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闖山洞
1
我帶著不得而知的疑問去了小李村。
一路沉默不語。
雖是鄰村卻是我第一次去。小李村四麵環山,山中間零零散散坐落著各種各樣的房子。早聽說小李村有一口永不幹涸的水井,井水甘甜而可口,井邊有一棵千年老樹,老樹高大而根深葉茂。我望著村莊冉冉升起的煙霧發了愁,老樹在哪?這個很有名的老井究竟在哪呢。
我有點發蒙,搖晃著水桶盲目地向前走去,較遠處的田埂上走來一位老伯,手裏拎著一個小南瓜,哼著小曲。我一喜,加快腳步朝他走去。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武林高手,你也來挑水麽?你也挑得動?是南華,晃著水桶朝我跑來。又問,小子,什麽時候回的村?
昨天回的,我不是每周五下午回的麽,多此一問。我就過臉去,很不喜歡他這樣沒頭沒腦地問話。
你們讀書人的事,哪個曉得有啥準頭呢,南華嬉皮笑臉。
哪有你老人家自由,現在天天一個香帥楚留香一樣,悠哉悠哉,逍遙自在。你真不打算再讀書了麽?我無聊地踢開腳下的石頭卻又幾分認真地問他。
不讀了!書咯個夥計,我認得它,但它不認得我啊,這麽多年了,怎麽也搞不好關係,看到它我就頭疼,所以呢算了,哪像你,你的學習成績一直那麽好,真是讀書的料,現在到重點中學了,以後一定能考上好大學,再也不要回到這個鬼腦殼地方了。南華一臉假奉承真傻笑。
我隻是去了遠一點的地方讀書而已,以後的事誰曉得呢,可能初中一畢業就打道回府吧,到時還不一樣,跟老父親麵朝黃土背朝天地幹活,那時你已經是大農業的大師傅老師傅了,可得教我怎麽種地,不能藏著掖著。
其實,我嘴巴雖這麽說,在心底就覺得自己是一塊讀書的料,至於以後的事嘛,還真天曉得咧!
怎麽可能!你要是讀不出書,還有誰能讀得出?南華說。
得得得,不說這個了,那個不幹的老水井在哪呢?我問。
我說書呆子,跟上我就成了!就前麵不遠!看到沒,前麵的那棵老槐樹下,看到老槐樹沒。
我順著他指點的方向,果然不遠處,有一棵枝葉疏鬆寬大無比長得又高又大的老樹。
我很奇怪,為何剛才自己沒看見呢,那麽大的一棵樹。
我看了一眼周圍,見小黃狗沒有跟來,有點生它的氣,大聲叫了起來“小黃!小黃!”可哪有它的身影。
南華說,小黃應該回村了,不要擔心它,狗是丟不了的。
我說,我不是擔心它,是怕它被別家的大狗欺負。走吧,去老井!
到了老樹下,頓覺一絲涼意襲來,伴著清新的草果味,又不像,似乎草香味更濃烈一點。我抬頭看去,老樹的根非常發達,張牙舞爪四處延伸,錯綜複雜。底部明顯經人整理過,順其道從它下麵較小較細的根窩窩活生生地挖出一個洞來,洞下麵就是我要找的老井。遠一點看,它像是老樹的腹部,又猶如是老樹的根硬生出水來。我放下水桶,捧了一捧水,涼得叫人直哆嗦。我想,水的溫度怎麽這麽低,一定來自哪座大山的深處。
我瞥了一眼南華,問,這裏的水,一直這個溫度嗎?
才怪呢!如果冬天的話,它會冒著熱氣,像白開水,很溫暖!記得有一年,下了三天三夜的雪,村裏村外,山裏山外到處落滿了雪,整個世界一片白,什麽東西都被凍住了,唯獨這老井咕咕地流著冒著熱氣的水。你沒聽人說嗎,他們說,這是一口“天井”,連著天宮的呢,喝了它的水,延年益壽長命百歲的。小李村百歲老人好多咧,我也要活一百歲!南華說著附身下去,趴到水邊猛喝起來。
我一笑,把目光移向井裏麵,發現大樹其實並沒有完全蓋住水井,在水井的最裏頭,還有一個細長的洞,黑布隆冬,咕咚咕咚發出流水聲。呃,水井裏麵有個洞!我明知故問。
書呆子,有洞有什麽出奇的麽,如果沒有洞,這水怎麽出來?真能從天上來麽?沒有洞,不和我們的桂花井一樣早幹掉了,真是個呆子!南華邊說邊驕傲起來,他覺得讀書的就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
我覺得好笑,心想,這不是以懂裝不懂嗎,你他娘的就聽不出來?說誰呆子呢你?
那他通往何處?曉得不。我問。
這個……這個嘛!……南華答不上了開始左右言他。打水吧,你總有那麽多的問題,我可要早點回去,母親還等著我的水做早飯呢!況且,上午我還有其他事做。
我上午沒事,隻是想再好好看看老井,不再說話,也不再聽南華說什麽,邊看邊退,退到老井外麵,看了看水庫的方向,再看看這個水井的位置,感覺水井這邊的位置要稍微低點,心想這老水井會跟水庫的那個洞連在一起麽,如果連一起那就好解釋了,位置高的當然要先幹掉。如果它們連在一起,那邊幹了,水怪會不會從這麽小的洞裏鑽過來?
水怪是怪,能大能小,當然可以從這麽鑽出來。
它從這麽鑽出來了,那水庫幹了,不是白幹了?
想啥!磨磨蹭蹭的,快裝水吧!想一起回的話!我舀好水就走。南華已經舀了滿滿的一桶水說。他一邊舀水吹起了口哨,很興奮,扭著幹癟的屁股。
我哦了一句,轉身去裝水。
不要看了,告訴你吧,北山上麵有一個很大的山洞!比這個鳥洞大多了。南華冷不防蹦出一句!又說,你剛才是問,這洞通向哪裏麽,我想,跟那個洞應該是相連的,你去看看就曉得了,其實吧,沒多遠。
我一聽大吃一驚。問,你說啥?
山洞!一個很大很深的山洞!水庫北山的半山腰那!
山洞?你說的是山洞?你進去過麽?
你說呢?狗日的南華一臉傲驕。改天帶你一起去,如果你想去的話。
想去!當然想去!誰不想去!要不明天!今天?我迫不及待。
今天不行!等會吃了早飯,我剛也說了,上午有事,要和老父親去趟城裏,去買東西。
我一聽失望起來,那你說什麽時候去?
你這人,怎麽一陣風一陣雨似的,說來就來,猴急猴急的,哪像個讀書人!以後再說吧,去那,可得好好準備一下的。南華賣起了關子,又得意忘形地吹起了口哨。
明天,就明天好不!我們先去看看大概!好不好?我快哀求他了。
行!那就明天!說好隻是看個大概,大概哦。
我說嗯呢。
我起身挑擔回家,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小黃狗正蹲在井裏舔著舌頭喝水。這是我們大家打水喝水做飯用水的地方,它怎麽可以這樣子幹呢?我再次生了氣,放下擔子操起扁擔狠狠打向它。
記得這是我第一次打它,也是最後一次打它,因為那年冬天,它被人藥死並帶走吃掉了。村裏有人說,看到藥它的人了,是鄰村一個叫大熊的,專幹這種缺德的事。他藥死了小黃狗,還就地用地裏的稻草點了火去掉了小黃狗的毛……
父親聞訊後暴躁如雷,去到那賊人家裏,跟那個賊人大吵了一架。小黃死了是不能再活過來,但父親隻堅持一點,那就是這個偷狗賊一定要賠禮道歉,而且要保證以後不能再幹這樣的事。可沒想,那人死活不承認藥死了我們家小黃。
父親對大熊說,做人要誠實!要有起碼的做人底線!要對上蒼有敬畏感,不能想怎麽就怎麽胡來,否則,遲早會得到報應。說完憤怒地走了。
從那以後,我們家再也沒有養狗。
2
第二天,我起得早早的,跟父親說,今天我去看牛!
父親原本就沒指望我周末回家能幫他幹點什麽,而且天幹也沒什麽事做,就一口答應了我,不過讓我跟爺爺商量一下。於是我去問爺爺,爺爺眯眯笑,說,那還不好!今天我就也過個星期天囉,也像你那樣過個禮拜天。
我一聽滿心歡喜。
我和南華約好了,到北山山腳會合。在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早在了,手裏還拿了個鐵棍子,像孫悟空手裏的那根金箍棒。奇怪的是他還戴了頂灰色的帽子。帽子上還有個紅色五角星。他穿一身灰色衣服,配上這個,像個小八路。
我開玩笑說,這就是你的準備?那根鐵棒幹啥用?
南華說,對頭!這就是我的準備,鐵棒?怕裏麵有什麽不好的東西,鐵棒用來敲打和驅趕。
洞在哪呢?我急切地問。
在半山腰,我們得先把牛牽到水庫旁草多草肥的地方,牛在那一般就不再亂跑了,這樣子我們就可安心地上去了,多久都沒事。
不曉得花了多久時間,反正吧,我爬得腰酸背疼一身臭汗的時候,終於到了。南華用鐵棍指著一個黑布隆冬的小洞說,就這!
這就是你說的,很大很深的……那個洞?我沉下臉,感覺上了當。
是滴!對頭!不要看它洞口小,進去就知道了!南華滿臉不屑,率先彎身進了洞。
我遲疑著要不要跟進去,洞口這麽小,還嗖嗖地冒著冷氣,怪叫人害怕的。我邁不開腳,滿身的抗拒。
又怎地呢!我的書呆子,慫了?不敢進來?南華在裏麵喊。
誰慫呢?我一咬牙,彎身進了洞。
南華雖開著手電筒,但洞裏是真黑,我站著適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始適應這個環境。慢慢地,山洞清晰起來。沒錯,還真是一個很大的洞。我估摸著,洞高約三米,寬吧,有一兩畝地那麽寬。
我說四處照照。
南華於是聽話地用手電筒掃了一下四周。我發現,除了從上麵滴些水下來,洞裏並沒有其他任何令人感興趣的東西,連一般山洞有的那種石筍什麽的都沒有,空****的。
就這麽個洞麽?我開始失望。
對啊!今天我們就兩人,不能再下去了,你不是說先看個大概嗎,我昨天反複跟你確認隻是“大概”的……
停停停!我打斷他,什麽叫“不能再下去”?
你來!南華往前走了幾步,快到洞的中央,他用電筒照著一個凹下去的地方說,這是下到下一層的入口。
我小奔過去,看向光照的地方,果然,這裏還有一個洞口。把手電筒貼近下洞口,我邊說邊走近洞口。
南華的手電筒電量不足了,但在漆黑的地方,它依舊顯得很紅亮。我順著光往下看,可什麽都看不到,隻見黑乎乎的一片,也看不到底。
我有點生氣,大聲責怪他,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還有這個,我們可以多叫幾個人來嘛,看大概就這樣子看啊?我心裏有點埋怨,特別想揍這個沒頭沒腦的家夥。
你說隻看個大概,大概就是這樣,這就是大概,往下走,下麵又有一個比這個還大的洞,但這個洞和下麵的洞沒有相對接的路,需用繩子吊下去,到了下麵還要往下麵走就好辦了,它有一個盤旋往下走的階梯,像走盤旋的樓梯。早先,我和水牛他們就下去過,很深,走了半天還沒到底,怕有危險,隻好回來。而且,我告訴你,裏麵還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呢,到時你看到後就知道了。說著他指著一個地方,你來看,到這下麵,這裏,就是我們現在站的地方一定要有人接應,否則,回不到這裏。今天光咱倆,如何下的去。
南華越說得多我越煩躁,怪他沒說清楚沒讓準備好,錯過了一個下去的機會,煩死他了,我有點抓狂。照他說的,按今天這個情形,無論如何已經是沒辦法下去了。我悶悶地說,那我們回吧,改天好好準備一下,一定要下去,下到最底層去。
我一邊跟他往洞口走一邊想,這個應該才是跟水庫水洞相連的山洞。老井的那個,感覺不太可能跟它相連。跟水庫相連就對了,從水庫的那個洞進來,山洞這麽大,想必下麵更大,什麽東西都裝得下了。如果洞底夠深,就算水庫幹了,水庫的東西到了這裏,也不會被幹死。
我又說了一句,下次來,一定要去到最底層,好嗎?
南華說好,回去後就準備。
3
我們出了洞口,發現外麵的陽光很大很刺眼,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慢慢適應那刺眼的光亮。
怎麽下山去呢,我決定不再原路返回,原來上山來的路太陡!看著那六七十度坡度的山路我腿腳便發軟,實在沒敢再從那走下去。
我問,還有另外的路麽,上來的那條太陡了,換一條吧。
南華說,那就從側麵的斜坡下去噠,那邊的坡平坦得很。呃呃呃,看你這點出息!書讀得越多,卻退化得越多,以後,會不會連路都不會走了。你可是農民的崽子,不能這副鳥樣子的。
我有點惱了,說,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當你啞巴了嗎?懟我,你覺得你特有意思特厲害是嗎?
南華見我生氣了,知道我沒下去成,心裏憋屈,不再說話,也不再惹我,一聲不吭地朝前走了。
於是,我們往洞口左麵一拐朝一小山丘跑去。燦爛陽光下,滿山遍野飄曳著高高的蘆葦,知了不知在哪棵樹上永不疲憊地叫著,興奮地吹著它那隻千古不變的曲子。我早已聽膩了這個,仰著頭朝四周亂喊亂叫,希望自己的喊叫能阻止它,可是沒用,知了一點都不受我的影響,叫聲依舊。
嗷嗷嗷!我捂住耳朵。
原本不吱聲的南華一聽到這個,馬上變得跟知了一樣興奮起來,還唱起了歌,唱起了他最喜歡的或許唯一會唱的那首《小二郎上學》:
小嘛小二郎
背著那書包上學堂
不怕太陽曬
也不怕那風雨狂
隻怕先生罵我懶哪
沒有學問無顏見爹娘
朗裏格朗裏呀朗格裏格朗
沒有學問無顏見爹娘
小呀嘛小二郎
背著那書包上學堂
不是為做官
也不是為麵子光
隻為窮人要翻身那
不受人欺負呀不做牛和羊
朗裏格朗裏呀朗格裏格朗
不受人欺負呀不做牛和羊
朗裏格朗
南華邊唱邊舞起鐵棍飛快得朝前瘋跑,撞得飛絮漫山飄舞。我很怕後麵突然會跑出什麽東西來似的,猛跑幾步跟上,卻突然住了腳。
因為靠著山丘的背麵,離那神秘的洞口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是我太公的墳地!