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見傾心

題記

於愛情使用心計,就算雙方勢均力敵,各自為攻,卻也無從輸贏,最終的結局必是兩敗俱傷,成為一地焦土。

(壹)

一九八九年的冬天,與杜嬌蕊的相識,就如同一場糾纏不清的宿怨輪回,改變了越書明這一生的命途軌跡。

那一年,越書明二十一歲,就讀於市內一所響當當的綜合性大學。原本,越書明是個安分守己、才華橫溢、勤奮好學、積極進取的好青年;然而,正是因為對杜嬌蕊的那份執著與迷戀,不光在麵對自己的未來命途,包括整個越家的命運與前程,皆在顫巍巍地傾斜,甚至其人性的嬗變,都在走向二十多年之後的崩塌與覆滅。

越書明與杜嬌蕊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市文化宮內的劇院舞台上。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麽私營的文化館或是劇院,所以文化宮對於滿足城市人民的文化生活和娛樂活動皆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為了恭賀元旦佳節,市話劇團排演了一出年度大劇——曹禺先生的處女作,也是中國話劇史上那部享譽全球的名劇《雷雨》,被讚譽為“中國話劇現實主義的基石”。

那天是《雷雨》的首場演出,整個劇院內座無虛席,多是請來的文藝界的官員與名流。因市話劇團的領導們有心將這個劇目打造成為一部精品,從而進行全國巡演,所以特意請來了文藝界的專家和精英們,也算是為演出提提意見,博取眾長。

就在觀眾席的燈光逐漸暗下,舞台上的大幕即將拉開之際,趙美雲才拉著越書明匆匆地走入了演出的現場。

當時,正是越書明意氣風發的年代,並且已經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卻是杜嬌蕊的表姐趙美雲。兩人是大學同學,分屬不同的係科,同為大三,越書明的專業是城市規劃,而趙美雲則是經濟管理。他們二人雖然相識已經整整一年,但並沒有向外界承認彼此間的戀愛關係;麵對同學們的各種猜測,雙方倒也沒有刻意否認。因而就在兩人的沉默中,身邊的同學和好朋友們早已將他們看作是一對珠聯璧合的佳偶。

兩人剛落座進觀眾席,巧逢舞台上大幕拉開:四鳳靠在一張長方桌旁,正背著觀眾濾藥,並不時地搖著一把蒲扇,一麵在揩汗。魯貴(她的父親)在沙發旁邊擦著矮幾上零碎的銀家俱,很吃力的樣子,額上冒著汗珠。

由於,飾演四鳳的女演員正背衝向觀眾席,這令越書明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急躁:“怎麽?舞台上的那個就是你表妹?”

“是啊!扮演四鳳的那個就是。”趙美雲的表情有些洋洋得意,似乎正在舞台上表演的是她本人,而並非其表妹杜嬌蕊。

兩人正在說話的同時,飾演四鳳的那個女演員轉過身來麵朝舞台,越書明立馬便安靜了下來,更是不自覺地端正了身子,全神貫注地欣賞著舞台上的演出。盡管隔著五六排的觀眾席,看不太細致那個女演員的眉眼,卻是讓越書明有種異樣的神聖之感。他在高廟村長大,從小的娛樂活動就是在清溪河裏捉魚摸蝦,偶爾看過幾場露天電影,卻幾乎沒有受到過這種現場藝術的直麵與熏陶,這不免令他感覺既刺激又新鮮。

長久以來,在越書明的眼中,演員是一份無比神聖的職業,特別是銀幕上的那些女演員,一個個看來那麽美好及豐富,例如:《小花》裏的陳衝與劉曉慶、《廬山戀》裏的張瑜、《牧馬人》中的叢珊;國外的譯製片《茜茜公主》(Sissi)裏的羅密·施奈德(RomySchneider)、《卡桑德拉大橋》(TheCassandraCrossing)中的索菲婭·羅蘭(SophiaLoren)、《追捕》裏的中野良子……以及一年前榮膺第三十八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風靡當時的《紅高粱》裏野性風情的鞏俐,都曾經是那個年代無數男性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既然是夢中情人,就應該是夢鄉裏那個令人心生向往與想象的繆斯的化身,所以越書明從來都沒敢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這麽近距離地感受及欣賞著一台現場演出。

舞台上的杜嬌蕊憨態可掬,博得了觀眾們的陣陣掌聲。

杜嬌蕊從小就喜歡唱歌跳舞,小學和中學都是學校裏的文藝積極分子,中考順利考進了市曲藝學校。藝專畢業後,杜嬌蕊便以重點推薦的形式,被分配到了市話劇團,成為了一名職業的話劇演員。那一年的夏天,杜嬌蕊就該滿十九歲了。

由於,杜嬌蕊是劇團裏的當家花旦,又正逢青春貌美的花樣年華,便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此劇中四鳳的扮演者。從藝專畢業了這半年以來,這是她首次在市話劇團裏擔綱女主角,之前演過一些大大小小跑龍套的角色,也經曆了候補演員的諸多磨礪。所以,在團長的苦心栽培及導演的用心教誨下,領導層眼見這個小丫頭的演技日臻成熟,於是便決定委以杜嬌蕊重任,擔綱表演四鳳這一靈魂人物。由此,杜嬌蕊也成為了市話劇團推出該年度大戲的一枚秘密武器。

由於是首次委以重任,杜嬌蕊便特意邀請了其表姐——趙美雲來到首演現場捧戲。正是在這種前提下,越書明與杜嬌蕊見麵了。

高中時,越書明因讀過了曹禺先生的這部原著,在其心裏認定四鳳就該是杜嬌蕊這種

——於天真可愛之中點綴著樸實無華。雖然這與現實裏的杜嬌蕊絲毫不搭調,但那時候的越書明已經被自己單方麵的一見鍾情所衝昏了頭。舞台上的杜嬌蕊活力四射,卻又不失角色的內斂和憂傷,令人由衷地喜歡她這般討巧的表演方式,以及她所塑造的四鳳形象。

中場休息時,越書明問趙美雲道:“你表妹漂亮嗎?”

“你剛才不都已經看見了嗎?”

“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當然漂亮了!”趙美雲高挺起胸脯自傲道:“不然,能被選中成為四鳳的扮演者嗎?”

“難道她比你還漂亮?”盡管這話像是在提問,卻聽起來那麽不客氣,甚至有點挖苦的味道,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怎麽?”趙美雲白了男朋友一眼:“你該不會是在動我表妹的歪腦筋吧?”

“哪裏!哪裏!”越書明搖了搖頭,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捏了捏趙美雲的右手,強調道:“我是在想象——你表妹屬於哪種類型的女孩。”

“反正不是我這樣。”趙美雲則是愈加表露出了女人的自傲,沒有哪個女人不計較男朋友拿自己與其他女性互作比較,口氣不免帶出了那麽一絲嫉妒的心態。

越書明麵帶微笑,也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出女友的不滿,慢慢地攤開了對方的手心,若無其事地研究起掌紋來。他輕輕地撓抓著女友的手掌,趙美雲本想繃持著麵色,以避免讓自己發笑,讓他這副討好的姿態落空,卻是敵不過癢酥酥的感覺,靠在男友的肩頭咯咯地發笑,引來四麵八方側目的眼神。這樣,趙美雲才慌忙地用手遮捂住了嘴,指縫後麵的那抹笑意卻是久久地不肯離散。

之後的整個演出,越書明十分安靜,似乎已沉浸在周、魯兩家兩代人的恩怨情仇之中,更是被四鳳的表演者所深深地沉迷且吸引。雖然濃濃的妝粉下看不真切杜嬌蕊的那張臉,再加之距離舞台又遠,但那青春洋溢的麵部輪廓,以及飽富情感的肢體語言,都加深了越書明對杜嬌蕊的美好憧憬,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個真實無妝的“四鳳”。

最後一幕的結尾:四鳳因為無法相信所愛之人,竟是自己同母異父的親哥哥,便衝入雷電交加的雨夜,其觸電身亡的那個情景,給越書明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原本,這場戲在原著的劇本裏是沒有的,僅僅通過仆人之口一筆帶過,但市話劇團的領導與該戲的導演為了體現杜嬌蕊在這部劇目裏的重要性,將舞台布置成了多格區域,就如同電影裏的分割畫麵,同時展現了周宅客廳和院子裏故事情節的並向發生,這也算是該劇在傳統形式的基礎上進行了一大革新。

在觀賞話劇的同時,越書明把四鳳因為與其同母異父的哥哥周萍**的關係,從悲傷欲絕到最後自殺身亡等一係列的情節給忽略掉了,並且完全無視其他角色的存在,已然浸沉於杜嬌蕊的傾情表演之中。所以,當看到四鳳由於悲情和絕望,觸電身亡的一刹那,越書明猛地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同樣遭到了電擊,竟是停擺了足足有三四秒鍾。就在其恢複心跳的間隙,眼角居然不知不覺地滴淌下了一珠淚水。

當天的演出十分成功,全場爆發出了雷鳴一般的熱烈掌聲,導演帶著演員們回到了舞台上謝幕。第一排的幾位熱心觀眾為劇組成員送上了祝賀的鮮花。越書明眼見剛才悲傷絕望得一塌糊塗的“四鳳”,早已是滿麵開懷,笑容得最為燦爛,也隨之心境起伏。

演出結束後,觀眾席區域內的頂燈同時亮了起來,人們紛紛起身離場;隻有越書明依舊癡癡地獨坐在位置上沒動,似乎四鳳的影子還殘留在舞台上令人心懷傷感,這個男人是在用心靈回味著杜嬌蕊的精彩演出。

(貳)

越書明依然呆楞在座位上,目光落在杜嬌蕊謝幕站定過的那個位置,一副恍若隔世的表情。

“哎!該走了!”趙美雲從衛生間回來,站在過道上,望向越書明,神情不免一愣:“怎麽?你哭了?”

“啊!”越書明這才慌忙地站起身,由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便欲蓋彌彰地補充道:“所有的演員演得真是太好了!”說完,越書明再次望向空空的舞台,竟是情不自禁地拍起手來。

“是所有的演員嗎?”趙美雲的口氣不鹹不淡。

越書明沒有回答,在走出觀眾席時,原本他跟隨在趙美雲的身後,卻是轉念一想,朝舞台的方向走去。

“哎?你這是要去哪兒?”趙美雲回頭,發現越書明不見了,卻見其跳上了身後的舞台。

“當然,是去後台看看了!”越書明理所當然道:“既然我們是來給你表妹捧場的,也應該去後台打個招呼啊!”

趙美雲不是沒有想過去後台跟表妹杜嬌蕊打聲招呼,但她就是不高興自己的男朋友這副心急火燎的態度:“我們不是工作人員,怕是不能進後台吧?”

“好像也沒人阻攔嘛!”偌大的舞台上,空曠著越書明的身影,更是將他的回答悠**得來來去去。

“你就這麽想見她?”趙美雲的反問包裹著濃濃的醋意。

“我們來這兒,不就是來看你表妹的演出嗎?”

越書明也不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穿過舞台一側的邊門,朝化妝室的方向走去;趙美雲咬了咬牙,也快步跟了上去。

演員們正忙著卸妝,美工師在忙碌著收拾布景和道具,服裝師則在整理歸類著演員們換下來的服裝與飾品。

詢問了幾個工作人員,他們找到了杜嬌蕊的化妝室。“那我走了!”一個高幹子弟模樣的男人正關門步出,恰巧迎上走來的越書明和趙美雲,竟是以情敵的姿態望了兩人一眼。

越書明覺得好笑,回眼看了看男子的背影,這才禮貌地敲門。

“請進!”杜嬌蕊的聲音尖銳且驕傲,與舞台上那番富有**的表演效果絕然不同。

趙美雲搶在越書明之前快速地推門入內,似乎有意要隔開男友與表妹之間的接觸。

那時候,趙美雲的打扮十分樸素,略顯學生氣,難免將表妹杜嬌蕊襯托得愈加明豔而鮮嫩,宛如姹紫嫣紅裏的一朵牡丹。

“表姐,你來了!”杜嬌蕊坐在化妝台前,台麵上堆滿了觀眾送來的鮮花。女孩正一邊卸妝,一邊跟趙美雲打招呼,並沒有起身迎接。

越書明跨前一步,是想做自我介紹,卻是被趙美雲搶先:“這位是——”望了一眼男友,才繼續介紹道:“我朋友。”

“是男朋友吧?”杜嬌蕊已經擦拭幹淨其半邊臉頰上的胭脂,睨了一眼越書明,發出歡快的笑聲。這脆爽朗直率的笑語盈盈讓越書明聯想起曾風靡當時的那部影視劇經典作品《紅樓夢》中鄧婕所扮演的王熙鳳,卻又透露出晴雯那般天真浪漫的少女情懷。

這樣,越書明才大著膽子望向化妝鏡裏的那個女孩。原來,化妝鏡不同於一般的鏡子,在鏡子兩側裝有兩排燈泡,可以將演員的麵部細節照得纖毫畢現。杜嬌蕊比起舞台上的四鳳更加清麗典雅,卻又不失女性柔美的妖嬈與風情,仿佛這人世間的其他女子都變成了一排蒼白的俗物,她們所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將杜嬌蕊襯托出這背景牆之外,成為了一抹璀璨明豔的風景,而在這其中就包括有趙美雲。

“哪裏哪裏!”越書明更正道:“我跟你表姐就是普通朋友。”

杜嬌蕊這才從化妝鏡前回頭,用她那雙流轉風情的美眸正眼瞧了瞧他們二人,見表姐趙美雲的眉頭用力一聳,明顯感到十分不悅。然而,杜嬌蕊卻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滿足,其眼角眉梢順帶出純真的嫵媚,嘴角則靈動著似嗔帶笑的甜蜜,目光轉回到了鏡子,是在通過鏡麵觀察著越書明的反應:“你說這話——可是讓我表姐很不高興呢!”

“是嗎?”越書明偏偏明知故問道:“你表姐不高興了?”

“表姐,他問你有沒有不高興?”說著,杜嬌蕊麵衝化妝鏡,竟是被自己的居心不良逗樂得笑了起來。

不過剛剛才見麵,這一男一女卻是打情罵俏,趙美雲雖然冷若冰霜,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懂事,則是壓抑著滿腔的怒火,嘴角擠出了難看的笑容。

“嬌蕊,一起回家吧?”一個與杜嬌蕊同齡的女孩走進了化妝室,盡管長得也不錯,卻是滿臉的雀斑,是四鳳的替補扮演者。她見化妝室裏站著兩個陌生人,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算是跟越書明和趙美雲打過了招呼。

“你先回去吧!”杜嬌蕊繼續擦抹著臉上的妝容。

那個女孩因見化妝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鮮花,一臉豔羨的表情:“怎麽?又有這麽多人給你送花啊?”

“是啊!真是煩死了,拿又拿不走,如果你稀罕的話,統統抱去好了!”杜嬌蕊則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我拿這個就好!”女孩抽出其中最大的那束玫瑰,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與杜嬌蕊揮手告別。

杜嬌蕊繼續慢條斯理地卸妝,仿佛讓別人耐心地等待,是她所賞賜的一個機會,更是給你一次個人表現的絕佳時機,你非但不能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情緒,更是要懂得領情謝恩。

但很顯然,趙美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跺了跺雙腳,是想馬上離開。與之相對,越書明反倒安心坐了下來,目光流露出欣賞之色,注視著杜嬌蕊的慢慢卸妝,心頭滿是歡喜之情。那時候的越書明文質彬彬,雖算不上最帥,卻也一表人才,神態脈脈溫情著笑意,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古人有為愛妻畫眉之好,而越書明則恨不得幫杜嬌蕊描眉塗唇。

“杜小姐演的四鳳真是太好了,難怪會有這麽多人送花來。”越書明伸長了脖子,沒話找話,討好地詢問道:“你該是每天都會收到這麽多的鮮花吧?”

“是呀!”杜嬌蕊隨意地抽出一朵玫瑰,將花瓣揉搓得稀爛,一副盡享青春不耐煩的模樣。“煩都快被煩死了!”

“那不如幹脆開家花店好了,還能創收!”趙美雲恨恨地嘲諷道。

“表姐的這個提議好,但我平日裏不是排練就是演出,實在是太忙了。眼看表姐就快要大學畢業,工作還沒有著落,不如這家花店就由表姐來經營好了,也算是我這個作妹妹的為表姐的就業做出那麽一丁點微薄的貢獻。”如此一來,杜嬌蕊便將對方的諷刺頂了回去,這令趙美雲的臉蛋都震紅了,卻又一時找不到回擊的力度。

越書明眼見氣氛不對,連忙繼續討好道:“杜小姐,你能把那麽多的台詞背下來,真是不簡哪!實在讓越某佩服不已!”

杜嬌蕊卻是輕描淡寫地回答:“這是身為演員必備的素質。況且,排練的次數多了,也就形成了肌肉記憶。”

“肌肉記憶?”作為一名演藝領域的門外漢,越書明當然不知道這個表演術語。

“‘肌肉記憶’這個詞,借用的是專業運動員的訓練術語,是指——”大概因為想不起準確的解釋,杜嬌蕊將口氣一磕,話鋒順勢一轉說道:“反正就是一種表演技巧啦!不知道的話,自己查資料去。”

越書明豎起了大拇指:“反正,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大概平日裏被誇讚得多了,杜嬌蕊並沒覺得不好意思,而是一臉的滿不在乎。與此同時,趙美雲見自己的男友完全沒有想要離開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便轉身背對著兩人,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這有什麽呀!你看過郭沫若的《屈原》嗎?”

“我沒看過話劇,但讀過劇本。”

“那部劇目裏有一段最為經典的台詞名《雷電頌》,一口氣朗誦下來需要十多分鍾呢!”

“哇!那可真夠厲害的!”

“還有——”看得出來,杜嬌蕊盡管自傲,卻是真心喜歡話劇演員這份職業:“莎士比亞的不少作品也是大段大段的台詞,先是一大堆長篇大論的廢話,然後才切入主題。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當即,杜嬌蕊低啞著嗓門,學著男性演員的深沉,表演出了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那句最為著名的台詞。因為太過裝腔作勢,引得越書明哈哈笑。

趙美雲實在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不耐煩地跺腳催促道:“嬌蕊,你還有完沒完?什麽時候能卸好妝啊?”

“看,我親愛的表姐可是早就已經等急了!”杜嬌蕊隻顧自己高興,毫不在意損人利己,耽誤別人寶貴的時間。

卸了妝的杜嬌蕊有一種清水出芙蓉般的明澈,則是愈加顯露出其少女天真浪漫的自由個性。

三個人起身,準備離開化妝室,杜嬌蕊隨手揀起一束百合,塞給趙美雲道:“表姐,這個送給你。”

趙美雲吃了一驚:“這花明明是人家送給你的,幹嗎塞給我?”

杜嬌蕊睨了一眼越書明:“那他給你送過花嗎?”

這倒是真的!原本,越書明就是一介窮書生,從來沒送給自己的這位隱形女友任何禮物,鮮花更是覺得毫不實惠。

趙美雲將那把施舍的鮮花一推,不高興道:“我不需要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

“表姐夫,我表姐不喜歡鮮花,這可怎麽辦呢?”杜嬌蕊笑得愈加張狂而挑逗道:“那意思是要讓你送給她不虛頭巴腦的禮物呦!”

“都說了,我們不是你想象的那層關係。”越書明的回避,明顯底氣不足。

三個人前前後後、間距拖拖遝遝地走出了文化宮。一陣寒風襲來,令人不自覺地縮緊了脖子。尤其是趙美雲意識到:帶越書明來欣賞自己表妹的演出這根本就是一個錯誤。趙美雲與越書明因各自擔著心事,表情早就已是相互抵抗著悶悶不樂;而杜嬌蕊則是仗著自己既青春又漂亮,向來口無遮攔,如同扇著耳光,就似這塑麵的寒風,刮得旁人心情好不自在。

三人背風離去,身後的劇院燈光熄滅,仿佛預示著曲終人散。

由於是第一次見麵,越書明沒好意思提出送杜嬌蕊回家,而是和趙美雲一起將其表妹送到了附近的公交車站。

臨末了,那個小妖精坐在靠近兩人揮手告別的車窗邊,衝越書明咕嚕著口型道:“今天,你可是把我表姐給惹急了!”

路燈明明滅滅,趙美雲所身處的角度雖沒有看清楚表妹的口型,但越書明正站在馬路邊的石牙子上,又因為躲在趙美雲的身後,不僅看清楚了對方的話語,更是咕嚕著口型回複道:“放心,沒事!”

盡管趙美雲沒聽見男朋友的聲音,卻看到表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正見杜嬌蕊蒙著嘴趴靠在窗框上,便慌忙回頭望向自己的男友,就像是捉奸要抓到現行那般。但對方則是一副無辜的表情,似乎是在無聲地指責著趙美雲的多心。

待那輛公交車緩緩地離去,趙美雲回轉過身子,目光澄澈地盯視著男朋友:“越書明,既然我們不是我表妹所想象的那種關係,那你倒是說說,我們到底是什麽關係?”這是趙美雲第一次向越書明討尋兩人之間的關聯。

“美雲,別鬧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回學校吧!”說著,越書明就要去拉趙美雲,卻是被對方狠狠地推開,可以看得出來趙美雲的眼中閃爍有淚光。

畢竟,兩人在一起有兩年了,越書明多少有些心疼,便再次去拉對方,卻是被趙美雲靈巧地躲開,蹦蹦跳跳地穿過了馬路,恰逢一輛貨車呼嘯而過,差點與趙美雲迎麵相撞,越書明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當他再次抬頭時,趙美雲已經登上了對麵公交車站開來的一輛汽車,顯示返往學校的方向。

就在公交車啟動的那一瞬間,趙美雲站在了一扇窗戶前,凝視著馬路對麵的越書明。也許在那時候,兩人相互間彼此漸漸交錯著的身影,就已經注定了雙方的命途必將錯過。

(叁)

對於異性的追求,男人的立場就像是一隻勤勞采蜜的花蝴蝶,永遠都在追逐著最為甜美豔麗的那朵鮮花。

由於首演大獲好評,市話劇團特意安排這出中國戲劇史上的扛鼎之作——《雷雨》在市文化宮連演三天。因而,越書明每天都會前往劇院捧場,麵對杜嬌蕊一次次重複性的表演,可以說他已近癡迷的地步。

第三天,越書明特意西裝革履了一番,這是他為評選學生會幹部時,所勤儉下來的一套衣物。但凡遇到什麽重要的場合,越書明便會用這身行頭來裝點臉麵。這天下午因為沒課,越書明手裏揣著一百塊錢,特意去了一趟學校附近的商場,那可是他假期當家教時,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點家當。

徘徊在櫥窗麵前左溜右看,也不知道該買什麽禮物好。越書明本來想問問趙美雲:女孩子都喜歡些什麽?但如此一來,難免會被對方問東尋西,若不是吃醋,便是誤會自己是要送禮物給對方,弄得彼此更加被動。況且,自從那天看過首演,趙美雲跟他鬧脾氣,兩人就一直沒有往來,趙美雲分明是在等著越書明給她台階下。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卻是拿定了主意要追求自己的表妹。

越書明用心思考,想給杜嬌蕊送去一份意外和驚喜,自然不能送鮮花:一則鮮花俗氣,二則浪費金錢。無論多麽嬌豔美麗的花朵,一旦枯萎凋零,便是遭人嫌棄,無法天長地久地帶在身邊,讓人心存個念想。那天在化妝室,整個化妝台上擺滿了鮮花,杜嬌蕊隨手就將花朵丟棄,或是送人,毫無任何實質性的意義。越書明還回想起了那個外表堂堂的高幹子弟,多半也是為追求杜嬌蕊——其中的一個送花人,因而自己所送禮物一定要意義非凡,隻有這樣才能夠令杜嬌蕊印象深刻,進而記憶在其心間。盡管越書明的家世沒有什麽特點——雖說他是高廟村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但這個條件放在人才濟濟的大城市裏,卻是沒有任何的競爭優勢。但越書明自信才高八鬥,更是骨子裏天生傲氣,自是不甘心被人比下去。所以,他想送一件具有神秘意義的禮物,最好能夠占據杜嬌蕊的整個內心,更是身具永恒之意。

然而,越書明不過懷揣著一百塊現金,盡管在當時那個年代,也算是一張大額麵鈔,但畢竟買不來永恒。那時候,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二百塊錢。可想而知,越書明走遍了市中心的所有商場,東看看西瞧瞧,也沒有覓得其心目中所滿意的那份“永恒”。那些所謂代表永恒的物品,鑽石、玉翠、金銀首飾,漂亮是漂亮,但他買不起。況且,那些太過物質化的東西,越書明又未免認定過於俗氣,表情更是顯得不屑一顧。由於,想給杜嬌蕊留下一個無比深刻且燦爛的美好印象,整整一下午越書明都沒挑選出符合其心意的禮物。

越書明捏了捏手中的那張百元大鈔,隻恨自己的能力實在有限,便暗下決心大學畢業之後,一定要出人頭地,奮鬥出個名堂。眼看演出時間已經臨近,不能在此多作停留,幹脆心一橫,買了一枚水晶胸針,也不清楚是不是天然的水晶,但因其晶瑩眩彩的璀璨光芒,就如同杜嬌蕊的個性天然剔透,明媚而耀眼。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喜歡,雖然心情忐忑不安,但管不了那麽多了,越書明付過錢,一把抓過禮物,就朝市文化宮的方向飛奔而去。

演出結束後,越書明便依著老路,來到了杜嬌蕊的化妝室。果然,在化妝室門外碰見了上次那位高幹子弟,情敵見麵分外眼紅,不免有種狹路相逢的針鋒之感,眼看就要針尖對上了麥芒,巧逢杜嬌蕊走了出來。於是,那位高幹子弟將胳膊肘往腰口處一挎,那意思是要讓杜嬌蕊挽摟住他。

豈料,杜嬌蕊卻是對此毫不領情,麵衝越書明誇張地道:“啊!表姐夫,你來了呀!你是來接我的嗎?”

越書明沒想到杜嬌蕊會這麽主動,大張開嘴巴,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不回答不要緊,杜嬌蕊挽摟住了越書明的胳膊,將其迅速地帶入角色,向身邊的太子爺介紹道:“這是我表姐夫,他因怕我晚上回家不安全,所以特意跑來接我回家。是吧,表姐夫?”

“啊!是啊!是啊!”越書明因被杜嬌蕊牽著鼻子走,笨拙地點了點頭:“你表姐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

“那我呢?”那個高幹子弟不樂意地張了張嘴巴。

杜嬌蕊則是苦口婆心地規勸道:“起躍,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家吧!”說著,便挽著越書明揚長而去。

原本,越書明十分反感杜嬌蕊對他一再“表姐夫表姐夫”地稱呼,但在當時當刻杜嬌蕊也算漲了他這位“表姐夫”的臉麵,神情自是高興道:“看來,你是不喜歡那小子呀!”

說這話時,兩人已經走出了市文化宮的劇院大門。回頭眼見瞧不到太子爺的身影,杜嬌蕊便放開了越書明的胳膊,用嗔怪的口氣道:“表姐夫,你可別太得意!倘若我表姐知道你又來看我的演出,一定會吃醋吧?!”

越書明一聽就急了,擺出了一副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模樣,霍霍地高聲道:“我來看演出,礙你表姐什麽事了?”

杜嬌蕊為越書明這股書呆子的認真勁兒而感到好笑,卻是忍耐著沒有笑出聲,她可不能讓麵前的這個男子偷奸耍滑的陰謀進一步得逞,便延續之前的質詢聲道:“是嗎?既然沒事,你們幹嗎不一起來?”

“她說她要看書,沒空。”

“撒謊!”盡管杜嬌蕊的聲音清冽,但眼角和眉梢盡是含笑,並沒有真的生氣,顯然是在鼓勵其“表姐夫”單獨來看望自己。於是,越書明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知道對方不過是拿自己開心,似乎也並不反感自己單獨來找她。

這種女孩因為自恃外在條件優越,不過喜歡借著小聰明耍耍小性子,什麽貞潔傳統、愛情至上、從一而終,統統都是他媽的鬼話。杜嬌蕊自以為能將追求自己的異性們一個個玩弄於股掌之間,眼見對方為自己魂牽夢繞、失魂落魄、魂不守舍、著急抓狂,便已是高興得暈頭轉向,更認定自己操縱了異性,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局。但最終的結果誰操縱誰還不一定,這種女孩其實相當不諳世故,從小到大被眾星捧月慣了,被人保護也被人大獻殷勤,以為自己就是男性的主宰。所以,你隻要摸清楚了杜嬌蕊的小心思,表麵上順著她的毛捋,讓她以為自己得了勢,由著你捧更由著你追,到頭來還不是捏在自己手中的一顆水果軟糖。

總之一句話,這種年輕的女孩到底愛慕虛榮,一旦被男性反客為主,拿捏並掂量在了手中,必是敗在這愛慕虛榮的個性上。

原本,越書明算不上是一個浪**公子,更何況家裏的經濟實力也不允許他胡作非為,而且他對待異性的態度也並不算花心。倘若不是遇見了杜嬌蕊,越書明肯定會一心一意地善待趙美雲,按照老輩們最為傳統忠誠的正常程序——戀愛——結婚——生子——聊此度過其平淡舒緩,卻是祥和安定的一生。但似乎與杜嬌蕊的相識,特別是這個女孩嬌縱不羈的個性激起了越書明的征服欲。終於,這個男子試圖放下與趙美雲之間那份不甚明朗的曖昧關係,而是重新修正了內心的戀愛目標:自己要做的是一名“馴獸師”,其目的就是要馴服這匹桀驁不遜、**野性、光彩照人、聰慧過人的“小母馬”。

在此之前,越書明根本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青春逼人且無比驕傲的女人,高廟村就不用說了,即便他所就讀的那座大學內也沒有如此充滿了致命魅惑的異性。但自從與杜嬌蕊相見,越書明的男性意識便在一夜之間突飛猛進,似乎明白了什麽:有一種男人與其相互對應的女人,不過是一場彼此追逐的愛情遊戲,雙方皆享受著企圖駕馭對方的那份快感。由此,越書明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這遊戲所帶給他的那股**與刺激,這也就愈加激發出了他的好勝之心,暗暗地發誓一定要將杜嬌蕊追到手,似乎也因此可以反證出自己的優秀。

“咦?你怎麽不說話呀?”杜嬌蕊以為對方會反駁自己,絕不會料到越書明在短短數秒鍾之內,已經總結出了上述的一係列種種猜測。

“我在聽你說呀!”

“我說話有這麽悅耳動聽嗎?”

“簡直——就是天籟之音!”越書明閉上眼睛,誇張出一副陶醉的模樣,這讓杜嬌蕊更加誤以為這個男人是好操控可駕馭的,便發出了巧笑鈴鈴的浪**聲。這樣,越書明也就更加印證了上述對這個女孩的個性分析,簡直就是句句命中了靶心。這無疑令越書明對於自己的追求方式充滿了信心。

當下,他們已經來到了市文化宮附近的那處公交車站。杜嬌蕊像是玩捉迷藏般,跳上了迎麵而來的一輛公交車,故意不理會身邊的男子。眼見其動若脫兔,越書明便一把拉拽住了女孩的手,而另一隻手則是揣入大衣的口袋,仿佛那裏麵藏有什麽微小的秘密。

“我有東西要送給你!”說著,越書明從口袋裏掏出了那件蓄謀已久的禮物。

“幹嗎要送我禮物?哈哈!”杜嬌蕊笑的表情似乎是在言說:這個男人已經為我著迷,被我抓握在了掌心,隨著我的性子使喚。

“我聽說——你們下個星期就要進京演出?”

“你聽誰說的?”盡管那副笑容保持不變,但可以感受得到杜嬌蕊的內心波動,比起得到禮物時的小激動更勝一籌。

似乎怕杜嬌蕊誤會,越書明見好就收,故意輕描淡寫道:“是報紙上登的。”

由於,《雷雨》的首演大獲好評,也接到北京方麵的邀請,所以市話劇團的領導們一致決定全國巡演的首站就選定在首都北京,也算是送給全國人民新年禮物的一份厚禮。於是,這兩天市內各大報紙的文化或娛樂版,則是整版整版地專題報道此事。

“你真是有心了!”杜嬌蕊打開了禮品盒,發現是一枚水晶胸針。

“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越書明故意將臉望向了別處。

“那就是無心買下的了?!”杜嬌蕊反應靈活,立馬便抓住了對方話語中的把柄,並且開起了玩笑。

越書明笑道:“你們演話劇的個個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

“伶牙俐齒?!”杜嬌蕊故意齜咧開嘴巴,露出細密而潔白的牙齒。大體整齊的齒縫間,下排卻是斜斜著兩顆對角成型的八字。然而,這份突兀卻並不難看,明透出身為女孩時的杜嬌蕊簡單且天真的個性,則是更加討人喜歡。

越書明感覺心髒被人一擊,對杜嬌蕊的傾慕更添一分,便不由自主道:“我送你回家吧!”

杜嬌蕊繼續伶牙俐齒:“你不是正送我回家嗎?”

從這一刻開始,兩人的關係算是朝前邁進了一大步。雖然杜嬌蕊的態度依舊曖昧,但至少證明這個愛慕虛榮的女孩,這個欲說還休的小女人,卻並不反感自己的追求,甚至稍稍表露出了其內在所期許的那麽一點渴望。

這就是杜嬌蕊犯賤的小心思,是想用通過搶走表姐男朋友的方式,以此向趙美雲證明自身的獨特魅力。也許,這個女孩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險惡用心,但這的確是其潛意識裏最為真實的想法,順其自然就暴露了出來。

也許,在十八歲的杜嬌蕊看來,因為擁有了卓越的年輕、貌美、青春、活力……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嬌縱與任性。更何況,她由於集聚了萬千寵愛於一身,理應得到所有男人們的青睞和仰慕,統統都應該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肆)

迎麵又開來了一輛公交汽車,杜嬌蕊笑嘻嘻地跳上了車門,並意味深長地望了身後一眼。那分明是一瞥鼓勵的眼神,生怕背後的男子沒有追上。

如此一來,越書明顯得信心十足,大著膽子跟上了汽車。在杜嬌蕊的默認與引領下,兩人玩起了曖昧而追逐的遊戲。

“你怎麽跟上來了?”眼見越書明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自己的身邊,杜嬌蕊刻意地瞪大了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明知故問的心態展露無疑。

越書明則是微笑地配合道:“你不是讓我送你回家嗎?”

“我可沒說,是你強行要送我回家的!哈哈!”杜嬌蕊眼睛由於驟然放大則變得乖巧可愛。

“是嗎?我明明聽說——是你要我送你回家的。”越書明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在這個女孩的麵前流露出如此霸道強勢且蠻不講理的心態,更是毫不忌諱地與對方調情。

“哈哈!明明是你說要送我回家的。”杜嬌蕊的笑聲引來了側視的眼神,但她滿不在乎,反正從小到大,已經被這些豔羨的目光給盯習慣了。

越書明因受其影響,也灑脫地笑出聲:“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回答是否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

杜嬌蕊沒有說話,從呢子大衣的口袋裏掏出禮品盒,取出那枚水晶胸針,攤放在掌心裏,細細地打量著。

“喜歡嗎?”越書明被女孩這副挑剔的表情弄得心驚肉跳。

杜嬌蕊也不回答,而是將胸針別在了大衣的外翻領口,便是最好的答複。

由此,越書明感覺渾身幸福得仿佛冒起了炫彩的泡沫。無疑,被如此挑剔的女孩這般肯定,沒有幾個男人不會歡呼雀躍。即便越書明希望自己能在這場男女追逐的愛情遊戲中占奪上風,但還是壓製不住其內心深處的那份喜悅和快感,難免表露出了其年輕時代的浮躁與輕率。往往在這種心靈遊戲中,占據上風的境界就是不要過多暴露出自己的實際心態。很多時候,參與者看起來將情緒滿溢在臉上,但那隻不過是遊戲者的表演手段,反而掩蓋了其內心真實的想法,令對手加深了信任及依賴之感,從而降低了防備。

兩人下了車後,走了十多分鍾,來到了一條狹窄的弄堂。可以看出,那是一片半新不舊的家屬區,杜嬌蕊的父母是市機械廠的雙職工,父親是人事科的一個小科長,母親也是個班組級的小領導,雖然家境稱不上特別殷實,卻也是衣食無憂。

兩人停在一扇單元門前,杜嬌蕊轉身對越書明道:“到了!”

越書明望向門洞內那條不太明亮的走廊,神色擔心道:“你一個人上樓安全嗎?”

盡管杜嬌蕊不過是藝專畢業,但想必看過了不少劇本,何況話劇本身就是一門文學性極強的表演藝術,所以女孩的臉上流露出了一抹除清純甜美之外的文藝氣息。

越書明顯然有些依依不舍:“那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你也趕緊回去吧!還有返校的公交車嗎?”杜嬌蕊流露出其溫婉難得的一麵。

“我沒事!”

杜嬌蕊見越書明堅持要目送自己上樓,便衝他揮了揮手,一溜煙小跑地進了樓洞。

分明已經看不見女孩的身影,越書明站在單元門口,一臉失魂落魄的神態。

杜嬌蕊的母親站在客廳的窗戶前,眼見越書明離去的背影,身後同時響起了開門聲,回頭正見女兒推門入內。

“蕊蕊,有男人送你回家呀?”

“沒有啊!”杜嬌蕊一屁股坐在了人造革的沙發上,見茶幾上放有一碗熱騰騰的醪糟湯圓,便搓了搓雙手,流露出一副貪吃的模樣:“這是我的?”也不等母親的回答,抓起碗就吃了起來。

母親落坐在杜嬌蕊的身旁:“反正——我和你爸的意見一致,我們不放心你們劇團裏的那些小年輕。”

杜嬌蕊身為家裏的獨生女,自然深受父母的疼愛,眼見女兒一天天地長大,更是貌美如花,母親最為關心女兒的終身大事,生怕其一失足,便促成千古恨。

“都說沒有啦!”杜嬌蕊喝幹淨碗裏的醪糟,脫下外套,去衛生間漱口洗臉,準備睡覺。

與此同時,越書明已經回到了學校,快要走到男生宿舍樓時,遠遠地望見宿舍樓旁的那棵黃葛樹下有一個人影。當即,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了心頭。

原本,越書明是想悄無聲息地從趙美雲的背後偷溜進宿舍,卻是被對方回頭,恰巧逮了個現行。

“書明?!”趙美雲的口氣微微含慍。

“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兒啊?快熄燈了,趕緊回你們女生宿舍吧!”越書明不得已走了過去。

“我倒是想要問問你——”趙美雲一副冷若冰霜的抱怨:“這兩天晚上,你都去哪兒了?似乎沒在你的宿舍。”

昨天晚上,越書明回到宿舍,聽室友們提起趙美雲來過,便讓室友幫自己打馬虎眼,說到校圖書館看書去了。卻萬萬沒想到,今天,趙美雲竟是死守陣地。

“噢!”越書明本想說自己到圖書館看書,但瞧他這一身行頭,手上也是空空無物,無疑是在自打嘴巴,便撒謊道:“學生會開幹部會議,剛開完。”

“是嗎?”趙美雲因沒有參加學生會,竟是輕信了越書明的撒謊。大概她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居然接連三天,跑去市文化宮劇院欣賞同樣的劇目,就是為了討好自己的表妹杜嬌蕊。趙美雲將眉頭輕撇,不高興道:“書明,我覺得最近你似乎總是在躲我。”

趙美雲卻是不甘心:“自從看了我表妹的演出,我就感覺你有些怪怪的。”

“如果你非要這麽胡思亂想,我也沒辦法。”越書明無辜地攤了攤手,這效果無疑如同下達了最後的通牒。

“不然,你說你愛我,一生一世隻愛我一個女人。”當一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要求自己的男友或是愛人表達愛情的宣誓,就已經說明她對這段感情信心不足,更是與對方的情感出現了信任危機。

“哎呀!別鬧了!”

“你不肯說,就說明心裏有鬼。”

麵對趙美雲的糾纏不休,越書明大為光火,卻是又不便發作。正煩惱時,背後的宿舍燈光“嘭”地一滅,算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快回宿舍,不然,就進不了房間了。”

越書明推推搡搡地哄走了趙美雲,鬆了口氣,便朝三樓的房間狂奔而去。

就是在這種曖昧不清的情感關係網中,越書明與杜嬌蕊相識,並且兩人展開了追逐和被追逐的瓜葛與糾紛,從而使得這段三角戀的故事變得更加複雜且危機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