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宋南聲出生的時候難產。那個年代,農村婦女多半不到醫院裏生產,更不願動刀剖腹從肚子裏拿出懷胎十月的孩子。也因為這樣,宋南聲要了他娘的命。
兒子滿月的時候,父親還沒有從喪妻之痛中緩過勁來,麵對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等眾親戚朋友的詢問,才突然想起還沒給兒子取名,父親架不住眾人的埋怨,情急之下,想都沒想:“叫難生吧,一個討債索命的冤家呀!”於是難生成了他的乳名,報名上小學時,教書先生說難生也不像是個大號,取兩個諧音字吧,大筆一揮,宋南聲三個字落地有聲。先生還有一解:《石鍾山記》中有句:南聲函胡,北音清越,希望小南聲長大以後發出自己的聲響。
宋南聲是名副其實沒娘疼的孩子。沒娘的孩子反而皮實,吃百家奶長到一歲,父親不再讓奶奶求人賜奶,而是專門用麵糊喂養他。麵糊屬於粗糧係列,不如奶水有營養。父親沒有能力精心喂養這個索命討債的兒子,盼著他盡快長大成人遠走高飛,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
宋南聲混沌之中應了父親的心願,雖然吃著麵糊,發育卻未受影響。一天一個樣,一歲能說話,兩歲能跑路,五六歲時開始爬樹上房了。這個時候,父親那張寫滿滄桑的臉上才有了一絲兒雲開霧散的感覺。
歲月如梭,宋南聲很快長成了虎背熊腰的一條漢子。那還是人民公社時期,不是現在的鄉鎮體製,那時縣下麵設管理區,區下麵才是公社,公社下麵是生產大隊和生產隊,現在的村民當時叫公社社員。每個公社管轄十來個生產大隊,這些生產大隊有名有姓,且具有很強的時代特征,比如新生大隊、民主大隊、和平大隊、風暴大隊、先鋒大隊、團結大隊、朝陽大隊等等。生產大隊下麵的生產隊按自然數排序,宋南聲是永和管理區南海公社團結大隊第七生產隊人。那個時候,國家還沒有恢複高考,上學雖然看不到希望,但宋南聲堅持不輟學。讀高中時,學校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組織學工學農,為學生畢業後的出路著想。同學們紛紛報名參加學校的財會班柴油機班和農技班,但宋南聲什麽班都不報,依然埋頭學語文數學政治物理,背詩詞歌賦英語單詞,解數學物理題。那時,學校搞開門辦學,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助民勞動中度過的,老師們難得上一回講台,數學老師偶爾講一回解析幾何、平麵幾何,而他已經自學到微積分和概率論了。
宋南聲沒有成為文學家也沒能成為數學家,高中畢業之後回鄉務農。雄心勃勃的他與普通農民一樣過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鄉村生活,日子過得平淡似水。他愈發覺得農村天地固然廣闊卻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和他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夥伴們,雖然沒有文化,而且個個土得掉渣,可幹農活,誰都可以當他的師父。春種秋收夏打場,樣樣活計他都技不如人。就連上山捕獵,下河撒網,他也隻能是甘拜下風。宋南聲力氣有的是,可惜有勁使不上。當然,宋南聲有自己的絕活。他從小就酷愛音樂,吹拉彈唱全是無師自通。他能拉十來首二胡獨奏曲,最拿手的要數《紅旗渠水繞太行》《喜送公糧》《戰馬奔騰》……,他拉《二泉映月》這支曲子能讓姑娘媳婦們當場落淚。笛子吹得最好的曲子是《百鳥朝鳳》。就憑這一手絕活,宋南聲備受青睞,成了姑娘們的心中偶像夢中情人,盡管幹農活不行,但隻要他的琴聲一響,他就是眾人眼裏的明星,年輕姑娘們更是對他含情脈脈,可他留給大家的都是一份想入非非,誰看到的都是鏡花水月。那一段時間,他成了姑娘們的公共情人,走到哪裏都廣受恩寵。
宋南聲很長一段時間對追隨者們都保持著一份若即若離的矜持,雖然這些農村姑娘都剛剛進入花季的年齡,肌膚光滑滿臉桃紅活力四射,但她們都沒有讓宋南聲真正動過心,在一起說笑打鬧的時候多半是出於友情交流。那個時候的宋南聲難得有男女之事的衝動,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跳出農門,成為“公家”人,吃上商品糧。這一點,對於那個年代的青年人來說,是一個共同的重大關切。在前途還看不到光明的時候,宋南聲對婚姻一直不敢輕舉妄動,這期間,其他兒時的玩伴都通過媒人或是自我表白等方式,向心儀的異性發出求偶信號。當時,對農村青年來說,一場電影就是一次視覺盛宴,他們會追著放映員的腳步把一場電影欣賞多遍而依然興致不減,其中的奧秘在於他們青春期的躁動和男女相聚的愉悅,這種躁動和愉悅讓他們基本忽略了電影的情節和奔波的辛勞。各個生產大隊多半把小學的操場作為電影場,宋南聲也經常到團結小學的操場去看露天電影,他雖然不會趕著把一部電影重複多遍地觀看,但隻要是大隊或是鄰近生產大隊放電影他也會到場,每次都會因為他的到場令其他夥伴黯然失色。到了後來,姑娘小夥都成雙入對之後,他的影響力才逐漸減弱。
宋南聲真正情竇初開是高中畢業回鄉後的一個冬天。
這期間,小珍毫無預兆地撞進了他的生活。小珍一家是前兩年遷移過來的外來戶,從外地搬遷過來的小珍,與宋南聲成了不遠不近的鄉鄰,也成了同屆不同班的高中同學,在學校裏隻是臉熟而沒有來往,畢業回鄉之後,同學之間的交往反而多了起來。農閑時分,過去的同學互相串門吃著由父母做的飯菜,男生開始學著喝幾口本地產的米酒,女生則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懷念一去不返的中學時光。盡管告別學生時代讓他們懷舊不已,但他們更希望自己不再青澀不再無足輕重,成為見解獨到受人尊重的男子漢或者是女當家的。在這來來往往的同學聚會之中,鄉親們把本不熟絡的宋南聲和小珍說成是天生的一對。宋南聲覺得鄉親們亂點鴛鴦譜,不過是為了給大夥找個樂子,並不放在心上,小珍也是報之一笑,留下一臉羞怯,同樣是不置一詞。小珍的性格算不上特立獨行,但小珍也不喜歡從眾紮堆。生活在農村的大多數姑娘都成熟樸實活潑開朗,小珍也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姑娘,可她看上去略顯瘦弱,從娘胎裏就帶來了不一樣的氣質,待人接物常常是微微一笑,卻不多言,在同學圈裏說話也不多,更不是那種喜歡嬉笑打鬧的女孩。她白皙細嫩的臉上總有一抹美麗的桃紅,尤其與眾不同的是小珍有一頭波浪式的卷發,如行雲流水一般,在額頭和耳根處有兩綹卷發更是畫龍點睛,襯托出別具一格的嫵媚來。周圍的小夥子們對小珍敬而遠之,他們誰想打小珍的主意無異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宋南聲拉琴如果小珍在場,別人嘖嘖稱讚,她卻隻與宋南聲會心一笑,算是讚許。而恰恰就是她這淡若浮雲的笑,在宋南聲的心裏留下了驅之不去的印象。別的姑娘一驚一乍宋南聲反倒不以為然,小珍嫣然一笑卻讓他魂不守舍。表麵上兩人沒有多少交流,而心思卻又彼此知曉一樣。
有一回在鄉間小路上相逢,小珍這才紅著臉開了腔:“怎麽碰到你啦?”
宋南聲心裏“嘭嘭”跳,一向舉止從容的他在小珍麵前突然亂了陣腳,好在他也看出了對方的局促,腦子裏冒出一句自認為是幽默風趣的話:“我又不是鬼,怎麽就不能碰到我啦!”
“誰說你是鬼啦,你心裏有鬼吧?”小珍說完吃吃笑,笑得宋南聲心裏一陣陣直發虛。
從來沒有女孩敢這樣對宋南聲說話,小珍在別人麵前也從不這樣對宋南聲說話,今天小珍換了個人似的,宋南聲趕緊沒話找話地補了一句:“我到朝陽大隊馬年生家裏去,你要不要一塊去?”馬年生是宋南聲的同班同學,又是當年的學生會主席,這樣的公眾人物,小珍自然也認識。
小珍:“我媽要我趕緊回家教我做活呢!”
宋南聲反詰道:“你媽是後媽吧?管這麽緊!”
小珍生氣地撇撇嘴:“你媽才是後媽呢!我媽要教我做旗袍,你懂什麽是旗袍嗎?”小珍的話當場把宋南聲震住了,當時,旗袍在宋南聲的意識裏絕對是貴族的代名詞,隻是聽說過,從來難得一見。宋南聲這才想起小珍的家世,小珍的媽媽是大地主的女兒,爸爸是解放初期上海某大學的高才生,後來從深樓老宅搬進了鄉村茅舍,可生活習慣依然講究。宋南聲沒有到過小珍的家,小珍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在鄰裏鄉親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小珍說完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宋南聲還傻不愣登望著她的背影想了好一會兒。
當年毛主席有一句著名的話叫“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毛主席的話在當時就是聖旨,因此,那一時期全國每年冬修水利都搞得熱火朝天。冬修水利曾為農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甚至當年修建的水利設施,到現在仍然發揮著作用。
作為回鄉知青的宋南聲,由一名青年學生變成了人民公社社員。公社社員的主要任務不再是讀書學習,而是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畢業後的第二個冬天,宋南聲被安排參加冬修水利工程。一開始,宋南聲並沒有想到要上堤幹活,後來經大隊書記生產隊長的層層動員,他才跟著一幫壯勞力上了工地。宋南聲已經是一米八的壯小夥子了,找不出一點逃避上堤幹活的理由。那個冬天,宋南聲見識到的場麵可謂是蔚為壯觀:數萬開河築堤的民工隊伍,浩浩****在數公裏長的山坳裏展開了開山挖河的戰鬥,一眼望不到頭的工地上紅旗招展,人山人海,車輛穿梭,機聲隆隆。宋南聲跟著生產隊的男男女女,吃住在工地臨時搭建的工棚裏。
當時的宋南聲無異於一枚不為人注目的石子,隨著滾滾洪流泥沙俱下加入到一個轟轟烈烈的過程之中,意想不到的是,宋南聲在這個過程中意外地領略到了人生獨特的風景。
農村的冬修水利工程,實際上就是人造河流的土方工程。在冬修水利工地上,通常都是男女搭配幹活,女人在前麵掛牽引繩或者在後方裝車,男人負責用手推車把土運到壩上。一天下來,在堤壩上要上下來回跑幾十趟,這讓宋南聲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他不甘人後,一車也沒有落下過。這樣的勞動量,開始幾天還有新鮮感。過了幾日,民工們便人困馬乏,隻要一沾床鋪
就有人鼾聲大作。每天收工之後,由於條件所限,加上
農村沒有那麽多城裏人的講究,隻能是男男女女睡一個大通鋪,這是宋南聲始料不及的。在山巒起伏的工地上,難得有屁股大的平地,搭建一座工棚很不容易,除了生產隊長外,不可能人人住單間,隻能是睡大通鋪,隻是男女之間必須留出一條窄窄的過道,這也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從安全上考慮,誰睡哪裏隻有生產隊長有權安排。真是天緣巧合,生產隊長恰恰把宋南聲和小珍安排在男女接壤的地方,因為誰都以為寡言少語形影相吊的宋南聲和性格內向的小珍根本不會發生什麽有趣的故事。
每天晚上工棚熄燈前,都會有人七嘴八舌地講故事,葷素搭配,令人捧腹,不時引來陣陣笑聲和女人的嗔罵。農民中不乏故事大王和幽默大師,大家嬉笑怒罵過後,才慢慢歸於平靜。青春勃發的宋南聲卻毫無困意,燈滅了,工棚裏是此起彼伏的鼾聲屁響,宋南聲連大氣都不敢出,離他不到一米處就是小珍的鋪位。小珍的細微聲響和若隱若現的體香傳遞著一種潛在的**,使宋南聲渾身燥熱難以入睡,他看不清小珍的臉,更猜不透小珍的心思,也不知道小珍究竟睡著沒有。偶爾他會暗示性地咳嗽一聲,表示自己尚在清醒之中,而小珍多半沒有明確的回應。宋南聲一次次的亢奮都被小珍的無動於衷所扼殺,疲憊感便潮水般漫過腦際,先前蓄勢待發的身心慢慢遁入迷糊狀態,次日早上醒來,回想起整夜被怪夢侵擾,便一臉的迷茫和困惑。
生產隊長似乎也是不經意把小珍和宋南聲安排在一組搭伴幹活。大家都覺得宋南聲和小珍本來就是中學同學,安排在一起幹活合情合理。農村人憐香惜玉絲毫不遜色城裏人,中年婦女大多都被安排在廚房和食堂裏幹又髒又累的雜活,年輕姑娘都是一對一或是一對二為男人掛牽引繩。要把滿滿一車土方運往坡頂,光靠人力上坡力量不夠,每個小組就把每條上坡道都安裝了一條由機械傳動的牽引繩,每輛手推車上坡前便把木製抓手掛在牽引繩上,這樣滿載土方的手推車就可以輕輕鬆鬆上到坡頂。小珍就專門幹掛木製抓手的活兒,宋南聲推一車,她就掛一次,而且小珍隻負責宋南聲一個人,原因是她相比別的姑娘身體更弱一籌。
年輕姑娘幹這樣的活確實既輕鬆又體麵,基本上不會弄髒手也不會弄髒衣服。衣著整潔的小珍在人前就更顯光彩奪目。宋南聲來來回回地推車卸土,隻是在裝土的時候,才有一小會兒的歇息,鬱鬱寡歡的他這時才會有意無意地瞥一眼小珍。小珍似乎隻關心與宋南聲如何配合得更加默契,不斷提高運土效率,她不願意被人看成是吃閑飯或是被照顧的,兩個人在這一點上地想法不謀而合,幹起活來自然也就同心協力,不甘人後。工地上每天都要把流動紅旗插在運輸土方最多的小組,而宋南聲和小珍這一組一連幾天都保持了紅旗不倒。雖然宋南聲始終是一聲不響地埋頭推車,但心裏卻一直在偷偷地揣摩小珍。小珍的寧靜和美麗讓他暗暗吃驚,以前怎麽沒有一點感覺呢?現在突然像一顆夜明珠照亮了他的眼睛和心靈。感謝生產隊長稀裏糊塗把小珍和他搭配在一起,否則他就會和小珍失之交臂。生產隊長哪會料到兩個年輕人的心裏早已默默燃燒著愛情的火焰,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像火山爆發一樣噴湧而出!
那天,工地落了雨。下雨的時候隻能停工。這個時候是民工們的娛樂時光,他們聚在工棚裏喝酒打牌吹牛扯淡不亦樂乎。宋南聲不參與他們的娛樂活動,他獨自在一旁翻書或是養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攢著勁幹嗎,他隻是覺得養足精神總會派得上用場。
淅淅瀝瀝的雨伴著有一下沒一下地雷聲一直下到半夜,入夜之後,民工們就早早地鑽了被窩。宋南聲和小珍也不例外,因為外麵沒有可走動的地方,工棚裏有的地方還滴滴嗒嗒漏雨,通鋪上的人就比以往更加緊密地擠在了一起。
等到通鋪上重新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時,宋南聲體內湧動的岩漿終於要爆發了,他再也無法遏製自己對小珍的渴望,他決意要做出驚人之舉了。身心膨脹的他不願再受這種無休止的折磨,他知道自己將麵臨兩種可能的結局:要麽自毀前程,要麽浴火重生。既然眼下前程渺茫,而幸福卻是觸手可及的,那為什麽不大膽嚐試一回呢?當然,如果小珍抗拒他,他就隻能是夾著尾巴逃之夭夭,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讓鄉親們永遠也見不到他的角落裏去。正是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隻有一步之遙的小珍從潮濕的被子裏露出頭來,雖然在黑夜中,他從一瞬即逝的閃電中看到了小珍眨動的睫毛,兩顆亮晶晶的眸子正瞅著躁動不安的宋南聲,他分明聽到了小珍細微的聲響。宋南聲有如醍醐灌頂,立時,一股銳不可當的推力把他裹挾進了小珍的被窩裏。
摟緊小珍的時候,分明感到了小珍身體的戰栗。他隨時準備小珍反抗,也隨時準備狼狽逃竄,但小珍並沒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樣奮力抗拒或是發出驚叫,小珍壓根兒就沒打算出聲,她似乎也在默默期待著。宋南聲摟住小珍的那一刻,兩人幾乎要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喜和幸福感所窒息。周圍的人們早已沉入夢鄉,誰也沒有想到此時的宋南聲和小珍正沉溺於肉體的狂歡之中,他們忘情地向對方打開全身的每一個毛孔,用醞釀已久的**滋潤對方焦渴的青春之軀。那個難忘的夜晚,他們把自己的**用潮濕的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盡管做得波瀾壯闊驚心動魄,居然沒有驚醒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雨停之後,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零星月光灑進工棚。宋南聲如凱旋的將領心滿意足地撤回到自己的屬地。
挖河工程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開始了。消息傳到工地,宋南聲向大隊書記和生產隊長請了假,連夜趕到公社衛生院參加體檢。入伍體檢非常嚴格,體檢的時候,一群白大褂在應征青年中間來回穿梭。宋南聲心裏很不踏實,不知道有了與小珍的特殊關係會不會影響到他身體的某項指標,檢查外科的時候,宋南聲第一次**麵對陌生的醫生護士,這讓他膽戰心驚,唯恐醫生從他身體的某個器官上看出端倪,醫生表情木然指揮他和其他應征者做著規定的體操動作,心情緊張的宋南聲,仿佛是在接受法官的審判。
其他人都檢查完出去了,唯獨留下宋南聲躺在鋪著潔白單子的**,這更讓他心驚肉跳。醫生沒有注意到宋南聲的異常情緒,用聽診器在他的胸部聽了很久,又仔細觀察他的腿部,還反複捏了捏他的睾丸。宋南聲很快就要沉不住氣了,他明顯感覺到醫生已經觀察出了什麽,隻是為了進一步驗證,他差點就要把與小珍的那點事向醫生和盤托出,但他又不甘心就這樣輕易暴露了自己的隱私,他前麵的路才剛剛開始……。真是老天保佑,他瞬間短路的大腦忽然間清醒過來:醫生隻管檢查身體,即使從體檢中發現有男女關係問題,這是打死也不能說的事呀。宋南聲感覺到自己將要崩潰的時候,醫生的問話像一道特赦令,讓他全身緊繃的神經立馬鬆弛了下來。“**的時候海綿頭出得來吧?”醫生說。
宋南聲聽懂了醫生的專業術語,意思是說他包皮過長,那一刻,高度緊張的他幾乎失語,隻能點頭作答。醫生最後說:“不要緊,結婚以後慢慢會正常的。”宋南聲感到自己真是庸人自擾了,這都偷偷結過婚了,醫生還沒看出來呢。
宋南聲總算通過了體檢,這之後又經過政審等一係列環節,然後宋南聲回到挖河工地等待公社武裝部的入伍通知。自從宋南聲和小珍在工棚的大通鋪上有過酣暢淋漓的體驗之後,他們又有過兩次在僻靜的山溝裏重溫舊夢的機會。後來,宋南聲離開工地的時候,匆忙中隻說是到了部隊再給小珍寫信。宋南聲本來要和小珍纏綿幾句的,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公社文書沒有給他與小珍多說一句話的機會。這之前,馬大哈的文書早把宋南聲應征入伍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那天公社武裝部部長在操場上清點人數,準備同接兵連長進行交接時才發現人頭不對,公社文書再一查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忘記通知宋南聲按時到公社武裝部報到。武裝部長當即大怒,把文書罵了個狗血噴頭。公社文書火燒屁股連滾帶爬地趕到工地,如果是因為他工作不細漏接了一個兵,這可是通天的大事,他一個小小文書的鐵飯碗就會被砸得連渣都找不著。宋南聲就這樣被公社文書連拉帶搡、火急火燎地離開了讓他辛苦勞累而又夢牽魂繞的工地。
眨眼之間,宋南聲就這樣與小珍天各一方了。那個年代,通信手段極其落後。接到集結命令後,接兵連長帶著一百多號人包括宋南聲開始了長途行軍,當時宋南聲和同伴誰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更不可能對未來有抽象抑或具體的人生規劃,這一切都由不得他們,他也隻能是跟著感覺走,他不怕苦不怕累,唯一令他內心不安的是,他和小珍的偷歡會不會是他人生犯下的一個錯誤。
經過十多天的奔波,步行之後坐船,下船之後又乘車,最後到了一個遙遠而不知名的彈丸小島上。島上常年海浪呼嘯,台風肆虐,淡水和新鮮蔬菜奇缺,消息閉塞得差不多是與世隔絕。看到島上這樣的環境,滿懷報國之誌的熱血青年宋南聲,胸腔裏如同塞了冰塊一樣的哇涼哇涼。
同島上的艱苦條件相比,家鄉挖河工地上的苦和累根本算不了什麽,何況島上無論如何也沒有他和小珍共同營造的甜蜜和浪漫。
可話又得說回來,小島雖然生活艱苦,但對宋南聲來說,這是他人生之夢的起點。當時,農家子弟當兵是唯一的出路,幸運的是他上島不久,全國就恢複了中斷多年的高考製度,緊接著軍隊院校也恢複招生,這個消息讓宋南聲興奮不已,他知道自己把高中的課程重新撿起來不過是小菜一碟。
遠離陸地的小島幾個月甚至半年才來一次補給船,寫給父親和小珍的信,不知什麽原因,根本就沒有回音。由此宋南聲跟家人幾乎是斷了聯係,加之父親目不識丁,他對小珍的情況更是無從知曉。這樣的環境有利有弊,對宋南聲來說是利大於弊,由於遠離了塵世的紛擾,更有利於他專心學習報考軍校。當時催命鬼一樣的公社文書,讓他十萬火急到公社武裝部報到之前,他沒來得及帶上一件自備的生活用品,但他沒忘往嶄新的軍用掛包裏塞滿他中學時代的課本和其他課外書籍。一門心思衝刺高考的他很快就習慣了島上的艱苦生活。第二年他如願以償地考上了軍校,而且是一所專門培養部門長、艦艇長的海軍名校。
上了軍校,拿到了學院的專業課程安排,聆聽了各科教員的學習要求,才知道學習任務有多艱巨。“文革”年代的高中生,文化底子普遍薄弱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當年宋南聲在他中學同學中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可到了軍校就很難顯示出他的優勢來。尤其是來自農村的學員,中學階段的外語學習基本上掛了空檔。海軍是國際性軍種,英語是海軍學子的必修課。宋南聲知道,四年之後的畢業考試英語能否過關,那可是直接影響畢業提幹的一件大事,總而言之,宋南聲進校之初確實感到壓力巨大。
櫛風沐雨的樹木更加強壯,天涯阻隔的思念更加堅韌。盡管學習任務非常繁重,宋南聲還是迫不及待給父親和小珍寫了信。父親不識字,父親接到信隻能由人代念,所以,寫給父親的信基本上是言簡意賅的問候語。寫給小珍的信,當然不一樣了,自從在家鄉的挖河工地上分別之後,雖然山高路遠音訊全無,可小珍的一顰一笑在他腦海裏始終揮之不去。踏上陸地的那一刻,蟄伏在他心中的愛情之火似乎又熊熊複燃,他多麽想向一直讓他牽腸掛肚的小珍傾訴衷腸,多麽想知道小珍今天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在望穿秋水一樣等他歸來?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父親托人寫了回信,寫給小珍的信仍舊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難道他走了一年多小珍真的已經把他淡忘。這期間,宋南聲的學習實在是太緊張太繁重太艱巨,他隻好忍痛割愛暫且按下心中那份濃濃的期盼。
跳出“農門”的宋南聲,不甘心輸在起跑線上,幾乎是在夜以繼日的學習中度過了一個學期,對學習中遇到的一個個難題像打殲滅戰一樣,堅持不懈地攻堅破障,總算才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學院放第一個寒暑假的時候,宋南聲的很多同學都選擇了留校補習,他知道緊張繁重的學習任務也容不得自己分心走神,但他還是決定探親休假。他與從其他部隊入校的同學不一樣,他從島上下來,而且一晃快兩年與家人失去了聯係,這讓他終日忐忑惶恐不安。不管學習多麽緊張,他都想要快去快回,一為看望年邁的父親,二為弄清小珍的情況。回家後,看到父親一切尚好,他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始終沒能見到小珍,這又讓他萬分悲傷。小珍究竟人在何方,連父親也毫不知情,他到處打聽,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由於學習的壓力,他不敢在家久留,幫父親備些日常用品後,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學校。
後來得知,父親怕宋南聲一旦知道了小珍半年前誕下女兒晴兒的消息,會直接影響兒子的學習和前程。況且小珍母女至今仍蹤跡全無,如果宋南聲知道自己和小珍有了女兒,他還能安下心來學習?宋南聲父親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敢吐露實情。
這之後,宋南聲索性一頭紮進了書海題庫,一門心思地攻堅克難。除了定期寄些津貼給父親作為生活費,偶爾買些城裏商品托人帶給父親外,寒暑假沒有再回過家,為的是實現他自己心中的那個“爭當全優學員、決不輸在起跑線”的神聖目標。
成績成就未來,知識決定命運。好在那個年代不是拚爹的年代,宋南聲的刻苦努力點點滴滴都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他如願以償地跨入了“全優學員”行列。
時光如水,四年的光陰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就到了畢業季。
每到畢業分配前夕,軍校學員就成了人們眼裏的寶貝疙瘩,宋南聲也不例外,四年的學習訓練是脫胎換骨的四年,沒有了剛剛入校時的懵懂青澀,轉型成性格成熟胸懷大誌的時代驕子。宋南聲入校後,越學越感到學無止境,他很快就不滿足於隻讀四年本科了,畢業前半年報考了戰役學陳教授的研究生,而且研究生筆試他又拿了高分,隻等著最後麵試過關。現在的宋南聲英姿勃發,成了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比進校時的熱血青年多了幾分沉穩練達。每年這個季節,學院領導和教授們都會睜大雙眼,像雷達掃描一樣在應屆學員中尋找得意門生,尤其是“家有小女初長成”的領導和教授們,也在不動聲色地挑選乘龍快婿。
那天,宋南聲在教室走廊上與輔導員不期而遇,輔導員關切地對宋南聲說:“馬上要畢業了,畢業分配有什麽打算?正好趁這機會談個對象吧!”輔導員的話前半句是引子,後半句才是主題,宋南聲眼裏閃過一絲感激,說:“感謝教員您的關心幫助,我堅決服從組織分配!找對象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考慮呢!”軍隊院校稱“教員”不稱“老師”,對輔導員稱教員,那算是尊稱。
輔導員笑了,不知道宋南聲是裝傻充愣,於是點撥:“導師正托我給他閨女做媒呢!我看你們倆挺合適。”
宋南聲心裏泛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慌不擇言地推辭:“我一個農民的兒子哪能高攀教授的女兒,門不當戶不對,您可別亂點鴛鴦譜。”
輔導員以為宋南聲是說客套話,幹脆曝出底牌:“你別妄自菲薄,實話跟你說吧,導師也有這個意思,他就這麽個獨生女,掌上明珠,你知道嗎?既然導師要我牽線,說明姑娘本人對你有意,否則,依導師的性格,他不會為女兒擅作主張。”
“……”宋南聲欲言又止,顯得頗有些為難。
輔導員心情迫切地說:“先約個時間見見麵,見了麵才知道合不合適,導師等我回話呢!”
宋南聲點點頭:“那就周末我跟您一起去看看導師,正好我有問題要請教呢!”到了周末,輔導員連宋南聲的影子都見不著。
陳教授晚年得女,取名晚秋,儼然是掌上明珠,煞是疼愛,算起來與宋南聲年齡相仿。大學畢業後,導師托人把女兒安排在與學院僅有一牆之隔的市第一中學當語文老師。一中是市屬重點中學,開設了十多個初高中班次,共有近兩千名學生和教職員工,各科老師均來自全國各重點大學,一些經驗豐富的班主任老師甚至來自名校。一中待遇優厚,加之升學率年年攀升,一時聲名遠播。恰巧一中和海軍學院毗鄰而居,當地老百姓都習慣把一中稱為海軍學院附中,其實一中與海軍學院在業務上沒有半點瓜葛。不過,海軍學院也是軍中名校,新中國成立以來,培養軍中將才無數,可謂桃李芬芳,兩所學校雖然職能使命完全不同,但來往密切,互動頻繁。比方說,學院教職員工的孩子想上一中,一中的學生想報考海軍學院。又比方說,一中的年輕女教師想找對象,那些水靈靈的大姑娘把自己打扮得像仙女一般,有事沒事會在學院的操場綠地公園招搖過市吸人眼球,個個把眼瞪得又圓又大,唯恐錯過拚搶白馬王子的機會。要知道一年一度學院都有好幾個班的學生官分配出校,那一個個整齊劃一的藍色方陣裏麵,全是清一色的帥小夥子,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優秀青年,如果你有幸住在學院附近,那就是
013
名副其實的近水樓台,還需要你托人保媒尋尋覓覓嗎?退一萬步講,即使是被別人劃拉剩下的都不是孬種次品。綜上所述,兩所在教育目標上完全不搭界的學校,成了誰也離不開誰的“友好鄰邦”,以至於一中的老師學生都習慣學校被稱為附中了,好像沾了學院多少光似的。也因為雙方領導深刻理解合作共贏的重大意義,兩所學校之間的官方和民間交流漸成慣例:春節聯歡,八一慰問,校慶互訪,文體競賽等,這都成了必不可少的共建話題。
這一年,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北方學院組織了一次“千裏軍港踏浪行”活動。說來也巧,海軍有一艘即將退役的登陸艦準備做最後一次遠航。這艘登陸艦早已過了退役的年限,經過多次申請,終獲總部和海軍相關部門批準退役,並且與國內一家遠洋公司簽下買賣合同,隻等走完一係列售賣流程,這艘戰風鬥浪數十載的功勳艦,就將解甲歸田,為地方的經濟發展貢獻餘熱去了。
登陸艦的官兵對朝夕相處的艦艇難以割舍,遠洋公司的領導想搞清楚退役艦艇的航行裝載能力,兩方麵的因素合二為一,促成了這最後一次遠航。遠航之前,北方學院領導得知了這個消息,很自然聯想到畢業學員海上實習問題。以往學員實習向上層層申請派艦程序頗為複雜,何況每屆學員畢業季恰恰又是海軍軍事訓練的黃金季,學員海上實習這樣不大也不小的事就常常被耽擱。而這艘登陸艦已經有了遠洋公司的身份,來去就多了一份自由,以前登陸艦每次遠航,都要向海軍總部層層申報,而現在隻需要報備上級相關部門。
北方學院剛開始與登陸艦籌劃這次遠航活動時,就被友好鄰邦一中的老師探到了信息。一中的校領導和老師們認為,讓一些年輕教師跟隨艦艇參觀見學,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學習機會,他們強烈要求派一批年輕男女教師隨艦出海,架不住一中校長和老師們的軟磨硬泡,巧在這艘登陸艦已經退役,隻等這次航行結束就正式交接,這就省去了向上級申請派艦的諸多麻煩,出海名額的限製也寬鬆了許多,女人出海這件史無前例的新鮮事也被一攬子定奪下來。
這次“千裏軍港踏浪行”活動,計劃從北到南,晝夜兼程,觀摩學習多座重要軍港、讓學員熟悉航行路線、軍港分布及具體情況,參與海上航行值班等,能參加這次遠航的都是學習成績優秀的學員。一中派出的年輕教師,大多也是教學骨幹,一中之所以要為老師們爭取這樣的機會,也是出於獎勵先進的考慮。這次遠航計劃一個月左右,因為一月之後,登陸艦將正式交付遠洋公司運營。
一中派出五男五女的教師陣容隨艦出海,其中就有陳晚秋,一些年長的教師也躍躍欲試,被組織這項活動的學院領導婉拒了,原因是海況惡劣,遇到暈船嘔吐吃不消,其中有沒有“年輕女老師上艦更受歡迎”的意思不得而知。按照艦艇航行計劃,有一段風浪區要晝夜航行,那個年代的艦艇生活設施非常簡陋,各個艙室沒有空調,航行時舷窗必須關閉,艙室就成了一個個不透氣的蒸籠。而這艘即將退役的登陸艦有一個很大的裝載艙,執行戰備訓練任務時用來裝載車輛和人員登陸,平時可當住艙使用。宋南聲和他的同學加上一中的十名男女老師,都被統一安排在裝載艙裏,女老師的鋪位都拉上了厚厚的布簾子。這算得上是艦上最寬敞最舒適的地方了,大家心滿意足,在大海上航行有這麽寬敞的地方已經快趕上頭等艙待遇了,又不是坐豪華郵輪去周遊世界。
宋南聲與小珍在挖河工地匆匆別離後,天不作美,從此兩人天涯相隔,杳無音信。當初小珍在工棚大通鋪上冒著被人捉奸的風險接納宋南聲,那是因為她對宋南聲情有獨鍾,即使宋南聲不主動鑽她的被窩,總有一天她也會忍不住要表白自己對他的愛慕之情,當時宋南聲突然鑽進她的被子裏,她的心情完全可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她把那個夜晚發生的愛情故事珍藏進了自己的內心深處。然而令她傷感的是,宋南聲走之前說好到部隊要寫信給她的,結果是泥牛入海無消息。開始那段時間,小珍“早也盼、晚也盼,望穿雙眼……”後來常常是以淚洗麵,媽媽苦口婆心相勸也無濟於事。知道自己懷孕之後,更是一個晴天霹靂,把小珍徹底炸懵了。還沒等小珍擦幹眼淚,小珍媽媽就親自出馬了。
小珍媽媽在宋南聲父親麵前聲淚俱下:“既然你兒子不認這個賬,那就隻好讓我女兒把孩子打掉。”宋南聲父親一聽就慌了神,說:“你看這樣行不行,讓小珍把孩子生下來,咱們兩家好好把孩子帶大,我相信我兒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總有一天他會回來認這門親。”父親為了表示誠意,好不容易從身上搜出了零零碎碎加起來兩百多塊錢,塞到小珍媽媽手裏,父親慷慨解囊的舉動和信誓旦旦的承諾,緩解了小珍媽媽心中的顧慮,況且小珍媽媽本是吃齋念佛之人,並不真想女兒把孩子打掉,隻是要求宋南聲父親代兒受過承擔責任。
小珍懷孕後,麻煩事也接踵而至。同生產隊裏有個出了名的無賴,外號叫二狗子,他對小珍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小珍的清純脫俗在當地是有口皆碑的,在人們的印象裏,從沒見過小珍像同齡女孩們那樣瘋瘋癲癲與異性親狎打鬧,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傲氣質令生產隊的小夥子們望而卻步,二狗子更是不敢動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貪念。小珍挺著大肚子的時候,二狗子內心壓抑已久的欲望便像荒灘上的蒿草一樣瘋長了出來,再見到小珍的時候,二狗子的眼神就起了變化,恨不能生生地把小珍吞了似的,眼裏明顯多出了躍躍欲試的邪性。
“小珍的肚子真圓、真好看!誰播的種啊小珍?”有一天,二狗子居然膽大妄為地堵在小珍家門口,說是來找小珍家借杆秤回家稱東西,猥褻的眼神卻隻顧盯著小珍隆起的腹部上下打量。
“臭流氓,借東西到別處去!”小珍被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聲音裏充滿歇斯底裏的憤怒。
“孩子都懷上了還裝什麽聖女啊!跟誰睡不是睡,哥哥我比誰都疼你!”臉皮厚過豬八戒的二狗子,自然不會被小珍一句“流氓”罵跑,他繼續胡攪蠻纏地調戲小珍。
小珍羞憤不已,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小珍媽媽應聲而出,見是二狗子,二話沒說,操起掃帚就向二狗子衝過來,一看勢頭不妙,二狗子這才慌不擇路逃走,逃跑中的二狗子聽到的是小珍媽媽驚天動地的謾罵。
見來硬的不行,二狗子改變了策略。於是,小珍家門前經常會有野雞野鴨、羊頭豬腿之類的稀缺品掛在屋簷下的木鉤子上,小珍知道是二狗子晚上偷偷掛上去的,每次被她發現後都會悉數送人,有時她情緒不好幹脆就把這些東西扔到野地裏。好幾次,小珍媽媽不顧女兒百般阻攔,拿出自己最好的手藝精心烹製出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佳肴,然後把左右鄰居請來讓大家一飽口福。
到小珍家吃飯最多的要數鄰居曾凡。曾凡比小珍大了近十歲,與小珍一直以兄妹相稱。曾凡高中畢業後回鄉當了拖拉機手,後來又改行當了大隊廣播員、大隊會計。因此,曾凡在婚姻問題上一直是挑挑揀揀,哪曾想挑到最後竟然把自己挑剩下了。這些年,兩家關係愈發密切,小珍家有個大事小事,小珍媽媽首先想到的是曾凡,曾凡也是隨叫隨到從無二話。
小珍懷孕之後,曾凡對小珍家裏的事就更加上心,對小珍母女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這樣一來,二狗子想找機會騷擾小珍就更難了,急得抓耳撓腮的二狗子對曾凡恨得咬牙切齒。一直到小珍生下女兒晴兒這段時間,二狗子硬是沒有找著接近小珍的機會。
小珍和曾凡兩家沿河而居已有多年,河裏流淌的是長江的支流,河水湛藍,常年不竭,故得名藍河。藍河水美魚肥,景色宜人,沿河居民世代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小珍和曾凡兩家人更是近水樓台,享受著藍河賜予的寧靜與富足。
小珍女兒出生了,小珍的生活也由此發生了變化。自己當了媽媽,才更加理解了當媽媽的辛苦。女兒晴兒滿月後,小珍就開始主動料理家務,盡量不讓媽媽插手,她每天要給女兒喂奶、洗澡、換尿布,還要提著大桶的衣物到藍河裏去漂洗。藍河上小珍家的水埠頭從此有了小珍專注而匆忙的身影,發現了小珍這個生活規律的二狗子欣喜若狂,一個出其不意的損招在他腦子裏冒了出來,他想著這次小珍必定會落入他設下的圈套。
二狗子夜裏偷偷把小珍家在藍河上的水埠頭的一塊木板懸空了,架設這種水埠頭是把一個短木梯插入水中,然後用長條木板搭在河灘與木梯上,當地人稱之為水埠頭,用於在河裏浣洗衣物、淘米洗菜。有條件的人家每戶都會在河上架設一個,也有幾家合用一個的,逢年過節,年輕女子或是家庭主婦更是相約到河裏洗洗涮涮,好一道難得的風景。二狗子把水埠頭上的長條木板用鋸子鋸得僅有一絲相連,誰踩上去都會一腳懸空失足落水。為了等小珍到河裏漂洗衣物,二狗子苦苦等了一個上午都不見人影。
二狗子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到小珍落水的地方。小珍落水後,僅有開始幾秒鍾的慌亂,隨後很快就抓住了插在水中的木梯,沒有如二狗子預想的那樣驚呼“救命”,隨後很快就被冰冷的河水嗆得暈頭轉向,然後在慌亂中緊緊抓住二狗子伸過去的手,再往後二狗子就成了小珍的救命恩人。二狗子盤算著這回小珍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必定會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可二狗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小時候小珍跟媽媽學過遊泳,出身於大戶人家的小珍媽媽年輕時也會遊泳,女人下水遊泳在當地相當於幹出格的事,因而非常少見。小珍母女對人秘而不宣的泳技,關鍵時刻救了小珍的命,讓她變得非常從容。
跑到跟前的二狗子想拉小珍的手,卻被小珍拒絕了。二狗子在岸上與小珍討價還價:“嗨!你這娘們還真不一般,沒想到你還會點水嘛,真不想讓我救你上岸?”小珍在水裏高叫著:“你滾開,我寧願淹死也不要你救!”
“小珍,那我往你家門口掛那麽些好吃的東西算是喂狗了!”二狗子眼裏掠過一絲絕望。
“你才是狗,一隻討人嫌的癩皮狗!”
“……”
二狗子還想跟小珍糾纏,突然有人從背後飛起一腳,把他踢到了水裏,從水中露出頭來一看,原來是曾凡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背後,而小珍應該是看得真切的。
曾凡伸手把小珍救上岸來,二狗子也想爬上岸。曾凡不想輕易放過他,用手裏拿著的一人多長的竹竿,不停搗鼓落在水裏的二狗子,邊搗邊罵:“好你個二狗子,真是缺德到家了,我讓你見死不救,我讓你乘人之危,我讓你不得好死……”直搗得二狗子在水裏不停地向曾凡告饒:“曾哥,饒我一次,我再也不敢欺負小珍了!”曾凡對二狗子下了最後通牒:“以後你要是再為難小珍,決不輕饒!”望著曾凡和小珍遠去的背影,落水狗一樣爬上岸來的二狗子惡毒地罵了一句粗話依然不解心頭之恨,還抱起一塊磚頭狠狠地砸在小珍家水埠頭的木梯上。
寡婦門前是非多。二狗子被擊退之後,除了閑言碎語,還經常有人隔三岔五到小珍家裏來提親說媒,農村裏找不著老婆的小夥子有的是,是不是為了逃離各色媒人的打擾不得而知,小珍女兒滿月不久後的一天,小珍和曾凡兩戶人家突然人去樓空。
碼頭上的景致和送行的人們漸漸模糊變小,登陸艦徐徐駛出港灣,隨即離碼頭部署解除,甲板上的官兵按艦艇條令要求各就各位。這時的海麵,清風拂麵,浪花輕吟。陳晚秋和她的一中同事們無疑都是第一次出海,突然從人流湧動車馬喧囂的陸地,來到碧空如洗寬廣無邊的海上,讓他們**滿懷靈感頻現,一會兒驚叫,一會兒感歎。宋南聲當年守島的時候天天都生活在海的懷抱,對海闊天空早就習以為常。上艦之前,學院領導要求宋南聲和所有參加這次遠航的學員:既要完成好這次遠航實習任務,又要為一中老師們當好“導遊”,搞好服務。尤其強調遇到大風浪時,要確保航行和人身安全,製定有效的抗暈船方案措施。宋南聲是這次實習學員的臨時領隊,唯恐辜負了學院領導的厚望,他把各項出航準備都做得十分細致。他隱約感到這次遠航實習將是一次特殊的海上之旅。
海軍學院和一中兩撥人馬在艦上見麵互相介紹的時候,宋南聲見到了陳晚秋。兩人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半年前曾經萍水相逢的兩人,沒想到這次出海會意外重逢。
說起半年前的邂逅竟然有些傳奇色彩。那天,陳晚秋帶著幾個學生參加完學校組織的夏令營從市郊返回,到了城鄉結合部,差不多到了午餐時間,扛不住學生們都饑腸轆轆,陳晚秋便就近找了一家路邊餐館,讓學生們填飽肚子再回學校,正好能趕上下午的課。進了這家餐館,學生們挑個餐桌坐了,隨後點餐、上菜,然後呼啦啦如風卷殘雲一般。吃得差不多了,陳晚秋和學生們才發現旁邊還有一桌身著海軍衫的軍人,一看就知道是海軍學院的學員,看樣子是野營拉練或是執行別的什麽任務,半道上也進了這家餐館。宋南聲早就注意到旁邊這一桌的陳晚秋和她的學生,心想這個女老師倒是有幾分姿色!從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話語中,他知道了她是他們的老師。
兩桌人差不多是前後吃完飯,結賬買單的時候居然出了點意外。宋南聲排在陳晚秋後麵等著結賬,可是,陳晚秋付完錢,店主從她給的幾張十元人民幣裏竟然挑出兩張假幣來,搞得陳晚秋一時慌了手腳,學校發的工資怎麽可能有假幣呢?那個年代還沒有百元大鈔,一頓八菜一湯的飯菜也不過幾
020
十元的價格,八級工的工資才四十八元左右,那算高薪階層。想想十元錢在當時是什麽樣的價值。陳晚秋一時不知怎麽辦好,付完飯菜錢,手裏已不夠二十元。陳晚秋知道是店主趁她拿小鏡子補妝的時候掉了包,卻又拿不出證據來。正在為難之際,宋南聲把陳晚秋拉到一邊,他跟店主理論起來,沒想到,不到兩個回合就揪住了店主的狐狸尾巴。
店主幹笑兩聲,說:“請問你是哪路英雄,假的就是假的,這不關你的事吧?”
宋南聲目光炯炯,盯得店主心裏發毛,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你玩的那套小把戲我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奉勸你趕緊收手,否則今天你這小店就要在小河溝裏翻船了,翻得你傾家**產,你信不信?你那抽屜裏還有一遝假幣吧?這裏的工商局局長是我哥們,我馬上叫他到你這兒查查,你經得起查嗎?”其實宋南聲是憑自己的推測詐一詐他,並沒有看到店主搞了什麽貓膩,他一直在想著野營拉練的事。
店主果然中招,立馬臉色慘白,知道碰到硬茬了,趕緊一迭聲地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弄錯了,對不住了兵哥,多多包涵!”
宋南聲臉色鐵青,義正言辭:“光說對不起沒用,你把你那些假幣當著大家的麵燒了,免得再害人,要不我馬上報警。”宋南聲的同伴早就虎視眈眈地圍了上來,清一色的海軍衫,這陣勢早把不良店主嚇尿了,乖乖照著宋南聲說的做。
一晃過去了多半年,要不是宋南聲和陳晚秋今天有緣重逢,誰也不會再想起這件事。
宋南聲麵帶微笑,與一中老師一一握手,握到陳晚秋的時候,旁邊的老師說陳晚秋是海軍學院陳教授的女兒,此時的陳晚秋滿臉驚喜:“又見麵了,宋部門長,上次的事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呢。”陳晚秋知道宋南聲是海軍學院部門長班的學員,她幹脆直呼宋部門長了。
宋南聲說:“有緣!和陳老師又見麵了,上次那事不過是區區小事,何用言謝。”
“危難時刻,拔刀相助,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陳晚秋說得格外真誠。
“陳老師說對了,我不是‘一班’人,我是學員隊三班的。”宋南聲隨便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也能把陳晚秋逗得眉開眼笑。
艦上統一把學生官和一中老師安頓在裝載艙裏,床鋪挨著床鋪,男女之間設置了“楚河漢界”。宋南聲觸景生情,想起當年冬天挖河造渠的情景,也是這樣男男女女睡了一地。事隔多年,舊景重現,不免勾起了宋南聲的萬千思緒。
陳晚秋到一中工作時間不長,還算不上骨幹中堅,她之所以也能參加這次遠航,必定有她爸爸的原因。陳教授是學院的名師,被稱之為學院戰役係開山鼻祖,參加過著名的“八·六海戰”,後來上軍校,然後留校任教一直從事海軍戰役戰術研究。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的軍港碼頭都曾留下過他的足跡,這次讓女兒到海上去摔打一番,雖不指望一個女孩子家能子承父業,但也有“重走父輩長征路”的意味,讓女兒體味父親幹海軍的艱辛。而陳晚秋自己並沒有過多思考關於出海的重大意義,她隻是認為海軍教授的女兒應該懂一點海,否則會被人笑話,她知道女人出海也是一個重要資本,且不是誰都能領略這份獨特的風景。為這次出海,她們做了充足的準備,算得上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吃的用的一樣都沒落下,不光是備足了毛巾、**這樣的航行必需品,還有女人鍾愛的零食和水果……,可惜帶上去的這些佳果美食,並沒有派上多大的用場,艦艇航行的時候,大家不再有往日的好胃口,暈船的時候就更不用說,再好的美味也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強迫吃下去的東西也許很快就會吐出來交了“公糧”。
陳晚秋、亞琳和小杏幾個人結伴在登陸艦甲板上溜達了幾個來回。最讓她們興奮的是海鷗隨艦尾翻動的浪花翩翩起舞,她們盼著能盡快見到成群的海豚在海中出沒,銀色的飛魚直接飛上甲板,海市蜃樓的景致突然出現在眼前……,滿腦子的向往和期待,比打雞血管用多了,一個個熱血沸騰上躥下跳,跟屁蟲樣的冬生忍不住嘟嚕一句,“海有這麽迷人嗎?看把你們弄得一個個五迷三道的。”
陳晚秋不愛聽了:“除非冷血動物才對大海無動於衷。”覺得意猶未盡,又追著補一句:“大海見證了人類生生不息的延續傳承,演繹了無數驚天動地的人間奇跡,饋贈給我們取之不竭的寶貴財富,這些還不夠我們人類為之崇拜向往的嗎?”
冬生不想被視為冷血動物,趕緊隨聲附和:“對對對!人類曆史就是一部不斷認識海洋征服海洋的曆史。”小杏:“如果沒有海,人類生活肯定會少了好多好多的樂趣。”
陳晚秋:“何止是少了好多樂趣,人和海洋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據專家考證地球上最早的生命是從大海起源的,人類最早的祖先也應該是大海裏走出來的,所以熱愛海洋,崇拜海洋,探索海洋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
一直悶聲不響的亞琳突然插話說:“反而言之,如果沒有人類,大海就失去了她的崇拜者,所以我認為,海是人之源,人是海之魂。崇拜大海其實潛意識裏是崇拜勇於征服大海的人。”
陳晚秋如遇知己一般的興奮:“英雄所見略同,當兵就要當海軍,上艦要上大軍艦,嫁人要嫁海軍郎。”說得朗朗上口,意味深長。
小杏問:“是不是看好哪個海軍帥哥了,趕緊叫人幫著牽線。”陳晚秋撇嘴,表示不屑:“要別人牽線?不會自個兒搭橋啊!”
亞琳幫腔:“那是,出身於海軍教授之家,想嫁海軍郎,還用得著別人操心嗎!”
陳晚秋故作神秘:“近水樓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該出手時就出手。”然後湊近亞琳,笑著說:“亞琳你還傻等什麽啊,小杏可是名花有主的人啦。”
宋南聲和幾個同學聚在中甲板開闊處,商量著值班操縱時如何向人討教,哪些是難題重點,哪些是注意事項,正說得投入,陳晚秋亞琳小杏冬生一行遛到了中甲板。中甲板是全艦最好的地段,視野開闊,甲板麵平緩。前甲板傾斜度太大,海水浪花隨時會打到甲板上,後甲板由於主機和螺旋槳的轉動,振動又過於劇烈。這次隨艦出海的十個老師中有兩對是夫妻,其他老師各取所好尋得自己鍾愛的去處,剩下陳晚秋亞琳小杏加上小杏男朋友冬生,三個女人一台戲,把甲板麵的旮旮旯旯轉了個遍,最後終於認識到,無論是欣賞海景還是歇腳乘涼都非中甲板莫屬,於是毫不遲疑地闖進了以宋南聲為首的學生官們的領地。
陳晚秋早就想歇下腳來,其他人也跟著找地方坐下,大家都有了少許疲憊,既然要在一起同舟共濟同甘共苦,就沒有這麽多的客套,何況床鋪都是安排在一個大艙裏。不過,席地而坐姑娘們講究還是有的,從陳晚秋開始,亞琳小杏無一例外,她們都會在屁股底下墊上一塊手帕什麽的,以示她們潔身自好的天性。宋南聲馬上想到如果大風浪航行,美女們要是暈船暈得厲害的話,那個時候也許就顧不上往屁股底下墊手帕什麽的了,尤其是暈船暈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別說甲板上有水有油有灰塵,就是有泡狗屎都會不管不顧地坐下去。大家坐下之後,陳晚秋的一句俏皮話讓氣氛馬上活躍起來:“感謝親人解放軍,感謝宋部門長和各位海軍長官,給了我們一個與大海擁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