳晚秋反而不高興了,心說你宋南聲可是個活雷鋒,先把自己給撇清了,給同學們當起了紅娘,我還真沒看上別人,偏偏就看上了你,你就等著接招吧。
艦長高興地說:“等這次航行結束了,我們當紅娘,專門辦一個軍營鵲橋會,艦上還有幾個海軍學院畢業的軍官單著呢,把一中的年輕女老師都請過來,說不定就像那詩裏說的——,怎麽說的呀政委?”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政委說。
艦長笑著端起酒杯:“那咱們為‘得來全不費功夫’幹杯!”大家笑成一團,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隨後,宴會散席,大家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準備第二天的啟航。
北方軍港到了。這第一站走了兩個晝夜,在航路上走走停停,對陳晚秋來說,登陸艦航行的時候,雖然可以來回溜達,但她更願意呆在戰位上,因為有宋南聲在那裏,夜裏休息大家才回到住艙。對宋南聲和他的同伴們來說,交出一份優秀的作業非常重要,所以除了夜間休息,航行時間他們基本上都在戰位上。幸運的是,第一站航行充滿詩情畫意,海況出奇的好。像當年麥哲倫到了太平洋一樣,風平浪靜,波瀾不驚,所以有了太平洋這個萬古相傳的名字。
戰位上有陳晚秋亞琳小杏幾個女人呆在一起,自然是你一句我一句,宋南聲偶爾會出人意料蹦出來一句,像是捧哏,卻常常是畫龍點睛一般,把大家搞得忍俊不禁。航行途中,冬生和小杏也成了一對開心寶貝,平常並不算活躍的冬生,偶爾會出其不意拋出一個笑料來,弄得大家夥兒前仰後合。那天,他說了一個笑翻全場的笑話,讓大家一下子對他刮目相看了。冬生說,有個領導某天發了一筆小財,晚上有應酬,不便帶在身上,便吩咐司機送回家交給老婆,並交代不能讓家裏老人知道。為防錢丟失,司機把錢放入**口袋。到了領導家,見了領導夫人,司機問老媽媽在不在家,領導夫人說不在。司機說那就正好。於是解褲腰帶,領導夫人見狀急忙製止說:“你不要胡來啊!”司機一臉無奈:“領導今晚有事,一定要我替他來,我也沒辦法。”領導妻猶豫少許,邊拉窗簾邊罵丈夫:“王八蛋!這種事也要讓別人代……”
冬生的笑話一出,全場立刻人仰馬翻,學生官小陶幾近笑岔了氣,還有幾個笑彎了腰,小杏氣得兩手在冬生背上擂鼓一般,嚴詞警告說:“以後再講這種黃段子,你看我不打掉你門牙才怪,還為人師表呢!”小兩口這一通折騰,反而令場麵更加熱鬧。就在這說笑打鬧之中,並沒覺得兩晝夜的航程有多麽遙遠,艦上廣播通知說艦艇馬上就要靠港了,大家還意猶未盡東西南北地侃呢。
北方軍港所在的城市曆史悠久民風淳樸,軍港就坐落在城市的東南角,軍港與城市的連接處是一片大公園和居民區。軍艦要在這裏停留一天,參觀軍港文化設施和教育基地,聽軍港領導介紹情況。吃過晚飯,艦上安排各個部門機械檢拭,學生官和一中老師自由活動,宋南聲想去碼頭上見見幾個校友師兄,看看他們的工作情況,或許能為他即將麵臨的畢業分配提供借鑒。然而,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做功課比會校友重要,還有好多事等著他做呢。艦艇從啟航到北方軍港,這段兩個晝夜的航程,別人走過就過了,而他不一樣,他要了解艦艇航行的諸多數據,比如經緯度,轉向點,航向航速,海況氣象,海水的流速流向等等等等,這是他們這次實習的重要功課,也是他將來當部門長艦艇長的資本。
他正準備去海圖室的時候,陳晚秋滿麵春風地堵在了他的麵前,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宋南聲腦子裏竟然冒出“在劫難逃”這個詞。
陳晚秋嫣然一笑:“宋部門長你這是要去哪呀?能帶上小女子一同前往嗎?”宋南聲說:“我準備到海圖室去看海圖,你要作陪呀!”
陳晚秋有點兒失望:“海圖比我還好看啊?在艙室裏都呆兩天了,你也不悶?”
宋南聲故作不解風情,見招拆招:“當兵的,悶習慣了。”然後話題突轉,問:“你的同伴們呢?”那意思明明白白。
陳晚秋:“他們早飛了,隻有亞琳在艦上寫信,她寫信是為了集郵,順便給家裏報個平安,她稀罕的是郵票上的郵戳呢。”宋南聲沒心思聽她說別人的事,隻想著怎樣盡早脫身。
陳晚秋諷刺帶埋怨,接著來了句更直接的:“你是屬虎的吧,所以特別喜歡獨居?”
宋南聲訕笑:“不,我屬狼,這不正在登陸艦的大艙裏跟人民教師群居嗎?”
陳晚秋被逗笑了。收住笑,依然沒有撤退的意思:“你真要去看海圖?”
不忍再讓陳晚秋失望,宋南聲換成一副欣然的表情,說:“那就陪陳老師下去走走吧,免得惹美女生氣。”陳晚秋立刻眉開眼笑,嬌嗔說:“這還差不多。”
軍港碼頭雖然在城市的邊沿,晚上璀璨的燈火絲毫不比市中心遜色,碼頭上休閑娛樂設施一應俱全:服務社,遊樂園,溜冰場,軍人俱樂部,應有盡有,但宋南聲和陳晚秋兩人都不想去這些喧鬧的場所,隻是誰都不願意說破而已。
“往哪走?”
“隨你。”
“去海灘看看?”
“走吧。”
入夜之後的軍港,寧靜而神秘。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像閱兵方隊行進的節奏。夜幕籠罩的海灘,是一片模糊的銀白,腳底下的沙粒,疏鬆而柔軟。陳晚秋捧起一把幹爽的細沙,握在手心裏,然後讓它們偷偷溜走。從小在海邊長大的陳晚秋,雖然沒有出過海,但她熟悉海的味道,更是迷戀海的風景。
兩人並肩走在沙灘上,鞋子裏很快灌進了沙子。陳晚秋嚷嚷要脫掉鞋子,脫鞋的時候趁機拽住了宋南聲的胳膊,她就再也不想鬆手,宋南聲的默許讓她受到了鼓勵,後來,索性大大方方挽住了宋南聲,儼然像是一雙如膠似漆的戀人。
宋南聲心裏咚咚敲起了小鼓,“今夕何夕,遇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轉念一想,挽個手在現代女性陳晚秋眼裏也許不算什麽事,千萬別誤讀了晚秋老師的率性而為,孔雀開屏一樣地自作多情。
光腳走在沙灘上,一下子找回了童年的感覺,陳晚秋有點抑製不住的興奮:“我小時候經常跟父親趕海,每次都會小有收獲,有一次還撿到一條十多斤重的海鯉魚,當時高興壞了,想想那時候真是開心。”
“趕海那是熊孩子瘋丫頭幹的事,你可是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又怎麽的,還不是照樣無人問津。”
這話明顯是說給宋南聲聽的,可他裝傻充愣故意不接這茬,隻顧自個兒感歎:“我小時候跟著父親種地,其實憑著我的勤勞勇敢,也能解決溫飽,同齡人都忙著娶妻生子,而我天天盼著有個機會能出人頭地,不曾想好夢成真,我如願以償穿上了軍裝,否則,現在肯定也是拖家帶口的人了。”
“你這樣的帥哥,在農村沒被人搶算是萬幸吧,屁股後麵肯定有一大群追求者,隻是你心狠手辣,一當兵就把她們都甩了。”
宋南聲暗自一驚,仿佛一下子被戳穿、紮透,黑暗中,他能夠感受到她銳利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才鎮靜下來,說:“我家裏窮,沒有姑娘想嫁給我,結婚那是要過日子的。”說完,心裏頭撲撲亂跳。
兩人繼續攜手前行。沙灘宛如一條綿延的地毯,沿著海灣逶迤而行。他們倆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沙灘的盡頭,這裏是海灣的出口,不時傳來隱隱約約的濤聲。
宋南聲提醒:“我們回去吧,別讓艦艇把我們落下了。”
“不是明天才啟航嗎?”
“航行計劃是明天,要是萬一遇到突**況呢?”
“還會有突**況?!”陳晚秋“哎喲”一聲坐到了沙灘上,說:“我的腳崴了,走不了了。”宋南聲滿腹狐疑:“腳說崴就崴,有這麽神奇?”
陳晚秋急了:“說誰呢,有沒有點同情心啊,你捏捏就知道了!”
宋南聲遲疑了一下,蹲下,然後捏住陳晚秋伸過來的腳,在踝關節處仔細拿捏,均未奏效。末了,陳晚秋賭氣說:“我走不了啦,你先走吧。”宋南聲啼笑皆非:“開什麽玩笑,這荒郊野外,你想喂狼啊?!”
“你不是屬狼的嗎?要走你背我走。”
“那成何體統?”
“喲!怎麽啦?是背不動還是委屈你了宋部門長大人!”
宋南聲一臉的無奈,訕訕地說:“我背上全是鋼筋鐵骨,那你就將就著點吧。”一句話又讓陳晚秋笑得直不起腰:“就算是荒山禿嶺我也敢趴上去。”
宋南聲背著陳晚秋往回走的時候幾乎是一溜小跑。一是出來時間長了,歸隊心切。二是有想在異性麵前展示雄壯體魄的意思。宋南聲虎背熊腰,陳晚秋體態豐盈,兩人貼身相擁,活力四射的軀體裏春潮激**。宋南聲一口氣衝刺到出發時的長堤上,能夠看到碼頭俱樂部門前的燈光了,才把陳晚秋從背上放下來,而陳晚秋卻像策馬狂奔的騎手突然收韁一樣的意猶未盡。
宋南聲抹了一把汗,說“真把我當坐騎了?隻差在背上喊‘駕—’了。”陳晚秋笑出聲,說:“你要是當坐騎那也是白馬王子!”
“嘿!腳又能走了?”
“能走了啊!”
宋南聲滿臉疑惑:“說好就好,還是這麽神奇?”
“就是想在你肩膀上趴一會兒,沒想到你跑得比馬還棒!”宋南聲嘴上大呼上當,心裏卻泛起少有的甜蜜。
正是兩人親狎嬉鬧的時候,幾名糾察隊員們好像天兵天將,威風凜凜地降臨在宋南聲和陳晚秋的麵前。
“兩位同誌,請出示你們的證件!”糾察隊員向宋南聲敬禮之後不容置疑地說。宋南聲反問:“什麽意思,我們也不過門崗!憑什麽還要我們出示證件?”
“現在是營區整頓,我們要查有沒有違紀的軍人。”糾察隊員邊說邊拿眼瞄宋南聲旁邊的陳晚秋:“既然是軍事禁區,這裏就不容許老百姓進入,也不能帶親戚朋友在這裏遊玩,這裏可不是旅遊勝地,尤其不容許有什麽影響部隊形象的不良行為。”每句話都夾槍帶棒火藥味十足。
宋南聲認為糾察隊員履行職責合理合法,雖然心情被這一攪和特別不爽,但仍然耐心解釋:“班長,我們是隨登陸艦出海的軍校學員,吃過晚飯到這兒散步,有違反軍港管理規定嗎?因為不出營區,我們沒帶證件!”
糾察隊員立刻警覺起來,把宋南聲和陳晚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陣,本想揮手放行,轉念一想,這兩人散步散得這麽晚,連證件也沒帶,很可能就是一對野鴛鴦,弄去審一審說不定還能逮個立功的機會。於是,重新黑下那張本已由陰轉晴的臉:“那對不起了,您必須證明是登陸艦的出海學員以及您和這位女士的關係。”糾察隊員的口氣硬邦邦的。
宋南聲趕緊解釋:“她是我們一起出海的同事。”
糾察隊員一聲冷笑,說:“還是跟你一起出海的同事?真把我們當猴耍,女人出海,我們還是頭一次聽說,實在對不住了,二位請跟我們走一趟吧。”宋南聲:“去哪?”
糾察隊員:“軍港糾察隊值班室。”
宋南聲:“那咱們就去見識見識,陳老師?”
陳晚秋:“好嘞!”
宋南聲和陳晚秋跟著糾察隊員去了值班室,接著糾察隊就把電話打到了登陸艦上,剛好是艦政委接電話,證明了宋南聲說的句句是實話。糾察隊長一聽他的隊員又抓錯人了,當即就是一通臭罵,然後,畢恭畢敬地對宋南聲和陳晚秋賠不是,可宋南聲一定要隊員給個說法,動不動就把人帶到值班室,算不算違紀,弄得糾察隊員很是狼狽。糾察隊長還在一個勁兒道歉的時候,登陸艦政委就趕到了,怕宋南聲和陳晚秋在這邊受了委屈,火急火燎地趕來接他們回艦。
宋南聲和陳晚秋跟著登陸艦政委出門之後,糾察隊長還在劈頭蓋臉訓斥那個倒黴隊員:“人家散步散得好好的你們查什麽?要查你們就好好動動腦子,查該查的主,別老給我添亂好不好?!”隊員急赤白臉地辯解:“他們倆親親熱熱的就是覺得可疑嘛。”
糾察隊長窩了一肚子火:“嘁!什麽眼神,哪有戀人在一起不親親熱熱的,你沒看登陸艦政委親自來接呀,人家是馬上畢業的大學生,你是想看好戲沒看著吧?”
糾察隊員委屈透了,明明看到兩人親親熱熱的,結果什麽也沒有發生,反而是自己惹了一身臊:“以為哪個花花公子玩弄女性呢,誰知道他們還真是戀人。”
糾察隊長嗤之以鼻:“你這叫變態,人家連摟摟抱抱都沒有那算什麽事啊?再說現在都改革開放了,戀人如果摟摟抱抱很正常呀!你沒聽從各地探親回來的戰友們說北京地鐵,上海外灘,廣州沿江路,到處都是成雙成對抱著親嘴的嗎?你怎麽還這麽不開化。”
“……”
十個軍港接力賽一樣,除了靠港參觀訪問之外,其他時間登陸艦晝夜兼程,半個多月之後,抵達此行的最後一個軍港——東南軍港。東南軍港是著名的風景名勝之地,尤其離港區最近的蓮花峰景區,第一次來東南軍港的人,受不了周圍人們的勸說,抗不住美麗傳說的**,都會對郊區的蓮花峰十八洞景觀趨之若鶩。
蓮花峰峰回路轉,山勢峻峭;十八洞洞洞相連,各領**。據傳,各洞都有各自的傳奇,峰峰都有不凡的來曆,而且,奇石秀峰之間,紫氣繚繞不絕,香火長年旺盛。於是乎,凡到東南軍港的人們都會慕名前來。宋南聲他們在航行途中就合計停當,一定要把景區瀏覽的時間留出來,航行途中,大家就見縫插針做完了海上實習的功課,隻等艦艇靠了碼頭,就相約上山去見識見識洞中的奇觀。
那天,豔陽高照,風清氣爽,宋南聲陳晚秋一行人興衝衝向景區進發,以宋南聲為首的學生官和一中老師們早有約定,無論到哪個軍港,都要結伴而行,既為互相照應,也為保證安全。軍港碼頭建在郊區,離蓮花峰景區隻有咫尺之遙,對岸就是市區。這座城市同樣曆史悠久,是據守東南沿海的出海門戶,從古到今,都是中外馳名的戰略重鎮之一,也因此,這個城市與一代又一代的軍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如今,轄區的駐軍海陸空齊全,但那個年代屬海軍最牛,這個牛完全是靠實力拚殺出來的。這裏古代戰亂頻仍,養成了彪悍民風,一直延續至今,也是南來北往人文薈萃之地,不乏三教九流。由於人口流動性大,人員構成複雜,有一陣部隊管理鬆懈,導致軍民糾紛頻發,小到打架鬥毆,大到傷及人命,有的案件直接驚動頂層,軍隊高層多次親臨駐地,部署教育整頓,融洽軍民關係。這些情況,宋南聲和學生官們也略知一二。
宋南聲一行進入蓮花峰景區後,奇峰異石,各洞的傳奇故事,讓他們目不暇接歎為觀止。一會兒過棧道,一會兒爬天梯,洞中清涼怡人,洞外花紅樹綠。浩瀚如海的森林植被,釋放出醉人的綠意。宋南聲和同伴們一路談笑風生,感受當地風土人情,樂在其中。看完最後一個石洞準備下山之時,遇到了事兒,讓宋南聲在同伴麵前意外地露了一手。
在最後一個石洞的出口,有一塊不大的平地,除了一溜擺賣小件工藝品的櫃台,還專設了一個擂台。把持這個擂台的是三四個年輕人,都不超過三十歲的年紀,見了遊客像是見了親人,熱情得讓人雲裏霧裏,目的就是要拉人參賭下注,說是翻手之間能掙大錢。宋南聲一看,就知道是江湖騙子的把戲,玩法是三張撲克牌,比如說,黑桃五梅花K和紅桃A,挑出其中任意一張比如紅桃A,讓遊客看準記住了,然後三張撲克牌在操牌手手中快速循環挪動,而且讓遊客一直盯住紅桃A的正麵,快速變幻之中突然出手,反扣於地,最後讓遊客下注。一般觀者都以為三張撲克牌變得再快也快不過眼睛,其實,那是遊客低估了這幫人的專業水平,就這點小技巧,也是千錘百煉的結果,有的遊客還自以為是,認為莊家會欲擒故縱先輸後贏,於是想順手賺個頭盤開溜,沒想到設賭開局的年輕人技高一籌,發現你是過路客,根本不會給你贏一毛錢的機會,明明看見紅桃A是扣在中間的,結果翻開來不是左邊就是右邊,簡直讓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輸得幾個遊客眼冒金星,最後隻能鬱悶而去。
宋南聲和同伴們並沒有在意這夥人,可是這設賭的幾個年輕人早就盯上了他們,一哄而上邀請宋南聲和同伴們參賭。不就三張牌嗎?看不清才怪呢!他們不厭其煩地這樣宣傳。麵對他們的糾纏,宋南聲心想該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便把同伴們召集在一起商量,軍人不能參賭這條軍規他不能違反,隻是想殺殺這幾個年輕人坑害遊客的囂張氣焰,大家商量的結果是由冬生上陣博弈,宋南聲如此這般地向他麵授機宜,同時也得到了小杏的默許,冬生還是緊張得像趕鴨子上架一般。宋南聲在一旁坐鎮,冬生隻需按宋南聲的指令下注。第一局,宋南聲讓他壓上100元。雙方同意開始,操牌手手法極其嫻熟,轉眼之間,順牌、扣牌,宋南聲同樣手疾眼快,指揮冬生翻起中間那塊牌,結果:冬生贏,莊家驚而無語。第二局冬生壓300元,莊家無異議,順牌、扣牌、下注,冬生翻牌,結果冬生又贏,莊家大驚,依然無話。第三局,雙方均有遲疑,對方要求雙方各壓上1000元,目的是想做最後一搏,反敗為勝。這時,看客已經把擂台圍得水泄不通,莊家陣腳已亂,操牌手動作明顯有些局促。宋南聲表情冷峻,兩眼緊盯操牌手手中的紅桃A,直到操牌手快速出手把三張撲克牌反扣於地之後,冬生按照指引把手壓在了右邊的撲克牌上麵,莊家立刻麵如死灰,想把撲克牌調包,卻被鐵鉗一樣的手掌壓住了,宋南聲小聲卻是極具威懾的口吻:“就你們這點小把戲,趕緊收攤,別在這裏坑蒙拐騙了!”
隨後,宋南聲從冬生手裏拿過剛剛贏到手的1400元錢,扔給了操牌手,嚴肅地說:“光天化日之下擺擂台賭博,你們懂不懂法呀?把聰明氣用在正道上多好,年輕的朋友們!”幾個擺擂台的年輕人滿麵羞慚地落荒而逃。
遊客紛紛鼓掌,大家讚不絕口。
事後,陳晚秋專門向宋南聲討教破解撲克牌的訣竅,宋南聲虛虛實實地賣弄了一番,陳晚秋終究不得要領。宋南聲是一個魔術愛好者,功力火候還沒到上台表演的程度,可對付幾個靠“一招鮮”混飯吃的潑皮綽綽有餘。宋南聲這一絕活讓他在陳晚秋眼裏又多了幾分神奇和魅力。
10很顯然,航道上不總是陽光明媚,必定會有驚濤駭浪。一個月的航程很快在歡聲笑語中過去了大半,老天對陳晚秋和一中的老師們算是特別眷顧,半個多月的航程,走到哪裏都是一望無際的湛藍,海麵一馬平川,航道上一直是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海風,美麗如畫的藍天白雲。陳晚秋和她的同伴們,經常會掩飾不住澎湃的**,或吟誦或唱和,來表達他們對海的讚美和感激。這一趟讓他們看夠了大海,領略了大海的妖嬈多姿,參觀遊覽了從北到南多座不同特色的軍港碼頭和現代城市,每個地方都留下了他們興奮的足跡和笑容燦爛的倩影,遍嚐了南北的美食,感受了不同的風土人情,采購了一堆琳琅滿目的土特產。他們還看到了飛魚和成群的海豚,親眼看見了老漁民在海上的捕魚生活,從北往南,不足一月就經曆了從春到夏的季節變化,總之,這趟航行獲益頗多,令人心滿意足,對陳晚秋來說,更大的收獲是與宋南聲邂逅。亞琳也在宋南聲同伴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有道是,人人都有不同的收獲,個個都有全新的感受。可是,艦艇返航的時候,暴風雨卻要來臨了。比高爾基筆下的暴風雨更加猛烈,更加瘋狂,更加恐怖。
風浪是循序漸進做大的,一向四平八穩的登陸艦突然有了小幅的搖擺。太陽不知什麽時候逃得無影無蹤。從太平洋方向乘虛而入的西北季風和暖濕氣流把藍天白雲裹挾得幹幹淨淨,海天間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日月高懸,而是霧茫茫混沌一片。海麵上不僅有風,還不停地飄著雨絲。陳晚秋和同伴沒有上戰位,她們躺在艙室裏聊天,因為這最後一星期已經沒有了戰鬥部署操演,所有的實習科目業已完成,大家都陶醉在大功告成的閑適氛圍裏。在駕駛室逗樂說笑的**也大為減退,畢竟跑了幾千海裏,輾轉了多個軍港,該靜下來好好地回味一番了。哪料到老天一點不給大家喘息的機會,剛剛踏上歸途,卻馬上要迎接一場吉凶未卜的暴風驟雨。
“軍港的夜啊靜悄悄,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登陸艦開始搖擺的時候,陳晚秋她們很開心,像是躺在搖籃裏一樣,搖得人雲裏霧裏,搖得人浮想聯翩。於是他們一遍又一遍唱著蘇小明的《軍港之夜》,覺得此時此刻隻有這首歌才能表達心情,但唱著唱著就沒有了聲響,登陸艦搖擺幅度越來越大,風聲雨聲慢慢放大成暴風雨的喧嘩和咆哮,搖著搖著就有人從床鋪上搖到了地板上。
最令女人不堪的是上廁所,這在平時完全不是問題,到了暈船的時候就是最大的問題。陳晚秋最感無助的是四肢乏力的她究竟怎樣去上廁所,這個一直讓她提心吊膽的問題終於要麵對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逐漸起了強烈的便意,**被尿液脹得快要爆炸一樣,自己撐著幾次想上廁所,可手腳就是不聽使喚。尿急的恐慌和痛苦讓她心裏慢慢起了怨恨,宋南聲這會兒死到哪兒去了,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也就是在她心生埋怨的節骨眼上,宋南聲準時準點地出現在陳晚秋的麵前。
不是高手就是奇人,真是料事如神,宋南聲顯然是衝著陳晚秋來的,她心裏的怨恨瞬間轉換成感激的淚光,宋南聲的到來完全就是雪中送炭。宋南聲俯下身子,輕輕地把陳晚秋攙扶下床,用幹毛巾擦幹陳晚秋淌滿虛汗的臉,攙著她來到廁所門前,宋南聲停下腳步,對她說:“你自己能行吧?這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女廁所。”以前艦上沒有女廁所,這女廁是臨時準備的,貼了一張紅紙在門口把門而已。
陳晚秋踉踉蹌蹌進了艦艇的廁所,幾近摔倒,門外的宋南聲一直為她捏著把汗。由於陳晚秋身體極度虛弱,他擔心她會摔倒在廁所裏,這個時候不會有別的女人來幫她一把,因為她的同伴們個個都暈得死去活來。宋南聲隻好在門外的走廊上耐心等待,等著陳晚秋安然無事地出來。艦艇上噪音大,站在門外根本聽不到裏邊的動靜。他左等右等,終不見陳晚秋出來,便在門外呼喚了幾聲,也無人回應。他這才覺得情勢不妙,於是探頭想看個究竟,這一看可是把宋南聲嚇壞了,陳晚秋果然摔倒在了廁所裏。宋南聲趕緊衝進去,背起早已不省人事的陳晚秋,三步並作兩步回到住艙,把渾身濕漉漉的陳晚秋放回到她的床鋪上。這時的陳晚秋鼻息已經非常微弱,隻見出氣不見進氣。同伴們當時個個都嚇傻了一樣。這到底是怎麽啦,暈船難道還能暈死人嗎?宋南聲吩咐冬生去叫軍醫,他心裏有數,陳晚秋這是缺血性暈厥,一般沒有生命危險,但必須及時做心肺複蘇搶救,否則就有生命危險。沒想到,這門海上急救的專業訓練課第一次出海就派上了用場。陳晚秋蘇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宋南聲臉部的大特寫,然後看到的是圍在床邊的同伴和剛剛趕到的軍醫,她似乎明白了宋南聲剛剛對她做過心肺複蘇。渾身綿軟的她,羞慚地推開宋南聲,緊接著,喉頭的鹹腥味重又泛起,一口嘔吐物在眾目睽睽下哇地吐到床邊的塑料桶裏,帶出滿臉的眼淚。
11登陸艦終於圓滿完成了最後一次遠航。宋南聲和同伴們交出了一份圓滿的答卷,一中的老師們由此多了一分收獲和資本,這自然都不在話下。
陳晚秋回家後的第一個重大決定就是,自己必須是非宋南聲勿嫁,這是當時在女廁所摔到昏迷之後,蘇醒過來第一眼看到宋南聲時地想法。雖然那是突然冒出來地想法,卻不代表是一時衝動。這次海上重逢,完全是機緣巧合。這一路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宋南聲帶給她驚喜和歡笑,對她體貼入微,幫她渡過難關,不知不覺中,他成了她的知己,見不到宋南聲的時候,心裏總是冒出一種難以言表的空虛和失落。既然難逃情網,不如乖乖就範,一向敢作敢為的陳晚秋,自作主張地向父親宣布了自己的重大決定。教授父親好半天都沒有合上驚訝的嘴巴,左思右想找不到合理的答案,不就是出了一趟海嗎?這宋南聲使了什麽迷幻劑,把女兒的魂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勾走了。
“說說為什麽把終身大事這麽快就定下了,以前認識小宋嗎?宋南聲。”教授和顏悅色卻又是史無前例的嚴肅。
“不為什麽,就覺得他適合我,德才兼備,有責任心,有事業心,更有愛心,他就是我心裏的偶像,這比組織任用幹部的標準還高出一大截吧!”陳晚秋曆來在父親麵前都是沒大沒小地貧嘴瓜舌。
“可你們相處的時間還很有限啊,這才認識了幾天,穩定的婚姻誰不談個一年半載的,再說,你也要容我和你媽好好考慮一下,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太草率了以後會有很多麻煩的。”
“什麽叫太草率呀爸爸,我和宋南聲是一見鍾情,您別老認為好事多磨,打持久戰的戀愛才算穩妥,這都是老觀念了,我相信我的選擇沒有錯,不是很多人尋尋覓覓多少年,最後還不是一拍兩散嗎?誰也沒辦法給婚姻上保險,覺得好就嚐試唄!”
正如登陸艦政委分析的那樣,陳教授為女兒申請了一個出海名額,可不僅僅是讓女兒參觀見學接受傳統教育這麽簡單,陳教授希望女兒能夠通過這樣的機會,同學生官增進了解,加深友誼,優中選優,並非一定就是宋南聲,卻沒想到女兒恰恰就是和宋南聲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了談婚論嫁的程序。教授夫人年前出國講學去了,教授夫人也是地方大學的老師,出國已是半年有餘,當時除了書信電報,偶有國際長途,可那個年代打國際長途要到郵局掛號排隊,既花時間又浪費錢效果還特別差,所以一般大事才聯係。教授趕緊給遠在國外的夫人打電話互通情況,夫人在電話裏聽到女兒想嫁人地想法之後,並不意外也不驚訝,教授心說這母女倆早就統一了思想,隻有他還蒙在鼓裏。陳教授從來就沒打算要幹涉女兒的婚姻,他隻是想憑著自己的人生經驗,給女兒當參謀、提建議,所以,權衡利弊過後,陳教授很快就同意了女兒的選擇,再說,當初就曾托輔導員做過媒,那時的宋南聲沒有任何回音,搞得輔導員像欠了陳教授一筆人情債似的,現在沒人再提這件事,兩個人反而弄到一塊去了。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陳晚秋地想法還隻是一廂情願,宋南聲本人一無所知,陳晚秋想等宋南聲被錄取為陳教授研究生之後再捅破這層窗戶紙。陳晚秋自認為穩操勝券,可到這時候了連宋南聲的影子都沒見著,陳晚秋又氣又急,心想報考了我爸的研究生,卻從來不曾主動溝通,真以為他是老丈人呢!這人怎麽這麽沒數啊!
宋南聲這邊的情況是,在海上與陳晚秋長達一個月的同舟共濟朝夕相處,宋南聲對陳晚秋有愛憐有喜歡有知心貼己的感覺也有門不當戶不對的遺憾……,總之是一言難盡,感覺微妙。他沒有完全把心思放在陳晚秋身上,覺得那不過是一枚遙遠夜空中的月亮,隻能遠遠地觀賞,不可有非分之想。他更放不下的是五年沒有音訊的小珍,他不知道小珍已經生下了一個女兒。他想等到畢業拿工資了,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小珍的情況弄清楚再說。
陳晚秋在家裏翹首以待等著宋南聲登門,結果左等右等還是不見人來,眼看畢業日期逐漸臨近,陳晚秋等不及了,決定親自出馬探個究竟。
宋南聲正在準備研究生麵試的各種事宜,學院門衛傳達室把電話打到了宿舍,說有人找宋南聲。宋南聲問什麽人找他,門衛說,是個大姑娘,長得挺漂亮,還說是你親戚呢。門衛的話,讓宋南聲又驚又喜,以為小珍找到學校來了,於是,立刻放下電話,趕了過去。到了門衛處,卻見陳晚秋笑吟吟站在那兒,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陳晚秋會熱情洋溢地找上門來。
“陳老師——,你可是稀客,找我啊?”宋南聲有點兒裝腔作勢。
陳晚秋不說話,隻顧急急忙忙地走開,示意宋南聲有話要說,宋南聲跟著陳晚秋乖乖離開門衛傳達室,來到學院的圍牆邊,站定,陳晚秋帶著幾分幽怨地說:“出海回來都這麽久了,老師們想聚一聚,你不會拒絕吧?”
長發及肩的陳晚秋今天特意化了淡妝,唇紅齒白恰到好處,雪白的彈力針織衫和紅色格紋長裙,襯托出陳晚秋苗條曼妙的身形曲線。直麵陳晚秋,宋南聲很自然地想起他們出海遠航的纏綿時光……
宋南聲馬上要參加研究生麵試,還要選擇分配去向,多項任務積壓在手頭,每項任務都迫在眉睫,陳晚秋的話讓他很是為難:“你是說冬生小杏他們?大家聚一聚當然高興,我求之不得呢!怎麽能說拒絕呢?可是,我馬上要麵試了,還有最後幾門課的畢業考,你看能不能先緩緩,然後我們挑個日子,大家在一塊好好熱鬧熱鬧。”
宋南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參加非圈內人的朋友聚會,他知道陳晚秋也隻是把朋友聚會當個幌子而已,也許是陳晚秋“軍人又不機器人”這句話刺激了他,也許是陳晚秋格外期待的眼神打動了他,宋南聲不忍再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子,何況還是一個妙齡少女,豁出去也就一個晚上,他馬上轉換成一副善解人意的熱情麵孔對陳晚秋說:“那咱倆今晚就先到美食街走走,聽說那裏的燒烤不錯。”
12宋南聲和陳晚秋相伴走在人聲喧嚷的美食街上,卻是不一樣的心境。宋南聲用心尋找的是燒烤攤檔,陳晚秋熱衷北方老城不溫不火海納百川的情調。北方的夜市比南方打烊早,即使是夏季,也跟軍營的作息時間差不多,十點前商家多半都會關門閉戶,盤點算賬。宋南聲還沒有畢業,必須無條件遵守學院的作息規定,因此,他們倆呆在一起的時間非常有限,也很珍貴。宋南聲想找燒烤攤與陳晚秋互酌對飲降壓減負,不過,這個時候,男人說了不算,陳晚秋想的是找個雅座享受二人世界化解相思。比較了幾家,陳晚秋選中一家叫“鴛鴦閣”的小店,雅座裏燈光朦朧,擺設古樸,倒有幾分“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的淒清。
陳晚秋要的就是這感覺這氛圍這情調。
各個雅座之間由屏風截斷,互不幹擾,偶爾有隔壁情侶的竊竊私語傳來。宋南聲叫了烤羊肉串,紅燒乳鴿……,配上一桌小菜,價格實惠品種齊全,最後要店家抱來一箱幹啤,這是當地的特產,倍受歡迎,南來北往的旅客口口相傳,直至把幹啤的影響擴展到全國。學院是禁止學員喝白酒的,節日加菜朋友應酬都隻能喝啤酒,這是學院代代相傳的法典,曾有學員以身試法,結果慘遭被開除學籍的命運,所以,宋南聲陳晚秋兩人在一起絕不敢私自開戒喝白酒,出海喝白酒那是例外。剛點下各式菜肴不到一杯茶的工夫,酒菜就不聲不響上了餐桌。陳晚秋噗噗連開幾瓶啤酒才住手,動作灑脫利落,看得宋南聲目瞪口呆,隨後陳晚秋把兩隻高腳酒杯倒得滿滿當當。陳晚秋心情好,主動端杯跟宋南聲碰了一下,說:“暈船雖然辛苦,但風平浪靜的時候我們大家很開心,為我們的海上緣分幹杯!”
在這個城市長大的人,對幹啤情有獨鍾,幹啤爽口解渴,到了夏季大人小孩都把幹啤當成解暑佳品。陳晚秋出生在這裏,她對幹啤也是由衷的喜愛。
陳晚秋講的“海上緣分”意味深長,宋南聲自然是心領神會,但宋南聲不願提及敏感話題,怕擾亂了自己的心智,因為一切尚未準備就緒,不能拿前途命運開玩笑。宋南聲一直悠著喝,陳晚秋倒是一副酒逢知己開懷暢飲的架勢,幾杯清涼的啤酒下肚之後,陳晚秋就有了微微的醉意,兩人偶爾對視,宋南聲能感受到陳晚秋目光的渴望,他試圖熄滅陳晚秋眼裏的火苗兒,可陳晚秋眼裏的火苗兒似乎越竄越旺。
服務生進屋上完最後一碟小菜,在菜單上蓋了個小戳,順便給兩人把酒續滿。宋南聲禮節性地說了聲“謝謝”,陳晚秋吩咐服務生拿一支芥末過來,服務員應聲出去了。
宋南聲有感而發:“沒想到晚秋老師這麽優雅的女士也是重口味。”
陳晚秋覺出這話不對味兒,馬上不動聲色地還擊:“優雅不優雅和重口味挨得上嗎?難道年輕美貌的女性同胞都應該清淡飲食,山珍海味全留給那些虎背熊腰歪瓜裂棗的戰友們享用,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宋南聲馬上笑著解釋:“我可沒這麽自私,隻是覺得重口味對皮膚多少會有些刺激,可不明白你的皮膚為什麽還這麽光滑細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