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珍珠項鏈

(壹)

十一月二日,在醫院住了兩天,因我的一再要求,大嫂同意我出院。

眼見崔亮去結住院費,大嫂特意向我囑咐道:“小婷,你懷孕的事可千萬不能讓我爸媽知道,不然,他們肯定說你們才結婚就懷上了,又要催我和你大哥抓緊完成任務。”

“嫂子,你不應該擔心我,而是該多擔心擔心我大哥,他可是一老實人,千萬別說漏了嘴。”

“這個我已經叮囑過你大哥很多次了。”

崔亮把我接回了家,我們剛到玫瑰大廈,走出電梯時,恰逢鄭紅葉從安全通道口丟完垃圾,返往自己的屋子。

“小婷,你住院了?”

“怎麽大家都知道啊?”我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笑容:“紅葉姐,你放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還住院了?”鄭紅葉望向我丈夫:“小崔告訴我這事時,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是因為——”我看了一眼丈夫,將鄭紅葉拉到一邊,紅著臉害羞地回答:“紅葉姐,我告訴你——”

“怎麽了?”鄭紅葉愈加一副焦急的神色。

“我懷孕了。”

“啊!”鄭紅葉的表情轉憂為喜:“那真是要恭喜你們夫妻倆,這麽快就有小寶寶了。”

“謝謝紅葉姐!”

由於聽到別人的一再讚揚,崔亮愈加洋洋得意,在走進屋子時,從身後一把擁抱住我。

“怎麽樣?嫁給我這麽個威武雄壯的丈夫,你應該感到很榮光吧?”

“看把你給得瑟的!”我輕輕刮了一下丈夫湊到我肩膀上的那隻鼻子。

“我已經打電話,將這個喜訊告訴咱爸咱媽了。”崔亮自然是在說他的父母。

“啊!”我轉身望向對方:“他們該不會馬上坐飛機,趕來重點保護我吧?”

“我知道你剛懷孕,肯定不會放下專櫃的工作。”崔亮仔細思索了一下:“那我讓他們在春節的時候再過來,那時候你也差不多懷孕四個月了,可以考慮把工作暫時放一放。”

“好啊好啊!”我用力地親吻了一下崔亮的臉頰:“老公,你真是為我想得太周到了。”

崔亮把小哥哥給我燉的山藥烏骨雞湯正拿到廚房的爐子上加熱,而我則是來到了臥室,從衣櫃裏翻出了一件鮮豔的小毛衣,貼放在胸口處。那是在我出生之前,母親特意給我織的,仿佛那上麵還殘留著母親溫暖的體溫。

於是,我用毛衣的袖子撫摸著臉頰,仿佛正在感受著母親的愛撫:“媽媽,我也要做母親了,您在天上看著我,一定感到很高興吧!您放心,雖然我像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但我肯定會像您一樣,把全部的愛都賦予給肚子裏的這個小生命。”

當時,我因為正跪在地上,用手摸了摸還沒有任何動靜的腹部,分明像是感受到了二十四年前,母親的身體裏孕育著我的感覺。想必,這就是生命傳承的意義吧?!

“小婷,吃晚飯了!”崔亮推開臥室房門,因見我跪在地上,淚流滿麵的樣子,不免吃驚道:“小婷,你這是在幹嗎?幹嗎還哭了?”

“因為高興啊!”我將手中的那件小毛衣拿給丈夫看:“這是我母親給我織的毛衣,即使六年前離開了高廟村,我也一直帶在身邊。”說話的同時,我將衣服暖心地貼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

“那時候,你這麽小,好可愛!”丈夫接過了那件小毛衣,套在手上,如同一對連體手套,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則是嘟嘴不滿道:“你出生的時候——還不是跟我一樣小。”

崔亮卻是大大地搖頭:“我出生時足足有八斤多,那可是個大胖小子。”

“哈哈!”我開心地大笑了起來:“幸虧你現在可不是個胖子,不然,我可看不上你!”

我和崔亮剛吃過晚飯,就聽到敲門聲,崔亮走過去開門,沒想到是唐蓉蓉帶著她的表哥——呂延來看望我們。

“小婷,你沒事了吧?”唐蓉蓉快步走到我身邊:“剛才,我們去醫院,你大嫂說你回家了,還給了我們婚房的住址,所以我們找來到了這兒。”

“蓉蓉姐,你特地跑來,真是不好意思,我都已經沒事了。”

“這位是——”崔亮則是一臉不滿地望著唐蓉蓉身後的那個男子。

呂延趕忙自我介紹道:“啊!你好!我是唐蓉蓉的表哥,我叫呂延。”

對方主動向我丈夫握手示好,但崔亮卻是無視呂延的舉動,一把摟過了我的肩膀:“謝謝你們關心我和小婷,我會照顧好我老婆的。”

唐蓉蓉露出了一副尷尬的笑容,似乎對崔亮這樣的回答很失望,她顯然很在意崔亮對我的照顧。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在這一瞬間我有種感覺:唐蓉蓉該不會是喜歡我丈夫吧?!特別是因回想起婚禮當天,她送我們回到善德花園學府,對我丈夫針鋒相對時的態度,我就感覺很不舒服。大概這就是莫如水與我之前所討論過的直覺或是第六感。

兩人坐了一會兒,呂延因看到我有些疲憊,便主動起身告辭。我丈夫將他們送到了樓下,回來時,因見我正坐在衛生間的浴缸裏泡澡,崔亮居然難得體貼地提出為我搓背。

“你把蓉蓉姐他們送到了哪兒?”

“他們因為自己有車,我就把他們送出了小區門口。”

唐蓉蓉什麽都好,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還是企業裏的精英,但我惟獨不喜歡她看我丈夫時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神,彷佛兩人早就已經認識,而並非是通過我才相識,也並非是在“中國結”婚儀體驗館初次見麵。至少,唐蓉蓉給我的感覺如此。但我丈夫神經大條,對此竟是渾然不覺。

於是,我對崔亮開玩笑道:“蓉蓉姐好像喜歡你。”

“是嗎?”我丈夫則是一臉的不相信:“我怎麽沒覺得!”

“你沒感覺到?”

原本,我丈夫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卻是一下子大笑了起來,一股優越之感油然而生,似乎因後知後覺,現在才有所反應。

我白了對方一眼:“切!看你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心裏麵一定很得意吧?”

崔亮倒是一點也不謙虛,自我感覺良好地抹了抹頭發,並且愈加笑得肆無忌憚:“那是!被這麽一個大美女暗戀,而且還是企業高管的金領,這說明我有人格魅力呀!”

我不免嘟嘴生氣道:“那你就跟你的企業高管金領,過你那富有人格魅力的日子去好了。”

“哎呀!小婷,你吃醋了?”崔亮連忙哄逗我開心:“我的小彥婷,這我的眼裏、心裏、肝裏、肺裏、大腸、小腸、盲腸……”

“哎呀!好了好了!”我潑了崔亮一臉的水:“真是越說越惡心了。”

“我的意思是說,”崔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總之——我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是你。”

“真是沒個正行!”盡管我嘴上嗔怪,心裏卻是感到很高興。

原本為我正搓著背,崔亮因為起了生理反應,便脫光了衣服,跳進行了浴缸,要跟我洗鴛鴦浴。

“哎呀小心!”我試圖拒絕:“大嫂說了,懷孕的前三個月是危險期。”

“放心!”崔亮輕柔地親吻著我的脖子,並且挑逗我耳根後的敏感處:“我會輕輕的。”

由此,我們第一次以水中的方式**,像是兩尾自在的遊魚,在浴缸裏快樂地翻騰,攪起了無數浪漫的水珠。

(貳)

這天下班後,我來到美視電影學院的一號排練場,杜嬌蕊正在跟隨形體老師練習舞蹈。

雖然那位形體老師比杜嬌蕊至少年輕了十多歲,也就三十歲出頭,動作幹淨且柔美,但我覺得沒有杜嬌蕊於舉手投足之間,顯示出了一股渾厚而滄桑的內在能量。

特別是在四麵鏡子的影像作用下,仿佛無數個杜嬌蕊正在與本體訴諸衷腸,重重疊疊的影像彼此交織,就宛如翩翩蝶舞著的人生,被分割在各個時空隧道裏的人生階段,帶了些許審視自己的味道。

“今天的課程就到這兒吧!”形體老師的額頭滿是亮晶晶的汗水。

“謝謝老師!”盡管比對方要年長得多,但杜嬌蕊顯得謙遜有禮。

眼見杜嬌蕊走到自己的背包前,從包裏拿出了一條毛巾,正在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我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排練場。

“啊!小婷——”杜嬌蕊衝我微笑道:“你還真來了?”

“我既然說來,肯定就要來看看你呀!”

“那謝謝你了!”說話的同時,杜嬌蕊已經坐在地上,在形體練功服外罩上了一件毛外套。

“杜姐姐,你剛才那段舞蹈跳得真好看。”在我望向鏡子裏的同時,鏡麵如同攝像機的鏡頭,已然記錄下了杜嬌蕊的影像,所以那上麵還留有一些殘影。

“這說明老師教得好啊!”杜嬌蕊已經套好褲腿,正站起身提了提褲腰。

我卻是搖了搖頭:“雖然那個形體老師動作看起來很標準,但我總覺得缺少了點兒味道,特別是你剛才那個高劈腿,真是驚豔到我了。”

“不行,不行!畢竟老了,身體的柔韌性大不如從前。”

說話的同時,我們一前一後地走了出排練場。電影學院道路兩側綠樹成蔭,伴隨著傍晚輕柔的微風,我們正朝學校外麵走去。

“小婷,跟我一起到我家吃晚飯吧?”

“啊!你不用照顧寶玲嗎?”

“不僅是寶玲,我因為跟表姐的關係有所緩和,她這幾天就住在我家,你也來吧?”

“怎麽?”我吃驚道:“趙總出院了?”

“我先把她接回來住兩天,觀察一下她的精神狀況,然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那也好!”

“來我們家一起吃晚飯吧?”

“那怎麽好意思,你們姐妹倆團聚,我去做電燈泡?”

“小婷,我能與表姐和好,都是因為你在中間撮合,所以我也想借此機會感謝你。而且國慶期間,自從你去醫院探望了寶玲,她想起小時候和你的種種相處,總是在念叨——小婷阿姨跟誰結婚了?還讓你把老公帶給她把關。”

“哈哈!那孩子真可愛。”

於是,麵對杜嬌蕊的好意,我也不再假意推脫。我被杜嬌蕊帶到其雙親留給她的那套屋子,那幢老舊的建築物少說該是有三十來年了,因沒有安裝電梯,我們隻得爬樓梯,來到了五樓。

果然,杜嬌蕊用鑰匙捅開房門,寶玲就跑來迎接我們道:“媽媽,姨媽已經做好了晚飯。啊!”隨而,她看到跟在其母親身後的我,高興地招呼:“小婷阿姨也來了!”

上個月見到寶玲時,她因為躺在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病**,看起來沒什麽精神;現在可是精神百倍,身穿一套白襯衫、紅格子的校服,脖子上戴著一條紅領巾,身高達到了我的胸口處。

“寶玲,你的病好了嗎?”

“早就已經好了。”寶玲衝我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

“寶玲,應該讀小學四年級了吧?”

“是啊!”杜嬌蕊則是站一旁幫忙回答:“寶玲在人民小學讀書。”由此可見,寶玲身上的校服,白色的襯衫胸前,別有一枚印製有“人民小學”的校徽胸針。

當聽到“人民小學”這四個字時,我的心頭竟“咯噔”地莫名一驚,是聯想起了孔默然夫婦正就職於該所小學。我隻知道孔默然是一名數學教師,也擔任教導主任一職;而他的妻子鄭紅葉則是擔任美術老師一職,不知道兩人是否教授寶玲。

正說著話,趙美雲身穿居家的服飾,身上裹一條藍色的圍裙,端著湯盆,從廚房裏走出,正走向餐桌時,用那隻完好的眼睛望見了我和杜嬌蕊。

“嬌蕊,你回來了,小婷也來了!”

“啊!是啊!”杜嬌蕊麵衝自己的表姐道:“你不是很感激,小婷不僅借車給我們,還陪同我們一起去看望書明嗎?”

“對對對!”趙美雲點頭表示讚同:“是應該宴請小婷,表達一下我們姐妹倆的感激之情。”趙美雲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完全瞧不出其早前因精神出現了問題,竟是自殘住進了精神病院。

然而,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這兩個女人在談到那個曾經讓雙方反目成仇的男子時,不再是起初的那般敵對情緒,則是充滿淡淡的緬懷與傷感,仿佛那個逝去的男人成為了聯係彼此姐妹情感的一根紐帶。

晚飯後,杜嬌蕊囑咐女兒趕緊寫作業,從臥室內走出來時,手裏拿著一本相冊,招呼表姐快來看兩人童年時的合影。由於,杜嬌蕊比趙美雲小兩歲,所以兩人的第一張合影便是兩歲時的趙美雲正吃力地抱著剛出生的杜嬌蕊,被抓拍下來時的樣子。

眼見趙美雲那副吃勁的表情,杜嬌蕊發出了哈哈的大笑聲:“表姐,你幸虧沒把我摔在地上。”

趙美雲則是微笑地回答:“你肯定不記得——這張相片是你父親給我們留的影。”

相冊一頁頁往後翻,便是兩人逐漸長大時的樣子,能看得出來姐妹倆從小就是一對美人胚子,雖然趙美雲總是比杜嬌蕊差上那麽一點點,但不可否認兩人存有血緣關係的這層事實,基因更是體現出了姐妹倆的外貌不相上下。

與此同時,我總覺得趙美雲哪裏似乎不太對勁。一直到相片定格在升入初中的趙美雲,與正在讀小學五年級時杜嬌蕊的合影,我的麵色便驀地一臉震驚,這才明白趙美雲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因為那相片上的趙美雲和大嫂的妹妹方曉長得如此相似,都是圓圓可愛的臉蛋,唯一的兩點不同則是:杜嬌蕊與趙美雲的童年合影是黑白照,而方曉與家人的全家福卻是彩色照片;相片上,趙美雲身穿一件素色的襯衫,留著一頭柔軟的長發,方曉卻是身穿一件碎花飄逸的連衣裙,頂著一個可愛的鍋蓋頭,但兩人的笑容都是童真且清澈。

見杜嬌蕊要將那張合影翻篇過去,我則是連忙阻攔道:“杜姐姐,能讓我再看看嗎?”

“怎麽了?”杜嬌蕊因眼見我奪過其手上的那本相冊,特別是露出了一臉緊鎖眉頭、專注研究的神情,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能把這張相片給我嗎?”

“為什麽?”趙美雲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因相片是她跟杜嬌蕊的合影,所以她並不清楚我索要相片的真正目的竟是因為她。

可以想象,我的這個要求實在是太詭異,太過異常。但我顧不得多作解釋,而是語氣堅決道:“相片請借我用一天,我一定會物歸原主。”盡管我可以用手機翻拍,但我生怕有任何細節上的損失,倒不如借相片來得方便。

“借肯定是沒有問題,你是要借這張相片?”杜嬌蕊指了指相冊上方那張五年級時的自己與升入初中時趙美雲的合影。

“嗯!”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回到家中時,丈夫正在客廳裏一邊翻閱資料,一邊吃著泡麵。

我則是迫不及待地掏出借來的那張合影,拿給對方道:“崔亮,你快來看,你覺得像不像?”

“什麽像不像?”崔亮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我手中的這張相片,因為不感興趣,便繼續看他的資料去了。

我指著相片左側趙美雲童年時代的影像:“你不覺得她跟大嫂的妹妹很像嗎?大嫂娘家的客廳裏,就放有一張大嫂妹妹生前的全家福,你上次去慶生,不會沒有注意到吧?”

這樣,崔亮才接過相片,認真地打量起來,反應了好一陣才回答:“你是說方晴的妹妹——方曉?也就是那個在十多年前,被人奸殺,一直沒有找到凶手而遇害了的女孩?”

“嗯!”因眼見單人沙發上放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我便打開電源開關,找出大嫂用郵件發給我其妹妹的單人相片,推到丈夫的麵前道:“你看,這兩張相片上的女孩是不是很像?”

崔亮仔細對比了相片上的兩人,不得不認同地點了點頭:“這麽一對比,相片上的這兩個女孩的確很像。”

“對吧!我說的沒錯,是很像對吧?!”因得到丈夫的認可,我的心情無比激動,竟是差點擊掌而歌,似乎方曉強奸遇害案有了實質性的重大突破。

崔亮再次打探著相片上的趙美雲:“這上麵的女孩是誰呀?”

“是杜嬌蕊的表姐——趙美雲。啊!”我進一步解釋道:“也就是你們在精神病院救出我時——那間病房的主人。”

“知道了!”崔亮恍然明白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那個女人啊!那旁邊這個女孩是誰?”崔亮指著杜嬌蕊的影像:“這該不會是杜嬌蕊童年時的樣子吧?”

“Bingo!”我打了個響指:“答對了。”

“但這跟你大嫂妹妹的那起案件有什麽關係?不過就是有個女孩跟你大嫂的妹妹長得相像而已,這很正常啊!”

NONONO!我卻是在心裏忖自搖頭道:我相信——這就是方曉遇害案的偵破口。

(叁)

既然小薇已經幫我請好了假,我便決定在家裏多休息兩天,所以賴在**足有一個小時,才懶懶散散地起了床。

做早餐時,我特意給小灰煎了兩根廣式香腸,這隻小畜生喜歡吃甜食,所以早餐用以廣式香腸,相當於其一天的開胃菜。

我見小灰“吧嗒吧嗒”地吃得正香,便撫摸著它的脖子道:“怎麽樣?最近兩天我沒在家,你該是跟隔壁的小女友進展神速吧?”

小灰笑顫著胡須望向我,喵嗚嗚地叫得心滿意足,似乎既是在讚美我給它做的早餐好吃,又像是在回應它跟小花的戀情很順利。

我給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配牛奶。一邊吃著早餐,我拿著趙美雲的童年照與方曉的遺照越加比對,藏在心底的那個猜測則是越加清晰。於是,我給杜嬌蕊的家裏打去了電話,沒有想到會是趙美雲拿起了聽筒。

“喂,你好!”

“啊!是美雲姐嗎?”

“對!我是趙美雲。”盡管對方的聲音先是遲疑,隨而微笑道:“你是小婷吧?”

“對!我是沈彥婷。美雲姐,我能問你個事嗎?”

“什麽?”

“我送你們到高廟村看望越書明的那天上午,我和杜姐姐來到你的病房,我聽聞你的那個大學同學——龔客來問你還記不記得他,特別提到他跟你曾經就讀於同一所小學。”

“啊!你說那事啊!”趙美雲似乎想了想:“當時我確實不記得了,但聽他那麽一說,似乎有點兒印象。”

“那你們中學呢?”

“應該是考入不同的中學,所以就分開了吧?”

“但他好像一直對你念念不忘。”

“我沒想到會跟自己的小學同學考入同一所大學。況且——在大學時代,他也從未提起過與我就讀於同一所小學。”

“估計,他是因為你身邊已經有了越書明,所以就——”

趙美雲長長地歎了口氣:“都已經過去這麽些年,我也不想再追究這些往事了。”

但很顯然,龔客來卻是一再追究著曾經的往事,並再三試圖建立起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是想完成兒時沒有勇氣所追逐的那份夢想。

我剛放下電話,莫如水便來電,說是想看看方曉被綁架帶走的那座公園,問我有沒有興趣與她一路。大概由於之前我提供了一些還算不錯的建議,所以莫直徽的女兒對我產生了幾許信賴之情,竟是邀請和我一起調查案件。

“好啊!”我答應的同時,則是將那張趙美雲與杜嬌蕊的童年合影也揣入了口袋。

來到樓道,鎖好房門,我將從廚房裏帶出的垃圾袋放入安全通道口的垃圾桶時,在電梯門口遇見了孔默然。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髒竟是怦然一跳,宛如初戀時的那種心動,在胸口處徘徊著莫名的心悸。因為整個空間隻有我們兩人,我甚至不敢拿正眼瞧向對方,試圖低頭控製住劇烈的心跳。

這個曾經教過我的小學老師,則是麵帶一臉的親切笑容道:“聽說你懷孕了,真是恭喜恭喜!”

說話的同時,因電梯門開,孔默然用手卡住那扇金屬門,示意我先進去,然後他才跟進。就這樣,我們一前一後地站進了電梯,我看到他剛剛剪過的後腦勺,特別是其脖口處露出一圈青黑色的發茬,渾身散發著帶有薄荷清新的刮胡水味道,這些都讓我感覺心跳加速。

“老師,你肯定已經不認識我了。”其實,我這句低語是說給我自己聽的,口氣裏伴隨有失魂落魄的惆悵,想當年,我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這麽多年都已經過去了,孔默然早就不認識我了。

然而,麵對我這樣的反問,孔默然不僅沒有意外的表情,而是保持著可親可敬的笑容:“我當然認識你了,你叫沈彥婷啊!”

“啊!”我不免一副自嘲的神態:“是啊!那天,到孔老師家慶賀喬遷之喜,我介紹過自己。”

豈料,孔默然接下來的話語卻是嚇了我一大跳:“我知道,你是高廟村小學的沈彥婷。”

“啊!”對方的回答震驚得我張大了嘴巴:“這麽說來,老師——您還記得我?”

孔默然望向電梯的金屬門上——我的反光,衝我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天,在聽到你的名字時,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能與我第一批次教授過的學生見麵。該是有十三年了吧?我離開高廟村整整有十三個年頭了。”

我很高興在自己的生命中,這首個對我如此重要的老師居然還能記得我,但隨而又是一陣失落之感悄悄地浮上了心頭:想必,多半是因為我們老沈家的悲慘經曆,以及村子裏所流傳的那些各類傳聞,才使得孔默然對我的印象格外深刻。

孔默然繼續說道:“那天,你說你喜歡詩歌,特別是當你提到自己喜歡的詩人是海子時,我就愈加堅信——你就是我在高廟村小學時教過的那個孩子。”

“難得,你還記得!”我是想說:難得,你還記得你曾經教授我讀過海子的詩。“老師,你還寫詩嗎?”

孔默然則是搖了搖頭,於微笑中帶著苦澀道:“我跟我愛人結婚之後,就已經不再寫詩了。”

“是啊!”我點頭明白道:“詩歌的地位已經式微。”

“倒不如——像紅葉說的那樣——詩歌已死!”我看到孔默然流露出一臉悲傷之態,仿佛是在懷念一個已經死亡了的時代,同時無比憎恨這個沒有詩情的年代。

不知為什麽,這讓我感到既悲傷又幸福,就像是和老師所共同擁有了一個小小的秘密,而外人對此卻是毫不知情。一直以來,我以為梁小軍是我的初戀,但現在我才真切地意識到:其實,孔默然才是我的初戀,在我十歲時的幼小心靈,就已經被播種下了愛慕的種子。

我想起十歲的自己與孔默然初次討論詩歌和詩情時的場景:那天因為是星期天,學校裏沒有一個人,我來到教室尋找作業本,正巧孔默然在黑板上寫下了“麵朝大海,春暖花開”這八個大字。因眼見我走進教室,他慌忙拿起黑板擦,正要擦拭時,卻被我問道:“孔老師,你在寫什麽?”

“啊!”孔默然因眼見既然被我已經看到,便幹脆地回答:“這是海子的詩。”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我望向孔默然道:“詩是什麽?”

孔默然卻是答非所問:“寫詩的人就是詩人,我想——詩人,恐怕是這世界上最辛苦的職業。”

“辛苦?為什麽?”當時,十歲時的我完全抓不到要領:“難道,比起我媽媽在日頭下勞作種地還要苦?”

不想,孔默然搖了搖頭,指向自己的心口:“詩人的苦——是在這兒。詩人仿佛如一片落葉。在那個深秋的夜晚,守望在一樹最為脆弱的枝杆上,宛如最後一片欲落未墜的葉子,瑟立堅守在孤冷的枝頭,遠眺著春天的到來。然而,春天什麽時候才能來到?”孔默然發出呢喃的低語:“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詩人——因絕望而自殺了。”

我們所共同欣賞喜歡的當代詩人海子——正是在河北省秦皇島市山海關附近而臥軌自殺。

“但切不可對生活充滿了失望!”眼見我麵現出有些憂鬱的神情,孔默然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與常規的形態有所不同的是——那根豎起的食指則是連貫地比劃了個圓圈的狀態。

“這是什麽意思?”我學老師的動作——也用豎起的食指比劃了個圓圈。

“這表明一切結果將會圓滿!”

我則是一臉的疑惑:“你為什麽要對我做這個手勢?”

“我知道你曾經所遭遇的那些——”孔默然摸了摸我的腦袋:“所以——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

就這樣,教室窗外的一縷陽光穿過那個美好的圓圈手勢——照亮進了我的生命:是啊!一切結果將會圓滿!

此時此刻,孔默然正回頭望向我,將我帶回到現實之中:“沒想到,我說的話,你居然一字不落地都記在了心裏。”

我回視向孔默然道:“當時,我隻是覺得這詩好美,所以就記了下來。寒假進城,我特意讓大哥帶我去書店,買下了海子的詩集。我大哥不明白,一個還不滿十一歲的小女孩,怎麽會喜歡詩歌。”

“那是我一直以來——所特別向往的生活。”孔默然的狀態仿佛神遊到了無盡的遠方: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點了點頭,問道:“對了!那天是因為紅葉姐,所以你不方便在我麵前——”

我還沒有說完,電梯到達一樓,“叮咚”一響,電梯門開,正巧迎上鄭紅葉手裏提著買來的早餐,與我們打了個照麵,令我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便慌忙埋下了腦袋。

“怎麽?”鄭紅葉望向自己的丈夫:“你不吃早點就出門?不是說上午休息嗎?”

孔默然微笑道:“剛才,你爸爸打來電話,說是要召開幹部會議,我這個教導主任不能不準時出席啊!”

鄭紅葉一副失望的神態,透露出了幾許寂寞之感,隨而望見我道:“小婷,你才出院,就趕去上班啊?”

“啊!不是!”我含糊其辭地回答:“有個朋友,說找我有點兒事。”

雖然鄭紅葉是人民小學的美術老師,但我經常見她在房間裏發呆,無聊時便將畫架立在陽台上,描繪屋外的風景,看起來似乎很閑,感覺多是由孔默然在掙錢養家。

我不便繼續說什麽,衝夫妻倆點頭示意,就大步往與莫如水約定的地點趕去。

(肆)

一個小時後,我和莫如水在大嫂娘家附近的那座小型公園裏碰麵。莫如水身穿一套白色的運動服,除了顯露出平日裏的幹練氣質,更散發出一股運動健康的自然之美。

我是第一次來這座以植物為主題的設施公園,公園的名字叫作“花卉園”。盡管公園的麵積算不上大,但對於玩捉迷藏的小朋友們而言,園區內的規劃小景還是頗有特色。公園於二零零零的春天開始建造,秋天的國慶節正式麵對公眾開放,沒想到第二年春天,發生了那起方曉強奸遇害案,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周圍住戶的人家不讓自己的孩子玩到天黑,而且多是由家人陪伴在身邊。

可見公園的正門口盛開有一大片各類品種的**,大概是從國慶節期間的賞菊展一直盛開到了現在;穿過菊展中心,便來到了亭台樓榭、小橋流水的人工湖邊,湖岸種滿了風擺楊柳,正衝我們招搖地揮手。想來十五年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感染上了大嫂的妹妹捉迷藏時,其充滿著蓬勃少女氣息的歡聲和笑語。

我們漫步在湖邊綠樹蔥蔥的步道上,我因為突然興起,便詢問莫如水道:“莫姐姐,你是不是對我小哥哥有好感?”

“你是說沈平治?還可以,怎麽了?”莫如水則是一臉的坦**。

“其實,我在婚禮那天,看到你們一個身為法醫,而另一個擔任側寫師,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

“哈哈!”我的話還沒說完,莫如水便大笑起來,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想拉郎配?”

我並沒有否認,決定先發製人,嘟嘴道:“你該不會是嫌棄我小哥哥有孩子吧?而且,還是一對龍鳳胎?”

莫如水卻是搖了搖頭:“我知道在你小哥哥的心目中,有一個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女人。”

由於提及了艾哲,我的臉色有些難過:“那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因為艾姐姐選擇了伏法自殺,我也希望小哥哥能夠跟艾姐姐在一起,但這個意願隻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罷了!

莫如水卻是微笑地搖頭理智道:“你應該清楚,一個活人去跟一個死者——爭取愛的份額,這是一件很吃虧的事情。”

“那這麽說來——”我試圖抓住對方的破綻:“你對我小哥哥是有好感了?”

莫如水依然保持著那副微笑的常態:“我是欣賞你小哥哥,但僅僅是欣賞而已。”

“但也由此可以推測——你和我小哥哥並不是沒有可能。”

豈料,莫如水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既然有前車之鑒,我是不會做傻事的。”

“前車之鑒?什麽前車之鑒?”

“那個女人不是也很愛你小哥哥,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放棄為死去的未婚夫尋仇。”莫如水說的是艾哲為了給未婚夫安東尼尋仇,用BT-513-Ⅱ毒蛋白殺死了其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馬修。

我歎了口氣,明白被莫如水戳中了要害:“但我不希望小哥哥像艾姐姐那樣,雖然小哥哥沒有仇可尋,但我不想他像艾姐姐一樣——此生孤單一人。盡管我也很喜歡艾姐姐,但我不希望小哥哥為了緬懷她而孤獨終老,所以我希望小哥哥能夠獲得婚姻的幸福,我想——這肯定也是艾姐姐的臨終心願。”

莫如水卻是理性地答複:“但我總不能為了一個亡故之人的遺願,從而斷送了自己的婚姻幸福。”

“但說不定,你跟小哥哥在一起,你們兩人都能開始全新的人生。”我極力撮合莫如水和小哥哥在一起,也是希望小哥哥能完全放下艾姐姐,開啟自己嶄新的人生。

莫如水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看來,你還是不太了解你小哥哥的個性。”

“不試試,你又怎麽能知道呢?”

“好了!今天,我是來調查案件的,不是配合你的拉郎配,不然,下次我就不叫你一路了。”

果然,莫如水的這番“威脅”足具有殺傷力,因而我隻得緊緊地閉合上了嘴巴,以免言多必失,捅出什麽麻煩。更何況,“拉郎配”也不急於這一時,以後多的是機會。不過想想也真是好笑:五年前,是小哥哥與艾姐姐給大哥和方晴姐“拉郎配”,現在卻是輪到了我給小哥哥配對二嫂。

因回到了案件本身,莫如水便提起之前被我們所遺漏掉的一個細節:“對了,小婷,根據我們上次在醫院裏的種種分析,特別是案宗所提到方曉被綁架後,你大嫂的娘家接到了綁匪的來電,威脅他們務必在兩天之內,籌集到十萬元的現款——但我認為,那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怎麽?”我馬上領悟道:“你是說綁匪的目的不是為了錢?”

“嗯!”莫如水點了點頭:“我還是堅持之前的看法,方曉對凶手一定存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特殊意義。”

“我知道那個特殊意義是什麽。”對此,我露出了一臉洋洋得意的表情。

“什麽?”莫如水則是一副吃驚的意外:“難道,你有什麽新線索了?”

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杜嬌蕊與其表姐的童年合影,指著相片上的趙美雲道:“怎麽樣?這個女孩跟我發給你——方曉的照片是不是很像?”

莫如水接過相片,望著童年時的趙美雲,眼睛都差點彈了出來:“像!真的好像你大嫂的妹妹,這個女孩是誰,她現在在哪兒?”

“這個女孩是杜嬌蕊的表姐,名叫趙美雲,也就是你們在精神病院救出我時——那間病房的主人。”

“啊!”莫如水點頭道:“銀行搶劫的那個案子我沒有參與,隻是在警隊的數據庫裏看到過那個女人的照片。”對方將目光再次回到了手上的這張相片:“怎麽?你有懷疑的對象了?”

“龔客來?啊!”莫如水迅速反應道:“你是說你們在精神病院,被一起帶回市局的那個男子?”

“對!我懷疑他就是當年殺死方曉的那個凶手。”

“為什麽?”眼見我指了指其手中的合影,莫如水愈加一臉奇怪的表情:“單憑這張相片,你就懷疑龔客來跟方曉的遇害案有關?”

於是,我詳細講述了自己所調查得知的龔客來和趙美雲之間兩人的關聯:“讀大學時,龔客來跟杜嬌蕊的丈夫——越書明是室友兼上鋪,雖然龔客來一直暗戀著趙美雲,但礙於越書明與趙美雲的情侶身份,因此沒有向女方告白。另外據我所知,龔客來與趙美雲不僅是大學校友,他們也是小學同學,隻是趙美雲似乎從來都沒有注意過這個喜歡自己的男生。”

莫如水明白道:“也就是說,龔客來見到過這張照片時期的趙美雲?”

“對!”我點了點頭繼續道:“兩人似乎因為是在讀初中時,考入了不同的中學,便斷了聯係,直到六年後,兩人考入了同一所大學,龔客來還沒來得及表白,趙美雲就跟越書明走到了一起。”

“啊!”莫如水總算是徹底弄明白了:“這是典型的移情心理呀!”

“所以,我覺得龔客來對方曉存有明確的作案動機。”

正說著話,龔客來恰到好處地走入了我們的視線。這個大腹便便的男子還是穿著我與莫如水在我大嫂娘家的小區門外見麵時,其身穿的那件泥灰色T恤,頭發也是愈加亂如雞窩,兩腳踢趿著一雙破破爛爛的拖鞋。龔客來東瞅瞅西望望,那副遊手好閑的模樣,讓我實在鬧不明白他到底靠什麽為生。

看來,隻要不與趙美雲見麵,這個形象邋遢的男人真是一點也不收拾自己。由此可以更加明確:趙美雲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必是無以倫比。

“那你想怎麽做?”莫如水注視向正在懶散漫步著的龔客來,顯然,對方並沒有注意到周圍有人正在打量他。

“你不是說——凶手極有可能將那串珍珠項鏈作為戰利品,收藏了起來,保存至今嗎?”

莫如水臉色大變:“你是想搜查他的房間?”

我點頭承認道:“而且,你絕對沒想到的一個巧合是,龔客來繼承了其叔伯的房子,就住在我大嫂娘家的隔壁。你說當這些種種巧合交織在一起,會不會最終引發了某種必然結果?”

“啊!我知道了!”莫如水一臉快速思考的神情:“盡管目前在沒有搜查證的情況下,這麽做的確違法,但我也很想知道那個案件到底跟這個男人有沒有關聯。”

“莫姐姐,你是一名執法者,不能知法犯法,所以這種事情還是讓我來。”

於是,我們從人工湖邊的長廊站起身,為避免與犯罪嫌疑人正麵相遇,而是從另一側的步道悄悄離開,朝大嫂的娘家快步進發。當時當刻,我已經無法抑製住澎湃的心情,原來參與案件的調查如此刺激,更有一種心跳加速的奇妙快感。

(伍)

我們來到我大嫂的娘家,眼見樓道內沒人,莫如水敲了敲龔客來的房門,先是證實了屋子裏的確無人,便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別針,竟開始鼓搗起房子上的門鎖。我站在走廊內,緊張地上下打探,生怕被這裏的住戶認為我們是一對偷竊大盜。

“你真的可以嗎?”沒想到,眼下卻是變成了我給莫如水望風。

“這種防盜門的門鎖對我來說小Case。”因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防盜門也是以前的樣式,對於掌握了基本開鎖技能的人來說,應該問題不大。

但畢竟是做賊心虛,每當熬過了一分鍾,不!是一秒鍾,我都感覺度日如年,生怕被住戶上樓或是下樓時給撞見,不免催促莫如水道:“你還沒好啊!”

“好了!”我看見莫如水的手上一加勁,便聽聞門鎖發出“哢嗒”的聲響,正是恰到好處地捅開了房門。

在莫如水的示意下,我正要走入房間,突聞樓道裏傳來了腳步聲,驚得我們的身體瞬間僵硬,不免擔心是龔客來回往了自己的住處。特別是那撇身影從我們腳下的台階,一點點浮現在我們的眼前,卻是由於欄杆扶手的遮擋,看不太真切對方的樣貌。

但下一秒鍾我便鬆了口氣,莫如水因見我放鬆的表情,問上來的人是誰。我回答:“是我大嫂的母親。”

方晴姐的母親手裏提著一隻塑料的菜籃子,多半是從附近的超市采購回來,老母親來到我們正身處的樓層,抬頭吃驚地望向我道:“咦?小婷,你怎麽會在這兒?”

“啊!”我指了指頭莫如水,則是急中生智道:“這是我同事,我們是給客戶送貨來的。”說話的同時,我虛張聲勢地拍了拍挎包。

莫如水連忙附和:“阿姨好!我和小婷是來送貨的。”

“啊!那你們就先忙吧?忙完,就過來吃午飯。”大嫂的母親提了提手中那隻裝滿了蔬菜與鮮肉的菜籃子:“我買了一條活魚,給你們做紅燒鯉魚吃。”

大嫂的母親因為已經退休,專門負責丈夫的飲食起居,又由於女兒出嫁,家裏麵實在冷清,所以希望我們到她家作客。

“好好好!阿姨,我們一會兒就過來!”在我們目送的眼神中,大嫂的母親走進了隔壁的房間,我和莫如水都鬆了口氣。

客廳裏麵一片漆黑,估計是拉上了窗簾,我因為還沒適應房間裏的光線,正在往前走時,卻聽見腳下一脆破響,不免嚇了自己一大跳,便朝腳下望去,原來是隻聚苯乙烯的一次性飯盒,由於連湯帶水,不僅臭味撲鼻,更是濺髒了我那雙白色的休閑鞋。

但我來不及過多抱怨,而是繼續往房間內走去,也逐漸適應了眼前的光線,可見客廳裏四處都是飯盒與垃圾袋,完全可以用“一片狼藉”來形容。走到窗戶邊,我一把拉開窗簾,灰塵便滿麵撲鼻,引得我一陣咳嗽。

與此同時,我看清楚窗邊放有一隻電腦桌,桌上擺放著一台最新款的ThinkPad,這是一款針對於編程人員設計的專業電腦,筆記本電腦旁還放有幾本編程方麵的專業書籍,此般種種跡象皆表明龔客來似乎是一名程序員。所以,他穿得邋裏邋遢,坐在家裏辦公,也就不足為奇。

但更讓我感到震驚的是:電腦桌周圍的牆上則是貼滿了趙美雲的大幅相片,看得出來多半是其大學時代的留影,多數是趙美雲參加校活動時的抓拍,如在校禮堂內的演講、在校演奏大廳彈奏鋼琴、在操場上的奔跑及跳躍、外出郊遊時的歡聲笑語等等,也有趙美雲在校圖書館或是坐在教室內看書與發呆時的安靜狀態。由此可見,龔客來是真心喜歡著趙美雲,一廂情願地深愛著這個女人。

其中,一張相片顯得尤為特別,那是一張龔客來的小學畢業照,在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中間,趙美雲正站在龔客來的身後。盡管由於腦袋太小,看不到具體的相貌,但可以瞧出趙美雲一臉燦爛的笑容。顯然,龔客來十分真愛與趙美雲的這張合影,隻是那相片上已經沾有油跡,多半是與之日夜相伴的結果。

然而,我來不及對此過多深究,而是開始搜查起了證據,盡管找遍了整個客廳的抽屜和櫃子,但就是沒找到那條珍珠項鏈。

難道,龔客來不是殺害方曉的幕後真凶?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收集什麽戰利品?亦或說,他將戰利品給弄丟了?……但按照我跟莫如水之前的分析,我們兩人的推理不應該失手啊!

我著力思考了一下,一定是漏掉了什麽,便直奔臥室。房間裏除了一張床,床鋪的一側靠有一隻櫃子,我便嚐試性地拉開了抽屜,發現裏麵放有一隻精美的首飾盒,當即我的心跳立馬加速,顫抖的手指開打了盒蓋,因隨著真相大白,心髒躍到了嗓眼。

果然,盒子裏放有一條珍珠項鏈,而盒蓋內側則是貼有一張趙美雲的相片。看來,龔客來是將這條珍珠項鏈一廂情願地當作是趙美雲送給他的定情信物。正如莫如水所斷言的那樣,龔客來將與童年時代的趙美雲外貌相似的方曉,當作是其曾經那個最純真、最美好、最可愛、最善良的同學,作為自己心靈上的寄托。

想必,大嫂與其雙親怎麽也不會想到:強奸殺害了自己親妹妹的凶手就住在自家的隔壁,表麵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但實際情況卻是人麵獸心。想來,這真是一場比惡夢更讓人感覺後怕的真實。

“不許動!”突然,我聽到屋外傳來莫如水的高喝,以及踢踢踏踏的奔跑聲,便第一時間奔出了屋子,正見莫如水朝樓下跑去,似乎是在追趕什麽人。

我連忙追下了樓梯,在樓梯口看到一隻拖鞋,正是我們在公園裏見龔客來時穿著的那隻。我一路跑下樓梯的同時,看到一盒打翻在地的盒飯,以及另外一隻配套的拖鞋。同時,有兩三個住戶打開房門,探頭張望樓道內的情況,詢問我是怎麽回事。

我哪兒知道事態的發展啊!跑出大樓時,我見莫如水一臉的懊惱,正抬頭極目眺望向遠方,似乎那裏還殘留著龔客來逃跑的背影。

“怎麽回事?”

“讓他給跑掉了。”莫如水說龔客來端著盒飯走上樓,看到門口的自己,先是呆愣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什麽,便拚命朝樓下跑去。

“你怎麽樣?”莫如水望向我道:“有什麽線索嗎?”因眼見我笑容滿麵,掏出了那條珍珠項鏈,對方麵露驚喜的神情:“這項鏈還真在他那兒啊!”

“我已經查驗過了,跟方曉相片上的那條一模一樣,特別是中間的這顆珍珠散發出粉色的光澤。”

當即,莫如水便打電話給自己的父親,警方火速帶來了搜查證,對龔客來的住處進行全麵取證。崔亮大概因為調查之前的幾起案子,所有沒有來到取證現場,而是由莫直徽領隊趕來。

莫直徽見其女兒和我在一起,便劈頭蓋臉道:“如水,你怎麽能把小婷拉進來參與這麽危險的調查?”

“莫警官——”我上前一步阻止莫直徽的責備:“請您不要責怪莫姐姐,這是我的要求,畢竟牽扯到我大嫂的妹妹,所以我也想盡可能出一份心力。”

莫直徽衝我一副語重心長的神態:“小婷,你知道你大哥和你小哥哥對你有多保護嗎?他們就怕你遇到什麽閃失。”

我則是一臉倔強的表情:“我知道,從小到大——我的兩個哥哥都很關心我,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莫直徽因見無法說服我,便轉向了自己的女兒道:“以後,不許你這麽胡鬧!身為一名執法人員,居然私闖民宅,倘若沒有找到實質性的證據,被房主以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告上了法庭,我看你怎麽辦?”

莫直徽眼見我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態,隻得歎氣地搖了搖頭:“你跟你小哥哥的脾氣還真是很像啊!”

我開心地大笑了起來:“所以——沈平治是我的親二哥啊!”

莫直徽走進龔客來的住宅指揮工作去了,莫如水則是一臉嚴肅地望向我,似乎還在十分不滿父親的苛責。

“莫姐姐,你怎麽了?”

不想,莫如水竟是對我意外說道:“我真羨慕——你敢跟我父親用這種沒大沒小的方式說話。”

“啊!”我的表態明顯遲緩了一拍:“你這是在諷刺我?”

莫如水卻是十分真誠地搖了搖頭:“從小在我的心目中,父親是一個十分嚴厲的刑警,所以我們父女倆從來不會用這種方式交談。”

看得出來,莫如水是真心羨慕我與其父親的相處之道,反而弄得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既然原來的相處方式太過嚴肅,不自在,那你們父女倆就換一種輕鬆的方式交流唄!對!從今天開始,就從現在起,轉變你們父女倆的交流方式。”

莫如水卻是搖了搖頭,那意思是無聲地表態:她跟莫直徽的相處已經形成了父女之間的多年習慣,早就根深蒂固,無法再作改變。

一時間,整個樓道聚滿了前來圍看熱鬧的群眾們,警方不得不在走廊內拉上了一條警戒線。人們站在警戒線外,彼此之間交頭接耳,是在詢問這家住戶就是十五年前——殺死了方家二女兒的幕後真凶。與此同時,我似乎能聽聞到從隔壁房間裏隱隱傳來大嫂母親那番悲切淒涼的哭泣聲。

大概在下午五六點鍾的樣子,大嫂在大哥的陪同下,趕回到了娘家,抓握住我的手,一再追問道:“小婷,這是真的嗎?你們找到了那個殺害曉曉的凶手?”

“大嫂,請你冷靜點兒!一切還要等警方的最終定論。”

大嫂抱著我失聲痛哭,似乎是在向天堂告慰:終於,等到了自己親妹妹的遇害真相將昭告於天下的這一天。

十五年前,在方曉的大腿內側發現有精斑,倘若證實與龔客來的DNA一致,那就可以毫無爭議地將其認定為犯罪嫌疑人。所以,警方在龔客來的住處,帶走了其牙刷、梳子等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