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天使之戀 8.
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隨而來的是一股陰冷的風,無端的恐懼侵蝕著來到這裏的人們。
吳量仰臉躺在病**,高燒不退,臉色變得煞白,牙齒彼此打架,身子打擺子似的發抖,就像個剁掉了腦袋的雞一樣撲騰。魔鬼已經抓住他的一隻腳似的,拚命地將他往地獄裏拖……
太陽已經完成了一天的行程。
吳量在掙紮中驚醒,發現手中攥著母親的手,枕頭上已濕成一片。
“出了一身汗,終於醒了。”吳量的母親替他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吳量覺得死亡離他並不遙遠,在不經意間或者打盹的時候,就會悄無聲息來到身邊。可還是願意這樣活著,即使一次次被現實的殘酷千刀萬剮。因為,生命出現了婧,他還有希望活動下去。
窗外,夕陽中那一抹秋紅,看似無聲,卻在訴說:我仍在秋風中等待,我無需憐憫,我隻需溫暖的撫摸,隻有你,能解讀我血脈中的色彩,能拯救我的生命。
吳量喜歡讀詩,艾青詩《生命》在他頭腦中閃過:
有時
我伸出一隻**的臂
平放在壁上
讓一片白堊的顏色
襯出那赭黃的健康
青色的河流鼓動在土地裏
藍色的靜脈鼓動在我的臂膀裏
五個手指
是五支新鮮的紅色
裏麵旋流著
土地耕植者的血液
我知道
這是生命
讓愛情的苦痛與生活的憂鬱
讓它去擔載罷,
讓它喘息在
世紀的辛酷的犁軛下,
讓它去歡騰,去煩惱,去笑,去哭罷,
它將鼓舞自己
直到頹然地倒下!
這是應該的
依照我的願望
在期待著的日子
也將要用自己的悲慘的灰白
去襯映出
新生的躍動的鮮紅。
新生的躍動的鮮紅,哪是血脈的流動。吳量掙紮著爬起來,堅持下去,無需別的理由,隻要活下去。活下去就好。我要活下去!
城市裏的夜空好像褪了色一般,星星的閃爍像人一樣眨眼睛,像大地上的萬物一樣呼吸均勻,像心髒,緩緩地在跳。那微小的星星若有若無地發出修淡的微光穿越絕望,正在俯視著他。
“媽,那個叫婧的捐獻幹細胞的女孩子,她會來嗎?”吳量疑惑的眼神透出他擔憂的心。
“會的,陳醫生與江城紅十字會聯係過了,他們說一定會來的。”
噢,吳量深深的舒了一口氣。
婧去北京進行幹細胞采集,本是一個足以搞定的事,再說還有呂健陪同,可被媽媽葉靜一摻和,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了。
葉靜帶上了一大堆營養品,還帶了一大堆衣服,連羽絨服都帶了,就差將“樂樂”也帶上了。金秋十月的北京,有這麽冷嗎?葉靜說,你不懂,天有不測風雲,這就叫“晴帶雨傘,飽帶幹糧”,有備無患嗎。
我的親媽,不說了,出發吧!
婧拖著拉杆箱,葉靜將貴重物品,身份證、手機、全放在自己小包裏,背在肩上。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被葉靜說中了。剛出小區的門,婧在聯係出租車。
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傳出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一輛摩托車從葉靜身邊擦過去的一瞬間,她隻覺得眼前一晃,金項鏈從脖子上被搶去了,突如其來的妖魔從天而降。
葉靜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騎手猛帶了一把刹車,然後單腿撐地急打方向,強行把車頭轉了一個方向,同時猛轟油門,摩托車出一聲刺耳的刹車聲,地麵上摩擦出一道黑色的痕跡,車又轉了回來。
“呼”的一下子摩托車從馬路邊開過,一隻黑手伸向了她的手提包。葉靜將手提包的帶子牢牢攥在手裏,人被一下子帶倒在地。
葉靜這才反應過來,淒厲地尖叫:“搶東西了,抓住他……”
寧玲不知道從哪裏冒了來,一下子衝了上去,死死地拉住包,像隻螞蟥一樣死死叮在那條帶子上,包帶子拉斷了。
寧玲被反彈倒在地上,摩托車後座上的人,拉開頭盔看了一眼。
“時小可,你給我站住!”
“有人搶東西了,抓強盜!”葉靜失魂落魄地尖叫著。隻見摩托車迅即入擋、猛抓油門,駛進車水馬龍的公路上,一下子沒了蹤影。
剛才瞬間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婧竟然沒有看見,她隻聽到了摩托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婧聯係好出租車,當她聽到媽媽驚恐的呼叫聲,回頭一看發現兩個人已經都倒在地上。
婧趕緊扶起葉靜:“媽,不要緊吧。”
“金項鏈被搶!大白天的敢搶東西,沒有王法了!”葉靜氣憤又驚恐。
婧一看媽媽頸部滲出絲絲鮮血,人沒事就好。寧玲從地上爬了起來,將包給了葉靜:“葉阿姨,物歸原主。”
“謝謝寧玲,我的寶貝全在裏麵,要不是寧玲,包就沒有了。”
“寧玲,你沒有受傷吧?”婧上下打量著寧玲。
“沒事,我是誰,是‘寧大俠’。”寧玲說是這麽說,心裏還是有點後怕。
“婧,我看到了剛才坐在摩托車後麵的好像是時小可。”
什麽時小可?怎麽會是他?
婧自從上了大學後就沒有再見過他,當年將買布偶天使的錢給時小可時,時小可隻有13歲,如今應當是一個23歲的大小夥子了。
“我看好像是他,不過,不確定。”
“好像是他?這可不能瞎說啊,趕緊報警吧!”
“人早跑了,報警還有屁用啊。”葉靜嘀咕著。
婧向110報警後,又打電話讓老爸過來。
110接警後,警車很快就過來了。從上麵下來兩名警察,了解一下情況後說:“需要有人到派出所做個筆錄。”
婧對葉靜說:“媽,你去吧,您是當事人,是親曆者。”
“我不去,不是還要到北京去照顧你嗎?”這時江春明趕了過來:“啊喲,受傷了,怎麽去啊?誰照顧誰啊?”
說實在的,葉靜受到的傷不重,人倒是嚇得不輕,摸了摸頸部,想想有點後怕。
“媽,我一個人可以了,不需要照顧,再說,還有紅十字會的呂健,她做事可細心呢,放心啊。”婧在耐心勸說。
“不要添亂了,回去吧。婧,上大學一直在北京上學的,一個人來來回回多少次了,去沒事的。”
寧玲拉著婧的手臂說:“我‘寧大俠’來為婧姐保駕護航,怎麽樣?”寧玲向來都是自告奮勇的。
“好,有寧玲陪同婧,這還差不多。”葉靜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唉,你們還走不走啊?”出租車司機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快,趕緊出發,火車要進站了!
去北京,有什麽比救人一命還重要的呢?
手機嘀嘀地響了幾聲,陳醫生掏出來看,是江城紅十字會呂健發來的一條短信:造血幹細胞捐獻者已經出發,預計明天早上六點半左右到達。
陳醫生聲音有點激動:“幹細胞捐獻者已經出發,預計明天早上六點半左右到達。”
陳醫生是在造血幹細胞捐獻者確定來的情況下,才做出吳量可以進無菌倉,移植前要進行大劑量的強化化療,將惡性增殖的血細胞做一個徹底的清除。但化療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所有正常的細胞,在此期間患者幾乎沒有免疫力,他們需要進入隔絕大部分細菌和汙染的無菌倉,等待稍微有一點免疫力後才能出院休養。如果捐獻者不來,後果不堪設想。
你知道嗎?吳量在無菌倉身體上的白細胞就會全部殺死,如果沒有新的血液補充進來,吳量就會死在無菌倉裏。
吳量按計劃進了無菌倉,護士帶著他洗了個消毒澡,穿上殺過菌的病員服,走到自己的病房。
整個病房是環形的,外圈是家屬探視的走廊,中間是隔離區和各個無菌病房。每個病房有一個巨大的窗戶,窗戶外就是探視走廊,中間隔著厚厚的樹脂玻璃。
無菌病房隻有六七個平方,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床,一把椅子,床頭櫃和洗手間。對著床有一台電視機。病人和家屬通過窗戶邊的一隻小電話溝通。
吳量進倉沒多久,醫生做了骨髓的穿刺,那是一種從鎖骨下靜脈穿刺埋下一根長15—20厘米的管子方便掛水,針在血管裏穿出來穿回去,一共折騰了兩小時,12點半,終於做好,一天24小時不停地掛藥水。
熄燈時分,水房傳來幽遠的嗚咽聲。正準備進去打水洗漱的家屬停住步伐,在門口等了許久,等那哭聲漸漸停止,才提腳走了進去。這裏偶爾也流傳著病房裏的消息,某床的病人化療完成準備移植,興奮地多吃了一隻未加熱的水果,結果腸胃感染進ICU,治療方案重新調整,憑空多花了十幾萬。
化療過程中,病人身體異常虛弱,吳量在上完廁所起身時,用力過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還好沒有大礙。
無菌倉是恒溫的,無論外麵刮風下雨或者烈日酷暑都和裏麵沒有一絲關係,經過層層過濾的空氣被壓縮進小小的艙室,氣壓都要比外麵高一些。生命在這裏仿佛失去了本身的意義,像被嚴密地隔絕在倉外空氣裏的塵土。
捱過了漫長、痛苦的化療,終於走到了移植這一步,吳量即將進行造血幹細胞移植。渾渾噩噩中,時光很快就過去了,隻能是通過走廊的明暗程度來猜測外麵的天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