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周宇揚失蹤三天

我和小誌差不多五點半回家,沒有見到莫菲的迎接,她們家的門閉得緊緊的。後麵有好幾天,都沒聽到下麵的吵鬧聲,我心裏正納悶著,這個周宇揚難道是心中有愧,對王榮好了起來,或者還沒將一萬塊哄騙到手?老太太的咒罵聲也幾乎聽不到,甚至連電視聲音也消失。這個怪異的現象令人充滿納悶。莫菲沒來串門,這段日子難得的清靜。這天吃過早飯後,我將昨晚洗好的衣服拿到頂樓上去,本來想著這個點上麵沒人了,哪知道易伶俐竟在樓上,而且還不止她一個人,另一位與她竊竊私語的正是莫菲。她們倆在上麵說話或許有一陣子了,見我上來並沒有立即分開,還是神神秘秘在說著什麽。我打算離她們遠點,哪知易伶俐卻叫住了我。

“小誌媽,過來,你上來正好,剛好想問你呢。”我一臉懵懂地向她們移了過去,我真的不敢確定。她們倆的眼睛都對著我,是在對我說話沒錯。

“什麽事?”我有點心焦,惦記著一個人在家裏的小誌。

“你知不知道,王榮老公有三天都沒回家了,老太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今天她去報案了,打電話打不通,上班的地方還打電話到家裏問他怎麽好幾天都沒來上班,你說是不是蹊蹺?你見過他嗎?”易伶俐用手遮住嘴向我說著,我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不能相信這件事。

“難怪這幾天下麵這麽安靜的。”我脫口而出,聲音有點大,莫菲將食指放在唇邊發出噓的聲音,腦袋警惕地四下轉動了一番。

“不要說這麽大聲,當心周家人聽到了,聽說王榮幾天都沒上班四處找人,老太太天天到處打電話呢。”莫菲的這句話完全將我們的距離瞬間拉近,好像從未有過隔閡一般。

“你猜,周宇揚幹城建這一職業,是不是得罪了人?好像說他上班的地方對他也很頭疼,都想辭退吊兒郎當的他。”莫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語速極快,生怕被別人聽見似的。

“怎麽會呢,肯定又上哪打牌去了,這男人不是東西,我說呀,他要是死了才好呢,王榮也就解脫了。”易伶俐別看人瘦,好像很柔弱一般,說的話卻狠。她本人卻似乎根本沒察覺到自己的話有點重,我簡直要對她刮目相看。

“哎呀,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了,要是讓他家老太婆聽見了,不罵你狗血噴頭才怪,你咒他寶貝兒子死呢。”莫菲沒好氣地數落著易伶俐,說出這樣的話莫菲感覺很晦氣,主要是怕那個惡老太婆聞風而至,那麽,她不會隻指著易伶俐罵,還會有她管莫菲,自己可是一個要麵子的女人。她不想與周宇揚家那個沒見識的老太婆發生糾紛。

“我才不怕呢,他們家不正是雞飛狗跳,哪有閑空聽我們說話的,再說,這也是事實,周宇揚明擺著幾天不進門,我又不是憑空造謠,你看,咱們樓上可清靜多了。”易伶俐冷笑了兩聲,我並沒有插話,看來,周宇揚不回家,除了他家裏人著急外,別的人倒是發自內心地高興。

“聽說,周諾奶奶現在拉個人就問,見著她兒子沒有,她還去了周宇揚常去打牌的地方鬧過呢。你們知道嗎?”莫菲故弄玄虛地向我們透露,才幾天沒和她聊天,她的新聞又多了不少,連這個都能打聽到,實在是出乎意料。

“你都沒有閑著呀,搜集了這麽多,你是不是跟在周諾奶奶屁股後麵呀?”易伶俐向莫菲打趣道。

“老太婆問過我,我說沒看見,周宇揚的事差不多整個小區都傳遍了,說的人也不隻有我們幾個,多著呢。再說,他平時打老婆,早有人看不習慣,還有的說這是惡人有惡報。她沒問你嗎?易伶俐說得對,搞不好是想不開自己跳樓了。”莫菲一本正經地為自己辯解,周宇揚常弄出那麽大的動靜,大概前後幾棟樓房裏的人煩透了。我沒有將見到他與小美在一起的事情抖出來,已經隔了好幾天了,而且,一說出小美來,她們指不定會大驚小怪,又要拉著我問長問短,我哪有那麽多心情與時間陪她們閑聊呢?

“你覺得,她,會放——過——我?”易伶俐故意說反話,言下之意她也被盤問過了。“也是笑話,我上哪兒幫她去找她兒子,看她那麽著急的樣子,平時為什麽都不跟鄰裏之間搞好關係,以前沒事還好,現在出事了,沒人幫,隻會看笑話。”易伶俐做出一個蔑視的姿勢來,她的雙手抱在胸前,一隻腿晃動著,腳下是一個紅色的大塑料水桶。

“星星呢?”我問著莫菲。

“在她家看電視呢,哎呀,都快把倆孩子忘了,糖果媽,走,得下去看看孩子了。”莫菲這才意識到還有女兒在下麵,她急急地扯著易伶俐下了樓。等她們走後,我一個人在上麵晾衣服。我認出莫菲家的床單,粉紅色的是她今天洗的。另外的也許就是易伶俐家,跟莫菲一樣,也是床單,隻不過她的是藍色條狀,她有次晾的時候我剛好見到了。我胡亂地將衣服掛在繩上,這根塑料繩我一直放在上麵,今天萬幸沒被別人占去。樓上有人曬衣服不帶繩,想著上麵有繩,而放繩的人家一定是總要曬晾,嫌收繩牽繩麻煩索性就放在上麵了。當我每次上來晚時,我的繩上就掛著別人的衣服,今天沒有。

“媽媽,媽媽。”是小誌稚氣的聲音,我心裏一慌,匆忙將最後一件小誌的褲子掛了上去後,火速趕回了家。小誌正站在防盜門內,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打開門,一把將他給緊緊地摟住。

“小誌,怕,怕。”小誌嘴裏咕噥著,小腦袋緊貼著我的臉,生怕我又一個人悄悄地走了,這是一個敏感的孩子。“小誌,要爸爸,爸爸。”當小誌的嘴裏蹦出這樣一句話來時,我怔了怔,他怎麽會突然說起這句話呢?

“爸爸出差了,小誌乖,乖乖聽媽媽的話,爸爸就會回來了。”我哄著小誌,以前很奏效,這次卻一點作用沒有。

“不,找爸爸。”小誌鼓起腮幫子,表示不滿意。“哥哥,找爸爸。”小誌又用手指向下,我一時沒有明白過來。這孩子,究竟咋回事了。

“啊,啊,啊,我要爸爸,爸爸,爸爸……”下麵爆發出一個男孩的哭聲,絕對是周諾的。我對這個小男孩印象不深刻,隻記得他總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具體長相很模糊,就是下一次撞見也不會認出來,除非他跟王榮或奶奶在一起才會知道他是周諾。

“哥哥,找爸爸,小誌,也找。”小誌瞪著我,很不高興地說著。這個小人,還在我的懷裏,就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感到一絲好笑。

“小誌的爸爸出差了,懂嗎,要小誌聽話才會回來,小誌聽話嗎?”我捏了捏他的鼻尖。

“聽,聽話。”小誌點著頭,我在他的額上親了一下,將他放下來,樓下的周諾還在哭,小誌又撲進我懷裏,圈住我的脖子不放手,小腦袋縮進我懷裏。

“哭,大聲地哭,使勁地哭,這樣,你爸爸聽到了就會回來了,知道嗎?”周諾的奶奶在教訓著孫子,她和她兒子周宇揚一樣,從來不考慮鄰裏之間的感受。莫菲曾提過,有人向管理處投訴,指名說七樓周家太吵,後來管理處的人上周家調查,委婉地闡述他家說話聲太大,結果,周諾奶奶一叉腰給罵回去了,說他們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這是她自己的家她想怎樣就怎樣,嫌吵自己把耳朵塞上。待管理處的人走了之後,周諾奶奶又站在樓道裏指桑罵槐,名義上是在罵自己的孫子周諾,實質上是罵背地投訴的。至今還不曉得是誰去告的狀,周諾奶奶罵得唾沫橫飛,也沒見人與她挑戰。誰又願意同一把年紀的老太婆講理,萬一她高血壓發作心肌梗塞,吃不了兜著走,所以自此之後,再沒人投訴周家,他家的囂張也從未被澆滅過。當然,更多的不滿潛伏著。

我拿出一個撥浪鼓給小誌,小誌直接扔到地上,他仍然趴在我的懷裏,我抱著他坐在沙發上,準備等他情緒好一點就收拾東西出門。

“媽,讓諾諾歇會吧,嗓子會哭啞的,再說宇揚如果在附近,早就應該回家了,一會兒他還得上學呢,已經遲到了。”王榮怯怯的聲音傳了上來,這樓房隔音效果向來不好,王榮應該是站在離陽台不遠的地方說話,我家的沙發就挨著陽台。當王榮說話時,小誌也聽到了,他仰起小臉看著我,那雙黑亮的眼眸讓人憐惜。

“你這個掃帚星,多什麽嘴,還不出去問問你男人在哪,男人不回家,你還有臉在家待著,去,去樓上問問,就她家我沒問。”老太太凶神惡煞的聲音裏提到了我,倒把我震了一下。我和小誌對視了一秒鍾,將他放在沙發上,從陽台上拿起掃把,迅速掃起客廳來。

“樓上,我不認識,是個女的帶一個孩子,她說不定也不知道。”王榮遲疑著,就像我不希望她上來一樣,她也不想上來。

“你知道個屁,她是被男人養在外麵的,宇揚在家時特別關心樓上那女的,總找我問這問那的……”我的大腦嗡了一聲,我的老天,周宇揚還特別關心我,不會吧,還打聽我,為什麽,就因為我是別人嘴中的小三?我都快要氣炸了,他都沒見過我一麵,這個不要臉的人。

下麵沒了聲音,不一會兒,我的大門有人在敲門,我歎了一口氣,這個沒腦子的女人還是來了,問我,我也是什麽都不知情,老太太的話把我給傷著了。打開門後,我請一臉歉意的王榮進來,她搖頭表示不進屋,她這次既沒戴帽子也沒係圍巾,一張顴骨高聳的臉,眼窩深陷,尖下巴,嘴唇略向前突出,整個人看上去死氣沉沉的。我的心一動,瞬間不知哪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又幻聽了。

“不好意思,你見過我老公沒有?”她並沒有看我,頭一直低著,像做了錯事一樣。

“沒有,我沒見過你老公,我從來沒見過他。”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就是認識我也會說不認識,衝著老太太說我是什麽小三的話,我恨得牙癢癢的,連帶著對王榮說話也不客氣。

“他這幾沒見回家,好的,謝謝,打擾你了。”王榮身高與我差不多,她也許是感覺到我的衝勁,並沒有多問,便轉身下樓去了。我很生氣地關上大門。然後,倉促地抓起一些東西往自己的大包裏塞,抱著小誌就出門,路過周家時,他家門敞開著。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就不曉得多問幾句嗎,說了一句就下來了,你看,現在她跑了,你還能問什麽,等她回來,你再去問。”老太太教訓王榮的大嗓門炸得我耳膜不舒服,我更快了。王榮怎會如此窩囊,為什麽?當我推著小誌到小區大門時,小誌叫著:“水水,要水水。”我這才想起來,忘記帶小誌的水壺了,算了,去給他買一瓶礦泉水,我也不打算返回上樓去拿,主要是不想經過周家。我打定主意,一會兒回家從別的單元上,然後從樓頂下去回家。樓房四個單元是相通的,有一個公共樓頂,也就是朝北住戶的最上麵是連著的,朝南的則是單獨的。

美美快餐店緊挨著的就是一家便利店,我向它走去。意外地見到小美端坐在自家店裏,她的眼睛在我身上沒有停留,眼神不知落在哪裏,似乎有點飄離,一隻胳膊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垂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稍頃,從另一頭走來一個女人穿灰色闊腿褲的女人,徑直進了美美快餐店,人未到聲音先到。

“我說小美,你說昨天還錢我,我等了一天,不見你的蹤影,隻有厚著臉皮上門來要了。”話說完,她已站在了小美的對麵,皮笑肉不笑地瞅著小美。

“梅姐,能不能再寬限兩天,本來有人答應給我錢,不過現在找不到人,所以沒辦法,我實在是沒錢。”小美的語調有些澀,麵部表情也不靈活。

“那我隻有去找你老公了。”女人毫不客氣地說著。

“別,不要跟他說,他不曉得我在外麵欠了錢,今天,你再給我一天,我跟財發說點好話,他會給我的,迫不得已,我不想為難他。”小美可憐巴巴地拿眼對著女人,我在一邊看得都於心不忍,要知道小美看著就是個不容易對付的角。

“那好吧,我再發發善心,就今天一天,如果明天你還不給,我就將你所有的醜事一五一十給抖出來,到時,你可別怪我心狠。”女人完全失去了耐性,凶巴巴地說完這一番話就欲離開。

“不要,你不要跟財發說,錢,今天我想辦法給你。”小美霍地起身,一把捉住女人的左臂,略帶哭腔央求道。

“周家的老太婆都報案了,老太婆上我那兒去找過周宇揚,他上哪,你心裏沒底?”女人的驢臉又拉長了一點,甩開小美的手。

“我自己都好幾天沒見到他了,要不然怎麽會沒錢還?你先走吧,一會兒財發和我婆婆要下樓了,被他們聽見不好,求你了。”小美急切地盼望著女人不要在這裏出現,女人板著一張債主臉,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麽,走了。小美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又陷入了沉思中。她情緒不佳,兩眼直勾勾地定在了外麵,一動也不動。礦泉水已買了,小誌卻不願意走,他仔細地打量著貨架最下麵一格裏的奇趣蛋,其實是奇趣蛋的仿製品,一個塑料蛋殼裏放一小袋軟糖和幾個小拚圖,成本不高,每個售價一元,小誌要我買,而我不願意買,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讓我有空目睹了美美快餐店發生的一切。看來,小美對財發還是有所忌憚,她是個粗枝大葉的女人,並沒有把隔壁的人放在心裏。便利店老板是個男的,他剛才和我一樣將小美與女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我沒料到,他竟然有了感慨。

“女人不能慣,財發的女人有點太不像話了。欠錢都被找上門了。財發還天天樂嗬嗬地跟我們講他老婆每天打牌賺錢,全是糊弄人的。”男人有一顆浮腫的大腦袋,一雙金魚眼眯著,嘴裏打了一個嗬欠,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對於我和小誌一直沒買奇趣蛋,他也不聞不問。我沒有搭他的話,出於謹慎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小誌的手已抓起個綠色的蛋那當兒,老板的頭向外探,衝著美美快餐店喊道:“小美,給我來碗米粉,快點。”小誌被這個聲音驚得手上的蛋掉在了地上,我的身子也抖了抖。

“財發還沒下來呢,你能不能等一等。”小美如夢初醒,忙不迭地回應。

“你過來,到我這裏來下,我有話跟你說。”老板臉上的肉**了一下,當他說完這句話。

“幹嗎呢?”小美不情不願地走過來,我拉住小誌打算走開,小誌不配合,他要一個個將這些蛋都摸一遍,十個小指頭已黑了一片,看來老板今天沒做清潔,陳列在底層的商品都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我沒奈何蹲了下來,終成了一個窺探者。

“你欠別人錢?”大腦袋斜著眼睛問小美。

小美立即大驚失色起來,急問:“你全聽到了,是嗎?”大腦袋瞪著她沒有吭聲,小美忽而想起了什麽,向前湊近一點,討好地說:“那你願意借錢我嗎?”

“我沒錢。”大腦袋木然地答著她的問話,將麵前的抽屜拉開,又說道:“你看,昨天的流水就這麽多,我隻是好奇問問你。”他又推上抽屜,無辜地望著小美。

“你這不是耍我嗎?你就是跟我說這些嗎?”小美惱怒,雙手叉在腰上,今天她沒有戴框架眼鏡,或許是戴著隱形眼鏡。

“你去把財發叫下來給我弄碗粉吧,一早上都沒吃,餓得貼肚皮了,財發是個好男人。”大腦袋沉重的眼皮垂了下來,不再理小美。

“呸,無聊。”小美一擺手,扭著腰肢向自己的店走去。走到半路停下來,仰起脖子衝上麵吼:“財發,財發。”

“來了,來了。”聲音並沒有從樓上而來,反倒是從小路傳來,財發已在往自己店來的路上。

小美偏偏頭,對著財發聲音的那一處大聲道:“胖子要碗粉,你快點。”隻聽見財發連聲應著,一溜小跑地進入了自己的店裏。我從包裏摸出一元硬幣,放在玻璃櫃台上,小誌的小眼放著光,興高采烈地捏著一個紅色的蛋被我牽出門。

有了心儀的蛋蛋,小誌變卦了,他並不想在街上閑逛,迫切要回家將蛋拆開,我很頭疼。一回到家我怕周家老太婆又要王榮上來問東問西,但是奈何不了小誌的號啕大哭,他現在懂得用哭來要挾我了。

我和小誌輕手輕腳從樓頂下來,到了自家門口,屏住呼吸凝神傾聽了一秒,樓下沒有聲音。我長籲一口氣,掏出鑰匙開門,由於緊張,插了好幾次鎖孔才插進去,總算進了屋。一進去,我將陽台上的玻璃門拉上,又輕聲讓小誌到房間裏去玩。小誌自己拿了一個墊子鋪在房間的地上,專心致誌地研究起塑料蛋來。對於小孩子來說,越被禁止的東西**力越大,我很少給他買塑料玩具,一是怕他體內鉛超標,二是擔心甲醛,萬一他有什麽三長兩短,那我的魂都快沒了。這個蛋完全是用劣質塑料製成,然而小誌卻聽不進我的任何勸告。在之後的日子裏,他拽著我每天都去買一個蛋,直到家裏堆了三十多個這樣的蛋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