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我浪漫的下水管愛情
2003年七一剛過,我打工的那家鞋廠,一夜之間不但值錢的機器設備消失了,就連滿倉庫成品的皮鞋也消失了。工人們都以為廠子被盜竊了,可心急如焚地跑到老板的辦公室,才發現辦公室裏已經人去屋空。我們這才發現是老板跑了,他拖欠了工人整整四個多月的工資。工人們愁眉苦臉地守著車間裏剩下的那堆半成品和牆角堆積的那堆一文不值的鞋料亂了營,有的說到派出所報案,有的說死守著別離開,看他跑了和尚還能跑了廟,躲的過初一還能躲的過十五。於是我們都懷著僥幸的心理望眼欲穿地等待著老板的出現,死守著廠區不離開,吃喝拉撒睡統統在廠子裏。可7月15日一大早我們所有的工人便被警察堵在宿舍裏,原來連廠房都是那黑心老板租的,還欠著房東整整一年的房租。房東怕攆我們,我們鬧事,隻好報了警。警察最後通牒地告訴我們說:“明天上午10:00必須全部離開這裏。”警察走後,有的工人開始絕望地哭泣,有的忿忿地詛咒黑心的老板不得好死。
在這幾十號的打工者裏麵,王秀芬是我唯一的老鄉。平日裏平安無事,也顯不出老鄉的可貴。一下子出了這麽大的事,王秀芬自然便把我當做了她的主心骨。王秀芬屬豬,我屬雞,我比她大兩歲,所以我就像哥哥一樣義不容辭地安慰照顧著我這個無依無靠的老鄉。老板逃跑前王秀芬和他預支了100塊錢,不然我們隻好喝西北風了。
7月16日,王秀芬抓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說:“秦河,我們回家吧。”我堅決地道:“不回,我就不相信他會蒸發了。”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到那個黑心的老板,哪怕掘地三尺。王秀芬默默地跟著我,離開生活工作了三年的鞋廠。
7月的張家口炎熱而幹燥,王秀芬跟著汗流浹背的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我們必須先找一個可以安身的住所,否則我們就隻有睡在大街上。可我們倆人的錢加起來也不過100多塊人民幣,所以租房子簡直想都不敢想。就算房東憐憫我們預收我們一個月的房租,也要5、60塊。可我們吃什麽喝什麽,就算喝西北風,炎熱的7月裏,老天爺也不會給我們刮的。當我們走到清水橋頭的時候,我的眼前一亮,很多粗大的下水管靜靜地躺在清水河邊的馬路牙子上,其中有幾根還口對口緊挨著。我興奮地說:“秀芬,我們有地方住了。”王秀芬疑惑地望著我,一時間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把簡單的行李往下水管上一扔再也不想挪不動步了。王秀芬圍著粗大的下水管轉了一圈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不無擔憂地問我:“晚上安全嗎?”我拍著自己並不寬闊的胸膛說:“有我你怕什麽。”王秀芬猶豫了半天還是難為情地說:“要不我們租一間房子吧,反正我還有100塊錢。”我嚴肅地告訴她,“秀芬,100塊錢什麽都幹不了,非常時期,我們必須節省最後的100塊錢。”
從老板失蹤半個月以來,第一次安心地睡在涼爽的下水管裏,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在夢裏我夢見了家鄉正在開花的油菜子,夢見了旺盛的大豆和高粱。等我睜開眼,發現王秀芬呆呆地坐在緊挨著我的那跟下水管裏黑著眼圈想心事。我想一定是她一夜為合眼,雖然我們是老鄉,可畢竟是第一次腳對著腳睡在一起,所以她一定在提防著我,怕我趁她睡熟了動手腳。我望著她關心地問:“秀芬,想什麽呢?”她不好意思地衝我抿著嘴笑笑說:“我睡不著。”我說慢慢就習慣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我伸了個懶腰鑽出了下水管。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我,愜意極了。我翻身跳下清水河的護欄,望著清澈的河水蹲下了身子,掬一捧拂在臉上,涼爽而溫馨。想想自己或許要很長一段時間用河水洗臉,驀地生出了許多的感慨。離開家已經半年多了,隻給弟弟寄過兩次錢,弟弟正等錢上學,可黑了心的老板竟然拍拍屁股跑了。我不知道王秀芬也跟著我來到了河邊,她站在我的身邊迎著溫暖的陽光梳理著她的秀發。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哪怕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望著陽光裏美麗的王秀芬說:“天亮了,你安心睡吧。”然後翻上了護欄向橋頭的自由勞動市場走去。
晚上回來的時候,雖然渾身酸疼,可我是欣慰的,因為我找到了一份臨時的工作,幫人家往六樓扛沙子水泥地板磚。借著清水橋畔微弱的路燈光,我發現王秀芬的精神狀態好多了。她顯然等我等的已經不耐煩了,見我回來驚訝地問我,“你怎麽才回來。”我告訴她我已經找到了工作,雖然辛苦,可畢竟有錢賺。秀芬問我吃了飯沒有,我說已經吃了。她說她也吃了。隔著粗大的下水管,王秀芬默默地躺了進去,我也躺進了屬於自己的那兩根下水管。雖然我一再小心謹慎,可王秀芬的腳還是不住地和我的腳碰撞在一起。可能是白天太勞累了,不知不覺我便鼾聲如雷了。迷迷糊糊的聽見王秀芬喊我,“秦河,我怕。”睜開眼,遠處的路燈已經滅了,黑糊糊的一片寂靜,惟有清水河的水‘嘩嘩’地流淌著,清新而悅耳。我猶豫了一下說:“秀芬,那你來我的腳底睡吧。”秀芬在黑暗中鑽進了我腳底的下水管。秀芬緊挨著我的腳下,鋪好了她的行李,默不作聲地躺下了。7月17日當黎明的曙光升起的時候,我醒了,卻發現我抱著王秀芬的腳丫字睡了一夜,而我的腳丫也被她緊緊摟在懷裏。我小心翼翼地鬆開她的腳,同時輕輕地抽出自己的腳,鑽出了下水管。
就這樣十多天過去了,我們不但沒有找到那黑心的老板,就連我的活都是一天有一天沒有。王秀芬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因為她自從出來打工就在鞋廠幹,所以除了會做鞋之外,她連飯店裏洗盤子洗碗都不能勝任。王秀芬整天頹廢地打不起精神,除了歎息就是歎息。整天嚷嚷著回家。我安慰她說:“秀芬,車到山前必有路。”其實不光是她想家,我也想家。可一想到弟弟等著錢上學,我隻好忍著。每天白天我都騙王秀芬說去幹活,我還胸有成竹地安慰她說:“秀芬,你放心好了,有我一個人幹活,就算你永遠找不到活都不怕。”其實她那裏知道我獨自一個人滿大街小巷裏遊**,僥幸地想萬一碰上那個老板。我想張家口又不是北京,從城南走到城北也不過30餘裏,他能躲到那裏去,他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8月22日是禮拜天,也是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日子,陰曆七月初七。謝天謝地我終於又找到了一份可以幹10天的活。由於是第一天幹活是七夕情人節,雇我的老板說:“今天是中國的情人節,你早點回吧,別忘記給女朋友買玫瑰。”我謝過老板之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惱裏,我也渴望愛情,渴望有一個女孩子愛我,可我哪兒有足夠的錢養活愛我的女孩子。和王秀芬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了,時間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長,可我感覺的到王秀芬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她不但溫柔,而且吃苦。如果放在其他的女孩子身上,她或許早就回家了,誰會跟著我這樣一個所謂的老鄉睡在下水管裏受苦。我很想給她買一朵玫瑰,可又怕太冒失了。畢竟我們不是戀人,而玫瑰眾所周知是代表愛情的。大街上滿是叫賣玫瑰的聲音,摸著兜裏一天掙的20塊錢狠狠心買了一枝玫瑰。當我提心吊膽地把玫瑰送給望眼欲穿的王秀芬時,她驚詫地望著我問:“今天什麽日子啊?”我輕聲道:“今天上七夕,中國人自己的情人節。”王秀芬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她壓低聲音說了一聲謝謝,並且告訴我她終於找到活了,給一家小飯館打雜,一個月180塊。我心疼地說:“那我們以後就更不用愁了。”秀芬乖巧地點頭。
我們就這樣相安無事地早出晚歸,下水管成了我們棲身的家。9月2日的夜裏,秀芬從睡夢中嚇醒了,她顫抖地喊著我的名字,“秦河,秦河。”我猛地坐直身子切切地問:“秀芬,秀芬,怎麽了,怎麽了?”她壓抑著聲音抽噎著說:“有人舔我的鼻子。”聲音顫抖著,像是寒冷的樣子。我壯著膽子伸出腦袋,看見月光下一隻野狗翻下了護欄,跳進了清水河道裏。我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忍俊不禁地揶揄王秀芬說:“秀芬,是狗,是一隻狗舔了你的鼻子。”秀芬淚眼婆娑地揉著自己被狗舔過的鼻子忿忿地道:“討厭,討厭,該死的狗。”再睡的時候,她磨蹭著說:“秦河,我怕。”望著花容失色驚魂未定抱著毛巾被簌簌地抖著的她,我說:“那你頭朝裏吧。”於是我隻好掉過頭把腳伸向外麵,與王秀芬的頭對著頭睡下了。王秀芬說:“你的腳丫子臭死了,這下好了再不用聞你的腳丫子了。”我開玩笑說:“我也不用聞你的腳丫子了。”王秀芬嬌嗔地說:“我的腳才不臭呢。”其實我也知道她的腳不臭,不但不臭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我繼續和她開玩笑說:“哪兒有腳丫子不臭的,你給我找出來。”她認真地說:“我每天晚上都噴了香水的,我以為沒有味了。”說著她很不好意思地笑出了聲。
無意扭頭我發現兩根下水管中間分開的那條縫隙衝著藍天,閃爍的星星窄窄地在那一線間一顆一顆地在我的視線裏清晰地亮著。溫柔而皎潔的月光漫漫地亮著。秀芬也發現了頭頂上迷人的景色,黑暗中她撲簌簌地眨動著眼簾,長長地歎息一聲說:“秦河,我想回家。”她哭了,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隻好歎息一聲,伸出手彎過她的頭頂,別扭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說:“秀芬,如果中秋節找到那個黑心的老板我們馬上回家。”睡在下水管快50天了,第一次發現原來天是那樣的藍,藍的就象故鄉深邃的夜空;星星是那樣的亮,亮的就象故鄉的星星。
很快秀芬貼我的頭進入了夢鄉,而我卻第一次失眠了,隱隱的有了一種對她莫名其妙的牽掛揪著我,讓我在孤苦無助的下水管裏默默地想家。那一夜我沒有抽回我的手,就那樣別扭地勾過頭頂摸著秀芬的頭發。醒來的時候我的胳膊不會動了,麻木不說而且酸疼。鑽出下水管,我一眼便看見不遠處緊挨著清水河邊一台挖掘機正在開挖路麵,我知道很快這裏的下水管就會埋進地下。秀芬望著那台挖掘機狠狠地罵,“真討厭。”我苦苦地笑,“總不能不讓人家修下水吧。”秀芬也無奈地擠出一絲微笑,然後若無其事地翻過清水河的欄杆到河邊梳洗打扮去了。隻有我久久地站著,望著河邊秀芬美麗的背影走神。
9月23日我又沒有了活兒幹,就坐在下水管裏,望著離我越來越近的挖掘機出神。我知道我和秀芬就要結束了,沒有了下水管她沒有必要再和我住在一起。我們僅僅是老鄉關係。忽然有一種很不情願的心思,默默地恨上了那台無情的挖掘機。或許明天,或許後天,我和王秀芬就得分離。上班剛走不久的秀芬不知道什麽原因又返了回來,她遠遠地在我的視線裏漸漸清晰,她的鼻子她的嘴還有我們曾經在睡夢中耳鬢廝磨的頭發,在我的心裏深深地打上了烙印。秀芬走到挖掘機旁沉默了片刻痛下決心向我走來,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我看見芳芳眼裏滿含著淚水。走到我的身邊她喃喃地說:“也許明天我們就無家可歸了。”說完歎息一聲沒有讓流水流出眼眶。
為了挽留秀芬,我急中生智想到了工商局。2004年9月24日,秀芬陪著我在工商局說盡了好話,才查到在張家口一個叫上小站的地方有一家鞋廠,注冊的法人代表和我們原來的老板是同一個名字。我們便把我們被騙的經過和工商局的同誌詳細地說了一遍,沒有想到此事驚動了局長,他親自接見了我們,要我們放心,並且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可等我和秀芬陪同著公安人員趕到上小站,找到那家鞋廠時,才發現那個老板和我們老板根本不是一個人。當那個老板聽說了我和秀芬的遭遇後問我們想不想到他的廠子打工。我和秀芬喜出望外地連聲說願意願意。好心的老板告訴我和秀芬說:“今天你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謝過老板之後,我和秀芬懷著激動的心情走出了我們即將打工的新廠子。可不知道為什麽,我激動的心情很快便被無名的情緒籠罩了。晚上回到清水橋畔,寬深的下水溝已經到了我們棲身的下水管旁邊。我的心很疼,這將是我和秀芬最後一夜不同床但共枕的下水管生活了。夜裏,我和秀芬都沉沒著不說話,令人窒息的空氣裏響著清水河‘嘩啦啦’的流水聲,頭頂是幽深的天空,點點的星星象一隻隻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我們。
2004年9月25日淩晨的時候,我聽見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拖拉機的聲音,我知道我們必須搬離這裏了,不然挖掘機手下是不會留情的。秀芬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悠悠地歎息一聲,“秦河,我不想離開你。”我動情地道:“我也不想離開你。”然後天空中依然閃爍的星星作證,我和秀芬一個頭朝上一個頭朝下一個頭朝下一個頭朝下地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