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忙與天齊

萬惡的周一,蔣天齊來到辦公室開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49歲的她一邊忙一邊想起自己29歲的時候,累到不行的時候跟戴怡吐槽,說全科室隻有她一個人在幹活,其他上了年紀的老大哥老大姐全都在磨洋工要麽遲到早退要麽幹私活。

戴怡那時候說:“等到你老了的時候,就熬出頭了。”

事實證明有福的人年輕的時候就不用忙,勞碌命到老了也是勞碌命。49歲的蔣天齊一點都沒有像她的名字一樣洪福齊天,還被29歲的科長給布置了一大堆任務。

中午的時候蔣天齊跟戴怡一起吃工作餐。戴怡一見蔣天齊拉長個臉就知道她又生悶氣了:“咋了齊齊,你們小肖科長又把你累著了?”

蔣天齊長歎一口氣:“唉,不抓緊把這點活幹完,下禮拜怎麽好意思請假跟你一起去看養老公寓?你倒好了,自己就是處長,想啥時候休就啥時候休唄。”

戴怡聞言也長歎一聲:“還不是轉舵及時換到這個單位,留在以前那裏,一輩子估計就化作春泥了。那時候跟我同期的人,全部一起升職,單獨把我摘出來摁住原地不動,我再看不清形勢,未免太不知好歹了。我辭職參加國考那一年是30歲還是31歲來著?”

蔣天齊:“我反正是卡著35歲的年齡線進來的,你先來了之後跟我說這裏很好,然後我就一連考了四五年,終於進來了,來了就是大齡新人啊。結果這新人待遇一直持續到現在……我現在覺得是我這名字起得不好,有點太大氣了,我的命格壓不住,所以這輩子老是不出頭。你看我姐姐,她本來叫蔣天野,後來自己改成‘蔣田也’,人家都做到品牌奶粉的市級代理了,這輩子啥啥都不缺了。”

戴怡:“所以民間盛傳賤名好養不無道理。你就改成‘蔣田七’,你就洪福齊天了。”

蔣天齊搖搖頭:“這都50歲了,知天命了,晚了。再說‘田七’哪裏算賤名了?”

戴怡:“既然你已知天命,不如在固有的崗位上變通一下做點好事,你看看,你既然負責工資核算,為什麽不給我多發一些錢呢?”

蔣天齊:“別做夢了。我有那個本事,不至於混到50歲還是個主任科員。對了,我聽人事處的寧姐說,像你這種情況,上一個工作單位的服務年限還可以一並計算,這樣你到52歲就為國家服務了30年,可以辦理提前退休手續了。”

戴怡聽到這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任憑誰說起這個事我都要高興。怎麽,其他人都知道我想提前退休嗎?”

蔣天齊:“滿局裏上至60歲的下至20歲的,隨便哪個都知道你是全局最懶的人,恨不得天天躺在**什麽都不幹。任誰都知道,哪怕全局隻有一個申請提前退休的人,那也是你!”

戴怡:“我雖然想躺在**什麽也不幹,但該我幹的我一件也沒有少不是。咱倆是同年的,你回頭跟我一起辦退休唄。”

蔣天齊:“你又戳我心窩子。我考上公職那年是35歲,因為之前不是公務員編製,前麵的工作年限不算。等我湊滿30年,已經超過正常退休年齡1年了。”

戴怡神色如常:“這麽些年了你也該認命了我就不安慰你了,你就是一輩子忙忙叨叨的命啊。你說你白天上班這麽累,晚上怎麽還有勁兒去遛達呢?”

蔣天齊:“生命在於運動。我今晚還要去遛達,你跟我一起去麽?”

戴怡想了想:“好吧。你走路,我騎車。”

傍晚兩人一起在唐島灣公園運動。蔣天齊在快步走,戴怡騎著一輛粉藍色的滑板車。

蔣天齊走得很快,戴怡滑一步就很輕鬆地跟上來。蔣天齊嫌棄道:“離我遠點,這麽大歲數了,還騎這個!像個神經病一樣。這麽些年了,你還沒學會騎自行車啊?”

戴怡:“我為啥要學,這個足夠了。以前年輕還怕丟人,後來發現啊,那平衡車模樣比這個奇怪多了,都有那麽多人用,我騎個滑板車怎麽了?等我再老得走不動,我就買個最新式的電動輪椅代步。倒是你讓我感到比較困惑,你明明有車,還成天出來遛腿!”

蔣天齊:“車老不開會生鏽,人老不動彈也會生鏽,你成天這麽懶,不好。”

戴怡:“你怎麽現在說話越來越像駱馬了?”

第二天上班的點兒蔣天齊正在整理單位同事提公積金的材料,戴怡推門進來:“齊齊,我下周的假條簽好了,你怎麽還不去請假呢?”

蔣天齊瞥一眼坐在辦公室東頭的小肖科長,陰陽怪氣地說:“我們領導說了,現在事這麽多,人手不夠啊。”

小肖科長看見戴怡,尷尬地站起來:“戴大姐啊……”

戴怡的級別跟蔣天齊的處長是一樣的,但是因為不是核心部門沒什麽實權,平常也懶得處理關係沒有靠山,整個單位沒幾個人真把她放在眼裏,但是表麵上誰也不敢流露出來。因為戴怡絲毫不顧忌別人的看法,誰讓她不爽她立馬跟人吵架。蔣天齊多次評價,在前一個單位的時候,戴怡完全不是這樣的。

戴怡揚一揚手裏的休假審批表,十分虛偽地說:“啊呀,這可怎麽辦,我剛才多事,順手把你蔣大姐的休假表一起讓副局長簽了,來之前我還先找你們處長讓她也簽字了。要不這樣吧小肖,你跟我跑一趟跟副局長和你們處長說一聲,離了你蔣大姐你們科就不轉了,你看可好?”

小肖科長露出白展堂一樣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戴大姐你可別損我了,誰說我不讓蔣大姐休假了?願意休就休嘛。”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蔣天齊去實驗室找戴怡。戴怡正低頭聚精會神地做著實驗,蔣天齊看看她手裏擺弄的東西,皺著眉頭在旁邊坐下來。

兩分鍾後戴怡舉起一截周圍插滿了薯片的澱粉腸:“看,薯片風車!”

蔣天齊:“阿怠兒,你今年幾歲了?”

戴怡摘下薯片開始吃:“這都是做檢測剩下的,浪費了可惜,我就再利用一下。大忙人,不是說你們科離了你就不轉了嗎?怎麽還沒到下班點兒你就來了?”

蔣天齊:“我這不是來感謝你替我簽假條嘛。為了表達我的謝意,今晚我邀請你跟我一起去健身房運動運動。”

戴怡扭過頭去:“你可拉倒吧。忙活一天你還不嫌累,還一身剩勇無處發揮,難怪你們科室什麽活都是你的。你看看你,年輕的時候,就一邊生悶氣一邊包圓全科室的活。當時你們科長,連衛生紙放在哪裏都要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也不管你是不是休假回老家。你們科那些大哥大姐,當年歲數還沒你現在大呢,人家天天上午十點多來,下午三點就回家了。就這點上班時間,人家還要出去把晚上吃的水果蔬菜買好。你累死累活幹了這麽些年,誰記你好了?你考走這麽多年,人家也沒把這個科室取消,這不照樣運轉下去了嗎?結果你上了這邊來,又成了這個局麵。所以說呀,不要怨人家欺負你,能者多勞,你這一身剩勇無處發揮,可不就得給國家做貢獻嗎?”

蔣天齊:“說得我好像是搶活幹一樣。領導分配給我就這些活,我能就跟他說我不幹嗎?再說了,現在的工作,已經比當年順心多了。想當年最不開心的時候就是坐窗口接電話的時候。想起那些事來我就上火!”

戴怡:“奇葩年年有,這是沒辦法的。而且坐窗口還被冠以‘服務’的性質,隻能別人來惡心你,你不能還嘴不能講理,這就很損害身心健康了。”

蔣天齊:“當年有一個女的,一個事,連續打了10遍電話,我給她一連解釋了10遍。第十一遍的時候我說,大姐,我已經給你說了十遍了,你能不能好好記一下呢?她立馬就炸毛了,說,你怎麽能吼我呢?你這是什麽態度?你嚇到我了你知道嗎?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這女的第十二遍打過來,我找了個男同事接電話。這娘們一聽是個男的,立馬開始道歉!說剛才態度不好,不是對他的!所以說她就是專門來找我麻煩的嗎?”

戴怡:“對,她就是來專門找你麻煩的。這麽些年了怪人你見得還少嗎?”

一說起當年的悲苦歲月蔣天齊就來了精神:“工商局時期見的那幾個怪人,跟我借調社會治理中心見識的那些根本不算什麽!你看看啊,有一晚上給投訴舉報中心發400條短信控訴前夫不是人的女的,有吃完了贈品非要退貨價值幾萬元保健品的老大爺,有自己沒分到門頭房就持續惡意舉報租房業戶的拆遷村民,還有的人住在網點房樓上,在自己地板人家天花板上鑽洞往下倒髒水的無賴,問題是他還投訴!說樓下飯店熏著他了,不以市價兩倍買他的房子,他就不算完!而且這些,全部,都,按照他們的意思處理了!”

戴怡拿著一疊A4紙當扇子搖:“這點小事兒算得什麽?你們那社會治理中心,俗稱區長熱線,當年號稱沒有管不了的事,政府第一它第二。這哪是投訴熱線啊,這是阿拉丁神燈啊,甭管什麽奇葩無恥的想法,它都能幫你實現!”

蔣天齊:“我的願望怎麽都沒實現呢?”

戴怡:“你想怎麽樣?一夜暴富?你也沒打過這個電話給組織透露過這個想法呀,這你怨不得他們。想那麽遠不如想想眼前,下禮拜咱們去跟個養老團,泡溫泉,吃海鮮,看天鵝,參觀高端養老院!先好好準備一下行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